那张庭良倒有几分眼色,依稀猜出皇帝扶持他的意图,卯足了劲儿地跟那些老家伙们作对,皇帝愈发地重用他。为了给张家抬一抬身份,便欲将张家嫡女指给齐王为正妃,不想齐王抵死不从,还收拾了东西偷跑出京,在外头待了小半年才回来。皇帝无奈之下,这才将张氏赐给瑞王为侧妃。

他还特意请太后把张氏招进宫仔细相看过,那女人虽出身低了些,相貌却十分出众,瞧着也知书达礼、乖巧懂事的样子,虽说瑞王有些许不愿,但那会儿赵诚谨的死讯已传进了京,瑞王府就只剩一个独子,子嗣实在单薄。皇帝觉得,也是该给他府里多添几个人,多多地开枝散叶才好。

他他自认为自己办了件好事,不想那张氏才进门不过半年,平哥儿便出了事,虽说没有证据证明此事乃张氏指使,但明眼人多少能猜出来。碍着皇帝的面子,瑞王又不好处理张氏,瑞王夫妻也因此而生了嫌隙,瑞王妃从此便领着平哥儿搬去了田庄,瑞王府里连个主事的女主人也没有。皇帝这才后悔莫及。

上回平哥儿出事的时候,瑞王爷都不曾怒不可遏地要除掉张家,今日竟然如此愤怒,可见那张氏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莫不是对瑞王妃…皇帝一念至此,愈发地懊悔。

瑞王爷也不说话,红着眼睛把怀里的信呈给皇帝。皇帝飞快地展开,一目十行地看罢了,先是惊喜,尔后渐渐震怒,最后更是气得一掌拍在桌上,发出剧烈的一声响。

太子吓得抖了一抖,想开口问一声,又生怕涉及瑞王府的阴私,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低着头,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寻个借口悄悄退下去。

“是朕对不住你,对不住顺哥儿,”皇帝面带愧疚地长叹了一声,眸中厉色闪过,脸上又顿时变得阴沉逼人,“不过是条狗,养在朕身边久了,就狗仗人势起来,他们敢做出这种以下犯上的事来,这是没把朕放在眼里。还真以为没了他张家就不行?满朝上下,朕还找不到人来替他?”

皇帝顿了顿,正色朝瑞王道:“张氏的事你别急,只要张家倒了,她又算得了什么。且先去把顺哥儿接回来,这孩子…真是受了罪了。”

他说到此处愈发地愧疚,瑞王抹了把脸,哭道:“我一想到顺哥儿这么年一个人在外头孤苦伶仃地漂泊,心里就像刀割似的,那孩子从小就懂事,也从没吃过什么苦头,可是…他走丢的时候才九岁…”

太子这才惊得跳起来,“顺哥儿,顺哥儿在哪里?顺哥儿还活着!”

第73章 七十三

为了他的安全着想,赵诚谨尚在人世的消息并没有传开,就连太后那里也都暂时瞒着——谁也不敢保证太后身边没有张家的眼线。虽说瑞王爷也不怕张家再派人去拦劫追杀,但到底还是小心为上。瑞王爷实在不希望儿子回京的路上还要遭遇太多糙心的事。

至于要除掉张家,这事儿说来简单,要做起来却是不易。张庭良乃军功出身,这几年因皇帝有意无意地纵容,势力发展得极快,麾下也有不少人马,便是皇帝想拉他下马,一来要有借口,二来,也得找好接替的人,否则,这偌大的一块肥肉岂不是要落到别人的手里。

瑞王爷也知道这些道理,所以很沉得住气,他强忍住心中的愤怒不动声色,私底下却去找了齐王,请他悄悄出京去云州接人。

“顺哥儿?”齐王都快傻了,旋即又高兴得简直说不出话来,“顺…顺哥儿…他还活着!他在云州?好,我这就去,明天就去接他回家。”

可是,瑞王府那么多人,为什么都不派,偏让他去接?齐王难免有些疑惑,想了想,索性就直接开口问了。

瑞王也不瞒他,把昌平小侯爷信中所言又与他说了一遍,罢了才叹道:“我府里那些人张家都盯着,若是忽然派出去,他们难保不会多想,若是不慎走漏了消息,他们可是什么事都敢做。虽说我不惧他,却不愿让顺哥儿受惊,所以想来想去,才来请老七你帮忙。一来他们不会注意,二来,顺哥儿素来和你亲近,见了你,想来也倍觉亲切。”

齐王闻言,顿时就不说话了。若换了往常,他势必要得意洋洋地表扬自己有先见之明,抵死没肯让那张氏进门,可今儿明显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顺哥儿可险些没让张家害死,瑞王这张脸,一看就是哭过的。齐王可不敢再把他给弄哭了。

“对了,顺哥儿还活着的事嫂子知道吗?”

瑞王脸上露出难得的微笑,“一会儿我就出城去找你二嫂亲自和她说。”自从两年前平哥儿出事后,瑞王妃便恨上了他,见了面也没个好脸色,到后来甚至搬去了田庄住,瑞王心中既愧疚又难过,只是一直没脸去见她,而今晓得顺哥儿还在世,自然要亲自去跟瑞王妃说。

齐王自然也晓得瑞王夫妻俩之间的矛盾,笑着点点头,又仔细问了赵诚谨在云州的地址,这才把瑞王送出府去,又道:“二哥赶紧去找嫂子吧,再晚了城门都要关了。”

等把瑞王送走,齐王立刻就招呼着府里的下人收拾行李,罢了又将王府里的侍卫全都召集在王府的跑马场,自个儿换了身猎装大摇大摆地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最后才站定了,扯着嗓子道:“爷明儿要去北边围猎,你们回去赶紧收拾收拾,明儿大早就出发。”

齐王殿下不靠谱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领着一群侍卫大老远出门围猎这种事也就他做得出来,跟了这么个主子,他们还能有什么追求呢?当然,这里头也有跟齐王殿下一样爱玩的,一听这消息立刻就兴奋起来,扯着嗓子大声地叫好,其余的人则有气无力,耷拉着脑袋应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第二日大早,齐王殿下便领着三十个侍卫从北大门浩浩荡荡地出了京,相当高调,不到半天,满朝上下就都知道了这事儿。太后听说后,还气得当着皇帝陛下的面骂了他几句“不着调”。

出京不过十里,齐王忽然下令全体停步待命,不一会儿,便见许管事赶着马车跟了过来,朝齐王见礼后,又招呼着下人将马车里的衣物全都搬了下来。

“都把衣服给换了!”齐王骑在马上,仰着脑袋高高在上地朝众侍卫吩咐道。侍卫们顿觉蹊跷,事实上,从许管事一出现,就已经有些脑子机灵的侍卫开始琢磨出点味道了:许管事是谁,那可是瑞王爷的心腹,齐王殿下要真是去围猎,瑞王爷打骂还来不及,怎么会派许管事出来送行?所以说…这其实只是假借围猎之名,真正要做的事恐怕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一想到这里,侍卫们就有点兴奋。虽然他们跟着不着调的齐王殿下都已经有些认命了,可是,只要是男人,谁不想建功立业做出一番成绩来,眼下可不就是机会。虽然不知道此行究竟是何目的,可既然与瑞王府有关,那总比跟着齐王殿下去围猎要强太多了。

侍卫们纷纷庆幸自己跟了出来,王府里可有不少侍卫寻着各种借口请了假,等他们立下大功回去,那些家伙还不得气得哭。

侍卫们从善如流地换了衣服,都作普通人打扮,许管事察看了一番,点点头,朝齐王深深地作了一揖,郑重道:“如此便有劳齐王殿下了。”

齐王故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少说这些废话,等本王把人带回来了再让二哥谢我。”

是去找人?侍卫们竖起耳朵一边偷听一边心里头暗自琢磨,此事与瑞王爷有关,会是谁呢?

“都给本王记清楚了,从现在起,你们不再是齐王府的侍卫,而是龙威镖局的镖师,跟着小爷我去云州做皮毛生意,一会儿会有人仔细跟你们说。路上谁要是出了茬子把这事儿传出去…”齐王瞳孔微缩,目光瞬间变得犹如恶狼一般狠厉,后面的话虽没有继续,但所有人都能听出他未尽的威胁之意。

没想到齐王殿下也有这么凶悍的时候。

但是,齐王殿下的态度越是这般慎重,就表示这次行动越是重要!侍卫们纷纷摩拳擦掌,只盼着自己能一展拳脚,立下大功。

跟着许管事一道儿过来的还有瑞王府铺子里的两个掌柜,都是王府里的旧人了,出门前又被仔细敲打过,更重要的是,家里的亲眷也都在京里,谁也不敢乱来,便是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这两个掌柜一直管着瑞王府的铺子,做了许多年生意,经验十分丰富,待人接物也很有一套,这一路过去,他二人负责打点路上的一切,至于齐王殿下,他扮演的是个京城富商家第一次出来做生意的小儿子,便是有许多地方不懂倒也说得过去。

这一行人脚程极快,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约莫十来天就到了云州。

相比起繁华的京城来说,云州实在算不得什么,城墙不高,街上的人也不多,衣服也多破破烂烂的,一个个面黄肌瘦,像是没吃饱饭似的。

“听说是先前闹旱灾,饿死了不少人。”出去打探消息的侍卫回来道:“上个月都还有流民闹事,眼下已经太平了许多。云州还算好的,其余的地方更不得了,集州那边都打起来了,死伤无数。”

齐王的面色很严肃,他没说话,坐在客栈二楼的窗口朝下看,看着这座破旧而年迈的小城,街上的百姓大多面色蜡黄,行色匆匆,街角的地方或站着或趴着一些衣衫褴褛的乞丐,瘦得像个骷髅,半大的孩子眼巴巴地瞅着铺子里的老面馒头,有个孩子终于忍不住,悄悄挪到了那蒸笼前,刚刚伸出手,就被铺子里的伙计瞅见了,立刻大叫着冲过来一把将他推开…

齐王狠狠转过脸来不忍再看,招手叫了个侍卫过来道:“你下去看看。”过了一会儿,侍卫又上来了,躬身回道:“属下给了那铺子一两银子,让他每天给那孩子两个馒头。”无论是给钱还是给粮食,那孩子都护不住,这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换了是他,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法子。齐王点点头,又叹了口气,低头喝了杯茶。

世道如此艰难,顺哥儿的日子又是怎么过来的?

齐王没急着去接人,他也不清楚孟家的地址,贸贸然去打听,反而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毕竟云州太小,忽然来这么多陌生面孔,恐怕早就有人盯着,二来,昌平小侯爷的信里说了,顺哥儿与收养他的那家人感情极好,就算去接人,也需要事先去打声招呼。

于是齐王耐着性子在客栈里住下,又让瑞王府的那两个掌柜满城地跑,作出一副要做大买卖的姿态来。

当天晚上,昌平小侯爷便亲自到了,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依旧作贫苦百姓打扮,破衣服、旧毡帽,土里土气的模样。结果一进屋就被齐王给嘲笑了,“瞧你这都什么样子,”齐王殿下自动开启嘲讽模式,“脑子不行真是干什么都不行,真以为换身衣服人家就不认得你了,就你这肃杀的小眼神,披个麻袋人家也晓得你就是个杀人犯。我说你就算要装,也没必要把自己弄成这模样,衣服总得洗洗干净,这味儿闻起来…就跟八辈子没洗过澡似的,苍蝇飞你身上都能被你给熏死…”

都是京城里混的人,虽然平时交道打得不多,但齐王的德行他还是晓得的,昌平小侯爷一声也不反驳,由着他唠叨,自己一屁股坐下,瞅见桌上还摆着夜宵,二话不说就开吃…

齐王唠唠叨叨地嘲讽了他半天,结果一点回应都没有,顿时气得半死,怒吼道:“你是多少天没吃过东西了,饿死鬼投胎啊,就知道吃吃吃!”

昌平小侯爷一点也不生气,把嘴里的东西咽下了,又喝了杯茶,这才慢条斯理地回道:“没法子,云州闹灾荒,有钱没关系也买不着东西,老子都吃了多少天的馒头了。”他既然是来云州潜伏刺探消息的,总不能见天儿地往馆子里跑,若是引得人怀疑了,可不就白忙了一场。

齐王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甚至是有些尴尬,但他很快就把这种尴尬抛开,声音里难得地多了些沉重,“顺哥儿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他挺好的,”出乎齐王的意料,昌平小侯爷笑着回道:“别小看城里的小吏,那才是真正有本事的,孟家可没被饿着,就是上回有流民被人指使去孟家打劫,顺哥儿受了点伤,正在家里头养着。我昨儿还是看过他,倒是长胖了些。”

齐王:“…”

进城来他一直酝酿的伤感情绪一瞬间就没了。

第74章 七十四

方先生的私塾已经开学了,赵诚谨去不了,许攸是不愿意去,就只剩阿初一个人不轻不愿地去上学。

谁也说不清京城里什么时候就来了人,也许明天早上一起来,赵诚谨就要走了。许攸有些舍不得,所以一天里头倒有大部分时间就在赵诚谨屋里陪着他,他看书,许攸就写字。依旧是描他的字帖,时间长了,多少也学到了赵诚谨的一些神韵。

赵诚谨最近也总表扬她,许攸于是就表现得很高兴,当着他的面时傻乎乎地咧嘴笑,一出了门就难过得要死,蹲在门口默默红眼圈。

孟老太太在院子里种了些菜,还养了十几只鸡,许攸心里难过的时候就会过来帮忙,小鸡仔才十几天大,毛茸茸的像小黄球,叽叽喳喳地吵得很欢乐。许攸蹲□体给它们喂小米,偶尔会有胆子大些的小鸡仔把脑袋钻进她手里轻轻地啄,一下又一下。

“小雪啊——”孟老太太在厨房门口叫她,“别整天窝在家里头,也出去走走。要不,一会儿你去接阿初回来?”

许攸转过身,瞅见孟老太太担忧的神色,心中叹了口气,低声应下。她一点也不想让老太太担心。

赵诚谨的腿养了一个来月,现在已经勉强能下地挪一挪了,但雪爹不让他多走,只叮嘱再在床上多歇一阵。赵诚谨也听他的话,除了偶尔要去趟厕所外,大部分时间都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

“今天的字写得不错,有奖励。”下午时,赵诚谨忽然朝许攸夸奖道。他平时可不怎么夸她,许攸有些受宠若惊,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怀疑,“真的?”见赵诚谨认真地点头,她这才高兴起来,勾了勾嘴角,得意道:“有什么奖励?可别说让我再多写几幅字。”

赵诚谨笑着摇头,把一直戴在手腕上的猫牌解了下来,又拉过她的手,放在她的掌心,“这个给你。”

许攸顿时就懵了,什么意思,他这是认出她来了,是要打算揭露真相的意思吗?她最近明明没有露什么马脚。一点证据也没有,非要说她是猫变的话,就连孟老太太也会说他疯了的!

“什么…为什么把这个给我?”许攸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慌张,“这个不是雪团的猫牌吗?给我做什么。”

“我没有别的东西了,”赵诚谨温柔地朝她笑,“这个猫牌是雪团留来的唯一的东西,也是我唯一能想到能送你的。这一次离别,也许很久都不能见面,我很担心,你会不会哪天就把我忘了。所以,把这个留给你,你那么喜欢猫,每次看到它的时候,也会想起我来。”

真是胡说八道,她怎么会忘记他呢,怎么能忘记呢。她来到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一个人,那么善良可爱的孩子,现在,已经是善良又聪明的少年了。

许攸郑重地把猫牌收好,想了想,也学着赵诚谨的样子把它系在手上,朝他挥了挥,笑,“怎么样?以后我每天都能看到它。”所以,每天都会想起他。

赵诚谨也含笑点头,“我可能…就要走了。我算了算时间,也许就在这两天。”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平静,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眼睛也一如既往的深邃明亮,“等过几年,小雪跟大叔一起去京城好不好?”

许攸愣了一下,没作声。去京城吗,那是她生活过四年的城市,自然是好的,可是,云州才是孟家的根啊。

“我估摸着今年冬天可能就要打仗了,”赵诚谨低声道:“小荃哥不会无缘无故地来云州,定是朝廷有收复云集九州的意思。冬天正是西北的胡人粮草不济的时候,今年云集九州受了灾,胡人没有粮食接济,朝廷十有八九会在这个时候用兵。”

许攸已经懵了,怎么好好的,忽然说起这些事来,画风完全不对啊。

“大叔与二叔本就骁勇,在云州城也颇有威望,到时候里应外合,拿下云州不在话下。我已经跟小荃哥提过了,让他尽力提携大叔,除了云州之外,还有其他八州,只消跟着小荃哥,不愁没有军功。云集九州一收复,朝廷定有重赏,到时候我在京城再活动活动,便能把大叔和二叔都调回京…”赵诚谨显然早已计划多时,说起这些简直是侃侃而谈,胸有成竹,可是——

“等等——”许攸揉了揉太阳穴,艰难地打断他的话,“可是,我爹他…不一定想去京城啊。”

赵诚谨一瞬间就泄了气,鼓着最近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小圆脸无奈道:“我知道啊,所以才来跟你说。你到时候也去劝劝大叔嘛,难道你以后都不想再见我吗?”

什么呀,居然威胁人!如果真的想见面,他可以来云州嘛,身为瑞王府世子,出个门可比她们容易多了。

“我爹可不一定听我的,”许攸托着腮摇头,“他心里头可有主意呢。”

“那你想去京城吗?”赵诚谨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郑重地问。

许攸皱了皱眉头,没说话。她其实也很想念京城,想念京城里的那些人,虽然齐王殿下很不靠谱,虽然老流氓有些坏,虽然魏侍卫总喜欢绷着脸,虽然…可是,都是在她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呢。

“我…跟着我爹,”许攸低下头,声音渐渐低下来,“他就我一个女儿,不管怎么样,我都要陪在他身边。”无论如何,她占据了小雪的身体,就该为小雪尽到做女儿该做的事,如果雪爹不愿意离开,那么,她也就在云州陪着他。

赵诚谨的脸色变得很复杂,但他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有些事情提过一次就好,不管许攸应不应,他已经打过招呼了,回头他还会跟孟大叔再说一次,再往后,朝廷的调令都下来了,孟大叔总不能不去吧。

“小雪你帮我送封信吧,”他立刻转换话题,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封信来递给许攸,“给大当家的,他们就住在巷子口东面的第一家,门上雕了两个大柿子的那家。”

许攸顿时跳起来,“他们住在这里!”

居然离得这么近!虽然许攸早就猜到黑风寨那些人就住在城里,而且可能离孟家也不远,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这么近。要知道,巷子外可是云州最热闹的地方之一,这些土匪们的胆子还真大。

或者——许攸怀疑地看了床上一脸乖巧的赵诚谨一眼,其实,这都是这个小狐狸的主意。这小子还是黑风寨的七当家呢!

“你就不怕他们被人发现?”许攸问。

“这就叫做灯下黑,”赵诚谨笑着解释,“官兵都以为他们早就逃出城了,哪里想到他们胆子这么大,敢大刺刺地就在眼皮子底下住着。不过大当家和二当家不怎么出门,他们俩跟官兵打过照面,危险大。对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压低了声音问许攸,“那个元捕头,大叔打算怎么办?”

元捕头就是上次指使流民来冲撞孟家的幕后主使,大当家他们早就查了出来,也跟雪爹说过了,但雪爹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并没有下一步行动。许攸不知道雪爹到底有什么打算,但依着他的性子,反正是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的。

见许攸没说话,赵诚谨立刻就明白了,笑了笑,道:“要是大叔不方便出手,我去请大当家帮忙。”

“你别乱来!”许攸顿时就急了,“官兵本来就在抓他们,他们若是卷进来,把自己行踪泄露了,岂不是有性命之忧。”

“那姓元就一个人,做得利索些就是。”赵诚谨不以为然地道,那说话的语气,简直就是分分钟就变身成了土匪头子,这跟许攸心里头乖巧懂事的少年形象完全不符!

“我…去帮你送信,”许攸不自然地接过信,又看了他一眼。赵诚谨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不留神,就把自己的形象尽毁。“那个…”他还想再解释两句,可许攸已经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这下可糟了!赵诚谨有些泄气,她一定把他当成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了!

许攸跟孟老太太打了声招呼就出了门,说是去接阿初放学。老太太随口应下,待想起来时朝外头看了一眼,有些狐疑,“现在就去接人,也太早了吧。”

出了巷子,许攸很快就找到了赵诚谨所说那户人家,敲了敲门,很快便有人来应,是之前来过孟家的那个络腮胡子,他一眼就认出了许攸来,立刻咧嘴朝她笑,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显得亲切些,“是孟家的小姑娘啊,快进来快进来。”

许攸没动,掏出信来递给他,“是顺哥儿给大当家的信。我还得去接阿初放学,就不进去了。”

络腮胡子笑着点点头,把信接过,又朝她招了招手,“小姑娘下次跟老七一起来玩儿啊。”

许攸顿时满头黑线。

时间还有点早,离阿初放学少说也还有一个小时,许攸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去。

没想到才走了几步,就在巷子口遇到了昌平小侯爷和几年不见的齐王殿下。

许久不见,齐王殿下愈发地英俊,在云州城这种灰扑扑的地方,他居然还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袍,脚上踩着一双白色丝履,手里头还摇着把折扇,简直就像只发情的花孔雀尽情地展示着自己的美貌。

只可惜许攸见过这憨货最狼狈,最不着调的时候,很能透过表面看清他的本质,所以不大吃风流倜傥的这一套,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表情有点僵硬。

“孟姑娘,居然在这里遇着你了!”昌平小侯爷挺意外,主动上前跟他打招呼。

许攸也勉强朝他笑笑,又用一种奇妙的眼神朝齐王殿下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在前头引路。

齐王殿下被她看得心里头毛毛的,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一边摸着下巴一边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许攸,左思右想了半天,忽然开口问:“小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许攸朝他咧了咧嘴,正欲说话,齐王的目光忽然瞄到她手腕上的沉香猫牌,顿时就像被电击似的原地蹦了起来,活像大白天见到了鬼似的指着许攸“啊啊啊——”地大叫起来,顿时把昌平小侯爷和许攸都给吓了一大跳。

“七爷,你这是怎么了?”昌平小侯爷见他发疯,脸色都变了。

齐王殿下根本就不理他,继续指着许攸“啊啊——”地叫,好不容易叫完了,终于说了一句完整的话,“你…你居然变成人了!”

昌平小侯爷:“…”

这是什么情况?

第75章 七十五

在很久以前许攸就知道齐王殿下是个逗比,但是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个逗比基本上已经无药可救了。不管她怎么强调自己手上的这个玩意儿是赵诚谨送的,可齐王殿下就跟完全没听见似的,一厢情愿地坚持自己的看法。

“…我就说呢,怎么看着这么眼熟,”他一脸热切地盯着许攸啧啧有声地感叹,“原来是雪团变的。顺哥儿是不是也认出来了,所以才把猫牌送给你?”

许攸解释了半天发现基本都在做无用功后,就干脆不说话了,倒是昌平小侯爷颇有兴趣地向齐王殿下追问“雪团”的故事,齐王一点也不觉得丢人,添油加醋地把他当初怎么被歹人逮住,又怎么被猫救出来的故事说给他听,昌平小侯爷亦配合地发出各种感叹。但许攸觉得,他压根儿就不信。

正是因为有了这么一出戏,以至于齐王与赵诚谨的再见变得没那么震撼和感人,他一进屋,甚至都没来得及表达一番离别后的思念,他就已经急急忙忙地问起许攸来了,“…这小姑娘就是雪团变的吧,是吧,你看那小眼神儿简直跟雪团一模一样…”

孟老太太一直斜着眼睛很不自在地瞪着齐王殿下,昌平小侯爷没说明齐王的身份,所以孟老太太也不知道他是谁,说话行事便没那么多顾忌,打从齐王殿下一进门,老太太就用一种极其不信任的眼神看着他,还忍不住悄悄与许攸道:“看来京城里也不都是跟咱们顺哥儿一般聪明懂事的孩子,瞧瞧这后生,长得是真俊,就是脑袋不大好使,就是个红漆马桶。”

这也不怪老太太不高兴,平日里开开玩笑说一说猫精也就罢了,真要把这种事儿牵扯到自家孙女身上,谁能乐意。所以,任凭齐王殿下脸上长出花来,孟老太太也觉得这个年轻人不大靠谱,评价还比不上比他小一截儿的赵诚谨。

齐王在孟家待了不短的时间,说定了明儿早上就接赵诚谨回京,罢了,又郑重地向孟家人道了谢。不能不说,这个逗比在一本正经的时候还是很能唬弄人的,毕竟人长得好看,把脸一沉,架子一摆,那种皇亲贵族的气质就出来了,阿初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都有点跟不上他变脸的节奏了。

齐王跟赵诚谨说了半天话,时不时地把话题转到许攸身上,赵诚谨又艰难地把话题岔开,如此重复了好几遍,齐王最后忽然哈哈一笑,道:“要不,今儿晚上我就住这里吧。”他朝院子里看了几眼,“还有房间吧。”

赵诚谨的眉头皱得都快能夹死苍蝇了。

但谁也没有办法把这位王爷给送走,就算是孟老太太,得知这位说话不大靠谱的年轻人竟然是齐王殿下后,也立刻就没再多话了,只私底下跟二婶悄悄嘀咕道:“真是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咱们顺哥儿多懂事,这位王爷怎么就跟个小孩子似的。长得倒是挺俊,比女孩子还漂亮,以后要讨个什么样的媳妇才能衬得上他…”

齐王殿下当晚居然果真在孟家住下了,可他的侍卫们却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这里可不是京城,到处都是胡人,万一被胡人发现了他们的身份,这乐子可就大了。于是,这群可怜的侍卫们只得在院子外守了一宿。

正是因为齐王殿下的插科打诨,原本应该充满了离愁别绪的告别变得有了一些奇怪的味道,许攸甚至都哭不出来了。到她把赵诚谨一路送出城,齐王殿下还活像个变态的猥琐大叔使劲儿地想要诱拐她进京,“小雪团,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京城吗?云州这里有什么意思,跟着我去京城嘛,我家里头大,把你奶奶和你爹都接过去…”

“七叔——”赵诚谨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的话,“能走了吗?”

齐王有些不耐烦地朝他挥了挥手,“急什么,我还想跟小雪团再说几句话呢。”

“她是小雪,不是雪团!”赵诚谨都有点生气了,“再说了,就算小雪她们要进京,也是先住我家,怎么也轮不到你来管。”

齐王哼了一声,“我家里头我能作主,你们府上,你能作主?”他话一说完,就见赵诚谨脸色微变,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几年瑞王府的那些糙心事他都已经一五一十地跟赵诚谨说了,现在突然提到这茬,难免赵诚谨会多想,齐王虽然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人又不傻,心里头明白得很。

赵诚谨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扯了扯嘴角,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总有我能作主的一天。”

……

考虑到赵诚谨的腿伤,回程的路他们走得很慢,足足用了二十多天才终于到了京城北面的小城。与此同时,瑞王府也是一番动荡。

“王妃回府了!”

“她回来了!”张侧妃霍地从榻上坐了起来,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她怎么忽然回来了?她一个人回来的?那个瘸子呢?”

“没见着。”侍女杜鹃低声回道:“好像就她一个,几个嬷嬷和丫鬟也都回来了。”她顿了顿,有些不安地朝张侧妃打量了一眼,又低声道:“王爷出去迎了。”

张侧妃随手抓了桌上的杯子就往地上砸,杜鹃吓得浑身一颤,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你躲什么躲,还能把你给吃了?”张侧妃喝道,咬咬唇站起身,在屋里绕了几个圈子,最后索性一咬牙,下巴微扬,“我们过去瞧瞧。”

杜鹃脸色微变,微微瑟缩了一下,小声劝道:“主子,王爷还在呢,这会儿过去,若是惹恼了王爷…”

“把三少爷抱过来。”张侧妃得意地一笑,脑袋越发地仰得高,“有三少爷在,谁敢为难我?”说罢,又赶紧招呼着丫鬟给她梳妆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