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有点毛骨悚然,就连一向老实的茶壶都被二缺鹦鹉的这一句歌声惊得站了起来,不自在地抖了抖毛,好像要把藏在里头的鸡皮疙瘩全都抖掉。阿初则悄悄地往赵诚谨身边靠了靠,不安地小声问:“小顺哥,小绿不会是中邪了吧。”

小绿闻言把眼睛一眯,有些生气,立刻又换了一首,“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这歌声愈发地幽远深邃,就跟春天时半夜里发情的猫叫似的,听得大伙儿心里头一阵挠心挠肺的难过。

许攸扶着额头,求助地看向赵诚谨,然后,她意外地发现赵诚谨竟然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一脸淡然地看着大家,这种百毒不侵的体质实在是让许攸佩服得五体投地,“它在唱什么?你也能听得下去?”

赵诚谨云淡风轻地看着她笑,“它唱的是《山鬼》,其实也没什么,听得多了就习惯了。”

许攸一脸敬佩地看着他,以前小绿偶尔唱个戏曲她都觉得头疼,恨不得扇它几巴掌,没想到赵诚谨短短几年时间竟然已经修炼到这种境地,简直是让人敬佩不已,不过,也正是因为他的放纵,所以小绿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发展到这种程度吧。

“啊,是《山鬼》!”阿初恍然大悟地捂住嘴,“难怪我听着好像有点耳熟。小绿从哪里学的?”

许攸道:“谁会教它唱这么吓死人的歌,一定是它偷偷飞到别处学来的。这种事情它不止一次干了。”

赵诚谨闻言忽然眉眼带笑地瞟了她一眼,阿初有些不解,歪着脑袋问:“小雪姐姐你怎么知道?是小顺哥跟你说的?”

“哈?”许攸猛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不经意间又露了馅,不自在地干笑了两声,又瞅了瞅二缺鹦鹉,打了个哈哈道:“我猜的。”她生怕阿初继续追问,赶紧把话题岔开,“鹦鹉不都是这样的么,对了,我们还有多久到?”

她已经很努力地不让小绿再吓唬人,偏偏这个二缺鹦鹉一点眼色都没有,它今天好像忽然中了唱歌的毒,继续扯着嗓子大声嘎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赵诚谨,他这回终于知道什么叫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无力地揉了揉额头,苦笑道:“这个…真不是我教的。”

他实在是太冤枉了,小绿这只不安分的鸟,从来都不会老老实实地待在府里头,经常一飞出门就好几天见不着影子,再回来的时候,总能学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甚至有一回,它还在荔园“嗯嗯啊啊”起来,惊得沈嵘一连好几日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赵诚谨,直到有一天,小绿忽然娇滴滴地冒出一句“公子下次再来啊”,他这才洗刷了冤屈。

但是沈嵘这会儿可不在马车里,连替他说句公道话的人都没有,所以,赵诚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家伙儿各种想象。他忽然觉得,也许这一次带着小绿出门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就在这样意外又奇妙的氛围中,马车终于到了传说中的破庙。

雨依旧下得很大,瓢泼一般,赵诚谨撑着伞把许攸和阿初一一地送到屋檐下,护卫们赶紧将小庙收拾出来。说是破庙,其实一点也不破,只是稍稍有些陈旧,门窗上都还算干净,显然经常有人来打扫。

山里头格外冷,护卫们不知从哪里寻了些干柴生了堆火,小庙里很快就温暖起来。许攸盯着那堆木头看了半天,有些怀疑这些护卫们是不是把庙里的菩萨给拆了,于是她悄悄朝四周打量了一圈,虽然没看出什么问题来,但是,东边那扇关得严实的小门实在让人遐想连篇。

护卫们在地上铺了层垫子,大家就地坐下,赵诚谨也不顾小玉和小环,理所当然地靠着许攸坐下,许攸刚想白他一眼,忽然瞅见他的肩膀上湿了一大片,再仔细一看,不仅是肩膀,几乎整个后背全都湿透了,想来是刚刚接她下马车时淋的雨。

“你身上湿了,”许攸立刻紧张起来,起身道:“车里有衣服吗,赶紧换上。这湿衣服黏在身上多难受,一会儿就得着凉。”

赵诚谨温柔地看着她,眼睛里有欣喜的光,好像得到她一句关心是多么高兴的事。他很男人地摇头道:“没事,我身体好着呢。”但还是从善如流地起身去换衣服,去了是东边的小房间,过了好一会儿,又干干爽爽地出来了。

他身边的护卫都挺能干,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已经烧上了水,在壶里放了老姜,等水开了,又给大家一人倒了一杯。

“这雨来得突然,下得时间也不会太长。”见许攸一脸的忧心忡忡,赵诚谨低声劝慰道:“我看过不了两刻钟就能停了。”

“就怕一会儿路上难走。”

“已经不远了,”赵诚谨看着她道:“下过雨后,山里的景色更美,我们还是赶上了好时候。”

被他这么一说,今儿出门遇到雨还是个吉利的兆头,许攸真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好,她低头喝了口姜茶,又哈了一口气,轻轻地跺了跺脚。

“砰砰——”不知哪里有低低的声音传过来,茶壶立刻警惕地竖起了耳朵,那声音并没有停,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护卫们相互使了个眼色,立刻将赵诚谨一行围在中央,余下的人悄悄做了个手势,朝四周查看。

阿初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想往许攸身边凑,结果刚刚动了动,结果发现最佳位置早就被人占据了,抬头一看,赵诚谨毫不客气地挡在他身前,察觉到阿初的眼神,他还朝他挤了挤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阿初害怕了?那就坐近点。”

“才不是呢。”阿初挺了挺胸,让自己看起来显得镇定又冷静,但拳头却紧紧握着,小脸也绷得紧紧的。

护卫们在屋里迅速地搜索了一遍,却没见人,赵诚谨的脸色顿时有点不大好看。

那声音大家伙儿都听得真切,总不至于是幻觉,可偏偏找不到人,甚至连个可以怀疑的动物都没有,这就难免让人遐想连篇了。小玉和小环脸都白了,不安地朝四周张望,明明是大白天,可外头却一片阴沉,乌云沉沉地压下来,让人透不过气。

闹鬼了?

许攸倒是没那么害怕,也许正是因为她的身世太奇特,所以,也下意识地能接受更多无法解释的东西。

又是“砰——”的一声响,有个黑色的影子从头顶上方掉下来,众人吓了一大跳,茶壶愣了一下,旋即颠颠儿地奔上前去把那个玩意儿衔了过来——是只破草鞋,穿得时间久了,毛毛躁躁的,甚至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脚臭味儿,真不知道茶壶怎么受得了。

闹了半天,原来人藏在屋梁上。

护卫们顿时恍然大悟,赶紧上屋顶抓人。小绿扑扇着翅膀飞到屋梁上,好奇地盯着那人看了半晌,道:“呀,是个大和尚。”

第104章 一百零四

大和尚好像被小绿给吓了一大跳,一个跟头就从屋梁上摔了下来。他的动作太快,以至于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大和尚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地板和门窗都为之一震。

老天爷,这不会是摔死了吧。

大家都愣住了,阿初更是怯怯地往后躲,就连赵诚谨的脸色都微微有些变化,他虽然杀过人,可这并不代表他能毫无顾忌地随意要人性命,这大和尚跟他们无冤无仇,只不过因为巧合凑到了一个庙里头躲雨,就因为这个害了人家一条性命,赵诚谨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过去看看人怎么样了?”赵诚谨沉声叮嘱道,想了想,又悄悄踱到许攸和阿初的身前挡住了她们俩的视线。

护卫刚想上前,地上的大和尚忽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啊——”声,那声音听起来并不痛苦,倒像是…刚刚睡醒的呻吟。护卫身上一抖,顿时又惊又喜,回头朝赵诚谨道:“公子,还没死。”

“哎哟摔死老子了。”大和尚一边不耐烦的抱怨了一声,一边慢吞吞地扭了扭身体,扯着破锣嗓子朝那护卫骂骂咧咧地吼道:“你个蠢蛋,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扶你老子。哎哟喂,老子的腰都快断了。”

兴许是看他是个老和尚,护卫被他骂了几句,倒也不生气,赶紧上前将他扶起身,又低声问:“大和尚你怎么跑屋梁上躺着?这一不留神,可不就摔下来了,幸好今儿运气好,要不然,就算没摔死,折胳膊断腿的也够你受的了。”

这个护卫年纪特别轻,估计也就十五六岁,天真得不行,竟然还觉得这大和尚没被摔死是运气好,赵诚谨都快没话说了,幸好队伍里头还有明白人,朝众护卫作了个手势,很快便有三个年轻护卫将那大和尚围在中央。先前那个小护卫顿时明白了点什么,紧张地眨了眨眼睛,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偏偏那大和尚就跟完全没察觉到似的,嘴里头继续嘟嘟囔囔地说个不停,“…真是讨嫌,哪里不能去,偏偏跑到和尚庙里来,打扰老子睡午觉…咦,这是什么味儿?”大和尚吸起鼻子嗅了嗅,眯着眼睛麻溜地起了身,一边往火堆方向走,一边把地上的草鞋捡了起来往脚上套,“带什么吃的了?唔,这味道…烧鸡。”

“咦?”阿初惊讶极了,“你这都能闻到啊?”那只烧鸡足足包了好几层油纸呢,护卫刚刚才拿给他,都还没来得及打开,居然就被这大和尚给闻到的,可关键是,和尚不是不能吃荤吗?

“哎哟,这小公子模样生得真好啊。啧啧——”大和尚一见到阿初立刻两眼放光,完全没有把身边的护卫们当回事,恬着脸挤到火堆边来不由分说地拉着阿初的手飞快地给他摸了一遍骨,尔后正色道:“小公子这面相生得好,天庭饱满,下颌丰隆,虽出身不高,却有贵人相助。将来可是状元之才——那个,烧鸡呢?”

刚听到前两句,许攸还挺震惊地觉得这大和尚兴许真有两把刷子,可到最后,她立刻就扶额不起了。这其实就是一个骗吃骗喝的假和尚吧,就连阿初那么单纯的孩子都觉得不大对劲了,摸了摸后脑勺,有些疑惑地问:“那个…和尚不是不能吃肉吗?”

“阿弥陀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只要心中有佛,其他的都是皮相,皮相。小孩子实在不必这么古板。”大和尚一点也不见外地一屁股靠着阿初坐下,麻利地找到了油纸包裹的烧鸡,三两下拆开了,开吃!

赵诚谨朝众护卫使了个眼色,大家这才有些不自在地缓缓退下,但依旧守在一旁,目光炯炯地盯着大和尚,寸步不离。

大和尚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些,飞快地把一整只烧鸡吃得只剩几根骨架,这才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摸了摸肚子,咧嘴朝阿初笑笑,甚至还想伸出手摸摸阿初的小脑袋瓜,只是他的手才伸到一半,陡然发现手上油腻腻的,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回来,悄悄朝赵诚谨瞥了一眼,恭维地道:“这位公子面相真是好,这天庭饱满、下颌丰隆,双目炯炯有神,真乃王侯之相。”

赵诚谨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明明都没说什么,可大和尚却像是受到了什么侮辱似的急了起来,高声道:“怎么,小哥儿觉得我在信口开河?可不是和尚吹牛,就我这看相算命的本事,整个京城也没人能比得上。我连八字都不用,光是看一眼,就能——”他的声音忽然一顿,目光直直地落在许攸脸上,眉头紧紧地皱起来,双眉间挤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哎呀这不对啊——”大和尚盯着许攸一个劲儿地直摇头,嘴里喃喃有声,“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啊。”

许攸被他看得心里头毛毛的,不安地往赵诚谨身后躲了躲,赵诚谨立刻察觉到她的异样,身形一动,将她完完全全护在身后,袖子下温暖的手不经意间握住了许攸的手,许攸抖了一下,这回没躲。

那个大和尚却偏偏就对许攸特别感兴趣,晃过来,晃过去,却始终被赵诚谨挡得严实。

见许攸有不肯给他看相,大和尚又从兜里摸了几枚铜钱出来道:“小姑娘,要不,咱们来卜个卦?”见许攸不作声,他又挤出一张难看的笑脸来,小声地哄道:“我这卦可不是寻常的卦,能算前世今生,际遇姻缘,无所不能,你真不来试试?”

这个神神叨叨的大和尚好像有点危险,许攸决定不理他。可阿初却好奇极了,托着腮道:“大和尚叔叔你帮我算算,我上辈子是做什么的。”这个大和尚皮肤黑,头发乱蓬蓬的,看不出年纪,不过听他的声音,应该还不是太年迈,所以阿初才唤他大和尚叔叔。

小玉和小环也都是好奇的年纪,立刻被吸引过去了,根本就忘了躲在赵诚谨身后的许攸,然后——赵诚谨趁机握紧了许攸的手,还安慰地拍了拍。

“不怕,”他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有我在呢。”

“我怕什么。”许攸嘴巴还挺硬,但心里头多少有些不自在。这个大和尚神神叨叨的,可看起来好像真的有点本事,他不会真能算出她的前世今生吧?那么,她的上辈子到底是二十一世纪的小警察,还是一只猫?

她和赵诚谨悄悄说话的时候,大和尚已经彻底把阿初给收服了,他甚至连阿初小时候摔过一跤掉了两颗牙齿的事都给算出来了,围观的众人顿时目瞪口呆,就连护卫们都蠢蠢欲动地想要让他给自己算一卦。

“哎,小姑娘,你真不过来算一算?只要扔一把铜钱就行了。”大和尚又使劲儿地朝许攸吆喝,许攸还是不理他,阿初这个傻瓜居然兴致勃勃地过来帮大和尚说话,“小雪姐姐,你就试一试吧,大和尚算得可准了。他还说,我将来要考状元呢。”

就是因为他算得准所以才不给算啊!许攸心里头怒吼,可这话她却不能说,只抽了抽嘴角使劲儿摇头,“不算,阿婆说了,这些都是骗人的鬼把戏,我不信。”

赵诚谨也帮忙道:“小雪你不喜欢这个,阿初你自己玩就是了。”

阿初这才悻悻地“哦”了一声,小绿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摸到大和尚身边,挥起翅膀,一把将他手里的铜钱给拍散了,那几个铜钱乒乒乓乓地掉在地上,散得到处都是。大和尚顿时就急了,高声喊道:“哎哟我的铜钱——”急急忙忙地就弯腰去捡。

一枚铜钱滚进许攸的脚边,转了两圈,倒下了。

大和尚眯着眼睛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五枚铜钱,剩下的一枚却怎么也不见踪影,“哪儿去了?”他嘴里喃喃道:“就这一眨眼的工夫怎么忽然就不见了?这可是我祖师爷传下来的宝贝,若是在我手里头丢了,将来死了也不敢去见祖师爷啊…”

许攸被他念叨得心里发慌,终于还是后退一步,弯腰将那枚铜钱捡了起来,又朝大和尚道:“在这里。”

大和尚赶紧把手在身上抹了两把,飞快地冲到许攸面前朝她咧嘴笑了笑,道了声“多谢”,刚伸手过去接,脚下却不怎么的忽然一滑,整个人都朝许攸倒了过去,一旁的赵诚谨大惊,慌忙伸手过来拦,人倒是拦住了,大和尚的手却拍到了许攸的手背,几枚铜钱全落在她手上,她的胳膊一抖,那几枚铜钱噼噼啪啪地落了下来,散了一地。

“咦——”大和尚飞快地朝地上的铜钱扫了一眼,面上顿作惊讶之色,他甚至没去看赵诚谨怒气冲冲的脸,不敢置信地指着许攸高声道:“小姑娘竟是方外之人?难怪和尚怎么算也算不出来,竟不知是哪路神仙——”

赵诚谨生气极了,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护卫们见状不对,不待他吩咐,赶紧冲上前去要将那大和尚赶出庙,却不想那大和尚竟十分机灵,像条鱼似的在人群中溜来溜去,虽然挨了好几下,却始终没被护卫们抓住。

护卫们的脸色愈发地难看,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脏兮兮不起眼的大和尚竟然这么难对付,相互使了个眼色,众人俱是一凛,竟然拔出腰间的佩刀准备动家伙。

大和尚一见不好慌忙大叫,“不来了,不来了,那个谁,那个大公子,咱们有话好好说,你那个…公子你那个婚事…有波折啊…咱们好好说不行么…”

赵诚谨的眼睛抽了一抽,心里头顿时一阵猛跳。什么叫做婚事有波折?明明都已经定了亲了,还能有什么波折。他努力地想要说服自己,一定是大和尚故意吓唬他,可心里头却难免有些不安,万一真被他给说中了…

他眼神微动,护卫们便立刻会意,又把开了刃的佩刀收了回去。

大和尚颤巍巍地抹了把汗,小声嘀咕道:“这小娃娃真够狠的。”

“说吧,”赵诚谨道:“怎么回事?”

大和尚却不说话了,神神秘秘地朝他眨眼睛,可赵诚谨根本就不跟他来这一套,冷冷地瞪他,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道:“你要不说也成。”护卫们齐齐地往前走了一步,屋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凝重,

赵诚谨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过头来朝火堆边僵着脸的许攸和阿初笑了笑,温柔地道:“你们俩先歇一歇,我先把这事儿给解决了。”精分速度之快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大和尚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没法从赵诚谨手里讨到好处,立刻就老实起来,打了两个“哈哈”,又朝赵诚谨道:“这个…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那个…”他瞄到赵诚谨朝他笑了笑,心里一突,又赶紧改口,“不过我看公子你富贵逼人,寻常天机应该镇得住,不过别人就不好说了。”

他朝许攸挤了挤眼睛,赵诚谨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起身道:“我们去隔壁屋里说。”然后就和那大和尚一前一后地去了东边小屋。护卫们有些紧张地想跟过去,被赵诚谨给拦了。

不一会儿,他们俩又一前一后地回来了,赵诚谨面色如常地坐回到许攸身边,还问她要不要喝姜茶,态度自然得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越是这样,许攸反而越是心里头直打鼓,有心想问他一句,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她这么一问,赵诚谨还不得以为她恨嫁呢?这也太丢人了。

大和尚也跟没事儿人似的继续跟阿初嘻嘻哈哈地说起话来,也不知道提到了什么,两个人“哈哈”大笑,引得大家全都扭过头去看他们俩。

“原来你姓孟啊,”大和尚哈哈地笑,“以前我也遇到个姓孟的小子,长得老老实实的,却一肚子坏水,不过是吃了他两顿饭,竟然还哄着和尚教他治病,硬是把我治跌打损伤的绝活儿给哄过去了…”

这一段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许攸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那个传说中姓孟的一肚子坏水的小子不会就是雪爹吧?记得孟老太太好像提过一句,他那治跌打损伤的本事就是从个和尚手里学来的,要不就是道士。

想到这里,她又悄悄把自己的猜想跟赵诚谨说了,赵诚谨果然很意外,挑了挑眉,哭笑不得的样子。于是许攸又接着问:“大和尚跟你说什么了?”

赵诚谨被她这么一问,果然就想歪了,抿着嘴笑起来,一瞬间眉梢眼角全都鲜活起来,看得许攸心里头猛地一跳。

真是…平时不仔细看不知道,这小鬼长大了,还真有点夺人魂魄的风情。

第105章 一百零五

虽然被赵诚谨那张灼灼其华的脸惊艳了一下,但许攸到底还是很快就冷静了下来,非常努力地做出一副淡然的姿态朝他笑了笑,然后就开始装傻。

雨停后,马车继续前行,大和尚留在了庙里,临走时,又问阿初要了两包卤肉,阿初很爽快地给了,他甚至还拉着大和尚的衣服问:“大和尚叔叔,你要是没地方去,不如跟我们一起去茶园吧。”

大和尚嫌恶地直挥手,“不去,这庙里头挺好的,过几天等和尚我待腻了就去别处玩儿。”他说罢,犀利的目光又朝许攸看过来,赵诚谨立刻又挡到前头去了。

与大和尚告辞之后,马车又走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茶园。沈嵘早就守在园子大门口候着,见他们的马车驶进来,终于松了一口气,迎上前道:“世子爷可终于来了,先前忽然下起大雨,我还生怕你们陷在路上。”

“在半路上停下躲了一阵雨,”赵诚谨率先下了马车,又伸手过来接阿初,阿初却调皮得很,笑嘻嘻地自己跳了下来,小玉和小环要去搀扶许攸,被她挥挥手婉拒了,她到现在也还不是不大能适应身边有两个丫鬟跟着,大多数时候,总喜欢把她们支使得越远越好,这也让小玉和小环特别有危机感。

见了沈嵘,许攸还挺高兴,笑眯眯地朝他打了声招呼,然后又朝四周环顾。新雨后的山谷空气异常清新,随着每一次呼吸,感觉肺里的浊气渐渐被排空,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清爽起来,精神也为之一振。

“小雪姐姐,这里真美。”阿初激动得都想跳起来了,茶壶早就已经撒开腿到处乱窜,小绿飞了几圈,不想动了,索性停在茶壶的背上由它驮着走。许攸看着顿时有些心疼茶壶,虽然欺负茶壶的这种事儿她以前也没少干,可今日不同往日,那会儿茶壶还身强力壮,现在它却是已经开始衰老,相比起“年富力强”的小绿来,茶壶就处于弱势。

“快下来!”还不等许攸开口,赵诚谨就把小绿召了过来,小声叮嘱道:“不许欺负茶壶。它年纪大了,驮不动你。”

小绿好像对赵诚谨有些犯怵,听了他的话,立刻就老实起来,乖乖地蹲在一旁,再也不敢乱来。茶壶依旧傻乎乎地到处乱跑,但每跑一阵,又摇着尾巴到许攸面前来撒撒娇,等许攸给它顺了顺毛,它这才满足地又跑到别处去溜达。

沈嵘早已在茶园里备好了住处,引着大家进了屋里歇下。虽然只走了半天,但对平日里不怎么出门的许攸来说已经有些吃不消,草草地用过午饭后,许攸便回屋睡了一觉。

她睡得时间并不长,但睡得挺好,醒来后只觉得浑身都来了力气。院子里传来阿初说话的声音,夹杂着小绿和茶壶的玩耍声,许攸伸了个懒腰推开窗,一枝红艳艳的桃花便探了进来,花瓣上还有未干的雨滴,衬得那花儿愈发地娇艳欲滴。

“姐,小雪姐姐——”阿初欢喜地朝她挥手,“出来玩吧,阿嵘哥哥说,山里有草菇,我们一起去采啊。”

赵诚谨坐在屋檐下的太师椅上朝她微微地笑。

但他们终于还是没有去山里采蘑菇,沈嵘说山里黑得早,恐怕刚进山就得回来,再说今儿下过雨,山上路滑,不好走。于是,他们不得不把这个活动推到了第二天。

许攸这次来茶园,主要还是为了指导制茶,虽说沈嵘也特意买了几个会制茶的茶农,可是,对于这种全新的制茶法,所有人都一无所知,甚至连什么时候采茶都一片茫然,全都指望着许攸呢。

当然,许攸相信,以茶农们的智慧和她献出来的制茶法,他们早晚会比她更懂,但在现在,许攸还是觉有独一无二的优势。既然可以有捷径可以走,为什么要耗费许多时间在不停的尝试上呢。

第二天天气晴好,是个制茶的好天气。许攸大清早起来就换了男装,把要去山上采蘑菇的事儿丢在了脑后,兴致勃勃地和赵诚谨一起去茶园里看茶。小玉和小环很知趣地离得远远的,她们俩都是在大户人家伺候过的,乖觉得很,这几天下来早就把赵诚谨的意思给琢磨清楚了。好歹她们将来是要跟着许攸一起陪嫁进王府的,要是这会儿得罪了未来的男主人,实在得不偿失。

虽然前一天下过雨,但山上的路却并不难走,而且许攸也只是在山脚转一转,看一看茶叶生长的情况。

“能制了吗?”沈嵘有些紧张地问。老实说,京城的其后比不得南边优越,并不是特别适合种茶,他为了找这片茶园着实费了不少精力,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他找到了这一片地方,山清水秀,雾气朦胧,与他在福建所买的几处园子有些累死。但是否到底能产好茶,沈嵘却还是没什么信心。

许攸摘了几颗芽尖仔细看了看,又搓开闻了闻气味,点点头,“明儿大早就让人来采。因是头园茶,只要芽尖就好。过几日再采第二批,一芽一叶,也是上上之品。对了,工具都备好了没…”她一一问起各种设备,沈嵘也一一作答,赵诚谨则一直直直地盯着许攸看,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似的。

她们在园子里转了一圈,直到太阳升得老高了才回院子。回去的路上,许攸实在受不了赵诚谨那火辣辣的目光了,终于忍不住朝他挤了挤眼睛,小声道:“你死盯着我看干嘛?”他那目光简直太黏人了,比糖还甜,也亏得小玉和小环离得远,沈嵘又惯常是一副冷静淡然的脸,要不,许攸都得羞死了。

赵诚谨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目光有多过分,还笑着朝她道:“我第一次见你这么认真又投入的样子,觉得有意思。”不仅仅是有意思,简直是太迷人了,她的眼睛里仿佛闪着光,原本就极妍丽的脸显得更加夺目,根本就让人挪不开眼。

许攸被他理直气壮的语气弄得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她悄悄朝沈嵘看了一眼,沈嵘仿佛没瞧见他们俩似的,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不一会儿的工夫就把他们俩远远地抛在了后头,至于小玉和小环,许攸都已经快看不到她们了。

“山上路滑,你小心点。”赵诚谨忽然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许攸顿时一愣,身体有些僵硬,但赵诚谨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到,很自然地又过来牵住她的手,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沉着而自然,“你看吧,又滑了,我得牵着你,不然一会儿又摔跤。”

她到底什么时候脚滑过了,明明一直都走得很稳当,赵诚谨这个家伙,怎么能信口开河还这么理直气壮呢。

然后,他就这么牵着她的手回了院子,一路上许攸好几次想把手悄悄收回来,却一直没有成功。她忽然又想起大和尚来,昨天问赵诚谨的问题他一直没回答,许攸有些怀疑大和尚是不是说了什么特别吓人的话。

“那个…大和尚到底跟你说什么了?”许攸的心里头特别痒痒,好像有只猫爪子在慢慢地挠,终于还是忍不住又追问起来。到底是什么波折呢?太后不同意,还是皇帝陛下不同意?或者,他们俩都不同意?

赵诚谨微笑着看她,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勾,“小雪很担心?担心我们俩的婚事?”他高兴得嘴都咧开了,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此时心中的欢喜,“别担心,有我在呢,不会有什么问题。小雪只用安心备嫁就好。”

许攸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扭过头,气呼呼地道:“不说拉到。”

赵诚谨见她生气,立刻服软,举手道:“好了好了,别生气,我跟你就是。那个大和尚…给了我一个锦囊,说是关键时刻再打开。他那会儿其实就是故意诓我,等我过去一问,却压根儿没替我们成亲的事儿。”不得不说,那个大和尚眼神倒厉害,一眼就看出他的软肋在许攸身上。

“锦囊?”许攸好奇极了,这简直跟诸葛亮似的,真有人能算到这种地步,“是你腰上的这个吗?”她的目光扫过赵诚谨腰间的荷包,待看清那个荷包的样子,许攸的脸上忽然一,那个丑丑的,花样十分呆板的荷包赫然是很多年以前她送的那个。

这都多少年了,那荷包本来就不怎么好看,洗了许多次,早就已经皱巴巴的不成样子,跟赵诚谨身上的衣服一点也不配。许攸都觉得有点看不过去了,于是小声道:“你把这个换了吧,多难看啊,就跟个破布口袋似的。”

赵诚谨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又道:“那你先给我重新做一个。”他见许攸皱起眉头,又赶紧道:“等你做好了,我马上就换。”

这意思是,她要是不做个新的给他,他就一直戴着这么个破布口袋到处丢人现眼,他不会还把这玩意儿戴进宫里头去吧,孟家的脸都被她丢完了!幸好她没个什么姐姐妹妹,要不,都没法嫁人了。

但是,要真放任着赵诚谨每天揣着个破布口袋到处乱晃,许攸又觉得于心不忍啊。

下午许攸陪着阿初在山里采了一大篮子蘑菇,到了晚上,她终于还是拿起了针线,准备给赵诚谨重新做个荷包。虽然她手艺不怎么好,可到底还是跟着孟老太太学过几年的,衣服虽然做得糙,但做个荷包还是没什么问题,至于上头的花绣得是好还是坏,那就得看欣赏人的审美水平了。反正许攸觉得自己绣得挺好的。

第二天,茶园终于开始了新年第一批茶叶的采制。

上午许攸要做的事情不多,只看着茶农们将采摘来的芽头摊开就好,到了中午,她就开始忙起来。

制茶的院子里一字排开十几口大锅,灶里头早已生了火,许攸伸出手,感受着锅里温度的一点点升高。待到掌心有了炙热的感觉,她这才抄起一旁的嫩芽倒入锅中,开始用双手翻炒。

一旁的赵诚谨早已看得傻了眼,旋即顿时色变,慌忙上前去拦,急得眼睛都红了,“小雪你…赶紧别弄了,这里头得多烫啊…”他说话时分明瞧见许攸的手已经烫得通红,手脚顿时有些发软。许攸见状不对,赶紧停手,抓住一旁专心致志地盯着她学习的一个年轻人道:“你来,就依着我刚刚说的手法做。”

年轻人立刻应了声“是”,尔后吞了口唾沫,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地接替了许攸刚刚的位置,抄手开始翻炒。

“翻炒的手法很重要,若是手法不对,炒出来的茶叶形状便会受影响,制出的茶叶层次不齐,不够匀整漂亮,价钱也会受影响…”许攸朝赵诚谨使了个“你放心”的眼神,又立刻对院子里的工人开始说教。

沈嵘十分谨慎地把制茶几个步骤的工人全都分开,这会儿能进院子里学习的,都是签过死契的所以他也不担心这制茶的手艺会这么快传出去。

许攸一直盯着锅里茶叶的情况,同时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待锅里的茶叶开始有了些粘手,这才让那年轻人赶紧把茶叶扫出来,尔后,又去隔壁院子去教人揉捻作形。

揉捻需要手劲儿,许攸揉了才一会儿,额头上便沁出了汗,赵诚谨实在看得心疼,主动把活儿揽了过去,许攸倒也不客气,立刻就撒了手。

“这个茶叶,好像跟上回的不大一样。”赵诚谨鼻子倒灵,立刻就发现了问题。许攸脸上顿作赞赏之色,“你这么快就发现了?这是绿茶,制法与上回的不一样。这个时节适合做这种茶,上回喝的那种,还得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