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诚谨这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最后朝许攸看了一眼,慢吞吞地出了院子。

许攸目送他走远,直到看不见影子了,这才回了屋。小环也跟了进来,有些激动地小声道:“小姐,听说陛下和太后都亲自赏了东西,等着世子爷去谢恩呢。世子爷真是受宠,整个京城,恐怕还没有谁的婚事有这般体面的。”小环虽然素来稳重,但到底年纪还不大,听得外头传进来的消息,难免兴奋。

许攸倒是不以为然,笑笑道:“世子毕竟是陛下的嫡亲侄子,若是没有恩赏才让人议论呢。”瑞王爷接连低调了几年,皇帝陛下对瑞王府的态度明显越来越好,赵诚谨大婚前竟把他提拔成了金吾卫右将,那可是正三品的武职,京城里的人都不是傻子,眼睛都雪亮着,知道赵诚谨这是要大用的征兆,要不然,也不会趁着这大婚的机会像潮水一般地往瑞王府跑。

想到这里许攸甚至有些头疼,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胜任这个新的身份,如果瑞王妃回了田庄,她甚至连个求救的人也没有。许攸揉了揉额头,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纠结的事,她起身在屋里走了两圈,瞅见墙角的猫窝,又蹲到地上拨了拨,想起那些旧事,心情又不由自主地好起来。

她也不清楚到底等了多久,索性去洗了个澡,王府前院一直闹哄哄的,就连小环都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

“小姐,要不要奴婢去前头打听打听,看世子爷什么时候回来?”小环低声问。

许攸摇头,打了个哈欠道:“没事,我再等会儿就是。外头客人多,他一时半会儿抽身不开,不是说太子殿下都还在么。”

“是,听说太子殿下一直没走。天儿这么晚了,兴许他就歇在府里头了。”小环低声回道。其实在她看来,只要府里头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世子爷回来多晚都不要紧。

正说着话,外头院子里就有了动静,小环赶紧开门去看,就瞧见几个护卫架着赵诚谨往屋里走过来。许攸赶紧起身去迎,还没近身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儿,立刻皱起了眉头。那几个护卫见状,顿时有些犯怵,结结巴巴地小声道:“世…世子妃…这是别人给灌的。”

许攸没作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将赵诚谨扶进屋里,又吩咐下人去打水、煮醒酒汤,不一会儿,醒酒汤和热水都送来了,许攸便挥挥手把他们都给打发走了,就连小环也不例外。

等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许攸这才倒了两杯热茶,自己拿了一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轻声道:“人都走完了,你还装什么。”

赵诚谨动了动,眨了眨眼睛,一双眼亮晶晶的,微微笑看着许攸,“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他可是成功地骗到了所有人,才终于能从前头脱身回来,没想到一进屋就被许攸给看穿了。

许攸抿嘴笑,“你真要喝醉了,也不至于弄得这满身酒气,一闻就知道是自己泼上去的。”她跟赵诚谨认识这么多年了,还能不知道他那些小伎俩,一眼就能看穿。反倒是太子他们,毕竟平日里相处得少,这两年赵诚谨又总是一副凛然的姿态,谁会想到他也会玩这种小把戏。

赵诚谨笑着结果茶杯喝了两口茶,又松了松衣服,道:“再不回来,非得被老四他们灌得连路都走不了。那几个混小子,还非嚷嚷着说要来闹洞房,被我给哄回去了,真是没大没小…”

许攸一听到“闹洞房”三个字,脸上立刻有些不自在,赵诚谨偏又凑过来,带着酒气地在她耳边小声道:“小雪放心,我让阿德守在荔园门口,他性子直,只要是我说的,便是太子想进来也不成…”他说罢又在许攸脖子上蹭了蹭,声音也越来越低,热气在她颈项间乱窜,“…唔,我去…洗澡…”

他洗了澡,就穿了身薄薄的里衣,衣服松垮垮地搭在身上,带子都没系,露出一大片光滑细腻的皮肤,锁骨的形状很漂亮,许攸看了一眼,然后,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赵诚谨被她这么盯着,居然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颇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哑着嗓子道:“我…我们歇…歇了吧。”

二人上了床,赵诚谨刚刚开始兴奋起来,衣服都还没脱呢,就听到窗外窸窸窣窣的声响。许攸顿时就紧张起来,浑身的肌肉都僵硬了,赵诚谨皱起眉头朝窗户口看了一眼,想了想,起了身。

窗户外的声音很快又消失不见,但赵诚谨却能听到极轻微的呼吸声,他有些恼,但也知道这大喜的日子不好跟人闹起来,只得强忍住心中的不悦猛地开了窗,窗外探头探脑的小绿立刻就被逮了个正着。

“嘎嘎——”小绿立刻就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大叫了一声,扑扇着翅膀就往外逃,嘴里还大喊着“饶命啊,饶命啊——”

赵诚谨眼睁睁地看着这只作死的鹦鹉飞得远远的,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太阳穴。这个家伙,真是防不胜防!

……

坦白说,两个人的第一次并不算多么美好,起码对许攸来说是如此,但赵诚谨显然不这么认为,他激动又兴奋,跟平常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很显然,他提前做过不少功课,但这种事情,并不是看看书就能一切完美的,反正许攸痛得厉害,眼泪都快出来了,赵诚谨见状,虽然很想再来几回,但终于还是忍住了,后半夜都老老实实地抱着她不敢乱动。

早上二人起了大早给瑞王爷夫妇请安,尔后又要进宫拜见皇帝陛下和太后,一天的行程安排得满满的。

皇帝陛下虽然忙于国事,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召见了他们,和颜悦色地赏了不少东西,甚至还难得地与赵诚谨开了句玩笑,道:“顺哥儿可算是心想事成了。”

赵诚谨红着脸,作出一副老实孩子的模样。许攸则一直低头装害羞的小媳妇状。

到了太后那边,又完全是另一幅画风,太后拉着许攸的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她,恨不得从她脸上看出什么花来,罢了又笑吟吟地向她问东问西,笑着道:“果然是个好姑娘,瞧瞧这小模样,一看就有福气。难怪我们家顺哥儿喜欢。”

赵诚谨在太后面前马上就换了个人,一瞬间就从稳重沉静的老实孩子变成了活泼开朗的乖孙子,闻言立刻得意地回道:“那还用说。对了,皇祖母有什么好东西可别忘了您孙媳妇,孙儿今天出门前还跟小雪吹过牛的。”

“哪能亏待了你媳妇儿。”太后笑眯眯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吩咐宫人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拿了过来,许攸瞟了一眼,都快给吓到了,光是首饰就有两匣子,还有一大堆的零散摆件,里头甚至还有个足足有半人高的琉璃屏风。

“快看看喜不喜欢,”太后从匣子里翻找了一阵,从里头挑了一对儿红宝石耳坠,在许攸耳朵边比了比,点头道:“还是小姑娘们戴这个好看,水灵水灵的,就跟花骨朵似的。以后没事儿就多往宫里头走走,陪着皇祖母说说话,皇祖母手里还有不少好东西。”老太太一边说话,一边神神秘秘地朝许攸挤了挤眼睛,慈祥极了。

许攸以前做猫的时候就对太后挺有好感,而今更是如此,见着她就像见到孟老太太似的。她心里头一暖,与太后说话时便坦然了些,太后愈发地被哄得高兴。

他们在太后宫里用的午饭,出宫的时候天色忽然暗下来,上了马车就开始下雨,到了瑞王府,雨虽停了,门口却已经积了一片水,赵诚谨先跳下马车,旋即又转过头伸手来接她,道:“下来,我抱你。”

许攸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赵诚谨却凑到她耳边低低地笑,“怕什么,四周都没人。”

许攸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一眼,果见巷子里空无一人,但是…她还待犹豫,赵诚谨已经忽然上前,一伸手将她拦腰抱起,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门。

乌云渐渐散去,淡金色的阳光一点点照下来,许攸抬起头,伸手想要摸一摸那阳光,赵诚谨忽然转过头来看她,问:“看什么呢?”

许攸半眯起眼睛朝他笑,“看你啊!”她说。

第121章 番外一

赵诚谨从林子里出来,外头是一条羊肠小道,路上几乎没有人,更没有马车。路的另一边是条河,河水浑浊,说不清有多深。身后的林子里似乎还隐隐传来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赵诚谨犹豫了一下,从河边折了根芦苇,含在嘴里,跳进了河水中。

出乎意料的,那河水并不深,只是前些天刚下过雨,所以河水才特别浑浊,完全看不到河底,赵诚谨摸着河底的淤泥和石头缓缓到了对岸,他并不敢贸贸然地起来,缩在水里头侯了半天,待他终于熬不住了悄悄从水底钻出个脑袋来,太阳已然升得老高。

四周一片寂静,追兵早已不见了踪影,对岸的林子里连个人影也没有,但是,那寂静得只听见风声的小树林却却埋葬着他最好的朋友,那个曾经陪伴着他一起长大,一起冒险,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永远站在他身边,甚至为了他连生命都能抛弃的最好的朋友。赵诚谨怔怔地看着那林子发了一会儿呆,终于还是起了身,脱下衣服拧干水,抖了抖,又重新穿上。

他不敢往京城走,但更不敢南下——那些追兵一定在他南下必经的路上等着,可是,京郊也不是藏身的好地方。他抹黑了脸,在附近的农庄里偷了身半旧的女装,又把头发梳成了双髻,扮成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跟着一群逃难的百姓往北走。

赵诚谨身上没有银子,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雪团的沉香猫牌,可是,那是雪团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证明,就算他饿死在街头,也绝对不会舍弃这最后的纪念。

北上的路并不太平,赵诚谨打小锦衣玉食,被当做眼珠子似的呵护长大,什么时候吃过苦。但这一路上,他为了半个馒头跟野狗打过架,为了自保杀过人,为了吃饱饭,坑蒙拐骗偷什么坏事儿都干过。很多个孤独寒冷的夜晚,赵诚谨一个人躲在破庙里发呆的时候会忍不住想,如果雪团知道他变成了这样的人,也许会很失望吧。可是,他更想活下去,因为这是雪团用生命换来的活下的机会,无论如何艰难,他都要活下去。

赵诚谨在外头走了半年,经历得多了,便渐渐知道硬碰硬并不是个好办法。他很快发现人们对读书人总是比较宽容,于是立刻就换了一身装扮,永远都是一件青衫长袍,虽然洗得发了白,补了补丁,却每天都是干干净净的。他本就长得好,气质也斯文,虽然年纪小,但一眼就能看出是个读书人。

他不再干那些不体面的勾当,在街上摆个小摊子给人写信,每天都能赚几文钱,虽然不多,但好歹饿不死。后来朝廷捷报传来,他便立刻收拾东西想回京,没想到出城不过几十里,就被土匪给抢了。

那些土匪穷凶极恶,跟赵诚谨一道儿走的客商死了大半,他却侥幸活了下来,被掳到了山上给土匪们的小崽子们做教书先生。那会儿他才十岁,个子忽然窜高了很多,细细瘦瘦像根豆芽菜,就连土匪家的小崽子们也没把他放在眼里。没有人觉得这个不大说话的胆小书生有任何威胁。

他在山上住了两个月,把山里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尔后,借着下山买纸笔的机会去报了官,又献计献策,把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匪徒们一网打尽了。

他没有去官府领商银,从山寨里顺手牵羊摸了些银子就跑了。但经历过这事儿,赵诚谨愈发地小心起来,他没有再急急躁躁地往京城赶,而是在集州买了个小院子住下,给瑞王府写了信报平安,写到最后时,他忽然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住址给换了。

赵诚谨等了三个月,没有等到瑞王府接应的人,却等到了一批刺客。他虽然暂时逃过了一劫,却也很清楚自己的那些小伎俩起不了太大的作用,那些刺客只需要稍加打探就能找到他,于是他只能匆匆忙忙地连夜从集州逃走。

刺客在身后追,赵诚谨慌不择路,逃到了云州地界,在一片林子里遇到了另一群土匪,然后,又顺水推舟地被他们给劫走了。

在遇到云老大之前,赵诚谨一直认为天底下的土匪都是亡命之徒,全是杀人不眨眼的禽兽,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等追兵一走,他就上次围剿土匪的事情再重演一次,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的土匪好像有些不大一样。他们并不嗜杀,甚至极少不伤人,从不对平民百姓下手,抢了东西也多分给穷人,自己只取极少的一部分,不像土匪,倒像是他幼时从话本册子里看到的侠盗。

于是赵诚谨就暂且留在了这里,那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山寨,后来赵诚谨就给它起了个特别俗气的名字叫黑风寨,云老大特别喜欢,连声说这个名字够威风。再后来,就连赵诚谨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竟然真的留在了黑风寨。

他在山寨里混得如鱼得水,跟着里头的兄弟学武,给云老大出谋划策,帮助他从胡人手里抢了不少好东西,甚至,还成了山寨里的七大当家之一。

云老大性格豪爽,仗义疏财,对朋友真诚热情,掏心掏肺,这是赵诚谨敬佩他的原因,但同时,却也给云老大引来了杀身之祸。这一日,赵诚谨下山去云州打探京城的消息,云老大却被朋友出卖,和山寨里的一群兄弟被抓进了大牢,就连躲在城外小山上的赵诚谨也被官兵围了个正着。

赵诚谨后来总是会忍不住回想那个下午,那是晴朗的好天气,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他得了消息急匆匆地往山下逃,官兵们紧随其后、步步紧逼。

下山的时候赵诚谨早就注意到路边有人,这里靠近云州,经常有城里的百姓进山来砍柴抓草药,所以他并没有多看一眼,一溜烟似的往山下冲,走了一阵忽然又意识到山下一定有埋伏,于是又立刻折返,假装是刚刚进山的游人,但还是被官兵给逮了个正着。

他几乎以为自己这此一定在劫难逃了,就在他几乎快要接受这个命运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个声音响起,在当时的他听起来仿佛天籁一般,“顺哥儿——”那个声音清脆又悦耳,明明从来没有听过,可他却无端地觉得熟悉极了。

那是个完全陌生的小姑娘,圆圆的包子脸,大眼睛,小嘴巴,是个小美人胚子,赵诚谨迅速地想了一圈,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可是,她却叫他“顺哥儿”,这个名字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人唤过了,既熟悉又意外。他想不出这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的云州怎么可能会有人认识他,甚至还知道他的小名。

“顺哥儿你怎么才来?都等你半天了!”包子脸的小姑娘瞪着他,理直气壮地埋怨道。赵诚谨虽然心中困惑,但也顺势作出唯唯诺诺的神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有人愿意帮他摆脱这牢狱之灾,赵诚谨自然不会傻乎乎的回绝。

有她和她二叔帮忙,那些官兵果然没再追究,大手一挥就把他给放了。等官兵一走,赵诚谨仔细一问,才发现她竟是许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孟家小雪姑娘。

老实说,对于这个孟姑娘,赵诚谨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毕竟他们只见过一回,而且那个时候,赵诚谨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那辆小马车身上,那个小雪姑娘在他的记忆里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但是,那个影子却跟面前的人有些对不上号。

很久以后,赵诚谨回想起来的时候,每一次都会忍不住感叹,那才是是他真正的命运转折的一天。那一天的相遇,决定了他的命运。

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呢?赵诚谨自己也说不清楚,起初那只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但他很快又将那个念头狠狠掐灭了——一个是人,一个是猫,天晓得他怎么会觉得她们相像。

但是,一个是意外,两次是巧合,那么越来越多的疑点相继出现,就连赵诚谨都有些恍惚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去生出这些看起来荒唐可笑、不可思议的想法,可是,那些想法却像春天的野草在他的头脑中肆意生长,飞快地连成一片,让他不能不去正视。

他幼时也听人说过些荒诞故事,仙人妖怪之类,以前总把它们当做玩笑,可而今年岁大了,却忽然觉得,那也未必不是真的。他再回想起雪团在他身边那几年时的日子,那样不同寻常的聪明,那样无所顾忌的胆识,也许,就是因为它并不是一只猫,而是从天上掉落人间的小仙女?

想通这一点后,他就豁然开朗了,再仔细观察小雪的一切,日复一日,愈发地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赵诚谨十四岁的时候身体开始有了些变化,他当然知道自己怎么了。太子大哥十五岁的时候宫里头就多了好几个漂亮宫女,几个堂兄弟的院子里也有人,人家在一起偶尔还会开开玩笑,问他什么时候收几个人。

赵诚谨却无端地抗拒这些,他觉得特别不自在,荔园的丫鬟有两个心大的,每天都往他身边凑,赵诚谨特别敏感,当机立断地就寻了个借口把那两个丫鬟给弄走了,再后来,他索性把荔园的丫鬟们全都撵了出去,只让书童和小厮在院子里伺候。

瑞王妃有点担心,京城里有些权贵荤素不忌,甚至还在后院里养娈童,跟书童们厮混,瑞王妃忍不住旁敲侧击地问了两句,赵诚谨顿时涨得满脸通红,连声道:“娘,您瞎说什么,没这回事。”

瑞王妃这才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笑了笑,随口问:“莫不是顺哥儿有心上人了?”要不,这般守身如玉是为了谁?

电光火石间,赵诚谨的脑子里忽然出现了小雪的样子,那鼓鼓的小包子脸,又大又圆的眼睛,永远都微笑又亲切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明白了。

修修

番外二

小绿

小绿是一只鹦鹉。

它有过很多名字,小绿只是其中最普通、最敷衍的一个了,可却是它最喜欢的名字。

小绿就出生在京城里,它的第一个主人把它从林子里捡了回来,每天一把小米把它喂大。那个主人并不擅长养鸟,他甚至都不怎么教它说话,小绿能飞之后,就悄悄飞出院子,在不远处的一个庙里听和尚讲经。

那只是个小庙,香客并不多,甚至连和尚也只有几个。那会儿的小绿还挺傻,懵懵懂懂的,虽然听不明白和尚们到底在念些什么,但听得久了,就仿佛有一种幡然醒悟的通透感。很久以后,小绿想起这些事来,总觉得自己之所以比别的鸟聪明,可能就是因为自己是一只得道高鸟。

后来它渐渐大些,因为长得好看,就被人给瞧上了,用了二两银子把它从第一任主人手里买了回去,有人专门教她说话,背诗,唱歌,渐渐地就成了一只出众的鸟。

小绿小时候其实是只很单纯的鸟,养在漂亮的花园里,每天学的也都是文雅又吉祥的话,甚至还学着背一背诗,显得自己很有文化修养。因为种种原因,它被人献进了宫里头。起初它并不知道皇宫代表着什么,只觉得那里的房子盖得漂亮,花园也漂亮,园子里伺候的小丫鬟们也水灵水灵的。后来待得久了,才慢慢晓得那是天底下最了不得地方,住的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然它完全看不出他们有什么不一样。

小绿在宫里待了半年后后就被送到的皇后宫里。皇后是个很奇怪的女人,大部分的时候她都表现得优雅高贵,脸上永远都挂着笑,可屋里没有外人的时候她就会做一些奇怪的事,比如拿着匕首在一副画像上使劲儿戳,比如把漂亮的裙子剪成一片一片,嘴里还会发出各种奇怪的咒骂声。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都被小绿看在眼里

人聪明得过了头容易出事,鹦鹉也一样。小绿在皇宫里待了半年,有一次学着皇后骂人被皇后撞了个正着,然后,它就被送走了。

那段时候它的日子很不好过,宫里的鸟都是养着给各位主子逗趣的,它为皇后不喜,其他宫里的主人便不敢要它,伺弄鸟儿的太监便更不把它放在心上,有时候连吃也吃不饱。

于是小绿很暴躁,它一暴躁,就喜欢骂人。

遇到雪团的那天,它就在骂人。正骂得爽呢,头顶上忽然钻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那是一只猫,白毛蓝眼睛,尖尖的小耳朵,长得挺好看,就是眼神儿不大对劲,有一种奇怪的、说不清楚的感觉。

一般说来,鸟儿都怕猫,鹦鹉也一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小绿却觉得,那个胖乎乎的小家伙不像是会扑腾鸟的那种蠢猫。胖猫慢慢地挪过来看了它半晌,眼神儿很犀利,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脾气很不好的样子。

小绿顿觉不大对劲,它总是对危险特别敏感,立刻就觉得这只胖猫可能要拿它出气,于是立刻扯着嗓子大吼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胖猫果然不动了,气氛忽然变得很奇怪,小绿才不管那么多,继续大吼,换了各种腔调和语气。它甚至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激动。结果,胖猫还没什么反应,倒把那讨厌的太监给叫过来了。

胖猫似乎对它一点也不感兴趣,抖了抖毛,瞥了它一眼就走了。小绿蹲在屋檐上看着那只胖乎乎的身影渐渐远去,忽然觉得很心伤,蹲□体“咕咕”地哀嚎了几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只胖猫似乎回头看了它一眼,目光深邃极了。

又过了很久,到了冬天,雪一场接着几场地下。

小绿的日子愈发地过得艰难,它甚至还被其他的鸟儿欺负,经常吃不饱肚子。

小绿在一个大雪天又遇到了那只胖猫,跟着它一起的还有个仆从打扮的小孩子,它们似乎是特意来找它的。这让小绿既惊奇又意外,同时又有种难言的兴奋,它更加意外的是,那只胖猫居然还挺聪明,它甚至还会帮忙开锁——于是,小绿就毫不犹豫地跟着它走了。

就算是跟着一只猫,也比成天锁在屋里头受鸟气强。

正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说的大概就是小绿的遭遇了。它本以为自己就要在皇宫里头“孤苦伶仃”地过一辈子了,没想到居然被一只猫给救到了瑞王府,成为了瑞王世子的鹦鹉。

小绿觉得,它的机会来了。

吃一堑长一智,小绿吃过亏,大概知道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于是,它便在瑞王世子面前装乖巧。它聪明,会说话,会背诗,甚至还会唱唱小曲,小绿本以为靠这些讨好一个小鬼简直是手到擒来,可是,那个小鬼却并不吃它一套,无论小绿怎么表现,它最爱的还是那只胖猫。

那只胖猫有什么好呢?虽然它救过自己,可是在小绿看来,它除了稍稍长得好看些,基本上没有别的优点了,又胖、又能吃、还挑嘴、又不会说话,更要命的是那家伙还挺凶——反正小绿是打不过它,就连院子里那只狗都让着它。

可瑞王世子就是喜欢那只猫,他甚至还每天晚上抱着它睡觉,小绿眼红得很,它不止一次地悄悄飞进屋里想潜到瑞王世子的床上去,都被胖猫追得满屋子跑,连羽毛都被它抓掉了几根。

不过,胖猫就算再凶,也凶得有限,它挥起爪子跟小绿打架的时候,指甲都会悄悄收进去,样子是挺吓人,却从来都伤不着它。院子里的下人们从来不会克扣它的食物,就连荔园的那条笨狗也都格外友好。小绿觉得,这简直是它鸟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了。

小绿后来放弃了要成为王府最受宠宠物的目标,它决定随心所欲地过日子。它想说话的时候说话,想唱曲儿就唱曲儿,只要别惹怒了那只胖猫,王府里就没人会管它。后来它年纪大了点,小世子让人给它找了个老婆,两只鹦鹉又生了一窝小鹦鹉…

它跟那只胖猫并不是很合得来,虽然不愿意,但小绿却不得不承认那个家伙很聪明,虽然胖猫不会说话,可是,它却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狡猾得跟人似的,而且,小世子还特别宠它,简直是要什么有什么,小绿压根儿就斗不过它。

不过,胖猫虽然在府里头称王称霸,可真要有谁敢对小绿或茶壶不好,它又特别地护短,所以,茶壶那只笨狗才对它死心塌地的,不管小绿怎么拉拢也没用。

很长一段时间,小绿都把那只胖猫当做假想敌,直到有一次,那只胖猫被人抓走了,它才忽然觉得空落落的,每天都会不知不觉地飞到猫窝前踱几圈,想一想以前胖猫在的日子,然后觉得空虚极了。 小绿想,这个,大概就是人类说的友情吧。

小绿以为它的一生都会这样顺风顺水地过去,可是,最后还是出了意外。 出事的时候是夏天,小世子领着胖猫出京小住,结果,他们俩都没有再回来。王府里都说他们俩死了,就连王妃也心灰意冷地离开了京城,下人换了一批,荔园虽然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可是,没有小世子和胖猫在,荔园早已不是以前的荔园了。

瑞王爷纳了个讨厌的侧妃,小绿也不喜欢,没事儿就飞到那个讨厌的女人院子里干坏事儿,偷走她的漂亮首饰,或是在她的新衣服上拉一泡屎,有时候它还会叫上茶壶一起去捣乱,把坏女人的院子里弄得一团乱遭。

刚开始坏女人还去跟瑞王爷告状,不过瑞王爷根本就不听她的,还威胁她说谁敢伤了荔园的宠物就要谁好看,坏女人虽然气得要命,却不敢把它们怎么样,小绿都快得意死了。

它们在府里捣蛋的事儿不知怎么的传进了瑞王妃的耳朵里,有一次她回京,就把小绿和茶壶一起带到城外的庄子里陪小世子的弟弟玩儿去了。那是小世子和胖猫出事前曾经住过的地方,小绿每次想到这里就觉得挺伤感。

不过,它总有一种预感,觉得小世子和胖猫都还活着。那只胖猫那么狡猾,怎么会轻易地就死了呢?又过了好几年,小世子忽然回来了。

几年不见,他已经成了个小大人,个子高高的,模样也挺俊,在王妃面前会微微地笑,显得既文雅又懂事。但小绿却明显地感觉到小世子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虽然棱角圆润,内里却仿佛隐藏着蠢蠢欲动的锋芒。 小世子回京之后话变得少了很多,对小绿和茶壶却愈发地好,有时候他会忽然提起胖猫的名字来,就连茶壶那只笨狗都会立刻竖起耳朵跳起身,“它…还会回来的。”小世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既期待又紧张,还有许多说不上来的无奈。

可是,小世子明明都已经找到了胖猫的坟,他甚至还会拜祭过。难道,下次回来的,是胖猫的魂魄?

小世子回京后,瑞王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这些事跟小绿一点关系也没有,它只是对小世子那个远方的朋友很好奇,小世子每个月都要写好几封信给那个叫做小雪的姑娘,他甚至还把胖猫爱吃的小鱼干也托人送过去…难道,小世子发情了?意识到这一点后,小绿立刻紧张起来。如果小世子娶个讨厌坏女人回来,那荔园还能像以前一样吗?荔园是胖猫的,绝对不能被坏女人抢走!

又过了两年,坏女人终于来京城了,小世子颠颠儿把她请进了府。

小绿表示很生气,小世子终于要忘记胖猫了,他终于要让别的女人占领他的另一半被窝了吗?小绿决定,它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那是一个大晴天。

小绿大清早就把茶壶给啄醒了,一鸟一狗气势汹汹地守在荔园门口,只要那个坏女人一来,它们就要冲上前去让她好看。

渐渐的,渐渐的,人近了,有说话的声音传过来。

茶壶像忽然察觉到什么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机警地竖起了耳朵。

怎么回事?小绿也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它吸了吸鼻子嗅了嗅,这个味道…为什么会觉得有点熟悉?它还没想起来呢,茶壶就像发疯似的冲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兴奋得嗷嗷直叫——这可不像是要去找人麻烦的样子。 小绿脑袋里猛地一闪,忽然就想起来了——是胖猫!它果然还活着!它再也忍不住了,扇着翅膀就冲了过去,狠狠地扑上了一个纤细又温柔的怀里…

番外三之太上皇的猫

九月里的万寿节,皇帝陛下五十五岁大寿,一直待在城郊庄子里的瑞王爷难得地进了京,就连远在南边的齐王也回来了,皇帝陛下很高兴。但这种愉悦只持续了短短一天,他很快就陷入了抑郁中。

年轻力壮的齐王就不说了,到底年纪摆在那里,比他小十来岁呢,想当初,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帅小伙,现在么,不说也罢。可是,老二才比他小几岁?那模样,那身材,那精神,就跟三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似的,往皇帝陛□边一站,人家不晓得的,还以为是俩父子!

皇帝陛下越想越抑郁,结果,万寿节刚过,他就决定禅位了,可把太子殿下给吓得不轻,满朝文武劝了又劝,依旧不能动摇他的决心。于是,十月里,皇帝陛下就成了太上皇。

太上皇的日子可就逍遥了,睡觉睡到自然醒,每天爱干啥就干啥,晒晒太阳养养花,听听曲儿唱唱戏,不晓得多快活。可这些年太上皇可忙惯了,忽然闲下来,还真有点不习惯,思来想去,却怎么找不到事儿干,于是就把瑞王给召进宫了,问他平日里都忙些什么。

“臣弟可忙着呢。”瑞王爷原本好好地待在庄子里,忽然被叫进宫有些不耐烦,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回道:“我们家小汤圆离了我一天都不行。”小汤圆是瑞王孙女的小名儿,那小丫头长得白白胖胖的,样子好看,人又机灵,淘气得简直能把房顶都给掀了,嘴巴甜得像抹了蜜糖,直把瑞王爷哄得恨不得给她摘天上的星星。

太上皇表示很羡慕,他那俩大孙子,也不晓得随了谁,还没学会走路就先学着绷起脸了,在他面前老老实实规规矩矩,说话一板一眼,几岁的娃儿硬是老成得跟个小老头似的,太上皇有时候想说几句玩笑话儿都有点不好意思。

太上皇郁闷啊,无聊啊,一根一根地捋头发啊。

“要不,陛下养只宠物?”刘公公小心翼翼地劝道。

太上皇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想得到这个呢!” 第二日大早,刘公公便让小太监们抱了一院子的猫猫狗狗过来了。这些宠物都是宫里太监千挑万选过的,不仅外形好,性子也温柔,面圣前都仔细梳洗过,还给熏过香,换上漂亮衣裳,不晓得多好看。

太上皇溜达了一圈,时不时地半蹲□体逗一逗,又仔细问几句,最后摇摇头走了,显然不怎么满意。

刘公公很是惶恐,下头的太监们更惶恐。司牧监的习总管悄悄把刘公公拉到一边,塞了个荷包给他,一脸为难地小声问:“老哥哥您帮帮忙,陛下喜欢什么样的,您好歹给老弟说一声,不然,我这也没法找啊。”

刘公公皱着眉头很是无奈,“要不,您去问问魏侍卫?” 于是习总管又找到了魏侍卫,魏侍卫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道:“太上皇陛下喜欢猫。”

习总管依旧不解,“上回可送了不少猫去,有大食来的,有星罗来的,白的,黑的,什么猫都有,陛下一个都没瞧上。”

“哦——”魏侍卫摸了摸下巴,认真地道:“那猫…得会骑马的。”

习总管:“…” 会骑马的…猫…习总管表示这很有难度。

习总管很为难,很抑郁,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七天瘦了快十斤,走起路来两腿发飘。

这一天,他经过前殿的时候遇到了卢老大人跟徐敏直。

“老习你这是怎么了?”卢大人端着杯茶,远远地朝习总管打招呼,“这才几天不见,怎么就剩个骨架子了?” 徐敏直也一脸关切地看着习总管,很是担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