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野信是傍晚时分来的福音堂。他这些天不在南京,去了上海公干。在上海期间,他还特意电话联系了一位正在满洲国任职的日本同学,拐弯抹角地和他打听满洲国皇宫里是否有宫眷私逃的事。得到的回复是没有宫眷私逃,只是有一位秀女因水土不服病死在宫中,遗体被运回了北平老家安葬。

挂掉电话后,关野信大胆猜测:那位秀女会不会就是舒眉?有人暗中替她满天过海,让她以假死的名义出了宫。运回北平的棺材一定是空的,她本人其实另行南下到了南京,开始了自由自在的新生活——真是勇敢之举啊!

越是把舒眉设想成勇敢突破封建桎梏的奇女子,关野信就越是喜欢如此与众不同的她。在上海公干期间,他十分想念她。所以结束公干一回到南京,他去了一趟领事馆汇报工作后,就直接开车来了福音堂找舒眉。

然而,在福音堂,关野信不但没有如愿以偿地见到舒眉,相反还从约翰神父嘴里得知了一个极其意外的消息——舒眉和江澈开始了恋爱交往!这个消息简直有如冰水浇头,让他整个人瞬间从头凉到脚。

关野信不是不知道,一直以来,舒眉只是单纯的把他当朋友看待,对他没有任何其他方面的意思。可是因为他喜欢她,所以尽管明知她无意于他,也一直心怀希望地想: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如果努力争取的话,也许总有一天能赢得她的芳心呢?

可是现在舒眉却接受了江澈的追求,成为了他的女朋友。这让关野信意外震动到了极点。他甚至有些失态地追问约翰神父:“什么?她和那个江澈在一起了!什么时候的事啊?”

“好像就是这几天开始的。老实说我都很意外,不明白舒眉为什么会选择那个以打打杀杀为职业的江澈。如果我有女儿,我是绝对不会赞成她嫁给这么一个男人的。当然,最终选择权还是在她本人了,毕竟她的人生她自己负责,我只能给建议,听不听是她的事。”

约翰神父的话,听得关野信双眉一挑,下意识地向他问了更多关于江澈的事。虽然约翰神父对此并不是太了解,但他所叙述的江澈的职业与身份,也足以令关野信不放心地倒抽一口冷气了。

最初听说舒眉与江澈已经开始了恋爱关系时,关野信就已经很难接受。再听说那个江澈居然是一位终日与打杀为伍的职业刀手,他就更加难以接受。

如果舒眉选择的是另一位出身背景良好的上流社会绅士,关野信或许可以做到默默退出。可是她选择的江澈,在他看来横看竖看都不是一个值得托附终身的好人选。他担心舒眉会因为一时意乱情迷所托非人,他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她误入歧途。

所以,关野信决定等到舒眉回来后,和她好好长谈一番。因为他喜欢她,关心她,无论如何不希望她因为遇人不淑以致后半生以泪洗面。

吴仁义的小公馆,二楼的主卧室中,雪玉正独自坐在一张欧式梳妆台前,面无表情地发呆。

椭圆形的镜子,映照着她美丽的面孔。那张脸是绝色芙蓉颜,诗意女人花。只不过,平时这朵“花”,是鲜活的,水灵灵的,宛如初初绽放于枝头的娇艳鲜花。此时此刻,却像是已经从枝头拗下来的,缺乏水分的,失去了光彩与色泽的瓶花。

雪玉刚从外头回来不久,这天晚上,她又陪着吴仁义去应酬了周鼎光,三个人一起在太平南路的安乐酒店吃晚饭。

这家酒店专营粤菜,极富盛名。此外,曾有一位国民党高官黄仁泉在此专辟一密室,私会秦淮歌女王熙春,亦让这家酒店作为一段风流韵事的发源地为人所熟知。

晚餐吃到一半时,吴才敲开了包厢的门,以有商社那边紧急公务需要处理的名义,请走了吴仁义。吴仁义离开前,堆起满脸笑一再地向周鼎光陪不是,又一再地叮嘱雪玉:“我有事不能继续陪周处长吃饭了,小玉儿,接下去你可一定要替我好好招呼好周处长哦。”

雪玉勉强一笑:“我知道了,义哥。”

67|29. 独家发表

当天下午,在得知晚上又有应酬周鼎光的饭局时,雪玉就开门见山地和吴仁义谈过了。她问他有没有看出来周鼎光正在垂涎于自己的美色。如果有,为什么还要一再带着自己去见他?是否就是想利用自己的美色去笼络这位处长大人?

吴仁义对此毫不否认:“小玉儿,还是你聪明,最了解我的心思不过了。是啊,我现在很需要与这位周处长搞好关系。既然他对你有意,你不妨帮我笼络一下他吧。”

在吴仁义看来,雪玉又不是什么良家妇女出身。青楼卖笑多年,一条玉臂千人枕,两点朱唇万人尝。就算是从了良上了岸,再安排她去做一笔皮肉交易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呆了片刻后,雪玉又下意识地追问:“义哥,那你想要我怎么样笼络他呢?是让他拉拉小手,还是亲亲小嘴,还是——需要陪他上床?”

吴仁义浪笑着用手指勾了勾她尖俏的下巴,说得很直接:“周处长想怎么样,你就陪他怎么样吧。就像以前在天香楼接客那样,一切以客人的需要为主。这些你都很有经验,不用我教你了。”

虽然已经猜出了几分吴仁义的心思,但他如此直白的言语,一副仍然拿自己当粉头看待的作派,令雪玉的心陡然一沉,一张脂光粉艳的俏脸顿时就灰了大半。还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当初吴太太寻上门来时说的一番话。

“杜十娘当初一门心思想要从良跟李甲,还不是一厢情愿地认定他会善待自己。结果呢?李甲回头就狠心地把她转卖给了别人。吴仁义这个人比李甲好不了多少,如果能拿你换取利益好处,相信他也不会心慈手软。我劝你别犯傻了,好自为之吧。”

尽管已经意识到了吴太太此言不虚,但雪玉为了自己,还是努力想要劝说吴仁义打消此念。她柔声说:“义哥,以前我是天香楼的红倌人,不论生张熟魏都要接客那是我的本分。可是现在我已经从良跟了你,是你的二太太。如果还要去陪别的男人上床,这样你脸面上过得去吗?”

吴仁义满不在乎地一笑:“嗨,这有什么呀!要知道你是妾不是妻,听说古代那些当官的经常互赠姬妾,还可以传为美谈。所以你去陪陪周鼎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吴仁义的这番话,让雪玉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僵掉了。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宛如冰封雪锁般的严寒,钻进她耳中,钻进她心里,再迅速传遍她身体的每个角落。她觉得全身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每一块骨骼,都在飞快地凝结成冰,眼见得就要冻死在这温暖的仲春时节…

吴仁义临时“有事”走人,却留下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如夫人单独作陪,又是在一家因出过风流韵事而闻名的酒店里。对于这样的安排,周鼎光自然是心领神会了。

跟在吴仁义身后走出包厢门的吴才,对此亦十分清楚明白。关上门的那一瞬,他瞟向雪玉的眼神中飞快地掠过一抹怜惜与无奈。

吴仁义一走,包厢门一关,周鼎光就马上按捺不住地换了座位,坐到了雪玉的身边。人刚一落座,头就马上凑到她粉嘟嘟的俏脸旁。络腮胡子里的一张阔嘴,一边喷着烟臭,一边色迷迷地笑着对她说:“二太太,吴理事只留下你一个人单独陪我,还让你一定要好好招呼我。不知你打算怎么招呼呢?”

雪玉下意识地别过头,努力避开那股袭人的烟臭味,笑得惨淡:“周处长希望我怎么招呼呢?”

周鼎光一只肥厚的手掌,老实不客气地就直接就按上了她白花花的大腿。一边又揉又捏,一边放荡地笑着问:“这样的招呼,二太太不会不愿意吧?”

虽然心底一百个不愿意,但是雪玉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说不的权利。吴仁义把她当成了一张美女牌,要利用她打通周鼎光的这条康庄大道。如果她敢扫了周鼎光的兴,坏了他的事,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的。罢了罢了,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出身的贞节女子,这么多年都一直是供男人取乐的粉头。只是原本还以为从良跟了吴仁义,下半生就能做良家妇女,看来是自己痴心妄想了!

一念至此,雪玉心灰意冷地闭上眼睛说:“周处长,我愿不愿意不重要,只要你高兴就好。”

美人如花在侧,又是一副任人予取任求的承欢姿态,周鼎光如何还能把持得住,顿时急不可耐地行动起来。

包厢里除了精致的红木桌椅外,另外还有一张供客人休息的中式卧榻。周鼎光把雪玉抱到卧榻上,一边用散发着浓浓烟臭的嘴在她的脸上脖子上胡乱啃着,一边用两只手不停地在她玲珑有致的玉体上摸来揉去。动作既猴急又粗鲁,仿佛是一只发情期的野兽…

在这场心不甘情不愿的性事中,自始至终,雪玉都没有睁开眼睛。一边被动地承受男人野蛮粗鲁的占有,她一边在心底悲凉地想:如果当初,我跟的人是江澈——他一定不会让我受这样的罪。

吴仁义推开房门进屋时,雪玉已经结束了发呆的时刻。正神色平静地对着梳妆台的镜子,用一柄碧玉梳慢慢地梳着头。

吴仁义今晚的心情很好。因为吴才报告说,就在半个小时前,安排好的几名刀手按原定计划去袭击了江澈与舒眉——原本是想单找舒眉的麻烦,可是她近期与江澈形影不离,一出福音堂都有他陪伴左右,没有落单的时候。既然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他干脆多派几个刀手一起袭击,还交代最好能在舒眉身上挂点彩,让江澈心疼一番。

虽然吴仁义的这个要求几位刀手没能完成,但是多少也让舒眉受到了惊吓,还是可以起到让江澈心疼愤怒的作用。而这一笔账江澈一定会算在李星南头上,认定是他为了报复自己而派刀手前来攻击。一想到这点,吴仁义就十分愉快地笑了。

而雪玉这颗美人棋,吴仁义也在今晚正式启用了。他借故提前离开了安乐酒店后,雪玉和周鼎光单独在包厢里呆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回来。这两小时的时间是如何消磨的,他自然心知肚明了。

走到雪玉身后,吴仁义看着镜子里那张绝色芙蓉颜,一边伸出手轻薄地摸着她滑若凝脂的脸颊,一边浪笑着说:“小玉儿,今晚在安乐酒店,你单独招呼周处长招呼得怎么样啊?”

雪玉淡淡一笑:“怎么,义哥,你难道还担心我伺候不好他吗?”

“当然不是了,你伺候男人的功夫,我心里有数了!”

对于雪玉伺候男人的床上功夫,吴仁义可是深有体会的。这个女人堪称尤物中的尤物,天生一副柔若无骨的身子,红绡账内,雪腻香酥,千娇百媚。男人一旦沾过了就食髓知味舍不得撒手。有这么一个尤物在手,何愁拴不住周鼎光其人。

一边继续用碧玉梳梳着满头秀发,雪玉一边媚眼如丝地瞟着吴仁义娇声说:“义哥,人家帮你伺候好了周处长,你总不能让人家白辛苦吧?上回我在宝庆银楼看中的那套翡翠首饰,你嫌贵没有卖,现在总可以犒赏一下了吧?”

吴仁义哈哈大笑:“好好好,买买买。明天就让吴才送你去买下来啊!”

“那我先谢谢义哥了!”

雪玉粉脸上的笑容妩媚无双,遮去了她眸底深藏的苍凉无奈。既然吴仁义已经是靠不住了,她想目前能做的就是尽量从他腰包里多挖点金银细软出来,留待日后年老色衰时傍身用吧。

江澈开车把舒眉送回福音堂时,时间大概是晚上十点钟。

车停稳后,江澈先跳出驾驶座,绕到副驾驶座为舒眉开门。她搀着他的手下了车,盈盈笑眼,粼粼眼波,在月光下如两泓清泉般诱人想要一饮芬芳。

定定地凝视着舒眉的剪水双瞳,江澈情不自禁地又慢慢朝她俯下头,她满脸晕红地闭上眼睛,微微嘟起粉嫩的双唇,期待着再次重温那份令人悸动的唇唇相印…

这时候,静夜中却有一个用力关车门的声音响起来。“啪”的一声,震得他们下意识地双双扭头循声望去,一起发现了不远处刚从一辆小车上下来的关野信。

关野信度日如年地等了好几个小时,好不容易等到舒眉回来了,没想到却撞见了这一幕。看着她和江澈亲密相拥在一起,四瓣唇越靠越近,他忍无可忍地跳下车,用狠狠摔上的车门发出的响声,阻止了那一个即将成功的吻。

关野信的意外出现,让江澈十分警觉地目光一凝。两个男人的四道视线交汇时,仿佛有无形刀锋撞在一起,空气里立刻溅开了透明的火星。

对于关野信这么晚上还守在福音堂门外,舒眉最初还有些意外。不过,他重重摔车门的动作,与他脸上十分不愉不悦的神情,都在无声说明着他的不满。而自己与江澈意图接吻,他为什么要不满呢?她用膝盖想也能想到答案了。

一时间,她有些惊愕地瞪圆了眼睛:啊,原来关野信一直在喜欢我吗?这就难怪他舅舅各种不放心我了!

68|29. 独家发表

月色星光下,花香清浅中,如此花前月下的良辰美景,其实很适合情人之间的依依吻别。只可惜,多了一个关野信,让气氛不可避免地变得有些发僵。

舒眉僵立片刻后,干笑着打破寂静说:“关野信,你是在等我回来吗?有什么事吗?”

“是的,舒眉,有些事我本来想等你回来好好和你谈一谈的。不过现在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回房休息吧。我想,先和江先生谈一谈也一样了!”

舒眉一怔:“啊,你只和他见过一次面,都谈不上认识。你们俩有什么好谈的呀?”

“我想和江先生进行一场男人间的谈话。男人和男人,可以谈的事情很多了。对吧江先生?”

江澈淡淡一笑:“好啊,如果你一定要和我谈,那我就奉陪一下吧。”

舒眉一脸不放心地说:“那个…你们俩的谈话,该不会从文斗变成武斗吧?”

江澈再次淡淡一笑:“如果关野先生想改变谈话方式,从动口变成动手,我也会奉陪到底的。”

“不行,如果是打架那就免谈。你,还有你,都给我回家睡觉去,没什么好谈的。”

关野信沉默片刻:“舒眉,你放心吧,我保证和江先生的谈话会是绅士方式,绝不会跟他动手的。”

江澈也一派风度翩翩地说:“OK,如果你想以绅士的方式谈,我也保证绝对不会表现粗鲁的。”

舒眉虽然还是不放心,但是她知道这场谈话很难阻止了。只要她进了福音堂,两个男人接下来肯定要进行谈话。关野信会坚持这一点,而江澈也不会拒绝,否则倒像是他怕了他似的。

于是,舒眉只得无奈地叹口气,并再三强调说:“你们两个给我记住自己的保证啊!不许打架,不许动粗,要以文明人的方式进行语言上的沟通,而非肢体上的交流。”

清晨,窗外下着雨。绵绵细细的春雨,清凉如丝,迷蒙如雾,缠绵如恋人的唇吻。

舒眉一晚上没睡好,因为心里牵挂着头晚江澈与关野信的谈话。她不知道两个男人具体谈了些什么,这个谜团折腾得她辗转反侧难成眠,直到后半宿才朦胧睡去。

头天没睡好,次日的精神自然也不太好。舒眉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去教室里上课,好不容易撑完了上午的课程,正准备抓紧中午的时间回宿舍休息一下时,却发现自己有了一位不速之客——薛白。

薛白开门见山地直说来意:“舒小姐,我想和你谈一谈。”

舒眉苦笑了一下:昨天关野信表示要和江澈谈,今天薛白又找来想和我谈,真是齐全了哈!

同样明白这场谈话无法推托,不可避免,所以舒眉很爽快地就点了头:“行,你想谈什么?说吧。”

“你的身世——因为我发现你对自己的身世来历说了谎,似乎出身不太清白的样子,这让我不能不怀疑你这个人有问题。请问你对此有什么可解释的吗?”

自从发现了舒眉的身份来历成谜后,薛白就一直认定她有问题。可是江澈却不认同她的猜测,依然偏心地护着舒眉。甚至在昨天,她还惊闻他已经和她开始亲密交往了。

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不用说令薛白的心情很糟糕。除了伤心失落之外,她还忧心不已。因为她觉得江澈根本就是被舒眉迷住了,以致于对她身上的谜团种种都视而不见。而她自以为是“旁观者清”,所以一大早跑来找舒眉,想当面戳穿她的谎话,看她有什么反应。

舒眉无意对她解释什么,满脸无谓地耸耸肩说:“没有,你爱怎么怀疑就怎么怀疑吧。就算我是谋财害命的黑寡妇好了!而你是宇宙第一白莲花,纯洁善良天下无双。满意了吧?”

薛白执意地追问到底:“你分明在逃避我的问题,为什么就不敢说出你真实的身份来历呢?”

“你为什么要对我的身份来历这么刨根问底呢?这和你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薛白脱口而出:“的确和我没关系,但是和江澈有关系。”

“你的意思是——和江澈有关系,就和你有关系了?请问他是你什么人啊?”

脸颊一红后,薛白努力地自圆其说:“他是江澄的弟弟,而我是江澄的好朋友。现在江澄不在他身边,我当然要帮她关心一下她弟弟了。如果你是一个来历不明身份可疑的女人,我可不能眼睁睁地就这么看着你欺骗他。”

虽然舒眉早就猜出了薛白对江澈心怀好感,但是她不肯明说,她也就不点破。而且,她也能理解她的心思了。

亦舒曾经如是说:喜欢一个人,就总觉着他是天底下最笨的,处处都要人操心。而对于不喜欢的人,往往觉着他聪明伶俐,丝毫不用人担心。

舒眉明白,此时此刻,薛白对江澈就是这种心理。唯恐他会笨得被她这个“黑寡妇”欺骗与伤害,就好像他不是一个二十三岁的成年人,而只是一个两、三岁的无知稚童。这看起来似乎有些可笑,其实很好理解了——爱情总会这样拉低一个人原本的正常智商值。

“你就放心吧,我不会欺骗江澈的。我真实的身世来历全都已经一五一十全告诉他了。我对他没有任何隐瞒,他对我也没有任何怀疑。”sk

薛白听得一怔:“你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和来历都告诉江澈了,你说了些什么?”

“Sorry,这就是我和他的秘密了。关于我的身世他是全世界唯一的知情人,不会再有唯二。但是薛小姐,你真的太多虑了!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黑寡妇,谋财害命这种事绝对不在我的技能范围内了!”

最初舒眉提到“黑寡妇”三个字时,薛白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脱口问道:“江澈…他告诉了你我对你的猜测?”

“是,他什么都不瞒我,我现在也什么都不瞒他了!”

薛白听得怔住了,良久无言地发着呆。这时候,江澈恰好也来了。他穿过长方形的教堂从后门走出来,一眼就看见站在正前方的两个女孩子。

颇为意外地一扬眉后,江澈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他走到舒眉身边,一边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一只纤手,一边眸底暗藏警惕地看着薛白询问:“薛小姐,你来找舒眉有事吗?”

对于薛白突然跑来找舒眉的事,江澈无法不心生警觉。

因为上回在薛公馆与薛白的谈话,让江澈敏锐地意识到她似乎不太喜欢舒眉,还隐约透出一份敌意。虽然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只要她对舒眉心怀敌意,他就要无法不对她心生警惕了。

薛白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来意才好。之前,她怀着一份自己是为了江澈好的心思,理直气壮地跑来质问舒眉。但是发现了这两个人对彼此毫无保留的信任,分明已经是情比金坚的地步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对舒眉的种种怀疑与责难,倒像是在故意挑拨生事,意欲从中破坏了。

在老套的才子佳人故事中,往往会傍出一小人其间拨乱,亦如剧中小丑一般。此时此刻,薛白感觉自己的行为就像是这么一个小丑,一张俏脸顿时就不由自主地涨得通红。

看着薛白涨红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舒眉知道她一定不想说出真实来意,不愿意被江澈知道她是跑来责难自己的。而有羞耻心的人往往都不是坏人,薛白只是因为感情受挫导致的一时行为过激,她对此也完全可以理解了。

所以舒眉并不打算拆薛白的台,相反还笑微微地帮她解围:“江澈,薛小姐今天过来找我,Talk about girls(谈女孩们的事)。不关你的事,别问那么多。”

有些意外地看了舒眉一眼后,薛白的表情复杂极了。定一定心神,她努力让自己笑得泰然自若:“是啊,而且我和舒小姐已经谈完了。现在,就不打扰你们了。”

最后一句话,薛白格外加重了语气说得一字一顿。弦外之音,她相信舒眉自然会懂得。

身为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学生,再加上一向骄傲的心性,薛白绝不愿意在一段两情相悦的关系中扮演拨乱生事的小丑一名。因为她很清楚,江澈不爱她,她就已经输了,但输的姿势还不算太难看。但如果她还要不甘心地扮小丑去破坏他们的关系,那就是输人又输阵,难看得不能再难看了!她绝不会那样轻贱自己的。

话一说完,薛白就转身告辞了。而听懂了弦外之音的舒眉,看着那个毅然远去的窈窕背影,由衷地暗中赞叹了一句:这位薛小姐,虽然一时有些犯糊涂,但还是拎得清。也拿得起放得下了。真不愧是将门千金啊!

69|29. 独家发表

薛白走后,舒眉就马上追问起了江澈昨晚与关野信的谈话内容。而江澈用一句话就简明扼要地答完了:“他觉得我配不上你,希望我能主动离开你。”

在这方面,关野信的想法与薛白的想法差不多,都觉得舒眉与江澈的交往恐怕会结出恶果。区别只在于,薛白担心的是身世来历成谜的舒眉,可能会给江澈带来隐患;而关野信忧虑的是,有着高风险工种的江澈,很容易为舒眉招来仇杀的危险。

昨晚关野信与江澈的谈话中,他就一直在反复强调他的职业风险。说哪怕为了舒眉着想,他也很应该忍痛割爱知难而退。

江澈沉默着听完后,缓缓回答说:“你说的这些,也都是我曾经顾虑重重的事。不过,舒眉让我明白了一点——我和她命中注定要在一起。所以,我不会再逃避她了,你也不用再劝我了。我这一生一世都不会离开她。如果可以,来生来世我都还想继续和她在一起。”

白费了半天唇舌却徒劳无功,关野信对此既失望又气愤。在他看来,江澈未免太自私了。完全不为舒眉着想,只顾满足自己的一己之欲。虽然勉强还维持着表面上的绅士风度,但他最后一句话已经带上了几分怒气。

“江澈,你这么一意孤行,如果有一天害得舒眉因为你出了什么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把关野信最后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后,江澈脸上的神色十分凝重,也十分忧惧。

“他这句话让我很不安——当然我不是怕他会对付我,我是担心自己不能完全保护好你。如果你真的因为我而出了什么事…”

重重地一声叹息后,江澈忧心仲仲地看着舒眉问:“你是未来人,你见过我们现在还没有出世的儿子。在2015年,当他去找你的时候,有没有说起过我们后来的事?我真想知道,和我在一起到底会不会伤害到你?还有我们一家三口有没有分开过?”

舒眉被他追问得心里一突,表面上却极力维持着微笑不变,并柔声安抚地说:“这个我不是回答过你吗?当时我以为他是疯子,没跟他说几句话就走掉了。除了知道我会和你结婚生子外,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太清楚。不过我觉得吧,我们生活在当下,未来的事如果还没有发生就不用先杞人忧天地想那么多。而且我们已经是一根藤上的两只瓜了,就算你不和我在一起,李保山也还是照样会利用我牵制你。难道我和你分了手,你就会不管我的死活吗?”

“当然不会,无论你会不会和我在一起,我都绝对不会让别人伤害你,哪怕是一根头发。”

“这不就结了吗?那你还纠结什么呢?没什么可纠结的,别想那么多了啊!”

顿了顿后,舒眉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昨晚李星南派人来暗算我们的事,你说今天一早去找李保山要说法的。他怎么说?”

提起这件事,江澈的眉头就不由自主地紧蹙了一下,摇着头说:“山爷说,这件事和南少爷没有关系。而且他还说,那天在大华戏院发生的事,他也怀疑和那位唐公子没有关系。最近这段时间,先是有人暗算南少爷,再有人暗算我和你,他怀疑是有居心叵测的人在暗中捣鬼。”

舒眉一怔:“那个居心叵测的人是谁啊?”

左右顾盼一下后,江澈压低声音说:“山爷怀疑是吴仁义。”

“啊!吴仁义。他那个人平时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真是一点看不出来心肠会那么歹毒呢。”

“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真是吴仁义在和山爷暗斗,还想把我当刀使,那这阵子我们看来得小心一点才行。以后没有我陪着,你最好别一个人外出乱走。还有,玄武湖附近的那处院子看来是不能租了,不太-安全。我打算去颐和路公馆区租一套公馆,那里的环境要安全得多,我们也能住得放心得多。”

昨晚看过的那处江南庭院,虽然舒眉很喜欢,却不赞成花费重金买下来,理由也很充分。所以江澈当时和她商量着要不就暂时租住好了。

不过当晚从戏院出来后发生的刀手袭击事件,让江澈不得不改变了主意。毕竟江南庭院虽好,幽深僻静的小巷安全系数却不高。相比之下,颐和路公馆区的小洋楼则要安全得多,街道上每天都有巡警来回巡逻,堪称南京治安最好的地段之一。

舒眉自然也不反对:“也好,颐和路那边的公馆区的确可以住得安心一些。就是租金估计不便宜。”

江澈微笑着说:“租金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但几个臭钱还是有的了。”

笑吟吟地挽上他的胳膊,舒眉笑得顽皮:“太好了!——有钱人,求包养。”

“包养”这个词对江澈来说虽然是个新鲜名词,但是他却基本听懂了,十分认真地纠正说:“你是我的女人,我养你是天经地义的事,不用求了!”

舒眉只是一句玩笑话,却招来他如此认真的神色与话语,让她一颗心柔软得无以复加,情不自禁地抚上他的脸颊说:“好吧,以后我就吃你们江家的饭,穿你们江家的衣,做你们江家的人了!”

李星南在大华戏院被人打闷棍的事,最初李保山怀疑是江澈干的,后来又猜疑是争舞女惹出的醋海生波。毕竟与李星南争风吃醋的那位唐公子有个叔叔是青帮大佬。所以唐公子也算是一位有着帮会背景的人。如果他暗中策划了李星南的挨打事件,当然也是很有可能了。

不过,当李保山找中间人去问责时,唐公子却坚决不承认派人打过李保山,一口咬定自己与此事无关。

李保山对此一直持半信半疑的态度,直到这天一大早,江澈找上门来为头晚遭遇的几名刀手围攻讨说法时,他开始意识到事态的发展有些不寻常。因为他可以肯定那些刀手不是李星南派去的,李星南这些天一直被他管得很严,下了死命令禁足,不准出门半步,他根本不可能去找人对付江澈。而如果调动李家宅邸中的刀手保镖干这种事,一定要经过他的点头允许才行。

察觉到事情有异后,李保山很容易就能想明白一点。两桩暗算事件,分明是意欲激化他们父子俩与江澈之间的矛盾。有人在暗中谋划着想让江澈来对付自己,这么做的原因,显然是想乘机捞取好处利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有利益好处的事,是没有人愿意费力气去干的,更何况还要冒风险。

李保山把江澈叫进书房,将自己的怀疑对他吐露一二。江澈也不是笨人,自然一听就明白了,若有所思地一扬剑眉问:“山爷,有道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如果我们俩杠起来了,谁将是那个得利者,谁自然就是幕后黑手。这个谁究竟是谁,您心里有数吗?”

沉思片刻后,李保山想到了一个人——吴仁义,他觉得他的可能性最大。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而对于一手建立了金鑫商社的李保山来说,最招人觊觎的利益无非就是取代他成为这个商社的一把手,成为新的龙头老大。而如果他和江澈的矛盾激化,导致血斗纷争,自然是觊觎者乘虚而入的大好时机。

李保山很清楚,这个觊觎者肯定是金鑫商社的高层之一,因为只有这样的身份才能顺利取代他的位置。与龙头交椅差得太远的人,根本没资格上位。而金鑫商社的高层无非就那么几个人,刨去他们父子俩,就是副理事长吴仁义和三位常务理事陈奎、俞大维与江澈。觊觎者肯定就在这四个人之中,跑不出这个范围了。

江澈是李保山头一个可以排除的对象,虽然他既有能力也有魄力这么做,可是他这个人有一个缺点——太重情。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的安全,他可以妥协一切,所以绝不会轻举妄动了。陈奎则是第二个被排除的人,因为他已经过了五十知天命之年,没有上位的野心,只有过好小日子的平常心。

排除了两个人后,剩下的两个人中,俞大维是个粗人,没那么多绕来绕去的弯弯肠子。吴仁义则不同了,一向脑筋灵心思活鬼主意多。李保山思来想去,当然是觉得吴仁义暗中捣鬼的嫌疑最大。

觉得吴仁义极有可能在背后使坏后,李保山不可避免地又想起来,最初就是他听到李星南酒后说出与表妹有染的醉话。后来这些话就传得满城沸沸扬扬,令他和江澈之间的关系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猜忌与防范。当时,吴仁义把走漏风声的原因全部推到一个名叫烟霞的妓-女头上。现在看来,是否属实还有待商榷。

意识到吴仁义可能很早就开始算计自己了,李保山不免要暗中咬牙切齿:吴仁义——十有八-九就是他在暗中捣鬼。这阵子我光顾着防江澈这只小老虎,倒是把他这头老狼给疏忽了!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现在先让他得意一下,等我查实了他就是觊觎者,看我怎么收拾他。

于是,李保山把自己的怀疑对江澈透露了一二,并让他暗中派人去查那个妓女烟霞的下落。如果找到了烟霞,发现她与吴仁义的话对不上号,就可以百分百肯定吴仁义的狼子野心——分明就是他有意走漏风声,好制造混乱局面从而混水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