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量,男教员进来收卷子。

杨佩瑶主动开口:“老师,接下来我想考算术可以吗?”

“可以,”教员扫一眼字迹工整的英文试卷,脸上多了丝笑,把算术卷子和两张验算纸递给她。

算术试卷共两页,前面是小计算,后面七道应用题,其中有两道是几何。

杨佩瑶这几天只把概念和公式死记硬背下来,没有太多练习应用题。

小计算题毫无悬念地做出来了,应用题却有些费劲。

一来是题干用繁体字写的,她理解题意花费了些工夫,另外题目着实有难度,最后勉强做出来六道,剩下一道没来得及做。

而这六道中,她有把握全对的只有三道,另外三道只能听天由命。

好在,她答题技巧是有的,每一步都列好步骤,即便答案不对,也能多少给点步骤分。

男教员很体贴地问:“杨同学要不要休息一下,过十分钟再考国语?”

杨佩瑶早起喝了一大杯牛奶正觉得尿急,加上想验证是不是来月经,忙不迭点点头,“好。”

男教员指着窗外,“出去走一走松散一下,多看看绿树歇会儿眼…往左边走五十米是操场,操场边有厕所,右边穿过高三教室,旁边也有厕所,还有茶水间。你带水杯了吗?”

杨佩瑶笑答:“谢谢老师,我不渴。”

男教员没再多话,带着试卷离开。

杨佩瑶不想绕远去操场,就往右边走,经过一排三间教室,看到一处粉刷着白墙的矮房子,左边墙上用红漆涂着“男”字,右边则涂着个硕大的“女”字。

非常明显,完全不会弄错。

因为漫长的暑假没有学生在,里面倒是干净,并没有想象中的臭味。

杨佩瑶看着粉白内裤上的暗红斑痕。

果不其然,来了月事。

她又把旗袍往前拽拽,扭着身体看了眼,暗松一口气。

幸好没有渗漏出来。

杨佩瑶洗净手,溜达着认了认各处办公室,仍然回到原先的教室。

不大会儿,男教员送来国语卷子,记好开始答卷时间。

试卷共三页,另外有页空白的作文纸。

题量大,而且难。

杨佩瑶奋笔疾书,半点不敢懈怠,正做第二页时,感觉身下有温热的液体沁出。

这感觉,再熟悉不过。

杨佩瑶低骂声,忍着腹痛继续往下答题。

题目都是越往后越难,国语也不例外。两篇阅读理解半文半白已经让人头痛,最后还有篇八百字的作文。

题目自拟,写印象最深的一件事。

杨佩瑶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写过无数次扶老奶奶过马路,下雨天爸妈到学校送伞,还有半夜生病爸爸背着她去医院。

都是驾轻就熟的套路作文。

杨佩瑶没打算构思别的新颖题材,直接照搬以前的,写这次生病,太太如何悉心照顾她。

终于赶在规定时间内写完了,至于里面掺杂着的简体字,她已经顾不上考虑。

男教员收了卷子,告诉她可以回家了,周一八点之前到校,先在高一级部教员办公室门口看分班情况,然后去各自班级的教室报到。

杨佩瑶谢过他,背起书包急三火四地往厕所跑。

身后翠碧色的竹叶已经染上一团血渍,非常显眼。

杨佩瑶欲哭无泪,拿书包遮挡在身后,磨磨蹭蹭地出了厕所。

早晨到校的时候,她跟韦副官说好自己回去,不用他来接。因为她想熟悉一下环境,看看有没有电车,如果有就坐电车,没有的话就叫黄包车。

不能每天麻烦韦副官接送。

可这副样子根本没法在大街上走。

如果能给家里打个电话派车来接就好了。

教员办公室有电话,但是里面老师都在,肯定会被人看到她的狼狈。

以后她还怎么有脸见老师?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现下校园里没有学生,她还可以随便走动。

杨佩瑶慢吞吞地走着,只希望能够有老师从办公室出来,请他代为打个电话。

正想着,不远处果真多了个人影。

高大健硕的身材,穿件墨色长衫,戴黑色礼帽,身形有些像顾息澜,可手里还拄着根黑色的文明棍。

通常中年男子或者上了岁数的人,才会柱文明棍吧?

杨佩瑶仔细看两眼,确定是顾息澜,一时顾不上别的,如同见到救星般张口唤道:“顾会长。”

声音太小,那人毫无反应。

杨佩瑶壮起胆子扬声再唤,“顾会长。”

顾息澜侧头看过来。

紧贴墙根站着位少女,穿淡绿色学生旗袍,俏生生水灵灵的。

纵然隐在围墙的阴影中,皮肤也好似亮得会发光。

是杨致重家的三小姐。

他记起来了,她今天来考入学考试。

顾息澜走两步,在距离她约莫三米远的地方站定,淡淡地问:“有事儿?”

杨佩瑶从阴影里出来,耀目的阳光顿时洒了她满身,像是笼了层金色的薄纱,映得人眼晕,而那张脸却分外清晰,白嫩嫩的带着些绯红。

她抬眸,目光水波莹莹,“能不能请您帮我打个电话,让家里派车接我?”

顾息澜皱眉,抬手指向办公室,“那里有电话。”

他是校董,跟校长谭鑫文私交颇佳,又住在学校附近,每次开学前,谭鑫文都会把本学期主要议程给他过目,共同商量。

所以,他对武陵高中非常熟悉,来回进出也无需迎送。

杨佩瑶羞窘无比,声音细得仿似蚊蚋,“我身上不方便,不能过去。”

话出口,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低头看着他墨色长衫的衣摆,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顾息澜的回答,“等着”。

墨色长衫随即消失在她视野里,不是去教员办公室,而是往校门口走。

杨佩瑶心中诧异,苦于没别的办法,只能退回墙根老实地等着。

约莫四、五分钟,顾息澜回来,沉声道:“我的车在外面。”

杨佩瑶恍然,轻轻舒口气,把书包仍旧遮在身后令人尴尬的地方,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顾息澜已经坐在驾驶位。

杨佩瑶拉开后车门,把书包放在座位上,将里面文具盒和墨水往旁边挪了挪,再小心地坐在书包上。

她怕弄脏汽车座椅。

有些人忌讳这个,认为不吉利。

这个时代的汽车没有后视镜,杨佩瑶不用担心被顾息澜看到。

汽车沿着武陵湖开了半圈,拐进一条小路,这不是杨佩瑶来时走的路。

她对这边不熟悉,也不敢多问。

没多久,拐到了仙霞路。

顾息澜熄火,“等着”,下车走进路旁的永安百货,没多久便回来,扔给杨佩瑶一个纸袋,发动了汽车。

纸袋里面是件米白色风衣,领口缀着蝴蝶结,极具少女气息。

竟是给她买了件衣裳。

杨佩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将风衣抱在怀里,抬头便是他乌黑浓密的长发,一根根直立着,桀骜不驯。

不知不觉就到了文山街。

顾息澜替她拉开车门,魁梧的身躯犹如高山般岿然直立。

杨佩瑶穿上风衣,整理好旗袍裙摆,下车站在他身侧。

她比他足足矮一个头,目光平视的时候恰对准他长袍领口处精致的缘边,“多谢顾会长,这件衣裳多少钱,回头我还给您。”

顾息澜垂眸,看到她浓密如雕翎般的睫毛和那双盈盈如秋水般的双眸,心头软了一下,随即又板起脸孔,冷声道:“你是借我名义入得学,别给我丢人。”

重重地关上后车门,坐进驾驶座,发动汽车扬长而去。

有件事情,顾息澜一直耿耿于怀。

那天,他把淋雨的杨佩瑶送回家之后,当夜她就入梦与他纠缠,浑身湿漉漉的,触手冰凉,水草般攀附在他怀里。

及至醒来,床榻一片狼藉…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三点和六点分别还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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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开学

杨佩瑶呆呆地看着汽车远去,完全搞不清状况。

这人…真是喜怒无常。

上一刻还绅士般帮她开车门, 不到两分钟, 就甩出这么句冷冰冰的话。

论起丢人,丢得是她自己的脸面好不好?

好吧…顾息澜或许也会受到几分牵连。

但是如果没人说, 谁会知道她是借顾息澜名义进的武陵高中呢?

杨佩瑶适才对他升起的一丝好印象荡然无存, 噘起嘴走进家门。

客厅里牌局刚散, 四姨太赢了牌, 手里抓一把银元乐呵呵地问:“瑶瑶回来了, 考得怎么样?”

杨佩瑶垂头丧气地说:“不知道,想必很糟糕。”

杨佩珍盯着她身上风衣看了眼, “瑶瑶什么时候买的这件衣裳, 以前没见你穿过, 是不是新出的款式,多少钱?”

“应该是吧, 我也不太清楚。” 杨佩瑶胡乱答了句, 便往楼上走。

杨佩珍看出她的敷衍,嘀咕道:“考得不好还有心思逛街,害得我们等你这么久,连中午饭还没吃。”

三姨太瞪她一眼, 温声安慰,“没事儿,瑶瑶。如果武陵不肯要,大不了回松山读,都是一样。反正高中上完就该嫁人了, 女孩子不用费那么大力气读书。”

这话说的,听着像是为杨佩瑶考虑,细究起来却还是不希望她有出息。

杨佩瑶顿住步子,笑道:“三姨太多虑了,武陵高中已经答应收我入学,这次考试只是分班摸底…我上高中是想考大学,至于嫁人,眼下没想那么长远。”

四姨太拍手赞道:“瑶瑶有志气,咱们家的女孩子又不比那些破落户,非得倚靠读书才能巴结上好人家。瑶瑶一定要考上大学,给咱们杨家长长脸面。”

三姨太面红耳赤。

她高中没毕业就爬上杨致重的床,她们陈家狗仗人势也因此在静海嘚瑟起来,她弟弟陈世香还在市政府混了个不小的职差。

杨佩瑶没有心思听她们明争暗斗,吩咐人送热水上楼,把脏了的旗袍换下来,擦了擦身子,垫上软纱布。

身下鼓鼓囊囊的难受,而且很不自在,怕会渗出来。

杨佩瑶格外怀念现代社会的卫生巾,超薄的、超长的、超大护翼的,怎么翻滚都不会侧漏。

唉,没有手机可以忍,没有卫生巾真的太不方便了。

可转念一想,用软纱布总比草木灰好,她还是知足吧。

收拾利索,杨佩瑶下楼吃了午饭。

再回来,看着椅背上搭着的风衣,杨佩瑶错错牙,从里衬处找到标签。

上面只一行花体法文字母。

杨佩瑶看不懂,凭直觉,这衣裳不会便宜。

可不管怎样,她肯定要把风衣的钱还给顾息澜,已经麻烦他送回家了,不应该再沾他便宜。

书也要好好念,不是为顾息澜,他的脸面没那么重要,她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自己都大学毕业的人了,算是从头重新再念遍高中,如果连这些中二期的少年都考不过,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而且,民国是个大师辈出的年代,考上大学就有可能结识大师,没准儿也能在史册上留个名儿。

杨佩瑶美滋滋地遐想片刻,很快就从美梦中醒过来,找出了国语书。

九月一号,杨佩瑶早早起床,换上阴丹士林斜襟袄和黑色棉布裙子。

今天是月经第三天,不如头两天量大,可也得当心。

黑裙子不显眼,万一渗漏看不太出来,实在不行的话,可以前后掉个个儿,把血渍洗一洗。

吃过早饭,仍是由韦副官送她上学。

杨佩珍装模作样地拿份报纸,指着上面的字对二姨太道:“汽油又涨价了,一加仑两块八,比咱们吃的菜籽油可贵得多。”

现在汽油都是进口,价钱自然不便宜,可也没到开不起汽车的地步。

她是心里不平衡罢了。

可松山国中就在一街之隔的松山街上,走路不到十分钟,总不能也让韦副官开车送吧?

杨佩瑶只假装没听见,背着书包往外走。

韦副官一路开得快,到达武陵高中时候才七点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