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佩瑶少不得逐件挂到衣柜里,顺便看看自己都有些什么衣裳,怎么搭配起来好看。

一折腾就是两个小时,等把衣裳全都挂好,已是黄昏时分。

杨佩珍“咚咚”敲门进来,瞟了眼椅背上搭着的衣裳,“瑶瑶,你能不能把这件风衣借我穿两天?黄美仪明天过生日,放学后请我们吃点心看电影…要不你也一起去?”

杨佩瑶不记得黄美仪是谁,也不想去过生日。

至于借衣裳…

杨佩瑶思量片刻,开口道:“你要是喜欢,我卖给你,永安百货卖十五块零八毛,你给我八块就行…这件衣裳我只穿过半天,你也知道的。”

杨佩珍很是心动。

她不到三点就放学了,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跟几个要好的同学结伴去买生日礼物。

在永安百货看到了这件风衣。

她们几个轮番上身试了试,谁都没那么多钱买。

十六块差不多是贸易公司职员一个月的薪水,就是对杨佩珍来说也不便宜,更遑论其他人。

如果明天她能穿到学校…

黄美仪她们定然会大吃一惊吧?

想想她们艳羡的眼神,杨佩珍心头热得像火,“我先试试。”

杨佩瑶说声好,抖开风衣,尽职尽责地帮杨佩珍穿上,把领口的蝴蝶结摆成优美的造型。

又怕光线暗,特地开了电灯。

杨佩珍对着衣柜上嵌着的穿衣镜左照右照,挑不出半点毛病。

米白色百搭,配什么颜色都好看,而风衣的款式是修身的,非常显身材,长度又刚刚好,正能衬托出腰间的线条。

杨佩珍舍不得脱下来,终于打定主意,“行,那我买了…”

第20章 挣扎

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杨佩珍得了风衣, 杨佩瑶得了银元, 皆大欢喜。

杨佩瑶数出十五块八毛用条手绢卷好,打个结儿塞进书包, 打算见到顾静怡请她转交顾息澜。

翌日吃饭前, 四姨太看到杨佩珍身上的风衣, 问了句, “这不是瑶瑶的衣裳?”

杨佩珍得意地说:“现在是我的了, 瑶瑶卖给我了。”

正摆筷子的三姨太闻言,讶然不已, “卖给你?你们俩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自家姐妹…以前不都是互相换着穿?这风衣多少钱?”

杨佩瑶笑笑, “我本来打算今天穿的,二姐想借去参加黄美仪的生日会。永安百货卖十五块八毛, 二姐给我八块, 算是半价。”

二姨太“哎哟”声,凑上去捻了下衣袖,“这什么面料,竟然十六块, 真敢要!”

她刚在摆碟子,杨佩珍怕沾上手指印,脱下来搭在身后椅背上,“料子是其一,主要是款式, 这是法国进口的。”

杨家传了几十年的规矩,每月月钱发下去,只要不胡作非为干坏事,长辈并不干涉晚辈花钱。

但是平常的零嘴或者纸笔本子却不能再伸手跟家里要。

既然姐妹俩你情我愿,其他人便没多话。

杨佩瑶吃完饭就背着书包赶电车。

三姨太等周妈撤去杯碟,侧头对二姨太道:“景芝姐没觉得瑶瑶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话行事的做派跟从前大不一样…都变着法子赚姐妹的钱了。”

“瘦了些,脸蛋不如先前圆。”二姨太没觉得杨佩瑶有哪里不同,她还惦记着风衣,见杨佩珍在整理风衣领口的蝴蝶结,忙笑道:“这衣裳真是漂亮,佩珍仔细点穿,穿小了明年正好给佩环。”

四姨太讶然失笑,“佩环才十岁,根本穿不了,等明年没准早过时了。佩环怎么也是家里的四小姐,景芝姐别总让人穿旧衣裳。”

二姨太白她一眼,“哪里就旧了,春天瑶瑶不要的那些旗袍,有两件还没上过身,跟新的没什么差别。你没有子女不知道担心,我省钱也是给佩环攒着。以后的嫁妆总不能差瑶瑶太远。”

三姨太笑着打圆场,“景芝姐未雨绸缪深谋远虑,妹妹年纪小,不到考虑这个的时候。”

杨佩瑶正坐在7路电车上,自是不知道姨太太们背后的议论。

可也巧,她刚下车就看到马路对面的顾静怡,和白咏薇有说有笑地往校门口走。

“顾静怡,”杨佩瑶扬声唤她,不等走近,白咏薇就像见到瘟神般,拉着顾静怡撒腿就跑。

杨佩瑶没办法,总不能跟在两人后面追,摇摇头,进了自己教室。

第一节 是国语课,要学的课文是《原君》。

昨天晚上杨佩瑶已经预习过,把不认识的字和不太懂的句子都用铅笔圈注起来,听课时能够有的放矢,效率非常高。

秦越备课充分,引经据典慷慨激昂,又循循善诱引导学生讨论君王之道,课堂气氛热烈融洽。

许是为了激发杨佩瑶的学习热情,还特地点名叫她起来回答了两个极简单的问题。

相对于国语的轻松,算术课就有些枯燥无味。

教算术的是位四十岁左右的老夫子,穿件灰色长衫,人长得平淡无奇不说,声音也是,单调得几乎没有起伏。

杨佩瑶有基础,倒是能跟上他的思路,高敏君却不行了,下课之后直抱怨说听不懂。

一天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自由活动课。

邱奎从老师那里借来篮球和排球,组织感兴趣的同学到操场运动。

杨佩瑶许久没有这么一整天高密度地上课了,正想去活动下筋骨,欣然跟高敏君也去了操场。

她今天仍是穿袄裙和黑色半高跟玛丽珍鞋,不方便跑步,便绕着操场快走。

经过双杠附近,看到了顾静怡和白咏薇及另外四个女生在说笑。

白咏薇仍是最吸引眼球的那位,不单是因为她肤色黝黑,天生的东南亚风情,更因为她身上大红色七分袖旗袍,想不被注意都难。

杨佩瑶才不会上前自讨没趣,走了三圈之后就跟同班女生一起看男同学打篮球。

晚饭后,顾静怡打来电话问:“你找我有事?我整天都跟咏薇一起,你知道,我们从国中就是好朋友,她不想让我跟你说话,实在抱歉。”

杨佩瑶笑道:“没关系,我明白…是这样,前几天我有急事跟你大哥借了点钱,想拜托你还给他。”

“我哥?”顾静怡反问,“大哥还是二哥?”

杨佩瑶道:“是顾会长,我入学考试那天,刚巧在学校遇见他。”

顾静怡应道:“行,不过咏薇她…明天下午自由活动课我去找你,你在几班?”

“二班!”

顾夫人见顾静怡放下电话,合上手中报纸,问道:“杨小姐有啥事?”

顾静怡到顾夫人身旁坐下,答道: “她跟大哥借了十六块钱,托我还给他。”

“自新?”顾夫人讶然,“不是阿平?”

自新是顾息澜年满二十那年,顾维钧给他取的字。阿平就是顾平澜。

顾静怡道:“我也觉得奇怪,所以多问了句大哥还是二哥。杨佩瑶说是入学考试那天见到的,肯定就是大哥了。”

“他这脾气,还会跟女孩子搭讪?”顾夫人忽地坐正身子,压低声音,“小静,你大哥是不是瞧上杨小姐了?我看人姑娘长相脾气都不错,只可惜…不是生在杨都督家就好了。”

“娘——”顾静怡拉长声音,“您都想什么呢?大哥拢共见到她没两次,一句话没有搭过腔。我看杨佩瑶怕他怕得很,咏薇见到大哥也毕恭毕敬的。”

顾夫人长长叹口气,“也不知随了谁,整天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能娶到个媳妇儿?我要替他相看还不乐意,老大不小的不成家。你爹像他这个年纪,都有你二哥了。”

顾静怡无奈地摊摊手,抓起报纸随意翻着。

报纸上有新安百货的广告,彭剑青身穿袄裙手握团扇端坐在太师椅上,眉目秀丽,气度雍容。

顾静怡笑道:“彭剑青真正是漂亮,大哥还陪她吃过饭,要说大哥看上她还能靠谱些…对了,前几天杨佩瑶可是好一顿贬损《玉梨魂》。”

叽叽喳喳地把杨佩瑶的原话重复一遍。

顾夫人仔细听着,夸赞道:“小小年纪倒是通透,能想到这一层。我也最讨厌这种纠缠不清当断不断的人。”

转天自由活动课,杨佩瑶没有外出,而是留在教室抄课文。

高敏君自告奋勇地留下来陪她。

顾静怡果真找了来,先在外面探下头,见只有两人在,放心地走进来。

杨佩瑶便笑,“白小姐呢?”

顾静怡拉过旁边椅子坐下,“他们话剧社开会商议这学期要排练的剧目,咏薇是副社长,肯定得参加。”

高敏君很感兴趣,忙问:“都排练什么剧,我也想参加话剧社,怎么报名?”

顾静怡道:“上学期排了《威尼斯商人》和《牡丹亭》,这学期可能排《罗密欧与朱丽叶》、《奥赛罗》或者《西厢记》,反正每学期排一部西洋剧一部古典剧。剧目确定之后,会根据演员补充人手,说不定明天就开始招新。”

高敏君跃跃欲试,“我一定要参加,佩瑶去不去,咱们一起报名。”

“不去,”杨佩瑶摇头,“报名也选不上。”

白咏薇当副社长,她去报名,岂不是自取其辱?

高敏君隐约听说白咏薇曾经追过陆景行,其中想必另有隐情,笑着站起身,“我去操场溜达溜达。”

杨佩瑶把手绢解开,一五一十地数,“共十五块八,代我谢谢顾会长。”

顾静怡好奇地问:“你怎么遇到我哥的?”

教室没人,杨佩瑶便不隐瞒,红着脸把那天的尴尬情况说了遍,“麻烦顾会长送我回家已经很不好意思,哪能再让他破费?”

顾静怡终于明白,叫道:“我说呢,我哥那个死板样会主动借钱给别人,原来这样啊。他买件什么衣服,不会是黑色大褂吧?”

想起顾息澜身上一成不变的墨色长衫,杨佩瑶“哈哈”笑两声,“不是,不是,挺漂亮的风衣,米白色。可惜我手头不宽裕,半价卖给杨佩珍了。要不然,我明天还能穿来给你看看,真的挺漂亮。”

一边说着,将手绢仍然结好递给顾静怡,顺便请教她两道算术题,就到了放学时间。

吃过晚饭,顾静怡回屋找出手绢包,对顾息澜道:“杨佩瑶还你的衣服钱,让我替她道谢。”

顾息澜眸光沉了沉,不作声,攥着手绢回到小洋楼。

顾夫人跟顾静怡和顾平澜都住中式庭院,小洋楼完全是顾息澜的地盘。一楼隔成两半,一半是起居室加个简易小厨房,另一半是对外的会客室还有秘书跟随从的卧室。

起居室有楼梯通向楼上,二楼有两间大卧室、两间小卧室及书房。

顾息澜也不知哪里来的怒气,走进书房,用力解开手绢,将银元跟铜板倒在写字台上,手绢团一团,回身扔向垃圾桶。

手绢太轻,没有扔进垃圾桶,而是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

本白的细棉布,角上绣两朵淡黄雏菊。

素净且雅致。

杨佩瑶的身影不期然地出现在脑海,她穿浅绿色旗袍,眸里含着水汽,湿漉漉怯生生地仰视着他,满是恳求。

她说,“我身上不方便。”

不方便意味着什么,他很明白,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那句话话,他竟鬼使神差地又想起那个梦。

她贴在他怀里,浑身湿漉漉的,凉得像蛇。

她亲吻他的唇,撕扯他的长衫,眸中燃着奇异的火焰,熊熊地着,恨不能把他们两人燃成灰烬…

疯狂而迷乱的一夜。

顾息澜错错牙,大步走到垃圾桶前…

作者有话要说:是把手绢捡起来呢,还是捡起来呢,还是捡起来呢?

第21章 要求

顾息澜错错牙,大步走到垃圾桶前, 抓起手绢泄愤般扔进垃圾桶, 往下压了压,猛地盖上盖子。

做完这一切, 怒火犹自未消, 走到床边抓起床头电话, 摇出去自家号码, 找顾静怡听电话, “杨小姐只还钱,没提利息?”

“利息?”顾静怡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重复一遍。

不到十六块钱, 满打满算借出去五天, 大哥竟然还想要利息?

“哥,你是不是糊涂…”话未说完,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顾静怡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傻站了会儿,放下电话回屋继续学习。

此时的杨佩瑶已经写完了作业,正握一支铅笔心无旁骛地在纸上画画。

画的是服装草图。

她前世上的纺织学院虽然不是985, 211名校,但要求很严格,服装设计专业必须考美术。

杨佩瑶在高二的下半学期感觉正常高考有点悬,想另辟蹊径走艺术生的路子,开始突击学素描, 又学水粉。

学了将近一年,可能她在美术上有点小灵性,艺考成绩还不错。

文化课也勉强过了一本线。

上大学后,因为专业的原因,也因为她迷上板绘,始终没有间断画画。

画草图是她从白咏薇那件红黄撞色连衣裙得到的灵感。

杨佩瑶记得,前世曾小范围时兴过民族风,尤其过年期间,很多人穿唐装。除去喜庆的大红、金黄之外,唐装会在袖口和领口缀上亮蓝色或者黑色宽边。

不但可以丰富色彩,还能缓解大片红色带来的眩晕感。

眼下这个时代,由于技术工艺落后,无论提花和印花,都达不到现代社会的精美程度。

最大众的仍然是素色纺织面料。

成片的灰色或者蓝色看起来稍嫌寡淡,她打算仿照前世的做法,在袖口加一截襕边来提高衣裳色彩的丰富度。

比如最普通的阴丹士林斜襟袄,袖口如果搭配灰色襕边显雅致,搭配白色显素净,搭配黑色会更加庄重。襕边上还可以绣如意纹、水草纹等做装饰。

再有,人们喜欢洋装一来是追求新鲜感,二来也是因为旧式长裙累赘,行走做事都不方便。

那么是不是可以把长度从脚踝截短至小腿肚,甚至刚过膝头?

或者改成直筒长裤,裤脚也搭配跟袄子相同颜色的襕边?

再或者改成风靡大江南北、火爆国内国外的阔裤腿?

杨佩瑶脑中浮现出各种灵感。

单是袄子就有衣身可长可短、领子可高可低、腰身可松可紧,袖子可做成九分袖、七分袖、半袖以及短袖。

跟裙子或者裤子组合起来又有好几种搭配方式。

杨佩瑶不停地画着,等感觉胳膊发酸,看一眼手表,已经十一点四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