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人都惊呆了,圆睁着双眼看向这边。

冷不防捱了这一下子,张培琴有片刻的愣神,很快便反应过来,抓起面前尚未吃完的饭菜,劈头盖脸朝杨佩瑶扔过去。

杨佩瑶躲闪不及,被泼了满身菜汤,她也不客气,顺手拿起张培琴同伴女生的盒饭照样扣过去。

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溅得饭菜到处是。

白咏薇见状,端起自己没怎么动的饭盒,大步走过去,趁张培琴全力对付杨佩瑶的时候,尽数扣在张培琴脑门上。

张培琴的同伴和高敏君连忙上前拉架,其中少不了偏帮各自的朋友。

几个女生战成一团,食堂地上一片狼藉。

很快惊动了校长。

谭鑫文把在场几人都叫到办公室,问清原由。

事情简单明了。

张培琴跟白咏薇只是斗嘴,杨佩瑶先动的手。

谭鑫文让杨佩瑶道歉。

杨佩瑶微仰了头,盯着谭鑫文眼眸,“校长,我觉得我没错。张培琴既然觉得女孩子晚上在路上走,被人欺负是合理的,那么我打她一巴掌也没错。她就是长了副挨揍的嘴脸,说了句挨揍的话。”

白咏薇附和道:“杨佩瑶说得对!”

谭鑫文双手背在身后,面色冷峻,“女孩不管穿什么衣裳,都不该是男人动邪念的理由,同样,张同学不管说什么话,杨同学也不该动手打人。你们把校规背一遍。”

高敏君起个头,几人小声把十二条校规背完。

校规第八条就是不得打架斗殴纷争闹事。

杨佩瑶抿抿唇,不算真诚地说:“好,我向张同学道歉,我先动手打人是我的错…但是如果再让我听到这种话,我不敢保证能不能忍住。”

“你…”张培琴眼泪汪汪地看着谭鑫文,“校长,杨佩瑶根本不是真心道歉,她明明是在威胁我。”

谭鑫文息事宁人,“下午张同学和杨同学不用上课了,回家换身衣裳。从下周开始,杨同学、白同学和高同学午饭后打扫食堂一个月,张同学自由活动课负责整理图书室书籍一个月。”

几人默默地接受了惩罚。

只有顾静怡因为没有参与战争而躲过一劫。

顾静怡道:“杨佩瑶不方便坐车,校长,我能不能借用一下您的电话,让家里派车送她回去。”

“可以,”谭鑫文指着桌上的电话,“用吧。”

杨佩瑶正想拒绝,听到顾静怡已经拨通号码,而且杨致重有过指令,她们上学放学都不许用家里汽车,也便放弃了。

她才不想这副样子坐电车。

顾静怡打完电话,对杨佩瑶道:“稍等会儿,我娘说了,这就派车过来。”

这几人里,就属杨佩瑶和张培琴狼狈,两人头上和身上都沾了饭粒和菜汤,白咏薇衣服上沾了些米粒,并不太显眼,高敏君是后来才上场拉偏架的,那时候饭盒里头已经没有可以扔的饭菜了。

跟张培琴在一起的女同学则帮她叫了辆黄包车。

高敏君主动给杨佩瑶收拾好书包送来,杨佩瑶又拜托她向秦越请假。

没多久,上课铃声响了。

没事的几人都回教室上课,张培琴已经背着书包离开了,校长室里只剩下杨佩瑶一人。

谭鑫文语重心长地说:“杨同学性情太过急躁了,动手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要从根子上改变她们固有的观念才行。”

杨佩瑶低低应着“是”,心里却腹诽。

改变观念谈何容易,就算是百年之后的2018年,照样还有许多人认为,女孩子之所以被性侵,被强~暴,就是因为她们衣着暴露,穿超短裙或者吊带背心。

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有相当一部分女孩竟也抱着同样的看法。

谭鑫文听出她声音里的敷衍,叹口气,改换了话题,“听秦老师说,你最近进步很大,前几天的小测验成绩不错。”

杨佩瑶抿嘴笑笑,“是秦老师教得好,我自己也努力了…校长,我还有更大的进步空间,不会拖学校后腿。”

谭鑫文想必从没听到有人夸自己努力,唇角弯了弯,“那就好,希望你再接再厉,期中考试取得更好的成绩。”

正说着话,有人从外面进来。

那人穿墨色长衫,嘴唇紧抿着,满脸的冷漠。

杨佩瑶暗暗叫声苦。

刚才听顾静怡讲电话,应该是顾夫人接的,说是让司机送。

他不去处理公事,怎么来了?

以前没啥事儿,顾息澜都能找茬训斥自己两句,这会儿她真正算是违反校规,都打起群架来了,肯定少不了一顿骂。

或者,正好被他逮着由头开除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傻作者把日期设定成5月2号了~~~~~~

第31章 登对

顾息澜进门跟谭鑫文打了声招呼,侧头打量杨佩瑶, 问道:“中午吃了蚂蚁上树?”

杨佩瑶愣一下, 摇摇头,“没有。”

“那喝了紫菜蛋汤?嗯, 还有烧莲藕, 炒玉兰片?”顾息澜抬手伸向她肩头。

杨佩瑶下意识地躲了下, 看到他指尖捏着半条粉丝, 上面还沾着零星肉沫。

脸顿时红了。

她没看到自己的模样, 可听他这么念叨,倒好像自己身上摆着满汉全席似的。

一张俏脸涨得仿似猪肝, 恨不能寻条地缝钻进去。

早知道他不是那种好心人, 还会过来接她, 肯定是专门瞧她的笑话来着。

顾息澜看出她的窘态,唇角微翘, 对谭鑫文道:“学校最近伙食不错, 有荤有素,有肉有蛋,主食除了米饭还有什么?”目光又扫向杨佩瑶。

谭鑫文笑答:“花卷、汤包,馒头足有五六种。有商会的大力支持, 经费还算宽余,可以保证学生营养全面健康发展…以后仍然要仰仗自新。”

“好说,”顾息澜朝他拱拱手,“我先带杨佩瑶回去,咱们改日再叙。”话音随之转冷, “走吧。”

当先走出门外。

杨佩瑶给谭鑫文鞠个躬,“校长再见,”小跑着跟在顾息澜身后。

好在现在是上课时间,校园里没有学生闲逛,并不怕别人看见。

那辆黑色别克汽车正停在校门口。

顾息澜先给她打开后门,伸手护着车门上方,待她坐好,才又坐到驾驶座,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讥笑,“长本事了,会打架了…欺负谁了?”

杨佩瑶一梗。

怎么不问谁欺负她,难道她看着就像欺负别人的?

心里不忿,却仍然老老实实地讲了原委,“她说话不好听,我给她个教训。”

话音刚落,见汽车拐进顾家白色的大铁门,忙问道:“顾会长,这是去哪儿?”

顾息澜没作声,一直将车开到庭院外,熄了火才回头:“你想顶着一桌席面招摇过市,然后让家人都看看三小姐的风采?”

杨佩瑶哑了声,跟在他身后磨磨蹭蹭地走进客厅。

顾夫人手里拿一把剪刀正修建盆景上的枝叶,抬头瞧见杨佩瑶,像是见了鬼一般,“三小姐,这是…”

杨佩瑶羞愧得要死的心都有,红着脸招呼,“顾夫人好,我…”

先前在谭鑫文面前理直气壮,可在优雅高贵的顾夫人面前,根本没法说出跟人打架的话。

“你先坐会儿,”顾息澜对杨佩瑶说一句,回头吩咐下人,“阿秋,把客房收拾一下,送洗澡水过去。”

待阿秋离开,把事情简短地说了遍,脸上似笑非笑,“杨小姐是女中豪杰,行侠仗义,替人打抱不平。”

杨佩瑶连忙解释,“如果是别人,我未必这么冲动,被欺负的女孩子是我们班长的姐姐。我们班长待人特别好,也特别负责,因为这事儿已经两天没上学了…本来女孩子碰到这种事情就非常不幸了,还要被泼一身脏水。我真的气不过张培琴这种论调,难不成女孩子穿得严严实实的,就没有被欺辱的了?”

顾夫人微微一笑,开口道:“确实叫人意难平,女孩子本来就容易吃亏,不过三小姐往后别意气用事,动手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惹祸上身。”

杨佩瑶应声好。

这会儿,那个叫阿秋的丫鬟进来,笑着道:“夫人,东西都准备齐全了。三小姐请跟我来。”

顾夫人朝杨佩瑶挥挥手,“去吧。”

杨佩瑶跟着阿秋从屏风后面绕过去,经过小小的天井,走进一道屏门,右转第一个房间就是客房。

卫生间里放着浴桶,里面已经倒上大半桶水,正袅袅散着热气。

旁边搁架上摆着力士香皂、沐浴露以及毛巾等物。

阿秋恭声问道:“要不要我伺候三小姐洗浴?”

“不用不用,”杨佩瑶婉言谢绝,“我自己可以,平常都是自己洗。”

阿秋笑笑,“那我在门外等着,三小姐要是有吩咐,尽管唤我。”

杨佩瑶点点头,关上门又落了门闩。

如果在前世,她会四处看看有没有可疑的摄像头之类的东西,而现在,显然没有这个技术与设备,倒是不用担心。

杨佩瑶直接走到镜子前,终于目睹了自己的尊容,越发感觉生不如死。

头发油腻腻的不说,肩头还躺着两根绿叶子,被炒得发蔫了的绿叶子。

看上去比张培霞更加目不忍睹。

可是,分明张培霞是吃了亏的,白咏薇那一盒饭整个扣在她脑门上,怎么张培霞看起来没有这么狼狈呢?

杨佩瑶不再追究这个问题,三两下脱去衣衫,迈进浴桶。

客厅里,顾息澜看着杨佩瑶进去,对顾夫人知会声,“娘,您先照应着她,我出去趟,马上回来。”

“去吧,”顾夫人微笑,“娘知道分寸,不会拖你后腿。”

顾息澜开了车出去,不到二十分钟,又开车回来,手里多了几只袋子,唤另外一位丫鬟,“送到客房,给三小姐。”

杨佩瑶刚洗完澡,因为头发油腻,洗了两三遍才干净,中间还请阿秋续了次水。

这会儿身上围着大浴巾正发愁穿什么衣裳。

之前的袄裙被油污沾染,不可能再往身上穿…实在没办法,就只能借用顾静怡的衣裳。

但是顾静怡比她高,又比她瘦,也不知道能不能塞进去?

正在这时,阿秋敲门进来,把袋子递给她,“会长打发人送来的,三小姐将就着换上。”

袋子里是嫩黄色的斜襟袄,湖蓝色的罗裙,跟她之前穿的款式一样,颜色也差不多。

另外一只袋子是件粉蓝色薄呢外套。

杨佩瑶不便耽搁太久,赶紧换上衣裳,再拿毛巾用力擦几把头发,把先前的脏衣裳装进袋子里,拎着往外走。

阿秋仍旧站在门外,见状,伸手去接她手里旧衣,“我去洗了吧,洗干净后再还给三小姐。”

杨佩瑶怎好意思麻烦她,忙道:“沾了油,怕是洗不出来,我带回去扔了。对了,屋里的洗澡水要倒在哪里?”

阿秋笑道:“三小姐只管往前面去,这里有人收拾,”引着杨佩瑶顺着原路仍然回到客厅。

顾夫人看到她,眼前顿时一亮。

杨佩瑶本就生得漂亮,此时刚刚沐浴过,嫩白的俏脸上晕着粉霞,呈现出健康的红润,圆圆的杏仁眼水波荡漾,尤其黑亮的眼眸,比宝石都要闪耀。

顾家的孩子肤色都像顾维钧,略有些黑,素日常来常往的白咏薇肤色也黑。

而杨佩瑶却是白里透红,看上去俏生生水嫩嫩的。

满屋子古朴的红木家具,清雅的绿植盆景尽都失了颜色,只余她好似降落在凡间的星子,熠熠地发着光。

又好似春日枝头初初绽开的野山樱,娇柔缱绻,叫人不敢大声喘气,生怕呼吸间惊吓了她。

这样花骨朵般娇美动人的女孩子,难怪儿子一眼就瞧中了。

顾夫人偷眼去看顾息澜。

他站在墙角,身上黑衣灰突突的,整个人就像枝节遒劲历经沧桑的老松树,那双眼眸倒是明亮,直勾勾地凝在杨佩瑶身上。

这两人,一个黑一个白,一个魁梧一个娇嫩。

怎么看怎么…不般配。

顾夫人叹一声,笑着招呼杨佩瑶就坐,“刚洗完澡容易口渴,喝杯茶。”

亲自执起茶壶给她倒了半盏。

杨佩瑶正觉口渴,道谢坐下,端起茶盅小小地抿了口,发现并不是特别烫,才大口喝了。

顾夫人趁机给顾息澜使眼色,意思让他说几句话。

顾息澜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眼里只有那张抿着茶水,红润而饱满的唇,和披散在肩头,尚未全干的墨发。

发梢犹在滴水,将鹅黄色袄子洇出一小片深色。

顾息澜顿时想起怀里抱着的,浑身湿漉漉的她…勾引得他好几夜不能安睡。

莫名地感觉嗓子眼有些痒,轻轻咳两声,咽了口口水。

杨佩瑶喝完茶,起身告辞,“多谢顾夫人,打扰您这半天;也多谢顾会长免我路上尴尬,这个衣裳多少钱?”

问清价钱以后还给他。

顾夫人替儿子留客,“杨小姐头发没干,外头有风,受了风怕头疼,再坐会儿,让自新送你回去。”

“不用,”杨佩瑶笑道:“我坐电车就好,平常来回也都是坐电车。”

她现在穿戴很体面了,没有必要再麻烦顾息澜。

又问一遍,“衣裳的钱?”

顾息澜沉了脸,冷冷地说:“袄子5块8,裙子6块6,外套14块。”

杨佩瑶飞速地心算一遍,“共是26块4毛…我可能晚两个月才能还给您。”

她差不多月月光,六块钱几乎撑不到月底,只能依仗过年的压岁钱。

顾息澜道:“晚两个月那就再加2块钱利息,或者三小姐把衣裳半价卖出去凑了钱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