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鑫在杭城也算个响当当的人物。

不是因为他掌握着政府喉舌,而是因为他跟高峤私交不错,在高峤面前说话非常有分量。

程信风没把高峤放在眼里,自然更不会在乎何鑫。

他本想再对付程先坤,给他个教训,却从楚青水那里得到个消息。

何鑫的太太程氏,有个来往不算密切的堂妹,嫁给了行政院副院长苏延平。

苏延平祖籍天津,苏家在天津颇有名望,堪比顾家在杭城的地位,上次行政院改组时,他以高票当选为副院长,仅比院长少三票。

苏延平生育两子一女,长子苏先坤就读于北平大学历史系,前年刚毕业。

楚青水托人寻到他们毕业时候的合影,历史系毕业生共二十五人,第二排中间那位不管在相貌还是体态上,与杭城的程先坤如出一辙。

同时打探到的还有苏先坤的风~流韵事。

苏先坤从大一开始,花边新闻就不曾断过,甚至还有同时交往三四人的光荣事迹,这些绯闻最后虽然都不了了之,没有什么实际结果,苏公子的花名还是小范围地流传开来。

苏延平出于对自己政治前途的考虑,也顾及到长子的婚姻大事,怕他再这么花心下去,找不到门第般配的亲事。

便让他离开北平一段时间,过上三两年,北平的风声淡了再回京议亲。

正好苏先坤待腻了北平,挑来选去,挑中了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杭城,又暂用母姓,摇身一变,成了程先坤。

自从知道程先坤的身份,程信风半是庆幸半是后怕。

庆幸得是自己慎重了一步,没做出太出格的事儿,后怕得是,如果程先坤追查到那个半大小子,给顾息澜惹来麻烦。

他已经想好了,倘或有个风吹草动,他立马离开杭城去渝州或者南下到羊城,决不牵连顾息澜。

好在程先坤并没有察觉自己摔跤是有人蓄意而为,也很长时间没跟杨佩瑶相处过。

尤其最近顾息澜跟杨佩瑶两情相悦,没有别人插足的余地,程信风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也就不再关注他。

没想到程先坤竟然跟高敏君混了在一处,看上去还颇为亲密。

程信风不屑地撇撇嘴,这小白脸吃准了女学生单纯好骗,专朝她们下手。

不就是仗着有个好爹?

否则,就凭他做得那些龌龊事儿,还能有个善终?

不被人阉了就是好的。

既然杨佩瑶不在其中,程信风压根不在乎什么高敏君张敏君的,便没多管闲事。

两只大脚往车前窗一搭,微阖着双眼养神,十分安闲。

此时的杨家却颇不平静。

起因是杨佩珍已经在家里养了将近一个月,三姨太要她看看书,下周开始上学。

杨佩珍怀着心病,怕自己堕胎之事被同学知道,脸上没面子,又觉得耽误了一个月的学习,考试肯定垫底,干脆辍学算了。

三姨太不同意。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闲在家里早晚养废了,可要出去做事,适合女孩子的工作不多,大都是收银小姐、女招待、打字员等等。

杨佩珍嫌苦嫌累嫌无趣,一概不想干。

三姨太也不想让她做这些地位低下的活计,怕辱没身份。

银行或者贸易公司倒是招聘女会计,但是杨佩珍算盘不会打,也没有耐心记账,只想找个不做事干拿薪水的差事。

三姨太哪有门路找到这样的工作,又不敢求杨致重,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读书体面又清闲,好歹混个高中文凭,说起来也能充个门面。

便劝道:“这才一个月的课,你多看看书也就赶上去了,咱家又不让你考状元。你看瑶瑶,先前成绩烂成一堆渣,现在天天念书,不也在武陵高中拔尖儿?”

不提杨佩瑶还好,提起她,杨佩珍怒气更盛,讥刺道:“我能有瑶瑶那般好命?她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太太为了她可以四处托人,我哪有这个福气?如果能升到武陵高中,我一准儿成绩比她还好,也不用天天闲着没事跟那些人混。”

三姨太气得牙根疼,“好,好,你有本事,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生出来。”摔了门到楼下生闷气。

二姨太劝道:“景芝不必生气,儿女都是爹娘的债,没个省心的。依我看,倒是早早给二小姐寻个婆家,嫁了人自然就懂事了。”

三姨太重重叹口气,“咱们这人生地不熟的,一时半会儿上哪儿找合适的人家?”压低了声音,“太太也是,天天闷在家里不走动,旁人谁知道咱家还有两个大姑娘?要是多带着孩子出去见见世面,佩珍也不会因此被欺负。”

据说欺侮杨佩珍那人已经找到了,是某个汽车公司的修理工,明明有家室却天天西装革履地在夜总会混。

前阵子喝醉酒在马路边躺了一夜冻死了。

二姨太不以为然,“不是我说,你也得多管管佩珍,姑娘家天天放学不回家,还能不出事儿?像我们佩环,放学立刻就回家,在外面多一刻都不待,瑶瑶也是,进门总比佩珍早。”

三姨太先前只是牙根疼,现在连心口窝都疼了。

合着二姨太并非来安慰她,而是专门往她心口戳刀,指责她教女无方。

三姨太正郁闷,听到电话铃声响,却是杨佩珊打来的。

茶水妹的孩子掉了,孟淮一口咬定是杨佩珊干的,扇了她好几巴掌,孟家老两口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劝都不劝一声。

杨佩珊开头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抓起瓷瓶往孟淮身上砸。

孟家老太太招呼着佣人拉架,佣人们心里有杆秤,死死摁住杨佩珊不放,害得她着实吃了亏。

杨佩珊在孟家过不下去,吵着闹着一定要离婚。

二姨太刚还指责三姨太,立刻就被打了脸,哭天抹地地求太太派人把杨佩珊接回来。

家里热闹非凡。

杨佩瑶半点没有察觉,她刚写完作业,现在正心无旁骛地抄作文。

作文要求八百字以上,她写了差不多一千字。

抄五遍就意味着写五千多字。

而且,按照姚学义的要求,不能字迹潦草,必须一笔一划地写。

等五遍作文抄完,已经十一点多了。

转天,杨佩瑶跟顾息澜抱怨,“姚老师太过分了,罚我抄五遍课文,抄得我手腕疼。”

顾息澜问:“为什么罚你?”

杨佩瑶赌气道:“因为有错字…还觉得我字迹不好,但我一直就这么写,哪里能改得了?”

练字真的不是一天半天的工夫。

顾息澜看着她眼底明显没睡好的痕迹,心疼地说:“我今天找姚老师谈谈。”

杨佩瑶犹豫会儿,应声好:“我会认真写字,但是别罚这么多,还有能不能别让他当众批评我,学生也有尊严,也要面子的,害得我在班里都抬不起头来。”

顾息澜应下,将车停在路边,捉过她的手,轻轻替她揉着手腕,“明天我坐八点的火车去申城,让阿程接你。”

“去申城?”杨佩瑶低呼一声,“你要去多久,几时回来?”

声音里有明显的不舍。

顾息澜伸手摸摸她的脸颊,柔声道:“去两三天,大后天晚上应该回来,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那你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还有别忘记背单词和句子,回来时候我检查你。” 杨佩瑶乖巧地应着,边说边将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

他手上有茧子,略微有些扎,却不疼。

顾息澜勾起唇笑,“好!”

先前总是他管着她,这会儿轮到她管他了,这种感觉还真不错,有一个人挂念牵系着自己。

两人静静地对视片刻,顾息澜拍拍她的手,“去吧,别迟到。”

杨佩瑶“嗯”一声,抬眸,目光缱绻地看他两眼,“天气暖了,我自己坐电车就好,不用人送。”

顾息澜笑着点点头。

杨佩瑶又磨蹭会儿,才慢吞吞地下车,刚穿过马路,正好碰到高敏君。

高敏君神情复杂地看眼马路对面的汽车,笑问:“你每次上学都是家里来送?”

杨佩瑶不便多解释,只答道:“不是每天,偶尔会接送,我平常坐电车多。”

高敏君羡慕地说:“要是我家里能买得起汽车就好了,冬天不用吹冷风…对了,幸好你昨天没跟我们一起去。”

杨佩瑶随口问道:“怎么了?”

高敏君撇下嘴,“怪不得李笑月那么积极地张罗聚会,她是在打程先生的主意,跳舞的时候,两人的脸恨不能贴在一起了。”左右张望一下,压低声音道:“程先生也不是什么好人,手可不老实,专往不该摸的地方摸。”

杨佩瑶失笑,“你没跳舞?”

高敏君嘟着嘴抱怨,“找不到合适的舞伴,全场没几个高个子男人,所以我就看他们跳…我们去的是金梦,你知道金梦灯光明亮,有点小动作根本瞒不过人。本来我是要请客跳舞的,看到他们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就推说不舒服先走了。早知道,我也不去,平白无故被人当障眼法…本来,我以为程先生会追求你的,你们站在一起比李笑月般配得多。”

杨佩瑶连忙止住她,正色道:“我跟程先生毫无关系,别把我们扯到一起。”

“随便说说,看把你急的,”高敏君翻个白眼,忽而想起一事,“对了,我还看到顾静怡大哥了,跟个挺漂亮的女人,没想到他跳舞跳得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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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发誓

杨佩瑶紧咬下唇,心里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明明两分钟前还在一起, 顾息澜为什么只字未提?

顾息澜华尔兹跳得好她是知道的, 之前还跟一个什么银行监事的太太跳过, 两人一个花步连着一个花步, 跟表演秀似的。

或者,顾息澜只当成普通应酬, 没往心里去, 所以才没有特地告诉她?

又思及金梦夜总会明亮又不失柔和的灯光, 如果真想搞暧昧的话,肯定不会在那里。

杨佩瑶心情总算舒畅了些。

跟往常一样,姚学义踩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

师生间互相问过好之后,杨佩瑶把抄写的作文呈上去,姚学义从头翻到尾,数够五遍, 将本子还给她,没做点评。

可点名让同学读课文时, 突然又指着杨佩瑶,让她把整篇课文抄两遍。

全班同学不约而同地看向杨佩瑶。

这篇课文有两页半, 两遍的话差不多就是五页。

估计一个小时抄不完。

杨佩瑶下意识地晃动下仍然酸痛的手腕, 怯生生地问道:“老师,能不能拖后两天交?”

姚学义打量她几眼,“可以,你几时抄完了几时过来上课。”

言外之意,如果她抄不完, 下节课就不要来上了。

杨佩瑶颇感无奈,又没法在课堂上跟他争辩,只能寄希望于顾息澜,希望他能够劝服姚学义。

下课后,邱奎问道:“你抄课文有困难吗?我今天有事找秦老师,要不要跟秦老师反应一下,抄两遍确实有点多。”

杨佩瑶苦笑,“不困难,但是…”晃着手腕给他看,“昨天抄到十一点多,手酸得不行…还是别告诉秦老师了,让他安心照顾师母。我另想办法。”

邱奎同情地点点头。

做完课间操,杨佩瑶跟高敏君结伴去厕所,刚好碰到李笑月。

李笑月亲密地迎上来,拉着高敏君的手抱怨道:“佩瑶太不给面子了,连坐一会儿都不肯,你半道撇下我一个人自己开溜,太不够义气了。”

高敏君半真半假地说:“你这叫恶人先告状,我还没好意思说呢,你们两个黏黏糊糊地跳一晚上,我自己在那里坐冷板凳。你老实交代,其中有没有猫腻?”

李笑月抿着嘴笑,“哪里有猫腻?又不是我拉着程先生,是他一直要跳…程先生实在太客气了,听说我过生日,非得给我庆祝,要了蛋糕和香槟,我醉得差点回不了家。下次,我非得灌他一回,你们俩可得替我擂鼓助威。”

高敏君挣脱她的手,“你们俩谈情说爱,我跟佩瑶就不掺和了。”拉着杨佩瑶往厕所里走,一边抱怨道:“没想到李笑月是这样的人,要是喜欢程先生就正大光明地追他,坦坦荡荡地谈恋爱不好吗,非得勾三搭四跟偷情似的?”

杨佩瑶“吃吃”地笑,高敏君真是净说大实话。

不过程先坤跟李笑月相好也是大喜事,免得他再来纠缠她。

一整天,杨佩瑶心情都不错。

放学回家后,杨佩瑶正打算上楼抄课文,二姨太唤住她,“瑶瑶,报纸上登广告,新安百货公司举办模特儿比赛,二小姐打算报名参加,你去不去,奖金一千块呢。”

杨佩瑶好奇地接过报纸。

上面果然用好大篇幅介绍了模特儿比赛的规则和报名事项。

参选者要求五官端正身材匀称气质好,年龄在15到25岁之间,报名费一块钱,先从参选中挑出五十人,经过培训后再登台比赛,最后选出十六名获奖者。

一等奖一人奖金一千块,二等奖两人各六百块,三等奖三人各二百块,另有优胜奖十名,虽然没有奖金,但是可以把比赛期间试穿的衣全部据为己有。

获奖者会成为新安百货公司的专属模特儿,在报纸上刊登照片,也会推荐给电影公司或者娱乐公司。

看上去还挺动人的。

就是新安百货公司的名头不够好听,应该成立个专门的模特儿公司或者模特儿工作室。

如果把这十几个模特培训得好,说不定能出个天王巨星呢?

前世就有很多选秀出道的明星。

看完这个版面,杨佩瑶顺手翻到下一面。

正中间便是顾息澜拥着歌星宋清跳舞的照片,配文是:甜歌皇后宋清来杭,会长全程微笑陪伴。

照片里宋清笑靥如花,完全不是之前献歌时候矜持高傲的模样。

顾息澜只有个侧脸,薄唇紧抿着,不像在笑,身上仍旧是接杨佩瑶时候穿得那身墨色西装。

不过,他习惯穿黑色,谁知道是不是另换了一身。

而且还打了领结。

早上可没有打领结。

另外还有详细的介绍,诸如宋清几点下火车,顾息澜亲自接站送往酒店,然后几点接到金梦夜总会吃晚餐,甚至点了什么菜要了什么酒都说得清清楚楚。

又说二十二号,两人将一道回申城。顾息澜向来对明星冷淡,今次前所未有的热络,其中含意不言而喻。

二十二号,不就是明天吗?

却原来顾息澜是要跟宋清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