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杭城到申城,火车要三个小时,孤男寡女的,路上说不定会碰撞出什么火花呢?

尤其宋清唱歌一般,长相却绝对没得说,纯真甜美那一挂。

杨佩瑶心情顿时低落下来。

一晚上,想集中精力学习,脑子却总是思量顾息澜全程微笑陪伴的画面。

心里委屈得要命,又嫉妒得发狂。

注意力不集中,写作业就格外慢,再加上抄写两遍课文。

等所有作业都写完,已经十二点了。

上了床,又辗转反侧许久,才终于入睡。

第二天挣扎着醒来,刚起床就感觉头重脚轻脑子乱嗡嗡的,杨佩瑶心底一沉,怕不是又要感冒了。

勉强下楼,听到二姨太道:“龙不抬头天不下雨,一抬头就下得没完没了,二月里估计没好天了。”

杨佩瑶这才醒悟到,今天是二月二,而外面已经淅淅沥沥下起春天的第一场雨。

四姨太看出杨佩瑶脸色不好,关切地问:“瑶瑶晚上没睡好?”

杨佩瑶“嗯”一声,“头疼,像是要生病。”

太太连忙道:“那今天别上学了,再淋着雨,在家里歇一天。”说着吩咐厨房煮姜汤。

一碗姜汤下去,杨佩瑶腹中热乎乎的,感觉舒服了许多,上楼睡了个回笼觉。

等再醒来,已经是正午时分。

门口有“剥剥”的敲门声,四姨太闪身进来,“咦”一声,“醒了?好点没有?”

“好多了,”杨佩瑶要起身,四姨太一把摁住她,往她背后塞了只靠垫,“不用起,饭待会儿才能好,靠着舒服些。”

说罢,拖把椅子在床边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杨佩瑶。

杨佩瑶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低着头道:“四姨太,我不是因为那个报纸,是写作业太晚了,最近作业多。”

四姨太道:“瑶瑶,我就跟你说,报纸上写的不能信,你说两人吃饭,记者们是在跟前等着了,连点什么菜都知道?不过,你们两人这事真不靠谱,你也别当真,谈着玩玩就罢了。”

杨佩瑶咬着唇沉默不语。

她没有当真,前世的娱乐记者也是很爱捕风捉影,看人穿宽松衣服就脑补怀孕,看人没睡好就脑补失恋,某知名女星被离婚无数次了。

但是,心里难受也是真的。

那么清冷淡漠的人,还会全程微笑…笑个屁!

歇过一天,杨佩瑶精神好了许多,感冒也被扼杀在摇篮之中,未能蔓延。

第二天,神清气爽地去上学。

刚进教室,就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

早到的几位同学看着她的眼光颇有些奇怪,像是愤怒又像是憎恶,甚至还有避而远之的恐惧。

杨佩瑶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去理他们,径自找出国语书默默翻看着。

少顷,邱奎从外面进来,惊诧地问:“你…来了?昨天干啥去了?”

杨佩瑶笑道:“当然要来,昨天我生病,对了国语讲到哪里了,我赶紧补一补。”

“国语课没上,”邱奎很着意地打量着她,“姚老师住院了。”

杨佩瑶忙问:“怎么了,是生病?”

邱奎一字一顿地说:“不是,是被人打的。前天晚上,姚老师跟朋友吃饭,回家路上被人拦住打了一顿,右腿骨折了。”

“啊!”杨佩瑶惊呼一声,呆愣片刻,忽然明白了同学们为什么会用那种眼光看自己。

他们以为是她指使人打的。

姚学义对班里其他同学还算宽厚,唯独对她严苛。

前天她还因为被罚抄课文心生不满。

而且她的家世…杨致重为个姨太太就命令三十好几人带着枪去砸饭店,现在为闺女出头,打一两个老师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一念及此,杨佩瑶忙问:“邱奎,你怀疑我?”

邱奎沉默数息,回答道:“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怀疑过,后来想你不是这种人,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但是…会不会是你家里人,或者手下人…”

毕竟他亲眼目睹过程信风打人,一言不合抬脚就往别人胸口踹。

那还是跟杨佩瑶没多大关系的秦越,如果杨佩瑶受到欺负,即便她不开口吩咐,肯定也会有人替她出气。

听着邱奎模棱两可的话语,杨佩瑶心头便是一凉。

连他都这么认为,别人更不用提了。

杨佩瑶深吸口气,开口道:“我没跟家里说过学校的事,也没指使人…你相信我吗?”

邱奎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相信。”

话音刚落,只听高敏君尖利的话语响起来,“杨佩瑶,那你敢发誓,姚老师这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要是真跟你无关,咱们还是好朋友,如果是你干的,咱们就绝交。”

杨佩瑶有片刻的犹豫,她并不敢完全保证。

脑子里走马灯一般,急速地闪过一串串人名——四姨太?王大力?最后慢慢汇聚在程信风身上。

四姨太只是嘴皮子上厉害,并不敢越过杨致重勾结外面帮派的人。

王大力应该不知道姚学义。

而程信风…不知道顾息澜有没有跟姚学义谈,姚学义这般耿直狷介的性情,十有八~九谈不拢…

高敏君不错眼地盯着她,眸里水汽氤氲,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你敢不敢发誓?”

不等杨佩瑶开口,上课铃声响了,秦越夹着课本走上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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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失望

秦越夹着课本走上讲台,视线环顾一圈, 在杨佩瑶身上停了数息。

杨佩瑶心慌得厉害, 也心虚得厉害。

俗话说“做贼心虚”, 可她不做贼也心虚。

就好像前世上高中的时候, 班里同学丢了钱,老师把学生一个个叫到办公室问话, 明明她没偷, 可听到老师问, 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下。

整整一节课,杨佩瑶神思恍惚如坐针毡,完全没有把课文听进去。

下课后,秦越叫她,“杨佩瑶,你跟我来一下。”

杨佩瑶木偶人一般跟了出去, 垂首走在秦越身边,低声道:“老师, 姚老师真的跟我没关系。”

秦越拍拍她肩头,“老师相信你。”

杨佩瑶听闻, 眼泪差点落下来, 又问:“姚老师伤得很重吗,住在哪家医院,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秦越垂眸,看到女孩子白净面孔上掩饰不住的恐慌和担心,圆圆的杏仁眼里蕴满了泪珠, 楚楚动人。

他带了她整整一学期,怎可能不了解她?

正直、善良又灵气十足,虽然出身权贵,却丝毫没有娇纵习气。

上次谭校长罚她打扫食堂,她不也是二话不说地干了吗?

秦越声音越发放得温和,“姚老师住在仁济医院,送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了,伤势怎样现在还不好说…这几天不方便探视,家眷的情绪也不稳定,过些日子再说。”

仁济医院是教会医院,主要接待洋人和侨商,诊金较之平常的诊所贵许多。

年前几位侨商共同集资添置了一台先进的X光机,其中白咏薇的父亲也出了一大笔资金。

若非重疾,通常人不会去仁济医院烧钱。

杨佩瑶听明白了,姚学义伤得重不方便探视是一方面,更重要得恐怕是家属不欢迎她去。

秦越带她来到校长室门口,敲敲门。

里面传来谭鑫文的声音,“请进。”

杨佩瑶迟疑了下。

秦越低声道:“没事儿,老师在呢。”轻轻推着她后背,一起走进屋里。

杨佩瑶鞠个躬,“校长好。”

谭鑫文指指椅子,“坐下谈。”

杨佩瑶只坐了半边,脊背挺直,双手规规矩矩的拢在身前。一双眼眸清澈纯净,湿漉漉的,像是待宰的羔羊。

根本不像会买通打手行凶的人。

谭鑫文治学二十多年,完全相信自己的眼力,可思及适才的会议,长长地叹口气,“刚才开过校董事会,五位校董加上我跟教导主任,其中五人建议你暂且离开学校,回家反省。”

武陵高中有六位校董,顾息澜在申城,其余五位校董都来了。

七位决策人,有五名让她退学。

“校长,我反省什么?”杨佩瑶颤声说完,眼泪便忍不住,断了线的珠子般,啪嗒啪嗒滴在手背上,很快汇成一道,洇没在裙子上。

秦越道:“校长,凶手尚未抓到,事情没有盖棺定论,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处罚佩瑶。”

谭鑫文无奈地说:“这是家属的要求,也是魏老极力主张的,说是为了学校声誉着想,而且杨佩瑶并非正常途径入学…魏老跟姚老师情同子侄,我劝过他…”

魏泽勋已经七十好几岁,在武陵高中刚建校时便是校董,说话很有分量。

秦越沉默了好半天,才轻声道:“佩瑶回家后,千万别耽误学业,尤其是你的字,姚老师说得下苦功练,把你的用笔习惯改过来。”

杨佩瑶“嗯”一声,站起身,朝谭鑫文鞠个躬,推门走出去。

没有回教室,先去洗了把脸,等心情平静下来,才慢吞吞地往教室的方向走。

秦越在教室外面等着她,把刚才的话再嘱咐一遍,“我每周会安排人给你补课,你记得多看书,不懂的题目做好记录,校长跟我会尽力争取让你早点回来上课,所以你功课一定不能落下,知道吗?”

杨佩瑶哽噎着没法开口,只能点点头。

秦越又道:“邱奎告诉我,你曾经跟他说过一句话,为民族之兴旺而奋斗,他始终记在心里。佩瑶,我很欣赏你,也很看好你,别让老师失望。”

杨佩瑶重重点头,等到下课铃响,进去把课本收拾起来,对高敏君道:“姚老师的事情不是我干的,你信也罢,不信也罢,随便你。”

背上书包走出教室。

秦越送她到电车站,等电车的时候,高敏君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杨佩瑶,对不起,我不应该怀疑你。你要去哪里?”

杨佩瑶淡淡地说:“我回家待一段时间。”

“为什么?”高敏君尖叫一声,泪水忽地喷涌而出,“秦老师,为什么?这又不是佩瑶的错。”

杨佩瑶不想让秦越为难,催促道:“这是学校董事会的决定,秦老师也没办法,你赶紧回去上课吧,我还指望你给我补习呢。”又催秦越,“老师回去吧,我记着您的话了。”

秦越道声好,跟高敏君一道走回学校。

杨佩瑶看着他们的背影,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有委屈、有无奈、也有不甘和愤怒,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纷杂难辨。

没多久,七路电车过来,杨佩瑶蔫蔫地上了车,约莫二十分钟,便已回了家。

太太看到她大吃一惊,“怎么这时候回来,哪里不舒服?”伸手摸她额头,“还行,不太烫。”

杨佩瑶本来想表现得云淡风轻,可刚开口眼泪就忍不住,一边抽泣着一边把事情的经过说了遍。

四姨太气愤地说:“这个姚学义真不是东西,揍他都是轻的,就该打死他,再让他信口胡说?还当老师,这么小肚鸡肠当个屁老师,学生都被他教坏了。”

杨佩瑶哽噎道:“未必是姚老师说的,姚老师被送去医院时候还昏迷着。可能有人猜测是我,一传十十传百…班上同学都知道姚老师对我严苛,我应该怀恨在心,可根本不是这样…姚老师改作业认真,每次一点小错误,他都给我指出来。我分得清是非,怎么可能恨他?”

太太沉默片刻,开口道:“等你爹公干回来,让他找校长交涉,不能任由别人往你头上泼脏水。”

杨致重昨天去了北平。

现在局势紧张,有些地方军依仗手里有人马,不听政府号令,还有几人暗中勾结搞小动作,企图另辟山头。

大总统为了检验忠诚度,也为了敲山震虎,发急电召各省都督开会。

至少四五天之后才能回杭城。

四姨太在旁边嘀咕,“要是校长不听,就把他揍一顿,咱不能白担打人这个罪名。”

太太瞪她一眼,“少说两句吧,尽出馊主意。瑶瑶上楼洗把脸,用不着哭,这事咱们占理,非得讨回个公道才行。”

杨佩瑶答应着往楼上走,不经意一瞥,瞧见三姨太唇角露出浅浅笑意,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就好像杨佩瑶倒霉了,对她有天大好处似的。

离中午吃饭还早,杨佩瑶索性要水准备洗个热水澡。昨天吃药发了汗,没来得及洗澡,这会儿倒是有空闲可以慢慢洗。

泡在温热的水里,身体每一个毛孔都惬意地张开了,脑子却一刻没有松懈。

很显然,家里人确实对此毫不知情。

那么只能是顾息澜了,因为跟姚学义没谈拢,又不想让他继续代课,所以出此下策。

杨佩瑶觉得他不会是这么没头脑的人,可实在找不出别的可能,只好等他打电话的时候问一声。

思及顾息澜,杨佩瑶心里更觉委屈。

偏偏他不在杭城,如果他在的话,肯定不会让她被冤枉,即便不能改变董事会的决定,至少她有理由俯在他胸前哭一哭。

相处这些时日,他还不曾抱过她,也没有跟她跳过舞,也没有一起旅行过。

他却敢跟宋清跳过,陪她去申城。

杨佩瑶慢慢把头埋在水中,再抬头,眼眶有些发红。

她想他了,很想。

想他见到她时,冷硬面孔上骤然变换出来的浅浅笑意。

也想念他宽厚的大手抚过她脸颊时,温暖安心的感觉,虽然总是带着些微的刺痛。

在这件事上,杨佩瑶并不看好杨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