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地待了一上午,回家时,正听到电话铃声响,春喜拿起电话,跟着重复,“是找三小姐?”

探询地看向杨佩瑶,意示要不要听。

杨佩瑶三步两步走过去,接过电话,“杨佩瑶。”

听筒里传来男子轻柔的声音,“佩瑶,我找你好几天,终于找到你。”

是程先坤。

失望油然而生。

杨佩瑶几乎要立刻挂掉电话,强忍着问道:“有事儿?”

程先坤道:“我想我欠你一个道歉…是这样的,那天我听敏君说姚学义待你严苛,额外布置许多作业不说,还在课堂上让你下不来台,当时因为喝了点酒,一时冲动,就找了几个人想小小地惩戒一下姚学义。没想到…我会给你补偿,北平有许多好学校…”

杨佩瑶脑子“嗡”一下,直觉得脑门突突地跳,周身的血液像滚开的水,四处乱窜,想寻找可供宣泄的出口。

不等他说完便破口骂道:“谁给你的权利,谁让你自作主张?北平再好,我不稀罕,也不稀得去。你雇人行凶,该坐牢下狱…”

“啪”地扣上电话。

身子犹自气得发抖。

这个人实在太无耻了,无耻到极点。

他怎么敢这样做?

把他剁了喂狗,狗都不稀得吃。

电话铃又响起来,无休无止地响,杨佩瑶一把扯掉电话线,世界终于清静了。

太太站在楼梯上问:“谁打来的电话?”

杨佩瑶怒道:“一个卑鄙小人,他指使人打得姚老师住院害得我退学,竟然还有脸说欠我个道歉,要给我补偿,道歉有屁用,补偿有屁用?还说喝酒一时冲动,他如果真冲动,怎么不跳进武陵湖去自杀?”

盛怒之下,根本不顾及语言措辞。

突然想起一件事,翻开旁边厚厚的电话簿,从上面找到警察局的电话,插上电话线,打过去,“我要举报一桩雇凶打人的案件,行凶的姓程,叫程先坤,在报社任职,被打的叫姚学义,住在仁济医院。希望你们能够尽快把犯人捉拿归案。”

“瑶瑶,姑娘家怎么说话呢?”太太皱眉,“你举报别人得有证据。”

杨佩瑶胸口起伏不停,这已经算是客气了,她还有一万句更脏的话没有说出口。

“欸,对了,这个程记者是不是先前打过电话,家在北平的?”

杨佩瑶点头,“对,就是他。他亲口承认的雇凶打人,警察抓到他一拷问,不就什么证据都有了?”

太太无奈地道:“你这急脾气,你爹明天回来,倒时候让他跟警察局说一声,不比你说了管用?”

“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想赶紧把他抓紧监牢里,做一辈子牢…”

如果她是警察,她恨不得亲手送他进去。

第72章 分手

这时四姨太也下楼, 问道:“那个打人的找到了,这会儿学校该让你回去读书了吧?”

杨佩瑶没有十分把握,“谁知道, 说不定要等警察抓到人才可以。”

如果只是姚老师之事还好办,现在已经找出打人凶手,学校没有理由再为难她, 可其中还牵连着成江饭店呢。

叹口气又问春喜,“今天还有没有人打电话?”

春喜飞快地瞥一眼四姨太,“没有了, 就程先生一人打过。”

杨佩瑶没精打采地回到房间,心情丝毫没有因为找到真凶而感到高兴。

反而更加失望还有失落。

对自己的失望, 对感情的失落。

曾经说过要考大学成为一代名家, 曾经说过要做出畅销的衣裳振兴民族工业,当初豪情壮志的自己哪里去了?

就这样患得患失, 消极麻木, 怎么振兴民族?

穿越到百年前, 可以重活一世,就是为了沉溺在这样一段不确定的恋情里,荒废时日?

杨佩瑶默默地看了眼床头那张纸,伸手扯下来撕成碎片。

粉白的墙皮被扯掉一块,露出暗黄的痕迹。

杨佩瑶用钢笔画了个振臂奋起的卡通小人, 又在旁边写下两个字“奋起”,下楼找周妈要糨糊。

四姨太见到她,问道:“瑶瑶不是要去买跑步鞋?”

“这就去, 四姨太要不要买东西,一起去?”

四姨太侧头想一想,启唇笑道:“我去看看有什么时兴春装,有好的就添置几件,天气暖了,过几天就穿不得厚重的衣裳了。”

杨佩瑶回房把卡通小人贴好,跟四姨太一道出门。

四姨太俯在她耳边道:“瑶瑶,我这个月月事迟了十天还没来,先找个诊所把下脉。”

杨佩瑶忽地懵了,“我不认识相熟的大夫。”

四姨太笑道:“随便哪家都行,喜脉谁都会看,不用多高深的医术…如果是喜脉就谢天谢地,如果不是的话,我也不管了,随缘吧,能怀上怀,怀不上拉倒…吃丸药吃得我反胃。”

以前大夫给她瞧过,说是宫寒不易受孕,留下一盒子指头肚大小的药丸子,四姨太每天吃一丸,吃了两个月之久。

王大力开车往仙霞路走,途中看到家诊所,停下车。

杨佩瑶陪四姨太进去。

郎中约莫四十出头,穿件青色棉袍,留一簇山羊胡子,请四姨太坐下后,左手扯住袖口,右手熟练地搭在她的脉间,中指定关,食指定寸,看上去架势十足。

片刻捋捋山羊胡子,“像是喜脉,但时日尚浅,不敢断言,过个七八天再来看看。”

杨佩瑶付给他两块钱诊金,出去诊所,悄声道:“恭喜四姨太。”

郎中说不敢确定,是为了谨慎起见,十有八~九是稳了的。

四姨太轻轻舒口气,眉间有说不出的轻松欢喜,同样低声道:“瑶瑶,你先帮我保密,太太也别告诉,过阵子再说。”

杨佩瑶点头答应,“不告诉太太,那你自己吃喝得注意,有些东西不能吃,还有高跟鞋最好也别穿。”

四姨太笑道:“不用你叮嘱,我都懂。”

两人继续往仙霞路去。

杨佩瑶习惯去新安百货买东西,不肯让永安百货赚自己的钱,这次也是依旧往新安去。

新安百货门口已经挂出来巨大的横幅,上面写着“热烈庆祝新安百货模特征选启动”的字样。一楼腾出好大一片空地,搭了个约莫一米高的台子,台子上铺着红色地毯,最尽头用隔扇挡着,后面大概就是模特儿候场的区域。

台子四周悬挂着宋清的大幅海报,海报比报纸上的照片清楚多了,更显得甜美漂亮。

杨佩瑶心里有些微的刺痛,不愿多看,跟四姨太上到二楼。

四姨太买了双矮跟皮鞋换下脚上穿着的高跟鞋,杨佩瑶则买了双类似于前世球鞋的跑步鞋。

因为春装还没上市,眼下在卖的还是去年的老样子,四姨太随便挑了两身宽松旗袍。

旁边的布匹倒是添了许多新品。

杨佩瑶边走边看,买了十几块布。

四姨太摇头道:“现在成衣漂亮又方便,咱也不是买不起,费那个事干什么?”

杨佩瑶抿唇笑笑,“我想买缝纫机自己做,回头你肚子大了,我给你做两件穿着舒服的孕妇装。”

她现在有钱,完全可以买得起缝纫机,这样就不用总是麻烦顾息澜。

一念及此,对王大力道:“麻烦你再送我们去瑞和洋行一趟吧?”

王大力挠挠头,“三小姐别这么客气,不麻烦。”来回两趟,把买好的东西都搬到车上,又发动汽车去了瑞和洋行。

洋行摆着两种缝纫机,除了胜家牌之外还有从东洋进口的三菱牌缝纫机。

上次杨佩瑶在工厂试过的胜家缝纫机就很不错,而且她对东洋人有心理性厌恶,所以毫不犹豫地指定了胜家牌。

价钱是一百六十块,丝毫不通融,但是可以送货上门。

杨佩瑶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先付了十块钱的定金,约定好送货的时候把尾款结清。

回到家,杨佩瑶把跑步鞋给太太看,又说了自己买缝纫机的事儿。

太太没多说什么,二姨太倒是“啧啧”咂舌,“三小姐真舍得,一百好几十块说扔就扔了,”顺手捻着她买回来的布,“都是夏天布料,现在穿太早了吧。”

杨佩瑶笑笑,“我就是做了夏天穿。”

再没多解释。

转天仍是早早起床。

难得的风和日丽,松山街两旁的柳树已经抽出葱绿的嫩芽,远远看着颇有些杨柳堆烟的意境。

杨佩瑶换上跑步鞋之后,感到身体轻松了许多,终于坚持着跑下来整条街。

据王大力估计,松山街约莫有四百米,相当于一个标准跑道的距离。

她的目标是能够轻松地来回跑两趟,差不多一千五百多米。

刚吃完早饭,杨佩珍从楼上下来。

自从她小产之后,杨佩瑶还没在早饭桌前见过她,今天倒是意外。

杨佩珍要去参加模特征选启动仪式,昨天特地烫了头,烫成大波浪,用发卡别着。

身上穿暗红色亮缎旗袍,旗袍领口饰着一小片黑纱,隐约透出肌肤的润泽,外面搭配黑色开衫。

旗袍剪裁非常合体,将她窈窕的身材完全展现出来。

美中不足,这样的搭配显得她成熟很多,像个已婚的妇人,而不是花季少女。

杨佩瑶知道,这次模特儿征选是为春夏服装发布预热的活动。

颁奖会那天,获奖的十六名模特将会穿上她跟唐俊杰挑出来的四个系列,共二十套服装进行展示。

而春夏的主色调是粉嫩和小清新,以彰显出春天和初夏清浅的气息,是完全充满了少女感的。

遂开口劝道:“姐穿这个有点老气,不如换件浅色毛衣?发型也换换。”

杨佩珍伸手摸了摸头上发卡,翻翻眼皮,“我觉得很有气质,你不是嫉妒我吧?”

确实有气质,很有夜店气质!

杨佩瑶摊摊手,浑不在意地说:“当我没说。”喝口茶漱漱口,背上书包往外走。

她今天也穿旗袍,淡绿色竹叶的,搭配米白色呢子大衣,墨发梳成蜈蚣辫,从头顶一直蔓延到颈后,用墨蓝色绸带绑成蝴蝶结。

温婉俏丽又不失活泼,看着让人眼前一亮。

三姨太看着杨佩瑶的背影,又瞧眼浓妆艳抹的杨佩珍,明明相差一岁,看上去跟隔了六七岁一般。

不由皱眉,“佩珍把脸洗了,重新换件衣裳。”

二姨太跟着添油加醋,“就是,好好一小姑娘,怎么打扮成妇人样?”

杨佩珍恼羞成怒,“我不出门行不?”

二姨太道:“那不就白花两块钱?”

杨佩珍甩手上了楼,没洗脸,只把黑色开衫换成了驼色大衣,总算看着顺眼多了。

杨佩瑶完全没有把杨佩珍的话放在心上,她好心提醒一句,杨佩珍听或者不听,对于她来说并不重要。

也不想因为杨佩珍而影响自己的好心情。

初春的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照射进来,在长桌上投下明亮的光影。

杨佩瑶集中精神,先对照邱奎的笔记把物理书看完了,又默默地念两遍国语课文,把课后生字词写会。

最后全力以赴对付算数。

邱奎笔记记得细,一步步算式非常清楚。

杨佩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一堂课的内容消化掉,心中颇为得意,抬手看眼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

连忙叫上王大力回家。

时值正午,阳光愈发炽热,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杨佩瑶眯起眼朝蔚蓝的天空看了看,叹道:“今儿天气真好,你饿不饿,咱们溜达一会儿再回去?”

王大力岂有不应的,当即道:“我早晨吃得多,不饿。咱们顺着这边往下走,走到下个站牌坐车也行。”

杨佩瑶应声好,顺着马路慢悠悠地边逛边往前走,走不多远,看到一家餐馆门口停着辆黑色汽车。

黑色的别克汽车,很熟悉的车牌号码。

驾驶位上,程信风正啃包子,吃得满嘴流油。

杨佩瑶默默看了数息,正要避开,想一想又走上前,站在车门前。

程信风察觉到,立刻开门下车,“三小姐?”

杨佩瑶微笑,“会长回来了?”

“嗯,早上刚回来,”程信风指指餐馆,“在里面吃饭,我去叫他。”

“不用,”杨佩瑶连忙拦住他,咬咬唇,还是问出来,“是跟宋小姐一起?”

程信风稍犹豫,老老实实地回答,“是。”

果然啊!

杨佩瑶讥刺一笑,淡淡地道:“能不能请你转告会长,如果他下午有时间,请他四点钟到延吉路电车站附近见个面好吗,要是没时间,就改成明天,或者后天。我四点左右会过去转一转。”

程信风答应声,“好,我一定转告会长。”

杨佩瑶再笑,“谢谢你,”朝他挥挥手,继续往前走。

走不多远,泪忽地喷涌而出,转瞬流了满脸。

“三小姐,”王大力吓了一跳,忙去掏口袋,却掏了个空,他并没有带手绢的习惯。

又不敢用衣袖去擦,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

杨佩瑶自己擦了泪,道:“我没事,就是有点难受,你不用管我。”抽抽鼻子,“现在好了,走吧。”

一路沉默着,等回到家,脸色已经恢复到往常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