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佩瑶弯起眉眼,甜甜笑道:“谢谢会长。”

顾息澜目光在她脸上停了数息,这才道:“去葵青戏院。”

正要给杨佩瑶开车门,杨承灏已示威般拉着她的胳膊往后面车子走。

两辆车一前一后开到葵青戏院。

今天没有演出,戏院门口很是清静。

杨佩瑶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邱奎,正捧着一本书坐在门口马扎上,看得极为入迷。

旁边“瘦竹竿”倒是机灵,点头哈腰地上前招呼,“顾先生,三小姐。”

邱奎这才反应过来,先问候顾息澜,“校董好”,又笑道:“佩瑶,你怎么来了?”

杨佩瑶指指身旁杨承灏,“我大哥来这里有事…这是我们班长,邱奎。”

杨承灏微笑颔首算作招呼,对杨佩瑶道:“你先在这等着,我很快谈完了。”

顾息澜却是吩咐“瘦竹竿”,“给三小姐搬把椅子,再倒杯茶来,楼上不用伺候,在这听三小姐使唤。”

“瘦竹竿”连声应着,麻溜地搬来了椅子。

杨佩瑶探头看邱奎手里的书,果然是高二年级的国语课本,遂问道:“你从图书室借的书?”

邱奎摇头,“咏薇的书,上面有她的笔记。”

杨佩瑶“嘿嘿”笑,把纸包递给他,“吃团子,甜味的。”

邱奎不客气地吃了两个,问道:“昨天新苑饭店的事儿,跟你没关系吧?”

杨佩瑶否认,“我要上大学,不会这么早定亲。”

邱奎呼口气,“那就好,昨天高敏君特地拿了张报纸给我看,说你跟苏公子相熟,还一起吃饭跳过舞。”

杨佩瑶坦荡荡地承认,“他是报社记者,去年校庆时候到学校采访认识的,吃饭跳舞都有高敏君在…对了,她上次想请这位苏公子写短文,我不愿去吃饭,她不是还生气了呢?”

邱奎恍然大悟,“你拒绝就对了。不过,高敏君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杨佩瑶猜测道:“可能她不想咱们走太近?不希望我有朋友?想让我被全班孤立?”

邱奎忽然有些担忧,“她会不会也去跟别的同学说?”

杨佩瑶无谓地摊摊手,“说就说吧,我又不能堵住她的嘴,反正清者自清…放假前姚老师特意叮嘱我练字,你说我要不要买本字帖临摹?但我真的不想练毛笔字,太费时间了,我想直接写钢笔字。”

邱奎建议道:“你的字主要是间架不匀称,没有筋骨。要不你找个取巧的法子,看谁的字写得好,请他写几张,你照猫画虎写个皮毛就行。”

两人正说着,杨承灏从里面走出来,正听到邱奎的话,笑道:“瑶瑶脾气急,耐不下性子来,你多提点她。”接着叮嘱杨佩瑶,“瑶瑶,我先去趟医院,然后回家收拾行李,明儿一早回龙泉,你也早点回,别玩太久。”

杨佩瑶答应着,起身,朝他挥挥手,又对邱奎道:“你看书吧,我进里头去,不打扰你了。”

走进屋,刚踏上木质楼梯,听到有人正往楼下走。

抬眸,便看到藏青色裤管包裹着的一双大长腿,往上是中规中矩的白衬衫,衬衫袖口系得紧,领口却敞着,露出些微锁骨。

再往上,是线条冷硬轮廓分明的脸。

此时,阳光正从高处的窗子里斜照下来,投射成一道光带。

光带中,飞尘纷纷扬扬,不停地跳动。

两人隐在阴暗处,隔着光带相向而立,就像隔着无法跨越的沟壑。

突兀地,光带中多了一只手。

麦色的肌肤,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光滑整洁,指腹布着一层薄茧。

杨佩瑶毫不犹豫地把手伸过去,顾息澜一把抓住她,紧紧地包在掌心里,直到走进包厢才松开,柔声问道:“等急了吗?”

“没有,我跟邱奎说话呢…你吃不吃团子,给你留了四个,怕是已经冷了。”杨佩瑶打开纸包。

顾息澜笑着摇头,“我早晨吃了饭,是给你买的…你别吃太多,吃多了不消化。”

边说边给她倒一盏茶,“多喝水。”

多喝水。

这么直男的一句话!

杨佩瑶抿抿唇,抬手覆在他手上,轻轻上移,解开袖口的扣子,挽两道,露出昨天她咬过的痕迹。

齿印已经淡了,青紫还在。

所幸他肤色黑,看上去并不特别突兀。

杨佩瑶轻轻摸两下,仰起头问:“还疼吗?”

尽管是白天,包厢里其实还是有些幽暗,她亮洁的脸庞犹如上好的羊脂玉,发出莹润的光泽,那双清澈的杏仁眼里盛满了愧疚,还有疼惜。

只是咬出来的齿印,对于顾息澜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自幼习武,捱过的棍棒受过的伤比这个严重多了,都是龇牙咧嘴地硬扛着。

回到家里,他从来不提起,也没有谁会问一声疼不疼。

现在却有人在乎他的一处小伤。

顾息澜心情激荡,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情不自禁地低下头。

鼻端传来一股清香,淡淡的茉莉花的香味,混杂着暖暖的女儿香。

是杨佩瑶身上的香味。

这香气让他血脉贲张,岩浆般咕噜噜地翻滚。

杨佩瑶屏住气息,心里怦怦地跳,有期待也有忐忑,黑白分明的双眸里似是汪着一潭水,蕴着无限柔情,双唇微微张着,引诱着他,蛊惑着他。

顾息澜再忍不住,伸手将她拉到身前,不由分说地覆了上去…

第84章 发糖

杨佩瑶本能地阖上双眼, 准备承接他的吻, 却不想嘴唇忽地一痛, 紧接着口中散出淡淡的腥甜。

嘴唇被牙齿硌到, 破了皮。

杨佩瑶“嘶”一声,羞恼地睁开眼。

心里有句“卧槽”想说,又生生咽了回去。

真是——她从来没听说谁家亲吻跟百米冲刺似的, 用这么大力气。

如果再用点劲儿,她的牙齿兴许还会被撞掉。

即便他以前没谈过恋爱,那有没有见过别人亲吻?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顾息澜面红耳赤, 连声赔不是, “瑶瑶,对不起, 疼了吧?”

“不许说话!”杨佩瑶狠狠地瞪他两眼, 端茶盅喝口茶水漱了漱。

再转头, 对上他忐忑的眼神,心骤然就软了。

这个男人面相冷,性情硬, 做事干脆利落游刃有余, 可在感情上, 却生涩得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天天扳着脸,在此之前,连句软和话都不会说。

想必也不可能偷看别人亲吻。

而这个时代,又没有苍老师的教学片。

除了原谅他,还能怎样?

或者教导他?

杨佩瑶没有实战经验, 却是有理论知识。

曾经的霸道总裁文里面,总会有各种不可描述,各种关于第八个字母的文字。

杨佩瑶抿抿唇,又端起茶盅,啜了一小口。

顾息澜识趣地给她续上。

杨佩瑶白他一眼,深吸口气,走到他面前,沉声道:“坐下,闭眼,我没同意不许睁开。”

看到顾息澜老老实实地阖上双眸,又吸口气,试探着伸出手,拂上他的额头。

额头饱满,中间有道浅浅的皱纹;眉浓且黑,眼窝略有些凹,看人的时候眸光便格外深邃;鼻梁高且挺直,据说鼻梁高的人性情固执,会很强势。

顾息澜性格也强势,不懂得跟人相处,可是会小心翼翼地看她的脸色,给她赔不是。

杨佩瑶再次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她爱他,很爱很爱。

顾息澜静静地坐着,他常年习武,感官较之常人本就敏锐,又是闭着眼,所有的注意都集中在听觉和触觉上。

他听到她低低的叹气,听到她浅浅的呼吸,感受到她柔嫩的小手拂在他脑门,滑过他面颊,停在他唇边。

再然后,他的唇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柔软、细腻、清甜、芬芳,略略有些凉。

顾息澜脑子“嗡”空茫一片,而浑身的血液顷刻间开始沸腾起来,焦灼地到处流窜。

不过一瞬,那略带冰凉的柔软便移开。

顾息澜猛地睁眼,入目便是杨佩瑶白里透红含羞带怯的俏脸。

杨佩瑶不防备他睁开,转身要逃开,被顾息澜张手揽进怀里,几乎同时,她便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脸色骤然涨得通红。

“瑶瑶,”顾息澜哑声唤她,“再亲一次。”

杨佩瑶僵硬着身体,小心地避开他那一处,“不。”

才亲一下就这样,要是再来一次,说不定就没法收场了。

顾息澜低声恳求,“那我闭上。”

“那也不行,”杨佩瑶毫不通融,转而换了话题,“我哥找你干什么?”

杨承灏不肯告诉她,但是顾息澜不同,她想知道的,顾息澜总会讲给她听。

果然,顾息澜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想到外面闯荡几年,问我去哪里合适,我建议去豫章。”

提起豫章,杨佩瑶就觉得心里不痛快,好像这个地方跟宋清有某种联系似的。

便嘟着嘴问:“豫章有什么好,你总喜欢去。”

顾息澜再想不到她有这种小心思,开口道:“豫章有兵工厂,有伍先生和叶先生还有一大批热血青年,他们有想法有信仰。瑶瑶,我打算加入共产组织。”

杨佩瑶愣了片刻,随即点点头,“好!”

顾息澜低笑,“也不问问他们是做什么的就说好,这么相信我?”

杨佩瑶当然知道,就是那些人推翻了腐朽的政府,带领中国人走出黑暗的时代,也是他们唤醒了沉睡的雄狮,一跃成为国际上不容任何人欺辱的国度。

可这些,她没法说出口,只轻声道:“你是做大事的人,我当然相信你。”默了默,叮嘱道:“那你以后行事要多加小心。”

加入组织是好事,可也意味着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会过得非常艰难。

杨佩瑶不愿多提及这些,问道:“昨天到新苑饭店哭闹的,是不是李笑月?”

顾息澜摇头,“不是,我不会挑唆平民百姓闹事,那些人不可信,说不准哪天就会反口出卖你…李小姐是袁老板的徒弟。”

杨佩瑶惊讶地睁大双眸,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一张眉清目秀雌雄莫辨的面孔,“是二徒弟?会不会被人认出来?”

顾息澜耐心给她解释,“所以他才披头散发打滚撒泼,一是怕人看出真面目,二是怕人近身。男人的骨头硬,关节也粗,离得近就看出来了。”

杨佩瑶叹服地点点头,接着再问:“那个报纸,真是杭城日报?何主编怎么会过审?”

“千真万确!排版是我找人做的,早几天就排好了,原打算找个小印刷厂印出来,但是这样的话,分量不足,不如杭城日报更可信…至于何鑫为什么同意,这个得问青水,应该是用了药。”

提起楚青水,顾息澜慢慢沉下脸来。

他是在豫章的时候,接到了楚青水的电话,原本打算多待几天,可事关杨佩瑶,他一刻都不敢耽搁,火车票没买到,就买了张站票,足足站了二十个小时,总算回到杭城。

正想回家睡一觉,岂料,他前脚踏进家门,后脚杨致重就派人送去了大红烫金请帖。

那一刻他又惊又怒,还有说不出来的恐惧。

连忙找楚青水商议。

他担心楚青水会犹豫,是想自己出面,有了干系自己担着,让楚青水帮他敲个边鼓就行,哪知道楚青水二话不说满口答应。

有一瞬间,顾息澜是打算放弃了的。

不就是个女人,没了这个,可以娶另外一个,最多就是不爱,并不影响生儿育女。

可楚青水是他一起长大的兄弟,比顾平澜都亲。

万安帮又是楚家三代人的心血。

万一走漏风声,或者哪里出现纰漏,他顾息澜是心甘情愿,却不想拖着楚青水跟万安帮下水。

可是,每每想起杨佩瑶,想起她盈盈如秋水的目光,想起她甜美娇俏的笑容,想起她清脆软糯的声音,心里就痛得厉害。

是钝刀子割肉般,沉闷得痛。

楚青水看出来,拍着他的肩头道:“哥,干吧,咱俩从小到大经过多少风浪,哪次翻过船?为了我妹子,豁出去了!”

兄弟两人一夜没有合眼,终于商议出万全之策。

去新苑饭店那天,顾息澜已经是胸有成竹了,可看到杨佩瑶手里的枪,差点吓了个魂飞魄散。

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躲在暗处放个冷枪还行,真要拿出来,岂不是白白给人送件武器?

再说,她长成这副模样,又是孤身一人,说不定没到申城就被算计了。

道上那些龌龊事情,他见到得多了。

顾息澜昨天就想告诉她,可时机不对,这会儿想起来,半是后怕半是心疼地道:“早跟你说过,有事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不打?宁可自己死撑着,脑子里馊主意一个接一个,就不肯打个电话?”

杨佩瑶嘟起嘴,忿忿不平地辩解,“我舍不得连累你,你欠了那么多债,生意才刚有点起色…为什么给我爹五万,两万块不成吗?”

她说舍不得连累他。

正如他不想连累楚青水一样。

顾息澜心头软得像水,又觉好笑,臂弯轻轻收紧,下巴亲昵地蹭在她肩头露出的肌肤上,“你这个财迷,我有钱,能还得起贷款…记着,再以后不管什么事情,你觉得为难都告诉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