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中国人,他或许会留一线生机给她,要是东洋人,那只有一个下场…死!

四姨太临近生产本就恐惧加烦闷,此时瞧见杨致重目不转睛地盯着五姨太看,更觉委屈,心口一酸,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她平素是好强的人,极少流泪,突然这么一哭,把众人吓了一跳。

杨佩瑶离得近,连忙凑上前急切地问:“四姨太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肚子痛?”

太太紧跟着唤人,“快请大夫还有稳婆,四姨太像是发动了。”

“不用,不是,”四姨太抽抽搭搭地道:“没发动,我心里难受。”

太太一听便明白,对杨致重道:“艳美这几天夜里发噩梦,总睡不踏实,晚上都督陪一陪吧,养足了精神才好生。”

四姨太被说中心事,眼泪流得更凶。

杨致重看四姨太两眼,应了声,“好。”

连续两天,四姨太都歇在杨致重屋里,第三天凌晨终于发动了。

杨佩瑶不到五点就被吵醒了,再也没睡着,索性起来念了两遍课文,又顶着肆虐的秋风到外头跑了两圈。

下午放学回来,家里多了婴儿的哭声。

太太笑着告诉她,四姨太生了六斤半的大胖小子,乳名叫做“平”。

杨致重中年得子很高兴,当场赏给四姨太八根金条,晚饭特意喝了点老酒,哼着《定军山》的曲调,晃晃悠悠地上楼了。

五姨太紧跟着上去伺候。

杨致重要拿公文包的手就顿了下,笑着看向五姨太,“你什么时候给生个儿子,老子照样有赏。”

五姨太羞答答地说:“我也希望能沾点艳梅姐的福气。”

杨致重“哈哈”笑着,“沾她没用,沾紧老子才能生儿子。”捏一把她的腰身,“老子现下有紧要的公事,你九点钟过来。”

五姨太点点头,轻声叮嘱,“都督今天喝了酒,别太劳累了,早点睡。”

杨致重笑道:“那就八点半。”

“都督,”五姨太娇嗔声走出房门。

杨致重笑容立时褪去,取而代之的却是凝肃。

抬手打开公文包,里面整整齐齐一摞文件,文件抬头处盖着红色的“机密”字样。

是行政院军政部下发给各省都督关于调防的重要机密。

也是杨致重吩咐秘书处特地准备的假文件。

杨致重按照以前的习惯,在关键字眼处用钢笔点了几个点,然后装模作样地看,默默等待着八点半…

杨佩瑶此时也在看书。

昨天她已经把春节的衣裳款式交给了唐俊杰,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准备期末考试以及设计春装。

她查过日历,一月二十五号是春节,期末考试很可能定在十六、十七两天。

刚好还有两个月。

杨佩瑶对于考进前十名是胸有成竹,但是能不能考到级部前十却是半点把握都没有。

因为高二的算数对她来说难度越来越大,而张志北等几个平常顽皮的男生好像一下子开了窍,成绩突飞猛进。

杨佩瑶想得奖状,想上台领奖,这样就可以见到顾息澜了。

算起来两人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了。

报纸上倒是隔三差五会刊登商会或者他的消息,有好有坏有褒有贬,甚至还传他跟宋清旧情复燃。

因为振华电影公司开业时,宋清前去剪彩,亲热地挽着顾息澜胳膊合影,笑意盈盈。

更离谱的是,《杭城日报》竟然登了张顾息澜跟白咏薇的照片,爆料说顾息澜债务缠身,意欲迎娶金融家白慕定之女,来缓解经济困境。

杨佩瑶差点笑出声。

隔天在食堂吃饭,白咏薇很无奈地说:“我到佳丽拍照,正好顾会长在那里,就打了声招呼…你也知道,我跟他根本没话说。那些记者只会捕风捉影。”

杨佩瑶挑眉,“不必跟我解释,我没关系啊,邱奎你呢?”

邱奎苦着脸道:“我有关系,我们本来打算咏薇拍完照片一起去图书馆…既然咏薇跟会长发生绯闻,我只能自己去苦读…幸好咏薇念及旧情帮我买了两只包子。”

杨佩瑶“吃吃”地笑。

她越来越欣赏邱奎了,先前只是觉得他成绩好,人正直,现在又发现他很善于变通,完全不像有些贫寒学子那样或者清高自傲或者自卑到不敢与人交谈。

反而他总是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

吃完饭,回教室的途中,邱奎认真地对杨佩瑶说:“报纸上都是胡说八道,你不必当真。”

杨佩瑶笑道:“多谢你,不过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讲讲算术题,上午学的内容太难了,我听得稀里糊涂。”

“行,”邱奎满口答应,“我把要点总结出来了,你先自己看,不懂的地方再问我。”

杨佩瑶对照邱奎的笔记把要点整理好,绞尽脑汁把课后题做出来,让邱奎帮她修改。

邱奎仔细看过,告诉她:“答案是对的,但是方法比较笨,这类题目有更简单的方法。”边说边拿来纸笔讲解给她听。

肆虐的秋风被窗户隔绝在外头,而正午暖阳却透过玻璃照射进来。

邱奎讲得认真,杨佩瑶听得专注。

高敏君看在眼里,飞快地把三班两个极爱传闲话的女生叫到教室门口,悄声道:“跟你们说还不信,这会儿看到了吧?头都挨到一起了,真不要脸…你们不知道,国中时候她就抢过白咏薇的男朋友,还差点抢走李笑月的男朋友。”

其中一人问道:“她跟白咏薇不是挺好的吗,天天中午一起吃饭?”

高敏君撇下嘴,“就是呀,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她专朝身边人下手。”

秦婉如从外面进来,正听到她们的谈话,脚步顿了顿,沉声地对高敏君道:“目之所见,心之所现,杨佩瑶可从来没说过你半句是非。”

高敏君昂着头,“那是因为我身直影正,没什么可非议的。”

秦婉如冷冷地扫她一眼,擦过她的肩膀挤进教室,走到自己座位上。

她旁边是杨佩瑶的座位,可以听到邱奎讲解题目的声音,一步接一步,讲得清楚明白。

没多大会儿,又听杨佩瑶道:“终于懂了,非常感谢。你到底怎么学的,我勉强才能做出来,你竟然会三种方法。”

邱奎道:“最后一种方法是咏薇告诉我的,她算数极好…我觉得你可以多做思维扩散能力的训练,另外就是知识点掌握不扎实,不能融会贯通。”

杨佩瑶虚心受教,“你说的对,我算数一直掌握得不好,看来还得回头把高一的知识再巩固一下…我这次要努力考到级部前十,我想上台领奖。”

秦婉如不由莞尔。

上台领奖应该是所有同学的目标吧,可没有一个人会说得这么坦坦荡荡。

秦婉如以前对杨佩瑶的印象并不算好,觉得她喜欢招惹是非,不太容人。

有次张培琴当众道歉,按秦婉如的想法,不管有没有诚意,既然道歉也就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可杨佩瑶却说她不接受。

可是这学期座位安排得近,平常接触得多,秦婉如越来越觉得杨佩瑶的可贵。

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花时间帮别人复习功课,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把自己的学习方法分享给别人。

这点杨佩瑶和邱奎很像,都不是藏私的人。

而且,尽管他们在班级都名列前茅,却比大多数同学都刻苦。

秦婉如觉得受益匪浅,哪怕成绩没有大幅度提高,可她已经学到了很多东西。

没几天,关于杨佩瑶跟邱奎的闲话就传遍了全校,自然也传到白咏薇的耳朵里。

白咏薇没当回事,顾静怡也没当回事。

却有人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第104章 看戏

几乎一夜之间, 学校门口的梧桐树叶就落了大半, 校门口铺了一层金黄的枯叶,踩上去瑟瑟作响。

接着下过两场秋雨,天气骤然冷下来。

尤其放学时候, 夕阳挂在天际, 发出惨淡的余晖, 看着就感觉冷。

呢子大衣已经抵御不了冬天的寒冷, 杨佩瑶又开始把自己包裹得像端午节的粽子。

回家时, 正碰上杨佩珊与五姨太逛街回来。

四姨太生产时候受了苦, 太太让她坐双月子,这会儿还在屋里养着。

杨佩珊在家闲不住,就撺掇着五姨太一同逛街。

开始五姨太不肯, 后来实在无聊就陪她去,慢慢就成了习惯。

两人时不时结伴去百货公司。

今天又是大包小包地买回来。

主要添置的过年衣裳, 给太太和二姨太各买了条棉围脖, 还有给平哥儿买的赛璐璐玩具。

杨佩瑶边看边问:“你们都去了哪里?”

杨佩珊瘫在沙发上,“先去永安, 又去新安,新安人太多了,交钱就交了十分钟,报上说顾会长经济窘迫,我怎么就不相信呢?”话音压低,脸上露出神秘的笑,“瑶瑶, 报你的名号能不能给便宜些?”

“没用,”杨佩瑶淡淡道,“我跟顾家都没什么来往了,跟顾静怡也很少说话。”

杨佩珊气道:“真是卸磨杀驴,当初你还帮他们画衣裳样子,这会儿生意好了就翻脸不认人。”

五姨太忙问怎么回事。

杨佩瑶简单地把之前的事儿说了遍。

因为跟顾静怡关系不错,她曾经画过几幅衣裳图样,被顾静怡要了去,顾家服装厂照着做出来,小赚了一笔。

而现在因为时局不稳,几方势力为了自己的利益,时而合时而散,杨佩瑶跟顾静怡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回避。

杨佩瑶避而不谈这些事,接着再问,“还去哪里了?”

杨佩珊笑道:“又去五姨太之前的酒馆喝了两杯,还别说,有种果酒味道不错,哪天我带你去尝尝。”

杨佩瑶皱眉,“我怕喝醉了。”

杨佩珊翻个白眼,不屑地说:“瞧你这点出息,喝醉就喝醉,大不了疯一场睡一觉又能怎么样?年轻时候不疯一把,到老就玩不动了。”

杨佩瑶莞尔,点点头,“那我就去尝尝,”转头问五姨太,“酒馆里会不会很多醉酒的男人,我怕他们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五姨太细声细气地说:“晚上人多,中午好一些。”

杨佩珊拍一下大腿,“说定了,星期天中午。对了,下午葵青戏院上演你们学校那个什么剧,她们演得怎么样,要是好看咱们就去看,不好的话就看场电影。我看电影院上映张织云的新片。”

杨佩瑶道:“我没看过,看看也行,权当支持我们学校话剧社。”

高敏君上周费尽口舌终于说定在葵青戏院公演,这次戏院开的条件挺优惠,只要求场地费用两百块,并不需要门票分成。

相对应的,他们不负责对外宣传,不负责检验门票及维持秩序。

高敏君觉得挺划算,上次公演《朱丽叶与罗密欧》,他们跟戏院五五分成,分到了三百多块。

那就是说整个演出赚了将近七百块。

这次戏院只要两百块,那么他们极有可能净赚五百。

五百块,可是一笔极大的款子,足以让她一雪前次的耻辱。

因为得到了这个机会,高敏君拽得不行,在班里嘚瑟了好几天,又跟饰演奥赛罗的男生挨个班级做宣传,动员同学们观看演出。

三人议定星期天的安排,杨佩瑶抽空找韦副官问了她们的行踪。

跟杨佩珊所说一样,先逛百货公司,然后去酒馆,再没往其它地方去。

杨致重派人跟踪五姨太,也没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五姨太非常谨慎,从来没有单独出门,而且出门都是听从杨佩珊的意思,杨佩珊说去哪里,她们就往哪里去。

但是五姨太用微型相机拍过文件,她总不会拍了照片自己留着欣赏吧?

必定是通过什么途径送出去。

杨佩瑶想跟五姨太一起逛次街,说不定近距离接触能够发现点什么。

隔两天就是星期天。

天气越发地冷,杨佩瑶又开始怀念前世的长款羽绒服,舒适保暖又轻便。

但是想再多也没用,徒增怅惘罢了。

杨佩瑶穿上厚棉袄,围上狐皮围巾,粽子般圆滚滚地出了门。

五姨太也穿棉袄,却是薄的,搭配呢子长裙,半高筒靴子,看上去纤细苗条。

杨佩瑶问:“五姨太你穿这么少,不觉得冷?”

五姨太笑着摇摇头,“还行。”

韦副官开车送她们去百货公司。

杨佩瑶告诉他,“我们就在在附近逛,一直等到下午看完话剧才回去。您先回吧,不用跟着,下午如果用车,我们给您打电话。”

韦副官应声好,开车离开。

杨佩珊嘀嘀咕咕道:“家里也没别人用车,让他跟着多方便,省得走路。”

“大半天呢,等在车里多冷啊。” 杨佩瑶笑着挽起五姨太的胳膊,“走点路也不费劲吧?”

五姨太笑道:“三小姐心善,很能体贴人。”

因为永安百货的洋装大多是舶来品,款式是很时髦的,但价格更贵,尺码偏大,三人便直接去新安百货。

临近年底,又是星期天,二楼卖女装的柜台挤满了人,大都是学生来买过年衣服。

杨佩瑶立刻放弃了,“不想挤,等星期一放学我再来,那会儿人应该少。”走到卖鞋子的地方,试靴子。

她看中一款半高筒的羊皮靴,七分跟,靴口用貂毛装饰,有两种颜色,黑色和红棕色。

黑色容易搭配衣裳,而红棕色看上去有种低调的华丽。

杨佩瑶试来试去拿不准选哪个颜色。

杨佩珊毫不犹豫地说:“都买了,钱不够姐给你垫上。”

杨佩瑶道:“我带钱了,我是觉得鞋跟太高,平常穿不着,就过年那几天穿,摆在家里占地方。”想了想,自己已经有两双黑色靴子,就指着红棕色的让店员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