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静怡要强,假期里哪里都不去,闷在家里补习功课。

后两年,成绩终于赶上来了。

顾静怡买了部相机学习摄影,然后利用空闲时间到处拍摄老建筑,假期时间长,便去相邻的西班牙、德国以及意大利等国家,每个假期都安排的满满当当。

留法同学会时常有联谊活动,大家聚在一起喝茶做饭,抒发思乡之情。

顾静怡参加过两次嫌浪费时间,再没有去过,自然更不肯花时间谈恋爱。

比起顾静怡的拼命,白咏薇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跟邱奎如愿以偿地都进入mit,邱奎学原子物理,她学经济学。

由于原子物理难度大,邱奎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在读书上,白咏薇既要照顾邱奎,又照顾孩子,功课还门门在优良之上。

到美利坚的第二年,白咏薇生了个儿子,取名邱凌云。

邱奎的父母不懂英文,没法跟过去照看,而白咏薇的娘亲对邱奎仍有成见,也不肯去帮忙。

所以,孩子完全是两人亲力亲为地照顾着长大。

相较她们,杨佩瑶觉得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渣渣。

顾息澜不用她管,孩子是顾夫人照看得多,饶是如此,她的成绩只能算是普通。

唯一值得骄傲的是,蝶舞成为杭城首屈一指的服装品牌,只要新品上市,必定会大火。而结实且方便的牛仔裤和牛仔夹克终于被人们接受,在大街上随处可见。

今年春夏新品仍是以牛仔为主,杨佩瑶决定推出更能彰显个性的毛边牛仔裤和不规则剪裁,与之搭配的是廓形格子衬衫以及长袖t恤。

七月四号,杨佩瑶顺利毕业。

顾息澜与顾夫人带着孩子盛装去参加她的毕业典礼。

顾息澜穿黑色西装,里面配白衬衫和红色波点领结,顾宁远跟他穿同样款式的西装,西装口袋别一支百合花。

顾夫人跟顾暖则是红色七分袖袄子搭配墨色罗裙。

一家人刚露面,便吸引了众人的眼光。

杨佩瑶穿着学士服正跟同学们合影,程佳惠扯扯她的衣袖朝草地指了指,“你先生来了。”

杨佩瑶回头,瞧见顾息澜手捧一束硕大的百合花正朝她走来,步履稳重坚定,一步一步正合着她的心跳声。

麦色的肌肤被阳光映着,如同笼着层金色的薄纱,影影绰绰的。那双黑眸却是明亮,亮闪闪的,含着笑意。

纵然天天厮守在一处,可看到这样的顾息澜,杨佩瑶仍是心动不已,脸上顿时迸发出耀目的光彩,一双眼目不转睛地迎接着他。

顾息澜走到她面前,垂首吻上她额头,又吻她的唇,停了片刻才松开,把花放在她臂弯,笑道:“祝贺你,我的瑶瑶。”

杨佩瑶不由自主地弯了眉眼,仰头望着他轻声道:“谢谢哥哥。”

眸底满满当当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与眷恋。

顾息澜心中一荡,抬手摸在她脸颊,摩挲两下,低低唤一声,“瑶瑶”。

杨佩瑶抿嘴笑,视线投向奔跑而来的两个孩子,脸上一片温柔。

程信风也是一身正装,手拿相机给他们拍照,不时地指挥着,“太太往先生身边靠一靠离近点儿,少爷的领结歪了,小姐别东张西望。”

顾宁远听得懂,脊背挺得笔直,顾暖却是好奇,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没有一刻闲着。

好在程信风带的胶卷多,索性不管她,只“咔嚓咔嚓”地拍,反正拍得多了,总能挑出几张好的。

草坪旁边是片小树林,树后面,有人也拿着相机对准了正说笑的顾家人。

他穿粉色衬衫配米色裤子,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看上去温文尔雅。

相机取景框正中便是杨佩瑶。

莹白如玉的脸颊,黑亮水润的双眸,腮旁一对灵动而俏皮的梨涡,被满捧的百合花衬着,美丽不可方物。

六年多的时间,已经让当初金梦夜总会略带青涩的少女蜕变成明媚娇艳的妇人。

苏先坤贪婪地盯着取景框,一刻不愿移开。

国都南迁,苏家搬至金陵,苏先坤又来了杭城。

不费多少工夫,他便打听到杨佩瑶的消息,也打听到今天是毕业典礼,所以早早混在人群中跟了进来。

苏先坤跟李笑月结婚七个月,李笑月“早产”生下个儿子,从此她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富足生活,而苏先坤沉闷了两年,开始学习佛理。

佛说: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苏先坤本就博学,很快想得透彻。

他之前亏欠过许多女子,有此结局不算冤枉,也不恼恨别人,只是午夜梦回时,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双水亮的杏仁眼和那张清丽温柔的脸。

杨佩瑶是他的心魔,他的执念,是他断不了的红尘。

李笑月告诉他,杨佩瑶之所以一再拒绝他,是因为他<滥>情,杨佩瑶最痛恨玩弄女子感情的人。

苏先坤开始不信,可调查过顾息澜之后,便默然不语。

顾息澜结婚前便对女人冷淡,结婚后更是不近女人身,连跳舞都不曾有过。

不止一次,苏先坤想假如时光再来,他愿意守身如玉只为等她。

苏先坤默默地从镜头里追随着那抹窈窕的身影,又移到旁边高大魁梧的男人身上,犹豫许久终究没有摁下快门。

怅惘地叹一声,把相机挂在脖子上,悄然离开。

杨佩瑶全然没有察觉苏先坤盯了她足足一个多小时。

事实上,她早已经忘却了这个名字。她的心尽数放在顾息澜和两个孩子身上,因为孩子一点一滴的成长喜悦,因为顾息澜无微不至的呵护而感动。

毕业之后,她在家里度过了一个安闲的夏天,把秋冬季节的时装设计图整理出来。

只是不等工厂做出成衣,报纸上又刊登出消息,东洋人已经闯过山海关,企图往北平进犯。

顾息澜看到报纸完全没有惊讶,只沉声告诉杨佩瑶,“我跟岳父商量过了,现下杭城局势还算稳定,咱们先把孩子送去温哥华。”

迄今为止,杨致重仍旧没有得到抵御东洋军队的指令,由此可见国民政府的态度了。

一旦东洋人占领北平,势必还会南下。

杨佩瑶没有异议。

现在车船都还通畅,可要是战争起了,想走也走不掉。

顾夫人不想离开故土,可瞧着沉稳懂事的孙子和正牙牙学语的孙女,长长叹口气,“行,我这就收拾东西。”

杨佩瑶跟阿秋一道帮忙,把金银细软和秋冬衣物都带上了。

顾夫人怕换了地方水土不服,请郎中配制了许多诸如四味丸、人丹等中药。

顾息澜问顾平澜要不要一道走,顾平澜愿意走,徐萍却不同意。

她不懂英文,怕没法沟通,又舍不得杭城的好日子。

去年百货公司盈利近两万,如果他们离开,底下人不尽心尽力地干,岂不就亏大了。

顾平澜觉得时局并不像顾息澜说的那般严重,决定观望一段时间再做决定。

顾息澜只能由着他。

杨佩瑶召集了下人问他们的意见,如果有愿意去温哥华的可以一道,有想回老家的便发给遣散费。

有四人愿意跟着,另有五人不想背井离乡,而老家也没人,杨佩瑶便让他们看守房屋。其余十几人,都要回老家,杨佩瑶给他们每人二十块现大洋。

过两天,顾息澜买了船票回来。

船票是十月三号,农历八月二十,离现在还有半个月。

买到票的那天,五姨太出去逛百货公司,回家途中遇到两伙人打群架,五姨太处事谨慎,见状便掉头拐到旁边的四锦胡同,谁知好端端走着,突然被冷枪打中,当时便毙了命。

杨致重大怒,亲自带兵到四锦胡同挨家挨户搜查。

胡同里有东洋人开的饭馆,从里面搜出好几把手枪还有子弹,杨致重把饭馆的掌柜和伙计全都带回军营审问。

伙计供认不讳,说看到五姨太貌美而心生歹念,但五姨太誓死不从,不得已才开得枪。

市井间流传的说法是这样,可内幕到底是什么,只有杨致重跟顾息澜知道。

总之杨致重给五姨了个贞节烈女的身份,死得还算光彩,杨家也没有受到牵连。

毕竟,如果别人知道五姨太是间谍,杨家也脱不开干系。

死个姨太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并没有掀起任何波浪,杨家给她烧过头七就开始着手收拾行李。

杨致重要镇守杭城,无法离开,太太便也留下,杨承泽跟杨承鸿兄弟俩人带着其余人都要走。

为掩人耳目,杨承泽先跟四姨太和陆秀玫并两个孩子去申城,两天后杨承鸿跟二姨太和杨佩环前去汇合。

顾息澜则大大方方的,说要带全家见识一下十里洋场,在中秋节第二天就到了申城。

两家人并十几个下人浩浩荡荡地上了船。

几个孩子刚坐船感觉新奇,加上多了玩伴,竟是都没有哭闹,只有二姨太因为晕船受了些罪,杨佩环在床前忙着伺候汤水。

轮船开了一个月,停在温哥华港口,楚青水带人开大客车来接。

两年多不见,原本白净的肌肤晒成了小麦色,眉目间不再是原先的倾国倾城,而是多了让人踏实的刚毅与果敢。

性情却是没变,看到杨佩瑶,老远就咧开嘴喊道:“妹子,可想死哥了。”

孙婉婧跟在他身侧,腹部略略有些凸起,笑容温柔。

杨佩瑶惊喜地问:“几个月了?”

孙婉婧尚未回答,楚青水已得意地开口,“五个月,差不多农历二月生。”

这两年,楚青水一点没闲着,把原先破败的房子修缮好给下人们居住,另外加盖了两栋花园洋房。

都是三层小洋楼,灰白色墙面,砖红色屋顶,门前门后植着草坪,用白色木栅栏围着,还有着平整好的空地以便种花或者种菜。

两栋小楼相隔约五十米,中间铺着三米多宽的青砖小路,来回非常方便。

杨佩瑶突然就想起前世看到的一句话,大意是说跟儿女跟父母家相隔一碗汤的距离最为合适,既能彼此照顾,又互不干扰各自过各自的日子。

当下顾杨两家各住一栋楼,把行李物品搬进去各自收拾。

小洋楼很宽敞,一楼是客厅、厨房、客房还有两间储藏室,二楼是三间大卧室,杨佩瑶把光线最好的给顾夫人住,旁边一间留给顾静怡。

买好船票后,她就给顾静怡写信,让她直接到温哥华来。

杨佩瑶跟顾息澜则带着孩子们住到三楼。

顾宁远非常高兴能够有独立的房间,沉默无语地收拾好衣物,又把他的玩具摆到了架子上,收拾完毕请杨佩瑶来参观。

杨佩瑶看着整整齐齐的卧室,心里无比欣慰,顾宁远真的太省心了,还不到五岁,比一些七八岁的孩子都懂事。

两家人在好奇和新鲜中度过了在温哥华的第一夜。

转天楚青水送来一卡车木柴和许多米面菜蔬,温哥华比杭城冷,尤其是夜间,需要点上壁炉屋里才暖和。

然后带他们熟悉周围环境,告诉他们到哪里买菜,哪里购物,学校和医院分别在哪里,去哪里申请电话。

一直忙乱了半个月,杨佩瑶才把所有事情搞清楚。

生活终于步入了正轨。

顾静怡是元旦前从法国坐船过来的。

毕业之后,她到中欧和东欧转了一圈,拍了近百卷胶卷。

五年多不曾见面,她仍是瘦,精神却极好,穿了件白色高领毛衣,直筒牛仔裤,外面套廓形呢子大衣,乌黑的长发扎成马尾,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和精致立体的五官。

打扮干练且女人味十足。

顾夫人瞧见她,眼泪顿时喷涌而出,抱着顾静怡呜呜咽咽哭了好一阵子才慢慢止住。

杨佩瑶端了温水伺候顾夫人洗脸,瞧着顾静怡笑,“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身上的牛仔裤和廓形大衣都是蝶舞的牌子。

顾静怡道:“牛仔裤在巴黎很受欢迎,花了我很大价钱买的,不过咱家工厂生产的,再贵也值得。”

这时,两个孩子睡午觉醒来,杨佩瑶教他们喊“姑姑”。

顾静怡看两眼顾宁远又看两眼顾暖,“咯咯”笑个不停,“怪不得都说龙生龙凤生凤,他们两个到哪里都认不错。”

顾夫人又记起顾静怡到如今没有男朋友的事儿,想开口,考虑到她才进家门,先按下不提。

杨佩瑶觑着顾夫人欲言又止的模样,猜到她的心思,趁着帮顾静怡收拾房间的时候问起她终身大事。

顾静怡毫不在意地说:“我有太多事情要做,根本没有时间谈恋爱,也不想把精力浪费在结婚上。”说着打开皮箱,“你看,这么多资料需要整理。”

皮箱里除了两件换洗衣裳之外,全是胶卷、相片还有一本本手稿。

杨佩瑶讶然:“你没带衣服?”

“衣服太占地方,有换洗就行,回来再买。资料丢了就找不到了,只能随身带着,我还有两箱书是邮寄的,不知道几时能到。”

杨佩瑶长叹口气,“那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顾静怡道:“这两年想把这些东西整理出来,不过佩瑶你别担心,我不会在家里吃闲饭,我能养活自己,整理完资料我就去大学或者图书馆找份差事。”

杨佩瑶笑笑,“你尽管做你的研究,家里不缺这点薪水。”回自己房间取来只木匣子,“娘把首饰分了,这些是你的,还有现金,我们临来时都换成了美元,你这里差不多是五千块,足够你用十几年。”

又把顾平澜成亲以及分家的情形简单地说了说,“你留在家里看书,顺便陪陪娘,娘这些年实在牵挂你。”

“好,”顾静怡重重地点头,握住她的手,“佩瑶,幸好家里有你,否则…我以后在娘跟前多尽尽孝心。”

因为顾静怡的归家,顾夫人精神大振,气色比往常好了许多。

正月初一,温哥华下了好大一场雪,把远近屋舍树木道路妆点得一片银白。

杭城冬天也有雪,但积不起来,往往刚落地就化了。

顾宁远跟顾暖都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厚的雪,兴奋得不行,两人穿着厚厚的棉袄在外面踩雪玩儿,杨佩瑶兴致上来,喊着顾息澜一起堆了个大雪人。

雪人用树枝做手,煤核做眼,胡萝卜做鼻子,顾息澜犹不满足,看门边挂了条围巾,扯下来给雪人围在脖子上。

杨佩瑶趁他忙着,偷偷在掌心攥了把雪,假作无意地凑上前,扔到顾息澜身上掉头就跑。

顾息澜岂容她逃,很快捏个雪球反击。

他习武出身,准头足,一连扔了好几个,都打在杨佩瑶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