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佩瑶根本躲避不开,嘟着嘴坐在雪地上耍赖,一边捏了好几个雪球藏在身后。

顾息澜笑着走上前拉她,杨佩瑶趁机还击,两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顾夫人瞧见,既是满足又是无奈地对顾静怡道:“再想不到你哥有这样淘气的时候,以前十八九岁总板着个脸假装老成,这会儿三十多岁都两个孩子的爹了,反倒变成孩子了。”

顾静怡托着腮帮子也往外看,恍惚间又想起许多年前,杨佩瑶在她面前抱怨,“你大哥整天板着脸,跟谁欠他钱似的,一个大男人心眼比针尖都小…”

不由笑道:“我哥跟佩瑶真是缘分天定。”

顾夫人弯起唇角,“可不就是?”

没结婚时,两人还会闹别扭,自从结了婚,别说争吵,互相连句重话都没有。

顾息澜忍让着杨佩瑶,杨佩瑶更是体贴他,每次看到他进门,还未开口说话,眼里已经放出光来。

那一份爱,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冬去春来,时光如梭,转眼两年过去,二月底顾宁远过了六岁生日,五月初顾暖年满四岁,而楚青水的长子楚桐已经两周岁了。

这天收音机传来播音员平淡的英文播报声,“…东洋人已渡过长江天堑继续南下,中国国民政府准备西迁重庆…”

杨佩瑶满是讽刺。

她来温哥华那年春节,国民政府搬到南京,这才短短三年,又要西迁。

顾息澜凝神听完广播,拉着杨佩瑶回房间,“瑶瑶,你帮我收拾东西,我要回国。”

杨佩瑶点点头,“好。”

听她答应得如此痛快,顾息澜反倒有些疑惑,双手捧起她脸颊,柔声解释,“瑶瑶,国难当头,我是个男人,理应保家卫国…你跟孩子在这里等着我,赶走东洋人,我马上回来陪你。”

杨佩瑶低声道:“我跟你一起回。”

当初来温哥华她已经做好了准备,顾息澜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东洋人横行无忌而坐视不管,他回国,她一定要跟着。

这两年,顾夫人已经适应了温哥华的生活,顾宁远也长大了,又有顾静怡、程信风和阿秋照看,她完全可以放心。

反倒是顾息澜让她担忧,如果她不陪在身边,谁知道他会不会以身犯险?

再者,谁照料他的生活?

顾息澜垂眸。

杨佩瑶仰头迎视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你走我走,你留我留,我不跟你分开,一天都不行…你别想丢下我不管。”

水亮的杏仁眼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顾息澜深吸口气,张臂搂住她,下巴抵着她额头,低沉的声音仿若窖酒般醇厚,“好,咱们不分开。”

杨佩瑶微笑,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

第126章 .完结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 转眼已过去七年。

温哥华的秋天来得比杭城早, 才刚十月,街道两旁的枫叶已经呈现出深深浅浅的红, 与黄栌间杂在一起, 极为绚烂。

一位女童正弯腰捡地上落叶, 嘴里不停地感叹,“真漂亮, 要是能画出来就好了。”

女童约莫十一岁,身穿白色棒针毛衣,红格子短裙,皮肤白净眉清目秀, 虽然年纪尚小,已经是妥妥的美人坯子。

不大工夫, 她手里已捡了满满一捧树叶。

女童满意地笑笑, 突然抬眸往前面看两眼, 大声喊道:“哥, 你等等我。”

前面不远处,站着位身穿藏青色西装的少年。

少年只比女童大两岁,身量却高出许多,高高瘦瘦的,肌肤略有些黑,一双眼睛却幽深黑亮。

他肩头背只黑色书包, 手里还拎着只粉色书包,静静地等在树下, 脸上半点不耐都没有。

又过了会儿,女童才蹦蹦跳跳地过来,把树叶显摆给他看,“哥,你看,perfect,一点瑕疵都没有…我送给娘插瓶,你觉得好不好看?”

少年惜字如金,淡淡道:“好看。”

两人并肩往家走,刚要推门,顾夫人已经瞧见他们,笑呵呵地开了门,“宁远、阿暖放学了。”

“祖母,”顾暖招呼声,“我娘呢?”

顾夫人笑道:“刚还在楼下,这会儿可能回房间了。”

顾暖拔腿便要往楼上走,顾宁远扯住她的手,将棉拖鞋放在她面前。

顾暖抱怨道:“多萝西家直接穿鞋子就可以进,不用换拖鞋,莫莉家里也是。”

顾宁远不说话,眼神却很坚定。

顾家始终保持着进门换鞋的传统,一是拖鞋舒服,可以让脚松散些,二来是换了鞋子地面不会特别脏,拖地不用太费力。

顾夫人在杨佩瑶的坚持下,给两个孩子都分配了家务活,顾暖负责擦桌子,摆放餐具,顾宁远则负责拖地。

顾暖不情愿地换了鞋子,“咚咚咚”上了楼。

顾宁远帮她把靴子摆在鞋架上,拎起书包也跟着上去。

眼看就要走到三楼,顾暖突然竖起手指在唇边“嘘”一声,“轻点儿,我看看娘在干什么?”

顾宁远面无表情地瞪她一眼,却是放轻了脚步声。

主卧室的门虚掩着,透过缝隙,看到杨佩瑶手里拿着卷尺正替顾息澜量身准备裁衣裳,一边量,口中念念有词,记着数目字儿。

两人离得近,她发间有清幽的茉莉花香,浅浅淡淡的,萦绕在他的鼻端。

顾息澜心中一荡,伸手揽她细腰。

杨佩瑶打开他的手,嗔道:“不许胡闹,孩子们就要放学了。”

顾息澜低笑,“怕什么,咱们是夫妻,夫妻不能亲热吗?”

“我没你那么厚脸皮。”

“哪里厚?”顾息澜握着她的手摸自己下巴,“我能长出胡子来,你的脸皮胡子都扎不透,到底谁的厚?”

“都是歪理,”杨佩瑶朝他翻个白眼,视线对上他幽深的黑眸,心跳不受控制般停了半拍,脸颊随即浮起一层红云。

再过三个月,顾息澜就要满四十岁。

这些年他已经褪去年少时外露的冷厉与霸道,取而代之的是内敛的深沉厚重,尽显成熟男人的亲和魅力。

瞧见杨佩瑶的羞色,顾息澜轻笑声,双手捧起她的脸便要吻下去。

杨佩瑶下意识地伸手去推,不当心碰到他胸口。

顾息澜眉头皱了下。

杨佩瑶大惊,急切地问:“哥哥,你怎么样,我去请医生?”

顾息澜长臂一伸,将她带到床上。

顾暖瞧见这一幕,连忙后退,一下子撞到顾宁远身上,顾宁远尚未出声,顾暖先尖叫了声,“啊!”

杨佩瑶脸色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只庆幸顾息澜只是亲吻她额头,并没有其它动作。

顾息澜倒是坦然,拉开门沉声问道:“怎么了?”

顾暖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回答,顾宁远平静地说:“妹妹看到只老鼠。”

“嗯嗯,”顾暖张手比划,“这么大,吓死人了。”

顾宁远抿抿唇,暗自腹诽:老鼠有那么大,都快成精了吧?

顾息澜识破他们的假话,并不说破,抬手摸一下顾暖脑门,柔声道:“回头抱只猫咪来养,你快把书包放下,待会儿就吃饭。”

顾暖吐吐舌头,连忙蹿回自己房间。

顾息澜瞧一眼已经十三岁的长子,声音沉了沉,“以后多吃肉,长结实点儿,功课尽力就行,不用强求…对了,过几天邱叔叔一家会来过感恩节。”

顾宁远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学习已经很刻苦,但成绩始终在班级里处于不上不下的地位。

杨佩瑶自知自己资质一般,顾息澜更是没有学习天分,并不要求顾宁远必须拔尖。

可邱奎的一儿一女却都是妥妥的学霸,聪明得不行,几乎属于看过就会的那种。

顾息澜怕顾宁远跟他们相处会有压力,故而有此嘱咐。

打发走孩子,顾息澜回到卧室,把门掩上。

杨佩瑶已经整理好衣衫,面色也恢复了平静,神情却仍焦虑,“你到底有没有事儿,还疼不疼?”

顾息澜看着她眉间的关切,歉然道:“真的没事,刚才是逗你…对不起,是我不好。”

春天时候,顾息澜在杭城受了伤,一粒子弹打进他肋骨,距离心脏不过毫寸。在申城紧急处理之后,又乘飞机转到美利坚的医院把弹头取了出来。

七月,顾息澜才出院回到温哥华。

那段陪在病床前等待他苏醒的日子,杨佩瑶不想再经历,所以把他的身体看得极为重要。

听到顾息澜再三保证说没事,杨佩瑶这才放下心,仰头瞪着他眼眸,嗔一声,“就知道胡闹。”掂脚在他唇边吻了下,“走吧,下楼吃饭。”

顾息澜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饭已经摆好,顾暖正在摆筷子,顾夫人道:“你姑父打电话说在外面吃,不用摆他们的筷子。”

顾静怡在大学谋了个讲师的职务,原是不打算结婚的,嫌浪费时间,但时局不稳,她去各地拍照都是程信风陪着,天长日久便有了感情。

程信风既不要求她洗手做羹汤,更不要求她生儿育女,一切都以她的研究为主。

顾夫人觉得不像回事,先后跟顾静怡谈过好几次,说程信风是孤儿,怎么也应该有个孩子承继香火。

顾静怡想必听进去了,五月竟然怀了身孕。

说来也巧,刚查出有孕,她又提升到副教授,可以算是双喜临门。

今天程信风陪她去医院检查,说不定顺便又去了大学。

一家人围在桌前热热闹闹地吃饭。

顾宁远看着父亲不断给母亲夹菜,又瞧见母亲明艳温柔的面容,唇角微微弯了下。

没想到素来端庄的母亲私底下竟然唤父亲是“哥哥”。

邱叔叔家里的倾城妹妹也唤他哥哥。

去年圣诞节,他们也来家里住,倾城缠着他非要一起堆雪人。今年是感恩节过来,不知道会不会下雪,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这个宁远哥哥。

毕竟她才只有九岁说不定早就忘记他了。

又或者,她更想跟年龄一样的楚桐玩。

十三岁的少年,平生第一次对女孩子有了患得患失的心。

楚桐是楚青水的长子,相貌跟楚青水一般无二,俊美得惨绝人寰,从国小一年级就不断有女孩子跟他示好。

楚桐眼光高,对谁都不太理睬,也包括邱倾城。

孙婉婧再接再厉,又生了一儿一女,分别叫楚枫、楚梅,楚梅年纪最小,才刚三岁。

楚浥既没有来温哥华,也没有随长子去香港,而是留在杭城,率领万安帮跟杨致重并肩抗敌。

八月中旬,东洋人宣布无条件投降,楚浥大喜过望,喝了一整瓶桂花酿,醉倒之后再没有醒来。

楚青水带着妻儿回乡奔丧。

顾息澜也要去,楚青水死死拦住了,说他伤势未愈,不能坐飞机。

陆秀玫也在国内,她是前年听说杨承灏受伤,带着杨志康回去的。

那会儿飞机还不方便,一路坐船颠簸了将近一个月才到杭城,杨承鸿伤势已经好了。

可她再没回来,坚持留在国内陪着杨承灏。

而顾平澜终于跟徐萍离了婚。

东洋人抵达杭城后,徐父立刻投靠过去,成为东洋人的走狗,还让徐萍从中说合,要在新安百货公司摆放东洋货品。

顾平澜宁可让百货公司亏空也没答应徐父的要求。

翁婿两人闹得极僵,徐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最后听从徐母的话,跟顾平澜一刀两断,连女儿都没要。

那时候,杨佩瑶也在杭城,所以把顾晴带在身边抚养,直到顾息澜受伤才交给顾平澜。

同样做了东洋人走狗的还有高敏君父女。

白咏薇看人看得准,老早就知道高敏君是爱钻营的人,对她始终存着戒心。

高敏君得了东洋人青睐,每天趾高气扬耀武扬威,自然也看不上她嫁的那个老头子,早早就离了婚,当成了交际花。

最让人意外得是苏先坤和李笑月夫妻。

原本两人井水不犯河水,但面对外敌时,两人竟奇异地达成了一致。

苏延平因为没有站对方向,已从行政院离职,全家仍旧住在金陵,没有跟到重庆去。

李笑月作为他的儿媳妇在金陵贵族圈的知名度居高不下,往来全是高官贵妇社会名流,从中打听到不少机密,通过苏先坤送到后方。

苏先坤佛经研究得通透,不知怎么得了个法名“惠通”,已经是知名的佛法大师,很受人推崇。

当初顾息澜昏迷不醒,杨佩瑶走投无路,苏先坤暗中相助,帮她联络了申城有名的外科大夫。

杨佩瑶跟他致谢,他扶着金丝边眼镜,笑得儒雅斯文,“不用谢我,国难当前,能杀敌者便是朋友。”

都说患难见真情,通过这场战争,人的本性显露无疑。

杨佩瑶并太关心这些,她以后会长住温哥华,不管苏先坤也罢、高敏君也罢,以后再见面的可能性不大。

东洋人投降之后,国内仍不太平,还会有战争。

顾息澜把工厂委托给顾平澜,再三告诉他,如果组织有需要,可以无条件地把工厂尽数交出去。

杨佩瑶也不止一次跟程佳惠表达了这种心意。

读大学期间,杨佩瑶压根不知道程佳惠也是组织的人,而且还担任着职务。

直到有次顾息澜奉命跟她接头,才真正了解,从此便惺惺相惜成为好友。

把财产通过她交到组织手里,杨佩瑶一百个放心。

不知不觉便到了感恩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