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以为戴皇后在冷宫里都要逼疯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的兴致烹食啊?”钱佐走到我的面前。

那一双深邃的眸子里,依旧流露出绵绵不绝的恨意,只是那恨意稍减了一些,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意,莫不是因为我刚才在屋顶的失态,让他以为我神经有些错乱,所以有了愧疚?

可笑,那怎么可能是愧意?像他这样一个恶魔怎么可能有愧疚。

“瓶儿,再加根柴,火不够大。”我没有理会他,吩咐瓶儿。手里的鸽子已经泛着油光,渐渐入了火候。

瓶儿没敢动,她偷偷地拿眼瞟我,想提醒我不要对抗钱佐。

我没有理会。

钱佐倏地一脚踹开我手里的鸽子,我眼睁睁看着我美味的午餐飞进了草丛,不由怒起,我站了起来,只觉得眼前什么一晃,钱佐的手已经掐住了我的脖子,一双大手把我掐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你还想怎样?!我烤只鸽子也碍着你的眼了?!”这个钱佐欺人太甚,我忍无可忍对他怒吼起来,只刚说了两句,就因为脖子被掐喘不上气,而剧烈地咳嗽。

钱佐的双眸想从我眼中搜索着什么,我故意挺直腰杆装作无惧的迎头对上,和他相持了好一会儿。

钱佐出声道:“你这阴毒的女人,是真疯?还是在装疯卖傻?!”

第15章 钱佐

疯?!

原来钱佐以为我疯了。

我哑然失笑。

钱佐恶狠狠地把手重重一甩,我头偏向一边,脚晃悠了两步,差点摔倒。

“陛下是希望我真疯还是假的?”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敢和钱佐冷眼相对。是鸽子肉给的勇气?

我返转头看了一眼草丛中我的美味。

这一动作并没有逃过钱佐的双眼,“守孝期间居然如此放浪,你这女人若不是疯了,便不是人!”

我这才醒悟过来,戴皇后一家满门抄斩,父母尽丧,古人在守孝期间,似乎是不能享乐,不能吃肉,这守孝期动辄一年,如今还不到一个月,我居然吃起鸽子,这在钱佐的眼中,实在不可思议。

“你就当我真的疯了。这不就是陛下想要的结果么?”我冲钱佐微微一笑。“陛下杀了我一家,独独把我关在这冷宫之中,受人欺侮谩骂,我若是不疯不崩溃,陛下白费了这许多心机,岂不是要大失所望?”

钱佐有些错愕,许是我的说话让他很不习惯吧。但他的表情很快就被他那一成不变的冰冷给替代了。

他的眼里忽然闪出一丝厌恶,“戴小姐真是会伪装自己!——既然如此,那戴小姐就在这里继续疯下去!不要让朕失望了。”他伸手拂了拂身上穿的龙袍,好像刚才踢翻我的中餐反而脏了他的衣服,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要走出门去。

瓶儿听到这话,眼泪珠子掉了下来。我却没有任何感觉。只听门外动静忽而大了,是循王钱倧,这时候正领着内官监负责修葺的太监往这处走来。

刚一进门,还没有吩咐开来,就和钱佐撞了个正着。

钱佐看到太监手中拿着的工具,顿时明白过来。

钱倧本来还兴致勃勃的,像是要送上一份什么好礼物似的,见到钱佐,嘴巴一张,差点没合拢:“皇…皇兄,你怎么来了?”

“这话,应该是朕问你才是。”钱佐眼里容不得沙。

钱倧脸一白,哪里还有刚才对我大呼小叫的气焰,“是…是皇兄你叫我来看看这里的情形。”

“朕叫你看看而已,你是不是太多事了。”钱佐显然对钱倧有些不满。

钱倧一着急,脸居然红了半边:“皇兄,这里根本不是人住的!你怎么能让悠梦…”

“够了!”当钱倧一着急喊出我名字的时候,钱佐终于皱了皱眉头,用他那特有的低沉嗓音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我和瓶儿诧异地望向钱倧和钱佐这两兄弟,心里都不由怀了几分期待,不知循王会怎么应对。

只是此时的钱倧完全似一个做错事的小孩,满脸通红,想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不由又咽了回去,钱佐似乎早料到钱倧的性子,语气稍缓,但仍旧带着一股不可商量的森寒:“这是朕的家事,你记得好好待你的王妃就是。”这平淡的两句话,却等于宣告了钱倧的彻底落败。

在钱佐面前,钱倧就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他声音有些沙哑,头不敢抬起,只是他的两只拳头都捏得好紧,似乎内心在做着什么挣扎。

这才是真的钱倧?和在我面前完全两样的人。是假装?还是真的懦弱?

钱倧终于松开了拳头,只朝钱佐躬身行了个礼,并不说话,更不看我,告退出去。

钱佐似乎早知道钱倧会这样,并没有丝毫的意外和波澜。

他猛地回转头来看我,眼里露出不屑的笑意:“戴小姐打算在循王爷身上押宝吗?倘若是这样,戴小姐这一宝可就押错了!”

我苦笑,钱佐是什么意思?他以为我勾引钱倧,惹钱倧的同情,好让他替我翻身?看来,在钱佐眼里,我做什么都带有目的性,更是个十恶不赦的女人?!

既然他这样想,我也懒得辩解。

“陛下,没听过一句话吗?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有没有押错,言之过早了。”

“哼哼,”钱佐鼻子里发出笑声,“循王是怎样的性子,朕应该比你清楚得多。”

“看来陛下自认为看人看得很准呢!”我不以为然地笑。

但我这笑,在钱佐眼里,简直就是一颗炸弹,钱佐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眼睛忽而又对我露出一万分的杀意:“戴悠梦!”(这是我第一次听他称呼我的名字。)“把你那种怪笑给朕收起来!你想干什么?你这蛇蝎女人,害死我的皇儿,在这后宫中兴风作浪不够,还要把你的阴毒撒在多少人的身上?!”

当这屋子里只剩下我和瓶儿的时候,钱佐脱掉那神秘的外衣,对我怨愤地咆哮。他咆哮的样子,就像一只被虐待很久的狮子。

我不知他有多恨戴家,多恨那个戴皇后。可是,我不是她,我不想承受她的仇恨,她的冤屈。

“你说我害死你的皇儿,那你干嘛不报仇?既然你不想我兴风作浪,那干脆一刀杀了我啊!”我一怒急,脱口而出。只是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怎么能死?我还没见到星呢。我的首要目的就是活着啊。

只这后悔的一瞬间,被钱佐轻易地捕捉到了。钱佐眼里流淌出战胜般的笑意:“你怕死。朕还当戴大小姐有多大的胆子,原来戴小姐也怕死?想死是吗?朕成全你如何?”

沉默,我不再说话。

“你放心,朕才不会轻易杀了你!”钱佐眼里放出异样的光彩,就像踏在天堂之上,“朕告诉你,你做什么,都会是白费心机。有朕在!你这妖女休想翻身!就算放你出去,你也逃不出朕的手掌心。”

“是吗?不如咱们试试?”一听到钱佐说“出去”两个字,我那颗心莫名的雀跃起来。

第16章 打赌

“怎么?戴小姐在冷宫中烹食正欢,还是想离开这里么?”钱佐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没说话。

钱佐的眼睛溜得很,一针见血,我说多了,反而是显得我心虚。

只是钱佐也不知哪里来了兴致,忽然眉尖一挑,冷笑道:“既然这样,也别说朕没给你机会。朕和你打个赌,你若是赢了,朕便放你出这冷宫;但你若是输了,便永生永世不准踏出这门槛一步!”

钱佐那一句“永生永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让我的心不由凉入谷底。

“好!这个赌,打得!”我强自给自己加了几分勇气,喊出声来。

因为我知道,我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我如果不同意打赌,那也是要永生永世留在冷宫之中的吧。

“赌什么?”我仰望着面前的他,他比我高出了大半个头,我站起身看他更觉得他宽厚的身子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山峰。他这个赌,想必也是刁难人的。

钱佐诡秘地一笑,指了指门,回头看我,“就赌朕会否第二次迈入这门槛!”他说着如沐春风一般看着我的眼睛,说不出的得意。

我心里一阵回荡,但还是有礼貌地冲他淡淡一笑。

用脚趾头也猜的到不是什么容易办到的事。

钱佐他一定认为自己再也不会踏入这宫门吧。对于一个坐拥天下的人,想要遗忘这偏冷的一隅实在是太容易的事了,不是么?

他本就对我厌恶至极,巴不得不见,我不知道他在对戴皇后强烈的恨之中是否夹杂着一丝怜爱,但看他现在这幅德性,至少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名正言顺彻底远离我的理由。

他谅我在这片屋檐下,也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就算我站在屋顶上做出再出格的事情,他无视就是。再大不了把御花园封掉也行啊。

我看着他,钱佐那一滩死水的眼睛也正对着我,他似乎从我的眼中读出了他的真实意图,不免更是得意。“只要你有本事让朕再来这看你一眼,这个赌,就算你赢了!”

“好!”我爽快地一口应承。

许是我的爽快让钱佐十分诧异,他的眼里有一丝停顿。但他还是很快恢复了惯常的镇定和不屑,“行,那朕就擦亮眼看看戴小姐是如何翻云覆雨的!”

钱佐在离开的时候,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似是做出这个决定,卸下了他身上什么担子。

瓶儿和我浑身都像散了架一样,扑倒在地上。我是散了架,不是气得、吓得,而是高兴的。

“瓶儿,我们有机会走出这里了!”我的声音有些发颤。在钱佐走了之后,我的思绪瞬间就被星给填满了。我不知道钱佐为什么会突然来和我打这样一个赌,但对于我来说,是一次机会,我必须得见到星!

瓶儿本来听到钱佐要跟我打个赌,若是赢了,就放我出去,心头一喜,可是一听到后面一句,就傻了眼,此时我在旁边大呼小叫地一声,重又把瓶儿的喜悦给调了回来。

“姐姐,你想到法子了?”

摇头。我怎么可能就想得到办法?钱佐所谓的赌,决定权根本就在他手上。“他要是不来,我还能把他绑来?”

这句话听到瓶儿耳朵里,突然想到什么,她悄声道:“姐姐,您说那个循王爷,能不能帮忙?看样子,他对姐姐…”瓶儿到底不敢太放肆,点到此不再说了。

循王?那个说话不假思索,冲动的像个孩子的钱倧?我摇了摇头,捏了捏瓶儿冰凉的手,她肯定是被钱佐吓得不浅,我努力释然地一笑,“别想了,时间多得是,办法,咱们慢慢想。”

目前,最重要的,是把房屋修葺好。因为钱佐的原因,内官监的太监们自动回去了。

屋瓦是可以铺好,但被两太监踩坏的床榻是没办法再恢复了。可恶的吴梅萍,连床上的两床褥子也被她的太监们弄成了碎片!

床榻又分崩离析,如今褥子也没了,棉絮散落一地,即便再巧的手,也难把棉被给重新缝好。还真不知晚上该怎么睡。

瓶儿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屋子,夜幕降临了,可我和瓶儿还是没找到睡觉的地方。

这个吴梅萍,实在是欺人太甚!

我忍不住咬牙在旁边骂了两句。要是她再敢来骚扰,我非得好好教训她不可。

瓶儿低眉顺耳的,不答话,转身想去外面生点火,把屋子里烤干些。

“啊!”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大叫出声。只是那一句“啊”才出口,就像是被什么捂住了,强憋了回去。

“看到老鼠了吗?”这声音有些奇怪。我犹疑地从里屋走出来,唤着瓶儿的名字,可惜没答应。

“瓶儿?”当我走到正屋的时候,不禁吓了一跳。只见瓶儿歪倒在门后,似乎昏了过去。

糟糕。

我慌忙准备跑过去,才迈了两步,身子就好像失去重心,失去控制,被什么一抓,硬生生往回拖。

回头一看,顿时大骇。差点也大叫出声。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多了一个人。

再看仔细时,大骇变成大窘。面前赫然站着的正是白天见过的循王钱倧。

“你!想干什么?”没想到他白天乖乖走了,这会儿却突然冒出来。成心想吓唬我么?

钱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我不要大声嚷嚷,把人给招惹来了。

再看他身上,穿着的是土色的太监布衣,看样子,是化装偷偷进来的。钱倧的手拽着我的膀子,我半边身子靠着他,竟然能清楚地听到他扑扑的心跳。

天那,半夜三更的,他又把瓶儿打晕了,他想干什么?!

第17章 旧情

钱倧有些不依不饶,我挪动了一下身子想要从钱倧的怀里挣脱出来,但他握着我的手反而又紧了。

我努力使自己表现得比较镇定。“循王,这里是冷宫,现在又是深夜,还请循王自重。”我说的语气不咸不淡。钱倧这个人,似乎有些过分的冲动,我可不想激怒他。

然而,我这种淡漠的话让钱倧听起来更是不爽,他的眼里渐渐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急躁,手上的力度更加了几分。

“悠梦,我知道你是埋怨我!”钱倧竟似有很深的痛苦,修长的睫毛此时简直要凝成了线团,“悠梦,我…我也好恨我自己,恨我不能为你,为我们争取幸福!”他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眼里一湾平静的清水好像被一个石子给打破了,现在泛着波澜。

对着这一双真诚的眸子,有些不知所措。我低下头,不敢去看他的眼,他对戴皇后到底是什么心思?不至于中毒太深吧?

一想到自己怎么就继承了这样一副纠葛不清的皮囊,就忍不住有些头疼。

可是,我大概没有机会去分析钱倧与戴皇后的纠葛,因为钱倧的呼吸声离我越来越近,他另一只手不安分的托起了我的下颌,把我避开他的脸又扶正了。

我不得不仰头看他,他的一双丰润微红的嘴唇此时微微开启,像是要从我这里索取什么,那双红唇慢慢地朝我靠近,直弄得我头皮发麻。

我赶紧把头撇开,“王爷自重!”这次话语里不免多了几分警告。

“你在逃避我吗?”我知道自己会触怒钱倧,这个冲动的家伙,已经在我面前失控了不止一次。

不论我把头撇多远,都能被他大力地给拨回来:“看着我,你看着我!”声音又大了几十分贝。

“嘘!”我使劲地使眼色,这个钱倧是真的不想要脑袋了?他不知道隔墙有耳,不知道避叔嫂之嫌么?

但是循王现在对外界完全不关心,“悠梦,从你嫁给他那天起,我就痛苦,痛苦死了。你是属于我的呀,你是我的。”他的眼神痉挛般的纠缠,那一对眸子透出来的光芒竟是那样的惨白。他的话语里带了几分颤抖,掩饰不住的激动和疼痛。

“你没事吧?”看到钱倧这幅模样,我有些意外。我原以为钱倧对戴皇后只是那种懵懂的喜爱,就像孩童般的眷恋,但现如今看来,钱倧对戴皇后只怕爱得…

我这生分的关怀,让循王钱倧浑身一颤,差点没摔倒下去。“悠梦,你铁了心要和我划清界限么?”声音已经哽咽,眼中起了一层水雾,看不真切。

天哪,你可千万别掉眼泪!对着这样一个真诚得有些过了头的钱倧,我简直是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半天,不知该如何应对。

但钱倧好像要彻底挽回,他死死地抱着我,两只膀子被他勒得有些疼。

“王爷,你放手。”我皱起眉来。没想到这个钱倧这么难缠。

“不放,我不放!”我越是冷漠,钱倧像个小孩一样似乎就越来劲,两只胳膊箍得更紧,头更是凑了上来,一双嘴唇在我的脸上肆无忌惮地寻找着出口,伴随着的热气疯狂得吹着。我只觉得背上冷汗都被逼了出来。

“啊!”我终于忍受不了,拼命挣扎,“你干什么!你再这样,我就喊了啊!”说着我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两只眼珠子死死地瞪着他,都要掉出来了。

钱倧终于松开了手,只是眼圈已经红了,他的嘴唇在剧烈地抽搐着。好半晌才出声:“悠梦,你不愿再和我亲密了?你忘记我们在一起有多快乐了吗?他怎么对你,我又是怎么对你,你都忘了?”他的声音从嗓子深处传来,越发得显得呜咽,越发的让人难以承受。

他突然蹲了下去,好像全身的重量都被卸了去,他茫然地拽着我的裙褶,我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要干什么,但他只坐着,在我惊惶地挣脱下,立马就识趣的松开了。

他不敢看我的眼,因为我眼中对他的冷漠彻底伤了他的心。

这样一个大男人突然在我面前脆弱成这样,让我心里忍不住生出愧疚的心。更忍不住同情起来。我明白这种痛苦。自己爱着的人却对自己如同陌路,明明就在眼前却永远不能抵达到对方的心里。

我潸然泪下,倘若星重生后也不记得我了,我又该多痛苦呢?只不过,既然人在,我至少可以见到他。而我会努力再去唤醒他的爱罢了。

我收摄住自己的心神,对着眼前那个受伤的钱倧,忍不住劝慰起来:“循王爷,不瞒你说,我确实都忘记了。”

“啊?”钱倧听我温言对他,正要转喜,听到后面一句,神色立马黯淡下去,好像五脏六腑都被穿了孔。

“你听我说完。我是说,我失忆了!”看他这样子,肯定是误会我在故意气他,于是赶紧解释道,“我自打去鬼门关走了一遭,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王爷所说的…还请王爷不要烦恼。”

“失忆?”钱倧表露出担忧的神色,“你还有哪里不舒服的?怎么会这样,有找太医看过吗?”

我心里暗笑,太医能看得好么?我要是能恢复记忆,才叫出鬼呢。我还没来得及拒绝,钱倧就脸上现出苦色:“想来他也不会去找太医来!悠梦,明天夜里,我偷偷带个大夫来看你的病,你看可好?”想必是白天被钱佐训斥过,循王不敢再那么明目张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