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役司受辖在内务府之下,专门用来羁押犯错的皇亲国戚以及权爵之家的女眷,一旦被送进去了,这辈子便再无出来的可能性。

“就依大哥所言。”高驸马略想一想,点头答应了。

两日后的一大清早,关押高芸芸的后院静房,来了四个手脚粗大的中年婆子,高驸马面无表情地站在院内,看静房的门锁被打开,看四个中年婆子将次女捆押出来,经过这么一折腾,原本还昏昏欲睡的高芸芸立时清醒了,她睁大眼睛,瞪着站在院内的父亲,大声叫道:“爹,爹…”

高芸芸不知道父亲为何突然来此,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绝对不是来放她自由的。

“你们做什么,快放开我!”高芸芸用力挣扎着,奈何绳子绑得她很紧,她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又气又急的高芸芸顿时又将目光射向父亲,“爹,爹,你要干什么!”

高驸马语气平静地开口:“家里容不下你了,为父要送你进慎役司。”

“什么!”高芸芸耳边恍若响起一个晴天霹雳,她尖声嚎叫起来,“好个狠心的爹,你怎么能送我去那里!娘说要在家里关我一辈子,你不能送我去慎役司吃苦受罪,娘不会答应的,她不会答应的!”慎役司,顾名思义,进到里头不是单纯的失去自由,还要跟苦役一样干各种粗活。

高驸马冷冷开口道:“你娘已叫你气死了,你还有脸提她!”

“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你不能送我去慎役司!”高芸芸又慌又怕,急得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滚,“爹,我现在很安分的呀,根本没有再闹过,你为何要这么狠心呀,我到底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就真的忍心送我去死么?爹,求你了,你还留我在家里吧,我以后都不会再闹的,我一定安分守己。”

高驸马瞧了一会儿眼泪纷飞的次女,才接着再道:“知道蓉蓉现在在哪里么?”

“蓉蓉?”高芸芸泪眼滂沱的神情一怔,“她怎么了?”自和离归家被关起来后,高芸芸就差不多耳目闭塞了,除非看守她的婆子们透漏,否则,她是没有任何消息来源的。

高驸马目色严厉道:“怎么了?她如今正在顺天府的大牢里。”

高芸芸这辈子只生了两个女儿,陡闻长女进了顺天府大牢,她再顾不得哭求,呼吸一紧,赶忙问道:“蓉蓉她犯了什么事,怎么会在大牢里的?!”

“蓉蓉在韩家厨房的水井里投毒,上百号人都中了毒,被毒死的人已有三个。”高驸马声音冰冷的再开口,除了韩老爷的新生儿子之外,韩老太太和另一家的稚儿也没挺过去,分别予前天的下午、昨天的上午依次断了气,“她犯下如此大案,你以为她还有活路么?”

高芸芸震惊到几乎忘了呼吸,她疯狂的摇着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自己都亲口承认了,这有什么不可能的。”高驸马一脸失望道,“你自己不学好,女儿也养的如此丧心病狂,你母亲拼着让高家颜面扫地、拼着影响你弟弟妹妹的名声,也要保你一条小命,虎毒不食子,纵算爹厌透了你,也不会狠心要了你的命,你去慎役司待着吧,爹就当没你这个女儿了,堵上嘴,送她走吧。”

高芸芸还待哭叫,已被婆子们麻利的堵上了嘴,动作粗鲁的拖走了。

高驸马走出后院时,一个身材高挑、面庞消瘦的俊美少年郎上前来,拜礼道:“爹。”

望着嫡亲的小儿子高宝玉,高驸马双眉微蹙道:“宝玉,你怎么来这儿了?”

“到底是姐弟一场,以后再无见面之期,儿子来送二姐一送。”高宝玉微微低垂着眼帘,精致的面庞带着几分苍白的病弱,“蓉蓉这回只怕是在劫难逃了,那莲莲呢,爹打算怎么办?”对于这两个外甥女,高宝玉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好感,他会有此一问,也是有点防患于未然的意思。

有这么一堆能搞事的姐姐、外甥女,高宝玉觉着他的人生简直太刺激了。

高驸马的眉心揪出一竖刻痕,叹气道:“蓉蓉闹出这么大的乱子,韩家哪还能容得下莲莲,罢了,爹也没脸登韩家的门,莲莲…看她的造化吧。”

事实上,在韩蓉被顺天府押走之后,韩老爷便将满腔的怒火牵连到韩莲身上,小女儿生得与前妻颇有几分神似,每次看到小女儿,他就忍不住想起跋扈霸道的前妻、给他带了绿帽子的前妻,原本,他还能勉强容忍女儿留在家里,现下,被怒火烧到几乎没有理智的韩老爷哪还会再忍,差不多是顺天府的衙差才走,他就叫人把女儿送离内宅,赶到田庄里严加看管。

继韩老太太以及王家的一个稚儿依次咽气后,顺天府忽然又传来一个消息,韩蓉在牢里撞墙自杀了。

“…自打韩蓉入狱之后,没有一个人去探过她,她在牢里一直哭,哭得嗓子都哑了。”元宝小王爷说着自己知道的消息,“据仵作验尸,韩蓉应该是子时撞的墙,顺天府已在着手准备结案了。”

季子珊摸着一脸懵懂的小闺女,轻轻叹了口气。

第315章

韩家投毒案判定结完后, 不少人都暗叹, 韩家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先娶进门一个阎王媳妇, 作威作福十几年后,然后给夫家留下一顶绿帽子和两个女儿, 自己拍拍屁股走人了, 绿云盖顶的风头过后,韩老爷好不容易续弦再娶,有了儿子继承香火,前阎王媳妇留下的大女儿又横空出世, 把韩家及其亲朋近邻坑的不要太惨。

亲娘和儿子双双共赴黄泉,韩老爷都没多少功夫悲伤,他不仅要挨家挨户的登门致歉, 还要赔上银钱无数。

当真是, 韩家酒宴待宾客,赔了钱财又折亲。

韩家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素来不爱八卦的穆淮谦也听了好些爆料:“这件案子的苦主太多,韩家为了赔偿银钱,不仅掏空了家中的所有积蓄,最近已经开始变卖家产了…”身为男人的穆淮谦颇有几分唏嘘, 娶妻不贤,养女不孝, 真是人生两大惨事, 穆淮谦抚着女儿的小脑袋瓜,语重心长的教育道, “满满,你以后可要听爹爹的话啊。”

“满满听话。”已经两岁半的满满小朋友十分认真的答应自己老爹。

穆淮谦大悦,当即给了宝贝女儿一个爱的么么哒,父女俩有滋有味的玩了一会儿,然后,穆淮谦转脸问托腮不语的公主老婆:“扇扇,你想什么呢?”

季子珊掀起眼皮,从桌子上拿起一张大红色的撒金帖子:“满满,乖,过来一下,把这个拿给你爹。”

“好。”满满小朋友从地毯上爬站起来,摇着小身板晃到母亲跟前,接过帖子后又回了父亲身边,“爹爹,给你。”

穆淮谦摸一把闺女的小胖脸,目光温煦的表扬道:“满满真乖。”他接过帖子,翻开略略一瞧后,脸色顿时跟卖颜料的铺子似,精彩多变到不行,“致远…他要再娶了?”毫无疑问,这是一份邀请他和公主老婆参加婚宴的喜帖,帖子里的新郎官不是别人,正是穆淮谦的昔年同窗,去年八月刚刚和离的董致远先生。

“这董家还真是有点儿意思。”季子珊支着下巴,一脸漫不经心的说道。

怪道公主老婆又开始阴阳怪气了,原来是为着这件事。

穆淮谦合上帖子,又吩咐闺女送回她母亲手里,待信差女儿捧着帖子颠颠跑开后,穆淮谦才开口问:“那你叫我去么?”公主老婆大概是不会去的,至于他嘛,其实还是应该去一去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惹公主老婆不开森。

望着颠颠又跑来的漂亮女儿,季子珊摸着她的小辫子,先是微微一笑,然后抬头回应穆淮谦将军:“你爱去便去,我何时管过你不许去哪里。”

“话虽如此,我不是怕你不高兴嘛。”穆淮谦抱住又跑回来的女儿,脸上讪讪的笑道。

季子珊坐直身子,掸了掸有些褶皱的裙子,口内道:“我为我朋友出头,你为你朋友贺喜,咱们这是两码事,我拆了董致远的上一段姻缘,你都没和我闹别扭,难道我会因为你去吃他第二段姻缘的喜酒,就和你使性子不成,本公主是那种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人么。”

“那我到时可真去了啊。”穆淮谦再次确认道。

季子珊十分随意的摆摆手:“去吧,去吧,记得用你自己的私房钱随礼哈。”

穆淮谦:“…”

待到董致远大婚那一天,镇国公府宾客满堂,热闹到不行,虽说董家去年被圣上斥责了,但太子爷的位置还稳稳当当,众多接到喜帖的人家,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反正只是喝顿喜酒而已,又不牵扯什么朝堂政事,便都笑容满面的登门贺喜了。

姚得锦怀孕的月份渐大,元宝小王爷心疼的厉害,素日多留在家中陪伴,极少外出赴什么宴会,这回董致远再娶,他只派人随了份礼,本人并没有亲自去,至于穆淮谦,他是与姚得逸一道去的。

董致远的第二任妻子,是镇国公太夫人娘家的一个小侄女,年方二八,正值妙龄,据小道消息传闻,此女甚是倾心董致远,这门亲事算是女方主动攀结的。

明明是大喜之日,新郎官董致远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姚得逸为人乐观开朗,他轻轻捶了一记董致远,玩笑道:“做什么这幅表情,脸上好歹挂个笑吧。”

这门亲事非自己所愿,董致远哪能笑得出来,面对昔年同窗的随口玩笑,董致远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脸。

瞅着笑意苦涩的董致远,宁玉泽温声劝慰道:“致远,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还是多想开些罢。”

董致远没有吭声,仍是满目苦涩,姚得逸和宁玉泽不由将目光投向穆淮谦,在俩兄弟饱含深意的眼神里,穆淮谦硬着头皮开口道:“致远,玉泽说的对,往事已矣,你也不必太过耿耿于怀,等新娘子进门后,你和她好生过日子,必能夫妻和睦、举案齐眉的。”哎哟喂,公主老婆去年的神来一笔,叫他在面对董致远时,还真是有点尬到不行。

“淮谦…”董致远瞧着穆淮谦的表情,颇有几分幽幽的哀怨。

见董致远露出如此神态模样,穆淮谦面色一正,态度认真道:“我知道,公主断了你和高姑娘的姻缘,你心里或有不满和怨怼,你若是因此而怨我恨我,我无话可说。”

扪心自问,倘若他的宝贝女儿出嫁后,在夫家遭受类似高妙妙的待遇,他一定会把没用的女婿狠狠揍一顿。

老子千疼百爱的闺女,嫁人之后不是去吃苦受罪的。

既护不住心爱的女人,何必还做出这种情根深种的样子。

穆淮谦忽然觉得阑珊无趣,又道:“我今天或许不该来,军中还有些事,先告辞了。”

见穆淮谦转身欲走,姚得逸赶忙扑上前拦住他:“假都请了,来都来了,怎能不喝一口喜酒说走就走,致远,快说句话啊,淮谦若是不拿你当朋友,他何必不顾公主的心情,专门向上头请假,来贺你大婚之喜…”一边说着,一边向神色痛苦的董致远狂甩颜色。

哎哟喂,他的个兄弟祖宗,不管关系远近,上门即是客,哪能摆出这幅待客态度啊,你若不想看到人家,就别给人家发什么喜帖啊。

宁玉泽微微蹙了眉,也开口帮腔道:“公主要如何行事,淮谦哪儿能拦得住,那件事怪不得淮谦的。”

经过姚得逸和宁玉泽的打圆场,董致远才勉强走上前,对穆淮谦致歉道:“方才是我失礼了,还望淮谦不要怪罪,留下来…喝几盅喜酒吧。”

穆淮谦静静的看了会失魂无神的董致远,心里暗暗失望。

他承认,在阻拦公主老婆之事上,他并没有怎么尽全力,那是因为他打心底也认为这门姻缘不咋地,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却一直深受老娘辖制,总是让妻子委曲求全,妻子的娘家亲眷多方提点警醒,董家的情况却依旧一如之前,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一旦伤心到绝望了,人又怎能不选择自我救赎。

公主老婆和她表姐常有书信往来,也经常派人上门探望,他隐约知道,高姑娘和离之后,每日看看书、养养花、陪陪孩子,日子过得十分清静自在,精神面貌比在董家住着时,不知好了多少倍。

而且,若董致远真的还惦记着高姑娘,为什么不想办法破镜重圆、反而这么快就又答应再娶呢。

董致远踩着吉时去迎亲后,穆淮谦、姚得逸、宁玉泽三人聚在一块瞎侃。

穆淮谦夸自己闺女特别乖,叫她吃橘子,她绝对不去啃西瓜,宁玉泽便夸自己闺女特别孝顺,小小年纪都会给亲爹捶背了,姚得逸大笑三声,他的一儿一女既乖又孝顺,并且又尽量不兴奋的表示,他或许、大概、应该又要当爹了。

穆淮谦觉着姚得逸这厮真可恶,成亲比他早、娃娃比他多,嗯,他决定非把他灌成醉猫不可。

男宾那边笑声不绝,女眷这边也是珠翠生辉、衣香鬓影。

穆宅那边同样接到了喝喜酒的帖子,秉着只是吃顿喜酒的赴宴主旨,穆老夫人便和大儿媳妇衣饰端贵的上门去了,作为最受圣宠驸马爷的亲娘,镇国公太夫人亲自去迎接婆媳两人,三言两语寒暄过后,镇国公太夫人便开口道:“穆夫人能来,鄙舍真是蓬荜生辉,唔,公主没与夫人一道来么?”

闻言,穆大太太顿觉这老夫人脑子有问题。

用脚指头想事情,也知道她公主弟媳肯定不会来的呀,哦,她要是过来,大概是来踢馆砸场子的。

穆夫人目光一闪,嘴角的笑意仍温和可亲:“郡主近来颇缠她母亲,公主脱不开身,今儿不得空闲,便不来了。”除了逢年过节时,公主儿媳妇每个月都会归家小住几天,是以,关于董家派发的喜帖之事,两边早就聊谈过了,公主儿媳妇的意思是,反正她不去,别的人自由随意。

所以,公主府那边,公主儿媳妇不来,来的是她小儿子,穆府这边,她老头子和长子不来,来的是她和大儿媳。

“公主来头大,难免架子也大些,这也是常理,呵呵,好在你这大儿媳妇贤惠孝顺,这么大热的天儿,仍贴心本分的服侍照顾着,夫人真是好福气。”镇国公太夫人一脸笑容可掬的又道。

第316章

身为一个婆婆, 哪有人不乐意被儿媳妇恭恭敬敬的捧着, 有谁愿意被嚣张跋扈的儿媳妇骑在脑袋上耍威风。

而公主郡主这些生物, 因出身高贵,脾性一般都比较大, 常常会压得婆婆妯娌抬不起头来, 虽然镇国公太夫人没有这种出身皇家儿媳妇的烦恼,但这并不妨碍她从假设角度出发,以己度人起来。

京城里,谁不知道昭阳长公主和董家闹翻了。

然而, 自己小儿子的大婚之日,不仅是她的男人,连她的婆婆妯娌也都亲来贺喜, 这说明什么, 说明穆家上下…根本不和昭阳长公主一条心。

若穆家上下唯她是从,肯定会顾忌她的面子,找借口不来董家喝喜酒的。

此时不挑拨搬弄是非,更待何时。

“说来,你这大儿媳妇真是旺夫益子,贵府大爷的仕途一帆风顺, 膝下又多子多福,真是叫老身羡慕的紧, 儿媳妇就该寻这样的, 似那些性子跋扈、又不好生养的,娶来就是给家里添乱子惹麻烦的。”镇国公太夫人见穆老夫人嘴角的笑意微淡, 便以为自己正中靶心,说到她的心坎上了,便再接再厉的继续卖力拨火道。

镇国公太夫人有此言论,不外乎是在提醒穆老夫人,看你家大儿媳妇多能干,一个人就生了三男两女五个娃娃,可再瞧瞧你的公主小儿媳妇,至今才生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所以,不要大意地对她表示你身为婆婆的不满吧,当然很顺便的,她必须要隐晦的诋毁一下前儿媳!都是这可恶的女人,害得董家颜面扫地!

虽是为了挑拨穆家人对昭阳长公主的不满,镇国公太夫人才卖力夸赞穆大太太,但一想起穆家如今的情势,她心里还颇有一些酸溜溜的。

自己的老头子估计早就投胎转世、开始新一轮的人生了,而穆老夫人的男人仍在朝为官,且位高权重。

自己的大儿子赋闲在家,无所事事,穆家长子却在大理寺混得风生水起。

自己的小儿子被陛下明旨申饬,如今还是罚俸的惩处状态,而穆家的小儿子,也就是昭阳长公主的驸马…呃,都说了,他是如今最受皇恩圣宠的驸马爷,出入宫廷就跟闹着玩似的。

好在,自己女儿嫁给皇帝当了皇后,且生下了当朝的皇太子,这一点却是穆家姑娘,无论如何拍马也比不上的,至于自己的皇后女儿芳魂早逝,穆家姑娘却是以后实打实的定国公夫人,这两桩事情都被镇国公太夫人下意识的给忽略了,不然岂不是真的人比人气死人了。

况且,自家唯一的嫡孙还意外没了,穆家那边…好吧,虽然昭阳长公主挺没用,但穆大太太真的很益子。

镇国公太夫人的心眼子里咕嘟咕嘟直冒酸水,穆老夫人却有点后悔这一遭出门了。

唉,她就应该听老头子的话,随便找个托词不来的,想和交好的夫人太太们闲聊打发时光,她下帖子邀请就好了么,今天的出府之旅,实在称不上一行两便,耳边称赞大儿媳妇的语声不绝,穆老夫人忽然驻下脚步,捂着额头轻轻哎哟一声。

“娘,怎么了?”扶着婆婆的穆大太太赶忙问了一句。

穆老夫人歪靠在大儿媳身上,声音虚弱的吭了一声:“忽然有一点头晕,许是中暑了吧。”

穆大太太本以为婆婆真的突然身子不适,但看到婆婆偷偷朝她挤眉弄眼以后,她几乎忍不住喷笑出声,强自摁下想翘起的嘴角,她十分配合的摆出焦急模样:“快,老夫人身体不舒服,快去叫二爷来。”穆大太太口中的‘二爷’,指的就是穆淮谦了,亲娘身子不舒服,身为儿子的穆淮谦还喝哪门子喜酒啊,赶紧过来伺候亲娘吧你。

穆府的随行丫鬟得令后撒腿就跑,镇国公太夫人微微傻眼。

明明刚才还有说有笑的,这怎么说病就病上了,镇国公太夫人不是不怀疑穆老夫人在装病,但她也不能明言如此询问,只能摆出主家应有的态度,一连声的关切询问,穆淮谦在奔行速度上,绝对是个风一般的男子,还不待镇国公太夫人将穆老夫人安顿去客房暂歇,穆淮谦已经风风火火的跑来了。

被小儿子扶住的穆老夫人一脸虚弱的表示:“贵公子新婚大喜之日,老身却突然身子不适,实在是无力留下赴宴,还望贵府海涵谅解。”说罢,就预备着告辞离开了。

镇国公太夫人简直绝倒。

半屋子女眷都知道穆家老夫人来了,她亲自迎出来,却没把人迎进厅里,反叫人托言身子不适又转身离开了,她还不被人给笑话死。

话说,这穆老夫人突然装病,到底是哪个意思啊。

回到自家的车驾后,穆老夫人顿时又生龙活虎起来,陪在一旁的穆大太太默默捂脸,咳,自家婆婆明明一大把岁数了,却时不时还会犯小孩子的淘气性子,唉,自己的公爹实在太能宠人了。

穆淮谦骑马走在车边,对撩起小半幅帘子的车内人道:“娘,你在搞什么嘛,好端端的却装起病,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穆老夫人半倚在窗边,和儿子低声搞交流道:“娘今天出门是为了吃喜酒、还有和交好的老太太叙旧的,不是来听人挑拨离间的。”

闻言,穆淮谦神色一敛:“…挑拨离间?”他去接亲娘的时候,亲娘连待客的花厅都还没进呢,一念至此,穆淮谦的表情顿冷,“董太夫人都和您老说什么了?”

“先说你媳妇架子大,后又一个劲儿的夸你大嫂益子,娘听了不高兴,就不想在她家待了,索性装了装病。”穆老夫人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和儿子倒了个干干净净。

穆淮谦一咬腮帮子,面露怒容道:“自己家里还一团糟呢,她还有心情置喙别人家的事?!”

她公主老婆哪里架子大啦,她还给自己洗过大脚丫呢,当然了,他也给公主老婆洗过小脚丫,至于他公主老婆是否益子,跟你董家有半文钱的关系?!

“正是这个理!”母子连心绝对不是随便说说的,穆老夫人瞬间就和儿子一起同仇敌忾了,“二十来年前,你爹曾经和老镇国公一道共事过,你爹说,老镇国公倒是个人物,可惜呀,他英年早逝,留下的四个儿子里,没一个是成器的,这些年,董家闹的是愈发不像话了。”

家里的老头子说过,假如一个家族是一支军队,那么,家主便等同于将军,有才能本领的家主,会带领家族走向繁荣兴盛,而无能自大的将军,却只会带着整支军队走向失败没落。

有点无语的是,自打老镇国公过世后,因其膝下子嗣多无能懦弱,这才造就镇国公太夫人在家里一手遮天,凡事皆由她的喜恶来裁定,而且她还妄图插手太子的私|事,简直是不知所谓。

听闻昔年的同窗董致远,被归为‘不成器’的子孙之列,穆淮谦不由皱了皱眉,这话似乎…也没有说错。

摇摇脑袋,穆淮谦甩掉今天的烦心事,又朝车厢里说道:“算了,以后他家再送什么帖子,咱们随份礼也就是了…唔,娘,天还怪热的,这儿离公主府近些,你先到我那儿坐坐吧。”

“好,几天没见小满满了,娘还怪想她的。”穆老夫人笑着答应道。

穆淮谦也笑道:“公主教她背了一小段三字经,回头就叫她背给娘听听。”

“真的?满满真是聪明,你像满满这么大的时候,就知道满院子乱窜乱玩,教你背两句简单的古诗,难得跟什么似的。”闻听小孙女都能拽两句文了,穆老夫人不由吐槽起自己的小儿子。

穆淮谦略黑线道:“娘,哪有你这么贬损自己儿子的。”他读书的水平是不咋地,可他能吸引公主老婆对他芳心暗许啊,心里暗暗得意过后,穆淮谦招手唤来一个随从,叫他先快马回府告知公主老婆一声。

和小儿子闲侃几句后,穆老夫人便放下了车帘。

“别把董家老太太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穆老夫人望着给自己持扇打风的大儿媳妇,语气温和道,“咱家可不兴闹什么勾心斗角。”

穆大太太笑着应道:“娘放心,媳妇哪是不明事理的人。”

按理说,有一个出身皇家的公主当妯娌,她应该感觉压力山大的,而事实上呢,公主弟妹一点没欺压过她,还经常与她有说有笑,没一点骄矜跋扈的意思,且时新好看的宫花衣料、宫廷秘制的胭脂水粉,时不时都送她一些,不管她是为了名声,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好就是好,她不能昧着良心受了好处、还处处在背地里诋毁人家。

“娘,我瞧那董家老太太就是故意的。”穆大太太微微蹙眉,分析道,“公主替高姑娘风风火火办了和离,那董家老太太拿公主没辙儿,这是想忽悠咱们替她出气呢。”

穆老夫人一脸淡定的回道:“我年纪大了是不假,可我脑门上写了‘糊涂’俩字么。”

搞笑了,嫁进她家的可是嫡出公主,是太后和陛下的掌中明珠,她疯了才会去寻公主儿媳妇的不是,再说了,她小儿媳妇根本没啥毛病啊。

第317章

接到穆淮谦使人报来的消息时, 季子珊正糊弄小闺女给自己洗脚玩呢。

粉粉嫩嫩的小姑娘蹲在盆边, 两截袖子高高挽了起来, 一双肉嘟嘟的小胖手浸在放了花瓣的水中,她时而拍拍自己亲娘的脚背, 时而又挠挠亲娘的脚底, 玩得相当不亦乐乎,瞅着可爱乖巧的小闺女,坐在小凳子上的季子珊笑道:“满满,爹爹要回来了, 咱们不洗了啊,祖母和大伯母也来了,你一会儿可要乖啊。”

哗啦啦, 右脚从水盆里抬起来, 季子珊笑着诱哄道:“来,给娘擦脚吧。”

桂香抽搐着眼角递上干布巾子。

只见雪白|粉嫩的小姑娘接过布巾,有模有样的给她公主亲娘擦起脚来,苍天啊,大地啊,她家小郡主实在是太可怜了, 还不到三岁啊,就被当成各种丫鬟使唤上了, 洗脚的、传话的、拿东西的、捶背的…

如今正值盛夏, 天气炎热,在外头逛的时间略久些, 难免会汗流浃背身上黏腻,得知老公、婆婆、妯娌快要过来,季子珊便吩咐人预备沐浴用的香汤,又叫人准备新鲜的瓜果待客,一切安排妥当后,季子珊一边给闺女梳头发,一边问桂香:“什么情况?怎么这会儿忽然回来了?”

看时辰,新娘子估计都还没接到家呢,怎么有赴宴打算的三个人这么快就打道回府了?

“奴婢也不大清楚,小厮也只知道,老夫人才到董家,就嚷着不舒服,驸马爷就陪着一起回来了。”桂香觉着小厮的话忒扯,穆老夫人若是真的不舒服,驸马爷哪还会带着亲娘跑来跑去,肯定早在董家就地寻御医过去诊治了,“驸马叫人传话时,也只说老夫人和大太太要过来,别的什么都没吩咐。”可见,那只是明面上的借口。

季子珊挑了挑眉毛,然后继续饶有兴致的打扮闺女。

满满小朋友趴在门口,大概吃了两小块西瓜、三小瓣蜜瓜后,终于等到穆淮谦等人到府的消息,季子珊遂带着女儿前去迎接,双方碰面后略寒暄几句,季子珊就叫人带穆老夫人和穆大太太去沐浴歇息,自己则和抱上女儿的穆淮谦将军又沿着回廊,一路折回到正院。

廊边花木丰郁,稍稍吸走了一些热气,季子珊笑问一路晒回来的穆淮谦将军:“你这又是告假、又是掏私房钱的,怎么还没喝上你好兄弟的喜酒,你就回来了?”

“嗨,别提了。”穆淮谦摸着闺女脑门上的漂亮宫花,叹气道,“致远大概是怨上我了,还什么好兄弟,以后只怕连兄弟都没得做了,还有他那个娘吧,啧啧,真是人老事多,居然当着娘的面说你不好,娘一生气,连她家的待客厅都没进,就推说身子不舒服回来了。”

季子珊哼哼一笑:“她说我的坏话?莫不是说我霸道、脾气大?”

“她净瞎扯,你好不好,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穆淮谦愤怒不已的表示道,“罢了,以后再不去他家了,何苦自讨没趣。”他又不欠董家什么恩惠和人情,做不成往来交好的关系,那索性就井水不犯河水好了,和公主老婆吐槽完今日的不快,穆淮谦便满目笑意地逗起女儿来,“满满,今天都玩什么了?”

满满小朋友趴在老爹宽厚的肩头,鼓着胖嘟嘟的脸颊答道:“给娘洗脚。”

“…好玩么?”穆淮谦先抽了抽嘴角,然后又不动声色的问道。

满满小朋友一脸纯真懵懂的回答:“好玩。”

“好,那到晚上,你也给爹爹洗脚玩吧。”穆淮谦一脸和蔼的说道。

满满小朋友特别听话乖静的答应道:“好呀,爹爹。”

闻言,跟在后头随行的桂香,险些一脑袋栽到游廊外头,这…这都是什么亲爹亲娘啊。

回到屋子,穆淮谦先去净房哗啦啦冲了个温水澡,然后就揽着闺女一块去逗鱼了,季子珊瞅着满盆子乱游窜的红锦鲤,皱眉提醒穆淮谦同志:“你那是逗鱼呢,还是杀鱼呢,瞧把鱼给惊的…”闻言,穆淮谦同志搁下手中水草,讪讪地摸着鼻子道,“还是有点上火!”他是想忘掉董家的事情,但是…有点做不到。

“那你去吃瓜罢,十分败火。”因满满小朋友个子太矮,季子珊便把鱼养在敞口的浅盆里,再加之摆在地上,不管女儿是坐着还是蹲着,都能自己动手逗鱼玩儿,季子珊睨一眼貌似不快的穆淮谦,“别把你不高兴的情绪传给满满,有火去外头发,随便你是砍树、还是拆房子。”

穆淮谦大囧:“…”轻抚一把女儿的小脑袋,穆淮谦瞅着似乎并无不悦的公主老婆,“董家老太太说你不好,你不生气的呀。”

“我又不是泥人,当然会生气了。”季子珊掰着自己洁白细长的手指,眯着眼睛笑道,“可她家里今天办喜事,我总不能为了泻火,跑去她家里砸场子吧,再说了,天儿这么热,我才懒得出门,来而不往非礼也,她说我坏话,那我也说她的,我王兄、皇兄、母后、太子那里,我会统统去说她一遍。”

穆淮谦闻言微微默,前三个倒还罢了,公主老婆估计是一告一个准,至于太子爷:“你去太子爷那里,说他外祖母的坏话?”这个操作也太有创意了吧。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以前又不是没说过。”季子珊不甚在意的回道,“总之,我妙妙姐姐已经不是董家的儿媳妇了,我才懒得再和那老太太当面杠,多跌身份啊。”她既然能借势欺人,干嘛亲自去上阵,她闲得慌哦,有那功夫,她还不如多陪闺女玩会呐,“你也甭气了,多大点事儿。”

穆淮谦不赞同公主老婆的话,黑着脸道:“我是你男人,正所谓夫妻一体,她说你不好,那就是嚼我的舌根子,我岂有不气的道理?”他爹说了,若是连自己的妻儿都照护不好,就妄为男子汉大丈夫。

季子珊先是抚掌而笑,然后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若是董致远的脑筋有你一半清楚,哪里还有我去当恶人的必要?哼,他娘一个劲儿地叫我表姐没脸,实则根本就是在戳董致远的脊梁骨,呵呵,如今董致远又娶回来一位少奶奶,我倒要瞧瞧,董致远是不是能吃一堑长一智?”

“可致远新娶回的这一房妻室,是董家老太太的嫡亲侄女,那老太太…也会为难她?”穆淮谦一脸狐疑道。

季子珊呵呵笑道:“当侄女时,自然是千好万好,一旦变成儿媳妇了,那可就说不准喽,咱们且瞧着看吧。”

穆淮谦歪头想了一想,暂时也想不出什么花来,索性又低头陪女儿逗鱼,又过片刻,他忽想起一事,便又道:“哦,对了,你堂姐估摸是又有身孕了,姚得逸那小子乐得眉毛都快飞了。”

“瞧你一身的酸味儿,你就那么嫉妒人家啊。”季子珊瞅着脸颊粉嘟嘟的女儿,随口调侃道。

穆淮谦反驳道:“谁嫉妒他了,我只是在告你知道一声。”

“真的一点都不嫉妒?”季子珊斜眼瞟着穆淮谦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