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大人还有何事要讲,现在可以说了。”收到刑东森的暗示后,高驸马便屏退了屋子里服侍的婢女。

厅堂里静悄悄一片,刑东森却心如擂鼓,他攥着微微泛起汗渍的拳头,起身朝高驸马又行一大礼:“不瞒高老爷,晚辈今日过府拜访,除了来看仁泰这件事外,其实还另有一件事相求。”

高驸马心底纳闷,面上却微笑道:“刑大人有事不妨直言。”能入翰林院之人,日后便有很大可能平步青云,这样的人做个交情也不错,且听听他要说何事,只要不是什么太为难的,答应了也无妨,公主老婆已逝,自己又是公府旁支,为了宝玉宝福以后的前程,自然还是多积累一些人脉的好。

“晚辈对令嫒一见倾心,想求娶她为妻,还望高老爷应允。”刑东森恭声说道。

高驸马瞬间傻眼,笑意直接僵在了脸上,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你说什么?”

“高老爷,晚辈知道是自己唐突无礼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话既已说出口,刑东森只能硬着头皮讲下去,哪怕高老爷似乎震惊无比的样子,“家父家母业已过世,无人能替晚辈上门提亲,所以晚辈只能自作主张自己开口了,晚辈知道,自己初入京城,既无根基,又无家业,并非什么良配,但请高老爷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努力上进,保证不叫令嫒跟着我吃苦受罪,至于仁泰,和我颇有缘分,我也会对他视如己出。”

登门之前,刑东森已打过无数的腹稿,力求展现出自己最大的诚意,说罢,就又是深深一礼:“晚辈真的是诚心求娶,还望高老爷答应晚辈的求亲。”

听完眼前年轻人的话,高驸马的神情很复杂,既惊喜,又犹豫,片刻后,他还是问道:“你之前可打听过我家的事,家门不幸,曾出了一个不孝女…”因为次女的缘故,这几年,高家姑娘的名声一直不太好,除非知根知底的人家,一般人都不愿意求娶高家的姑娘。

“晚辈有些耳闻,略知一二。”刑东森神色平静的再道。

高驸马轻轻一叹,语气沧桑道:“那个不孝女,就是仁泰娘亲的二姐,她二姐被她娘亲娇惯坏了,一味的我行我素,这才酿出祸事来…仁泰娘亲和她二姐不一样,她自小懂事乖巧,温顺柔和,可也姻缘不顺,饱受委屈,这才和离归家…我且问你,你是真的要求娶小女?”

刑东森回答的毫不犹豫:“正是。”

高驸马虽然十分心动,但并未脱口答应,他只道:“既然你是诚心求娶,那我也就不瞒你了,小女因上段姻缘不顺,伤透了心,已决意不会再嫁,我怕她以后孤苦无依,这才寻了族里一个没人抚养的孤儿,记在她的名下当儿子,所以,你的求亲,我暂时无法答应你,我还需要问一问小女的意思。”

刑东森没有多说什么,只恭声再道:“晚辈会等高老爷的消息。”

高驸马点了点头,两人又叙话片刻,他就端茶送客了,待刑东森离开后,高驸马便去了女儿的院子。

“爹,你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你派人叫我一声就行,何必亲自过来?”高妙妙迎出门外,扶着身体不算好的高驸马,缓缓往屋里走。

高驸马语气温和道:“就这几步路,又累不着什么。”

父女俩进了屋里,小丫头赶紧奉上一盏热茶,高驸马坐到临窗的炕床时,便瞧见了搁在一旁的针线筐,只见里头正放着一件还没做完的小衣裳:“给仁泰缝衣裳呢。”

“嗯,闲来无事,仁泰又长得快,所以先给他裁几件夏衣。”高妙妙坐到炕床另一侧,目光微柔的回道,自打多了一个孩子照顾后,她的日子也些许热闹充实起来。

高驸马遂回道:“做点针线,偶尔打发日子也好,就是别太过度了,既伤眼又耗神的…”顿了一顿后,高驸马才说起自己的来意,“妙妙,爹有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啊,爹。”高妙妙问道。

摆手叫屋里的婢女退下后,高驸马才开口道:“刚才,曾教过仁泰读书的刑东森来了。”

闻言,高妙妙的脸色并无多大异动,她只纳闷道:“我听丫头们说了,不是已经叫仁泰去见过他了?这和爹来找我有什么关系?”

“他说对你一见倾心,想娶你为妻。”高驸马张口扔出这个重磅炸|弹。

闻言,高妙妙也是立时一呆,与高驸马方才的表情几乎如出一辙,见女儿也傻住了,高驸马略无语的笑叹道:“爹刚听他这么说时,也着实惊了一大跳,不过,你放心,爹虽然还是盼着你能有个好归宿,但也没有贸然答应,你老实和爹爹说,对这个刑东森的印象如何?”

“我…我…”乍闻被人登门求亲,高妙妙难得面红耳赤起来,她心里忽然乱糟糟的,嘴里也结结巴巴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爹,其实…其实女儿并未怎么和他接触过,只是在商量仁泰读书的事情时,才简短的说过几句话,他…”

这人的一见倾心,到底从何而来啊。

高驸马望着略显不知所措的女儿,忽然笑着调侃道:“定是爹的妙妙貌美如花,迷住了这个乡下来的穷小子!”见女儿愈发面如火烧,似乎浑身都不自在,高驸马这才收了笑意,又正经商量起这件事,“这小子的才貌不错,就是家世太单薄了些,爹听他的意思,似乎是等在京城立稳脚跟了,再娶你过门,哦,还有仁泰,他答应会待仁泰视如己出。”

高妙妙低着头,心里乱乱的绞着手帕,只听父亲温厚和蔼的嗓音再道:“爹瞧他还行,等爹爹再去打听打听,若是他的德行也好,妙妙…不如就嫁给他吧。”

“爹…”高妙妙猛然抬起头,下意识的喊道。

高驸马神色慈爱的劝道:“妙妙,爹爹身体不好,也不知还有几年活头,只盼在闭眼前,能把你们兄妹四人的事情安排好,你大姐的情况,实在是没法子,只能在家里养老一辈子,可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刑东森不嫌你嫁过人,也不介意你有儿子,虽然现在穷了点,但他是探花郎,又入了翰林院,只要好好干,以后未必没有飞黄腾达之日,你跟了他…说不定还有好日子过。”

高妙妙心里纠结的厉害:“爹,我…”

“好孩子,若是你真的不愿意,爹也不会硬逼着你再嫁。”高驸马缓缓开口,喂给女儿一粒定心丸,然后才又徐徐接着道,“只是难得有个不错的人选,真心实意地求娶你,若是就这么推了,不免可惜,你不妨想想,以刑东森如今的条件,他纵算求不到真正的高门贵女,但一般官宦人家的姑娘,或者权爵人家里的庶女,还是有大把人愿意和他结亲的。”

高驸马站起身,轻轻抚了抚女儿柔软的鬓发,最后再道:“咱们也不急着给他回话,你先仔细考虑着,也容爹再好生瞧瞧此人如何。”

第333章

六月, 昭阳长公主府。

“妙妙姐姐, 你想什么呢,怎么心不在焉的样子?”季子珊从女儿玩耍的身影上收回目光后, 发觉高妙妙神情恍惚, 似乎在走神一般, 遂一脸好奇的出声问道。

高妙妙回神, 略尴尬的笑了笑:“没什么。”话说,自打刑东森提过亲之后,每隔一阵子就会打着探望高仁泰的名义上门一趟,刑东森离开后,高仁泰就会叽叽喳喳兴奋老半天, 搞得高妙妙十分无奈,而且,她爹已问了她两回考虑的如何了, 她还是…做不了决定。

“你少骗我啦。”季子珊端起一盏清香花茶,轻哼一声道,“有什么事就说嘛, 咱俩关系这么铁,你还和我藏着掖着?”

高妙妙想了一想, 清咳一声道:“那我…只说给你一个人知道。”不如征求征求公主表妹的意见?

季子珊顿悟,遂吩咐侍立在周围的婢女:“都下去吧。”

一众婢女立时福身告退, 按序离了后花园的凉亭,季子珊抿了口花茶,眉峰微挑道:“呐, 现在可以说了吧。”

虽然已经成过亲嫁过人,再提起婚姻大事时,高妙妙仍有些羞于启齿,她未语脸先红,声如蚊呐道:“就是…就是有人向我提亲,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高妙妙声音虽低,季子珊却是听清了的,她的俩眼珠子陡然一亮,目带兴味道:“是谁啊?快说来听听。”

“他…你也认识,就是…曾经教过仁泰读书的…刑先生。”高妙妙感觉脸蛋烧烧的,在公主表妹分外八卦的眼神里,她吐字艰难的说出了提亲人是谁。

季子珊略惊讶道:“这个刑东森够胆大的啊!那你喜欢他么…”见高妙妙微微一愣后,季子珊又换了措辞道,“那你对他有好感么?或者说,他有没有哪一点惹你厌烦,叫你讨厌的?”只要此人不惹高妙妙的反感,那就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季子珊当初挑驸马,最初也是建立在不讨厌的标准上,至于真感情什么的,现在不是也培养酝酿出来了么,嗯,她爱她家的大饭桶将军。

“好感…谈不上,但也没什么讨厌的。”高妙妙仔细想了一想后,回道。

当初和离时,高妙妙的确发愿,以后不会再嫁了的,一是觉着自己的名声已坏,根本不会有人再求娶她,二是第一桩婚姻带给她的伤害太重,她不愿重蹈覆辙再伤一次,至于现在,她依旧没有很想再嫁的心思,但是,看着父亲殷勤上心的暗暗考察刑东森、冀盼她能走出过去的阴影、拥有一个真正的好归宿时,她又忍不住有些心软意动。

“不讨厌就行!”季子珊语气明快道,“对了,他是什么时候提的亲?”

高妙妙抿了抿嘴唇:“三月中旬罢。”

“三月?!”季子珊怪叫一声,“现在都六月了哎,你居然瞒我这么久?”

高妙妙微露歉意道:“扇扇,你别恼,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

“哎,算了,算了,你就是属闷嘴葫芦的,什么事都爱自己憋着,怎么劝你,你都改不了这个毛病…”季子珊无奈至极的摆摆手,然后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三月中旬那会儿,刑东森应是才中探花郎没多久罢,啧啧,真没瞧出来,他还挺猴急的,一有了官身,就打算起自己的婚姻大事了,呵呵…”

高妙妙心里微囧,瞥一眼笑呵呵的公主表妹,尽量语气平静的再道:“他提亲后,我爹并没有直接答应,之后,他每隔一阵子,就会过府看仁泰…我爹觉着他不错,仁泰也对他颇有好感,可是我…”

“你是还惦记着董致远么?”季子珊突然出声问道。

闻言,高妙妙笑容微苦,却并不否认:“还有一点点…”那到底是她第一个爱的男人,他们也曾有过甜蜜温馨的幸福时光,哪能说忘就忘的一干二净呢。

“那你觉着,你们还能破镜重圆么?”季子珊直白犀利的再问。

高妙妙嘴角的笑意更为苦涩:“他已经又娶了新妇,怎么可能再破镜重圆。”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回头路再走的。

季子珊摊了摊手,嘴角微讽道:“就是呀,他已另娶新人,与你再没有任何干系,若是真有好姻缘找上门,你确定要为了他守身不嫁么?傻姑娘,你自己都不觉着不公平么?我还是那句老话,人呀,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别为了不值得的人,再浪费自己的感情。”

“所以,你也认为我该答应刑先生的求亲么?”高妙妙低声问道。

季子珊矢口否认道:“当然不是!”见高妙妙微微疑惑的看着自己,季子珊忍不住笑道,“好姐姐,你就算再嫁,咱们也得仔细考量一番不是,哪能糊里糊涂的说嫁就嫁!”尤其,高妙妙已经是二婚,若是二婚过的还不舒心,那还不如一个人自己过呢,起码清静省心些。

“这才三个月吧,不着急,咱们再晾晾他,他若是真心求娶你,肯定不会轻易放弃的,否则,就是他一时心血来潮,这种男人也不算宜家宜室。”季子珊摇头晃脑的模样,好像一个狗头军师,“我呢,也帮你仔细留意留意他,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男人肯努力读书,用功上进,说明事业心很强,但是这家庭方面嘛,嗯,还得从细微之处见真章。

高妙妙轻轻吁出一口气,应道:“好。”

“还有啊,妙妙姐姐…”季子珊忍不住再建议道,“你不是说刑东森经常去你家么,如果可以的话,你不妨找机会和他接触接触,旁人再怎么考量观察,也不如你自己亲自考察的好,你们可以多聊聊天,说说彼此的生活习惯,或者问些你想知道的问题,你懂我的意思么?”

高妙妙想了一想,随后轻轻点头:“那我试试。”

得知高妙妙有可能要开第二春,季子珊闲来无聊之际,便在此事上投入了很大热情,她当即吧嗒吧嗒跑去找季元宝王爷,叫他把刑东森入职翰林院之后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给她打听清楚,季元宝王爷正当着超级奶爸,哪有心情管别人的闲事,不过,看在漂亮外甥女的份上,季元宝王爷还是答应下来了。

季元宝王爷办事的效率很高,没多久就给了季子珊回复。

或许是为了攒老婆本的缘故,没啥家底的刑东森并未在城里租赁房屋,而是选择留在衙门里吃住,差事方面没什么说的,态度相当认真端正。

叫季子珊听的津津有味的是,刑东森的婚嫁行情…相当不错。

刑东森入职不过几天,就叫一个性子活泛的同僚,套出了他大致的身家背景,父母双亡,尚无婚配,没啥家底,仅仅过了三天,就有人笑眯眯地找上刑东森要给他做媒,十天后,又多了一个想给他做媒的,时至今日,已差不多有八、九家了吧,据季元宝王爷的调查,这里头还包括着柔嘉公主府和镇国公府。

柔嘉公主之女许明珠,已年过十六岁,可她的亲事仍没落定下来,豪门贵族不愿和柔嘉公主结亲,有意攀附联姻的人家,柔嘉公主又瞧不上,如此这般挑来选去后,许明珠的亲事就有一些耽搁了,今科会试后,心急嫁女的柔嘉公主听闻文试的探花郎还未婚配,又听人说其身材英挺相貌堂堂时,便略微动了招其为婿的心思。

虽然现在的刑东森很穷,但他能一举考过秋闱、春闱,可见是个超级不错的潜力股。

在吩咐次子许树仔细考察过后,柔嘉公主当即决定对刑东森搞投资,哦,不,是招刑东森为婿,毕竟,刑东森已没什么近亲,若是娶了自己的女儿,自然会向着妻子的娘家,且刑东森的父母已故,女儿还不用忧愁什么婆媳关系,端的是两全其美,是以,她便叮嘱次子去搞定这门亲事。

至于镇国公府,是给和离归家的董二姑娘提的。

自己才过门短短数月,老公就在外头养外室生孩子,着实气炸了董二姑娘,事发后,老公不仅不将外室打发走,反而堂而皇之地接她进了府,董二姑娘更是气愤不已,虽然镇国公太夫人不许她和离,但是董二姑娘却发了狠,她跪在自己父母跟前,表示若是不叫她和离,她就寻死不活了。

女婿养外室的事事发后,男家的一系列举措,足以叫镇国公夫妇看清楚,此家并非什么良配,所以,镇国公瞒着病歪歪的老娘,亲自去给女儿办了和离之事,哪怕男家又有意挽回这门亲事,镇国公也没心软同意缓缓,大爷的,事到临头知道服软认错了,早干什么去了!

女儿出嫁不久即和离,如今重新再觅亲事,要求自然得相对降低一些,镇国公这一挑二选的,就挑到了刑东森的脑袋上,依照镇国公的看法,虽然此人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但他没背景没家底啊,可他镇国公府最不缺的就是背景和家底,这小子若是娶了他的闺女,也不亏他啥。

总的来说,柔嘉公主府和镇国公府是目前最高端上档次的两个选择,但是,刑东森都以十分委婉的理由拒绝了。

第334章

季元宝王爷扒拉完到手的消息后, 就搁下茶碗风风火火的起身, 哦,顺便把可爱的外甥女也一道拐了去, 宝贝儿子如今正喜欢满床打滚玩, 外甥女刚好和他当玩伴, 甥舅俩牵着手高高兴兴的走了, 季子珊却摊纸磨墨,将听来的消息总结了一番,然后给高妙妙写了一封书信过去。

高妙妙读完公主表妹的信,就捧着腮颊静静发起呆来。

五日后,刑东森再次登门拜访。

叫高仁泰拜见过刑东森后, 高驸马便邀请刑东森一块游园赏景,不多时,忽有一个婢女匆匆前来禀告, 说外院管事有急事寻高驸马,高驸马对刑东森撂下一句‘刑大人稍待,老夫去去就来’后就转身离开了。

刑东森孤零零一人站在园子里, 心里暗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刑大人有礼。”刑东森伫立在原地不一会儿,身后忽传来一道柔和的嗓音, 闻声,刑东森缓缓转过身, 亦作揖回了一礼,“高太太|安好。”

高妙妙站在离刑东森五尺远的地方,语气静静地开口道:“还没恭喜刑大人金榜题名, 高中探花。”

“都是托了高太太的福。”刑东森拱手回道。

被戴了这么一顶大高帽,高妙妙略微囧了一囧,她攥着绣帕,力求镇定道:“刑大人年少有为,乃是青年俊才,为何不求名门淑女为妻,反倒要娶我这个下堂之妇?”

“高太太心地善良,温柔慈和,又何必如此妄自菲薄?”没了屏风的阻隔,刑东森终于能正大光明的看着高妙妙,他目光灼灼,语气诚恳道,“在下想求娶高太太,一是报答救命之恩,二是怀着倾慕之意,旁的名门闺秀再好,却不是在下心仪想娶的女子。”

眼前男子的眼神太过明亮,又满怀诚意的字字清晰,一时之间,高妙妙顿觉面皮发热,几乎想落荒而逃,但她还是强忍着留下,却微微侧转过身,望向一旁浓绿的阔叶芭蕉树,口内再道:“我之前流过孩子,有些伤了身子,也许以后可能不利子嗣…你确定不介意么?”

刑东森沉默片刻,然后轻声回答:“没关系,仁泰就是我的儿子。”

高妙妙眼睫颤了一颤,轻声反问:“你真的不介意此事?我若再嫁,是不会替夫婿纳妾的。”

“我不需要妻子替我纳妾。”刑东森望着侧身而站的高妙妙,低声再道,“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欢妻妾成群,在下只愿和妻子厮守一生,白头终老。”

高妙妙微微一怔,前夫董致远也对她说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是结果呢,不过才短短几年,夫妻两个就劳燕分飞:“我…能相信你的话么?”

“时光会证明我说过的话,只要你愿意答应嫁给我。”刑东森眸光深邃,缓缓再道,“在下痴长了二十余岁,第一次遇到让我心动的女子,所以,不管你是否嫁过人、是否不利子嗣,都是在下诚心实意想娶的妻子。”

闻言,高妙妙缓缓转过身来,徐徐再道:“我虽与昭阳长公主交好,却并不能在仕途上替你增光添彩,你…可明白?”

刑东森是个聪明人,很快回道:“男人的前程功名,自己挣来才是正途,在下从未想过靠女人来升官发财,我一心求娶你,真的只是因为…倾慕你,或许你认为我的话很荒唐,连我自己都觉着奇怪,为何只和你说过几句话、仅仅见过一次面,就会如此的在意上心。”

所以刑东森才会说一见倾心么,高妙妙微垂臻首,轻轻咬唇道:“我…要再想一想。”

“不妨事,你可以慢慢考虑,我不着急。”刑东森立即表态道,他才发了三个月的月俸,老婆本还没攒够呢。

高妙妙:“…”不着急,你往她家跑得这么勤快做啥。

两人叙话完毕后,高妙妙转身离开,‘去去就来’的高驸马也折身回来,他就当啥也不知道,只若无其事的带刑东森接着逛园子,今日正值休沐期,在高驸马热情挽留刑东森留午饭时,董致远租宿的院落门前,停下了一辆装饰华丽的大马车,被丫鬟从车里扶出的人,正是镇国公太夫人。

董致远堂堂一个豪门公子哥儿,为何会沦落到离家租房而住,这里头自有一番缘故。

话说,董致远和袁珍珠是去年六月大婚的,直到今年的五月份,两人都没有正式圆房。

成婚快一年都未圆房,袁珍珠自然又羞又恼,便经常找镇国公太夫人哭诉,急着抱嫡孙的镇国公太夫人于是多次训斥董致远,叫他不要胡闹。

对此,董致远摆出的态度是:“我本就不愿娶表妹为妻,是您老人家以死相逼非叫我娶的,如今,我已经照您的要求做了,怎么和表妹相处过日子,那是我的事,您老人家就不必再费心了。”

镇国公太夫人几乎被气死,奈何在和侄女圆房这件事上,儿子始终油盐不进,怎么也不听劝,镇国公太夫人实在没办法了,就悄悄给儿子下了一些迷|情药。

董致远不妨老娘会对他下黑手,自然没有防备中了招。

次一日醒来,当董致远发现自己和袁珍珠光溜溜躺在一块时,他几乎是气急败坏的给了袁珍珠一巴掌,自高妙妙与董致远和离后,董致远就再没碰过任何女人,是以,茹素许久的他在迷|情药的作用下,和袁珍珠颠龙倒凤了好长时间,袁珍珠正又羞涩又紧张时,脸上忽然挨了一巴掌,她当即就被打傻了。

“这是怎么回事?!”董致远阴沉着脸,怒声吼道。

袁珍珠捂着迅速肿起的脸颊,轻轻抽泣道:“是娘见你我总不圆房,所以…用了一些催|情的药。”

董致远脸色阴沉的咬牙半晌,随即起身穿衣梳洗,至于拥着被子默默哭泣的袁珍珠,董致远再没看她一眼,梳洗过后,董致远就直奔镇国公太夫人的院子,进了屋,他直接撂话表示——要休妻。

镇国公太夫人顿时傻眼,昨夜,在婆子告诉她儿子已和侄女成就好事时,她终于轻轻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儿子或许会心里不痛快,但怎么也没料到他一大早就要闹休妻啊:“致远,娘知道,这件事是娘做的不地道,可你总叫珍珠独守空房,这也不是个事啊,娘也是想你早些…”

不待镇国公太夫人说完,董致远已耐心尽失道:“娘只说答不答应?”

镇国公太夫人当然不会答应,她也沉下了脸:“珍珠是你明媒正娶的媳妇,怎容你说休就休!”

身为一个男人,竟被亲娘以如此下三滥的手段,算计他与女人糊糊涂涂的欢好,董致远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当即就道:“娘既如此不把儿子当回事,那就别怪儿子不孝了。”说罢,就大步转身离开。

“致远,你站住,你要干什么!”董致远拍桌怒吼道。

董致远停下脚步,声音冷冷道:“离开公府,到外头去住,娘什么时候答应我休妻,我什么时候再回来!”

“你…你敢!”镇国公太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你不怕娘告你忤逆不孝,丢了官职么!”

董致远面无表情道:“丢了更好,我早就不想在官场待着了。”

母子俩这轰轰烈烈的一闹,就是近两个月,起初,镇国公太夫人还摆谱,等着小儿子来给自己赔礼道歉,哪知十天过去了,小儿子当真再没回过一次家,镇国公太夫人这才急了,随即便以身体不适病倒为由,派人去诓儿子回家,哪知,小儿子竟然理都不理,还是不肯再踏足家里一步。

“娘是答应儿子的要求了么?”面对亲自找上门来的镇国公太夫人,董致远神色冷淡的问道。

镇国公太夫人坐在堂屋上首,开口答道:“珍珠有孕了。”

“什么?!”董致远豁然抬起眼睛,脸上难掩惊诧之色,他和袁珍珠就有过那么一回,竟然…叫她怀上孩子了么?不,这不可能,董致远随即问道,“这是娘骗我回家的新招数么?”

见儿子半点都不相信,镇国公太夫人顿时一脸恼火道:“娘拿这种事骗你干什么!珍珠是真的有孕了,娘一连请了三个太夫,三个太夫的回答几乎一模一样。”

侄女只和儿子睡了一晚,就怀上了身孕,镇国公太夫人起初也是将信将疑,在三个太夫都确诊侄女的确有孕、并且日子也差不多能对上后,镇国公太夫人就疑心尽消了:“如今,珍珠已怀上了你的骨肉,你确定还要休了她?”见儿子拧眉不语,镇国公太夫人忽又冷笑道,“致远,你别以为娘不知道你的心思…”

“你打量着休了珍珠之后,就可以再找高妙妙破镜重圆是不是?”镇国公太夫人原本并没有这个想法,还是侄女在找她哭诉时提了一嘴,问她‘表哥如此厌弃于我,是不是还记挂着以前的高氏’后,镇国公太夫人才回过味来,“致远,娘告诉你,只要娘活一天,高妙妙就休想再踏进董家一步,正妻不行,为妾也不可能!”

都是这个可恶的女人,害得董家颜面扫地,成为京城的笑柄,她焉能容忍这个女人再回到董家。

瞅一眼失魂落魄的小儿子,她这辈子最最疼爱的一个孩子,镇国公太夫人硬着心肠道:“致远,随娘回家吧,你和高妙妙的缘分已断,是不可能再在一起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董致远沉默良久,才嗓音嘶哑道:“好,我回家。”

当初也是被亲娘逼得狠了,他才破罐子破摔答应娶袁珍珠,可没过多久,他就后悔了,然而,日子已定,喜帖已发,已容不得他再临时反悔,就这样,他还是娶了袁珍珠过门,婚后,他对袁珍珠提不起半点兴致,就这么糊糊涂涂地过着日子,某天,他和昔年的同窗宁玉泽在路上巧遇后,便一起去了酒楼叙旧,两人聊了很久,兴许是瞧出来他心绪愤懑,宁玉泽好言开导了他一番。

你若是当真对高姑娘念念不忘,她心里也还有你的话,你为何不试着去挽回她呢,宁玉泽这样对自己说道。

可是,他拿什么去挽回啊,妙妙的位置已被别人占了去,他平白无故的,又怎么去休了袁珍珠,好容易叫他逮到一个借口,却偏偏又出了这样的变故…

第335章

“啊, 什么, 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待高妙妙满脸窘迫的提起和刑东森的聊天内容时,季子珊忍不住捧腹狂笑起来, “哈哈哈, 他是话本子看多了么, 居然用以身相许, 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怎么没瞧出来,他这人还挺有趣的哎,哈哈哈,笑死我了…”

在话本子里也看过类似情节的高妙妙,被公主表妹笑得面红耳赤, 又羞又恼:“扇扇,你…你别笑了,你再笑, 再笑我就走了!”

“好好好,我不笑了。”季子珊捂紧嘴巴,努力绷住笑脸, 但嘴里却不忘接着调侃,“那你呢, 你答应叫他以身相许么?”

高妙妙略没好气地嗔瞪季子珊一眼,然后扭着帕子道:“我…我想答应。”顿了一顿, 高妙妙声音低低道,“就像我爹说的,以他如今的条件, 想找一个名门淑女很容易,何必非我不可,他如此三番四次的登门拜访,求亲的诚意很足,而且,他这个人,我并不讨厌,他对仁泰很好,仁泰也很喜欢他,我不知道,他说的话以后会不会算数,但是,我愿意试一试…”她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女人,也想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也算是叫我爹放心吧。”

季子珊敛了笑意,拉过高妙妙的手,温声说道:“妙妙姐姐,若是你心里并不愿意,没有必要勉强自己的,你一定要想清楚。”

“我已经想清楚了。”高妙妙微弯眼角,静静道,“就这样吧。”

季子珊随即抚掌而笑:“你既决定了,那我叫我王兄给你们当保媒。”因为高芸芸的那档子事,高氏女的名声着实被连累到了,况且高妙妙又是和离之身,她若是另婚再嫁,肯定会引起不小的风波,季子珊歪头想了一想,忽又笑若灿花道,“我一定叫你风风光光再嫁。”

好好气一气姓董的那一家子。

季子珊的行动力也是杠杠的,五日后,季子清陛下召见刑东森,奏对一番后,便对刑东森语出褒奖,顺便赏了他一盘白花花的银子,刑东森一脸懵逼的退出御书房后,又遭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刘全顺公公塞纸条:“听闻刑大人快要办喜事了,一直在衙门里住着可不方便,呶,这是一幢宅子的地址,价钱已谈好,刑大人抽个空,用陛下赏你的银子去给置办了吧。”

“刘公公,这是…”刑东森捏着纸条二度懵逼。

刘全顺公公捧着拂尘,脸上菊花般的皱纹轻轻舒展开来:“小公主为了她表姐,也是操碎了心,她还托了康王爷给你当保媒,刑大人,你可千万别让公主失望呐,否则,咱家也不敢保证小公主会做些什么…”说罢,就步履蹒跚的回了御书房,哎,岁月不饶人呐,老喽。

两天后。

瞅着刑东森写给她的欠条,季子珊托腮而笑:“这人还挺有趣。”

穆淮谦瞟了一眼那张欠条书,然后随手揉成一团纸疙瘩,丢到腿边的竹篓小筐里,见状,季子珊拍桌怒道:“你干什么呢,你个败家子!给我捡出来!”

“你又不缺这点银子,既通过陛下赏给刑东森了,那就不要了呗。”穆淮谦摆出一幅‘我就是败家子’的浪费嘴脸。

季子珊却不听,她黑着脸道:“少废话,快给我捡出来!否则,一个月不许你上床睡觉!”

穆淮谦将军顿时无语:“…”吐艳,干嘛总拿这件事威胁他啊。

半个月后,新科探花郎刑东森要娶高妙妙的消息流散开来,听闻是康王爷亲自保媒、陛下还赏了刑东森安家银子后,镇国公太夫人共摔了一整套茶碗、外带两个花瓶、三个碟子,简直岂有此理,这个高妙妙,她不在家里好好缩着,怎么好意思二婚再嫁,真是可恶至极!

尤其这个男人还是新科探花郎。

虽然二孙女作死要活闹了和离,她纵算气得要死,但那总归是她的亲孙女,她也没狠心的把孙女逐出家门,儿子有意招新科探花郎为婿的事情,她也略知道一些,虽然她打心底不觉着这个刑东森如何,但这并不代表,刑东森不要自己的孙女、反倒去娶那个高妙妙,能叫她心平气和的接受下来。

同样被气到的还有柔嘉公主。

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小小翰林编修,她愿意下嫁爱女,那是他的造化和福气,他居然放着她冰清玉洁的女儿不要,偏偏去娶仪萱那个残花败柳的女儿,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更叫柔嘉公主抑郁心难平的是,这几日,仪萱的两个儿子高宝福和高宝玉,一个在五城兵马司谋到了差事,一个被保举进了刑部衙门,虽然都不是多高的品级,但那哥儿俩好歹都披上了官皮,哪像自己的小儿子许林,不管她怎么走门路,都没有衙门愿意收他,着实气煞她也。

当然,刑东森要和高妙妙成婚的事情,受到最大冲击的莫过于…董致远。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高妙妙会另嫁他人。

不管旁人怎么想,总之,在季子珊的操纵下,刑东森很快在京城安家落户,有了迎娶高妙妙的资本,又要当老丈人的高驸马直乐得合不拢嘴,不只是和离在家的小女儿眼瞅着又有了归宿,也是因为两个儿子的前程都有了着落,待这三个孩子该嫁的嫁,该娶的娶,他也就没什么悬心事了。

待到八月初,高妙妙再婚的日子终于定下,就在来年的三月份。

中秋将至,季子珊按照往年的惯例,依旧回穆府过团圆节,离家之前,她和隔壁的季元宝王爷一家先吃了一顿散伙饭,再有快一个月,阿毛小朋友就满周岁了,胖嘟嘟的小男孩走得还不稳,只能勉强摇摇晃晃的挪几步,但他往大人身上爬的功夫超级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