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全顺答应一声,也出去传旨了。

季子珊已经坐在季子清陛下的床头,死死咬着嘴唇不松口,她害怕自己一松开,就会放声哭出来,她低着头默默绞起手帕。

直到屋子里只剩下母子四人,惠安太后才颓丧衰败了神情,她先瞅了瞅昏睡不醒的长子,然后再去望眼眶含泪的女儿,又问:“扇扇,突然叫你进宫里来,可安顿好满满和二毛了?”

“我叫桂香照顾着他们两个。”季子珊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她哽咽着再道,“王兄,你叫人去寻一下穆淮谦,让他先把两个孩子送去穆家几天。”

季元宝王爷神色凝重道:“我马上就交代人去办,你先照顾着皇兄,我再去问问御医情况。”

寝殿里顿时变得更静了。

“你皇兄啊,简直跟你父皇是一个性子,一忙起朝事来,不是忘了吃,就是忘了睡,说他吧,光嘴上答应好,一转眼,就又忘到脑袋后头了…”惠安太后坐在床畔,两行眼泪缓缓流了下来,“你父皇当年就是一场风寒…就是被一场风寒要了性命,御医说他是日夜操劳,平时瞧着没什么事,一旦发作了,就扛不住了…”

惠安太后抬起手,拿帕子缓缓拭着眼泪:“没想到,你皇兄也是这样,平时健健康康的,从不生什么大病,如今,只染上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让他成了这个样子,扇扇,母后真怕,怕你皇兄…”

“不会的,母后,我皇兄福长命大,一定会没事的,你别自己吓自己。”季子珊虽然心底惊惶的要命,却还是用最坚定的声音,去安慰已然鬓发银白的老母亲。

惠安太后擦干眼泪,强行打起精神来:“好,母后不说丧气话。”

时间一点点溜走,天色由明转暗,直到夜色深沉。

惠安太后早就上了年纪,却坚持要守着皇帝长子,不管季子珊怎么劝她都不肯离开,更兼夜色已深、风雪漫天、路湿难行,季子珊也不想叫惠安太后费事回慈宁宫,便说道:“母后,您先到偏殿歇会儿,养养神,等精神好了,再来看皇兄不迟,若是您也累倒了,叫我们怎么办…”

季元宝王爷伸手去扶惠安太后:“走吧,母后,这儿有我和扇扇呢,您去歇会儿,哪怕一会会儿呢。”

惠安太后这才依依不舍的离了寝殿。

过了好一会儿,季元宝王爷才眉头深蹙的归来,见小妹妹趴在床前,眼巴巴地掉着眼泪,季元宝王爷便蹲低身子,温声开口道:“扇扇,别哭,皇兄一定会没事的。”

“那他怎么还不醒啊…”季子珊轻轻抽泣道。

季元宝王爷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又叫候在乾明宫的御医进来问诊,诊完,御医还是声音弱弱的表示,季子清陛下的状况并没有什么起色好转,季元宝王爷气的想砸东西,怒的想杀御医,却又强自按捺住心头的暴戾之气,依旧沉默的和小妹妹一同喂药、喂水、更换敷额头的毛巾等等。

后半夜时,刘全顺老公公捧着托盘进来,盘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瘦肉粥。

“老奴知道,王爷和公主心焦陛下的病情,肯定都吃不下东西,老奴斗胆劝上一句,陛下还要靠你们照顾,你们若是不吃东西,怎么有精力照顾好陛下,王爷,公主,听老奴一句劝,好歹稍微吃一点吧。”静静燃烧着的烛火,将刘全顺老公公佝偻的影子映在地上,他苦口婆心的说道。

这时,季元昊太子忽从外头进来,进殿之后,他先朝王叔和皇姑行了个晚辈礼,然后开口:“刘全顺说的有理,王叔,皇姑,你们先去用些吃的,父皇这里,我来看着。”

季子珊半点不觉腹内饥饿,但她还是接端过粥碗,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咽不下去,她就用力咽。

小妹妹明明是在吃瘦肉粥,却愣是搞出了像是在咽苦药的味道,季元宝王爷心酸之余,不免眼眶湿湿的发热。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他却想说,乱讲。

他也是皇子,且是嫡出的皇子,可他从没有觊觎过什么皇位,在他心里,他皇兄并不只是一位兄长,他还代替着父亲的角色,在他还是懵懂无知的幼童时,他父皇就驾崩了,母后那时又怀着他扇扇妹妹,皇兄以年少之龄承继帝位,每日忙得焦头烂额,却还会抽出一点点时间,陪他说话陪他玩。

那些都是他最珍惜的童年记忆。

或许是年幼多病痛的缘故,好些人长大后,都会渐渐忘记小时候的事,季元宝王爷却不,很多很多的幼时经历,他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夜尽天明,季子清陛下仍然没有清醒过来。

又一日的午后,穆淮谦来宫里寻季子珊。

短短两天没见,公主老婆就像变了个模样,俩眼睛肿的跟大红桃子似的,眼圈却是微微发黑,一向明媚娇嫩气色红润的容颜,也憔悴了好些。

夫妻两个相对无言,最后,却是季子珊先开了口:“满满好么?二毛还乖么?”

“满满很好,二毛也还算乖巧,就是他一直在问我,是不是他惹你生气了,你不想要他了,才一直不回家看他。”穆淮谦声音温和的轻轻开口,“我和他说了不是,叫他乖乖再等几天,你就回家去看他。”

季子珊抽了抽鼻子,低声骂道:“这傻小子,我何时说过不想要他的话…”

“扇扇,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你也要好好的,别太累着自己啊…”穆淮谦抬手,摸了摸公主老婆绯红的胖眼皮子,也不知道她哭了多久,才把自己哭得这么丑,若是搁在往日,她连睡肿眼皮子,都会抱着镜子哇哇大叫,可是现在,她什么都不在意了。

季子珊轻轻嗯了一声,又道:“这里还离不开我,你照顾好满满和二毛,别叫我担忧她们姐弟两个。”

“放心吧。”穆淮谦将军答应道。

夫妻两个逢面匆匆,没说几句话,穆淮谦就离了皇宫,季子珊也再度钻进体元殿,不哭不嚷地照顾着季子清陛下,下了三日的鹅毛大雪,终于渐渐停了落势,整个皇宫都好似披上了一层雪白的银装。

季子清陛下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

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所有人的心情都沉甸甸的,季子珊心里熬油似又闷堵了一夜,次一日,许久未露面的太阳出来了,不是强烈明媚的艳阳天,只是薄薄淡淡的几缕柔暖光线,只能在白雪上染上一星点明亮的光泽,然而,也就是在这微弱到不能再微弱的太阳升起时,季子清陛下的眼睫毛终于,终于动了一下下。

人吃五谷杂粮,免不了要经常排泄体内的废水废渣,哪怕是不眠不休照顾皇帝老哥的季子珊也不例外,午后,她因不可抗拒的生理因素,不得不离开季子清陛下的床边,去解决一下个人问题,然而,等她忧心忡忡的返回时,却听到屋子里躁动不已,季子珊心头一动,连忙提起裙子往内殿跑去。

果然是季子清陛下醒了!

他仿佛刚被季元昊太子扶着坐起身子,他的床边,惠安太后喜极而泣的拿着手绢拭泪,季元宝王爷正扶着母亲的肩膀,眉头尽展的说着什么,一直守在旁边的刘全顺老公公却不见了,也不知道他去干了啥。

管他去干啥呢。

反正,季子珊现在的心情就是四个字——非常激动。

非常激动的人,在非常激动的情绪下,难免会做一些非常激动的事。

季子珊则是拿出五十米短跑的劲头,一口气冲到季子清陛下床前,抱着他的脖子就是呜呜大哭:“皇兄,你可醒了,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保证,我要是说话不算话,就让我变小狗…”

刚刚醒过来的季子清陛下无语的想再昏死过去:“…”

随刘全顺老公公进到陛下寝殿的几位老御医们也很想厥死过去:“…”

第348章

一时之间, 寝殿内静谧无声, 几闻落针之音。

因受到的视觉听觉冲击太大, 惠安太后都被震得忘了哭,季元宝王爷也是傻傻地张大了嘴巴。

至于季元昊太子, 哦, 真是不好意思,本弯腰站在床头给皇帝老爹掖被角的他,已被他激动到不能自已的小皇姑,随手拉扔到了一边, 因她使的力气太大,季元昊太子又完全没有防备,所以, 堂堂的太子殿下这会儿…正摔坐在地上目瞪口呆。

所有的人都傻了眼, 唯有季子珊公主哭得震天响。

有湿润的水滴滚落在脖颈里,带着些许炽热滚烫的温度,季子清陛下傻了一会儿,才慢慢抬起手臂,抱住哭得一塌糊涂的小妹妹,一边轻轻慢慢地拍着, 一边哑着嗓音低声哄道:“扇扇乖,别哭了…”他不说话还好, 他一开口, 伏在身上的季子珊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季子清陛下闭了闭眼,滚下两颗大大的泪珠来。

生离死别面前, 不管是天潢贵胄,还是平头百姓,所有的人都一样脆弱无助。

刘全顺老公公站在寝殿门口,深感进退两难。

进吧,殿内的情景实在不堪入目,陛下和公主抱在一起哭,太子爷神情恍惚地坐在地上,太后娘娘和康王爷仿佛被定格成雕塑般一动不动,这世上最尊贵的几个人,哪能以这幅形象暴露在人前。

可退吧,陛下重病初醒,怎么也要让御医先诊个脉,确定一下病况如何了呀。电光火石间,刘全顺老公公已做好了决定。

他迅速转过身子,对几个正一脸怀疑人生的御医使了个眼色,几个御医收到撤退信号后,纷纷猫着脚步,轻若无声的悄悄离开,这会儿若是贸贸然闯进去,肯定要被陛下和太子殿下杀人灭口的好吧。

唉,宫廷御医不好当啊。

刘全顺老公公并未带着御医走远,几人窝进了体元殿的墙角根,满目银白色的积雪中,刘全顺老公公瞅着冷汗淋淋的几个御医,似笑非笑地低声开口:“各位大人,可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回头,要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入陛下耳中,哼哼,那几位脖子上的脑袋…”

“绝对不会,绝对不会,我等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几个御医忙争先恐后的表示,他们刚刚都是聋子和瞎子。

这边刚说几句话,一道风风火火的咆哮声,已从殿内迅速响至殿外:“刘全顺,死哪儿去了你,你叫的御医呢?!”

咆哮大吼的不是别人,正是又以五十米短跑劲头冲跑出来的季子珊。

“公主,公主,老奴在这儿呢…”刘全顺老公公赶紧从墙根闪出来,摆出带着御医刚赶到此处的样子。

季子珊可不管自己是不是哭成了花脸猫,她只冲刘全顺老公公气急败坏的跺脚喊:“怎么这么磨蹭呢你,人呢,快点叫他们进来!”

“公主殿下息怒!”刘全顺老公公先朝季子珊告了个罪,然后抖着拂尘冲身后之人冷喝:“还不快些进殿,去给陛下诊脉!”

几个御医垂着大脑门,一个个飞步走进寝殿之内。

此时,惠安太后和康王爷已经解除傻眼中的定身术,季元昊太子…咳咳,因殿内并无留别的服侍之人,所以,他只能自己默默从地上爬了起来,总不好等着他老祖母和小王叔来…掺他起身吧,望着风一样跑来跑去的女汉子小皇姑,季元昊太子的眼角都快抖抽筋了。

那啥,小皇姑,他才是皇帝老爹的亲儿子,你不要搞得好像是你爹死而复生了好吧。

季子清陛下靠坐在床头,已然恢复淡定从容的神情。

若不是他明黄锻的寝衣上头,有晕散开来的泪渍水花为证,谁能想得到,一向高高在上威严无比的季子清陛下,刚刚竟然和公主小妹妹抱头哭了一下下呢。

最德高望重的冷老御医率先上前请脉,探脉片刻,他兴奋异常地叩首至地:“陛下龙体已安,只消好好调理静养,不日便可康复。”

为保险起见,惠安太后又叫旁的御医也瞧了瞧,好方便几人一块探讨下药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季子清陛下身上,可季子清陛下却在瞧自己的母亲、弟弟、妹妹、以及儿子,老母亲头上的白发仿佛更多了一些,哪怕过了而立之年也不爱蓄胡子的弟弟此时满嘴黑须,小妹妹两个大大的红桃子眼再明显不过,儿子…倒没搞得满脸胡须,但俩眼珠子里布满了红血丝。

几个御医轮流诊完脉,就要告退出去商讨药方,却听一道嘶哑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站住!”

“陛下有何吩咐?”几个御医纷纷作揖拜礼,聆听季子清陛下的吩咐。

季子清陛下抬了抬胳膊,出声吩咐:“留下一个人,给太后等人请脉。”

几个御医对视一眼,最后留下了丁御医。

丁御医先从辈分最高的诊起,片刻后,丁御医对季子清陛下禀告:“太后娘娘并不大碍,只是操劳忧心了几日,有些气亏体虚,需好好休息调养。”接着又是季元宝王爷,诊断内容与惠安太后的差不多类似,也是多日少眠忧心,有些体虚亏空,好好将养将养就调理回来了,待到了季子珊这里…

丁御医搭上季子珊的手腕后,神情颇为复杂,一忽儿怔愣,一忽儿蹙眉,一忽儿又面无表情,端的是古怪万分,见丁御医给小妹子诊个脉,却跟在表演变脸术似的,他不由脸色一沉,问道:“公主到底如何了?”

“恭喜陛下,公主…应该是有喜了!”被季子清陛下一催促,丁御医赶紧拱手作礼,说出自己的诊脉结果,他刚刚会有些失态,是有原因的,这几天,他满脑子都是陛下的病症,陡然诊到一个月份还浅的喜脉,他起初还真有些没反应过来。

惠安太后率先做出反应:“当真?”

季子清陛下没有吱声,心里却在默默吐槽,这个老丁真不会说话,小妹子纵算有喜,怀的也不是他的孩子,恭喜他作甚。

丁御医又转朝惠安太后拜礼:“回太后娘娘的话,千真万确,就是月份还浅…哦,对了,公主这几日忧思过度,又不眠不休,脉象稍微有些不稳…”见惠安太后陡然面色一变,丁御医又赶紧再补充,“不过,太后娘娘勿忧,公主身体的底子很好,只要休息几日,吃好睡好就没事了。”

“行了,你也出去吧。”当着丁御医的面不好训女儿,所以,惠安太后故作淡定的吩咐道,压根忘了被挤在角落的季元昊太子,还没得到丁御医的诊断。

待丁御医一告退,惠安太后就暴怒着捶起皇帝儿子的床板,压着嗓门低声咆哮道:“臭丫头,你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母后滚回慈宁宫休息去!”一想到闺女刚刚跟被狼撵似的疯来跑去,惠安太后就气不打一处来,这要是真把孩子跑丢了,叫她心里如何过意的去。

身下的床板被太后亲娘捶的砰砰作响,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季子清陛下面无表情脸:“…”老娘这是想把他再捶回阴曹地府是吧。

“姑姑,我送你回慈宁宫吧。”看在小姑姑变成孕妇的面子上,季元昊太子决定,对推了自己一个大跟头的小皇姑既往不咎,他扶起仿佛变傻了一样的小姑姑,声音温和道。

惠安太后这才注意到季元昊太子:“哎哟,瞧哀家这脑子,元昊,你这几日也累着了,也该叫丁御医瞧瞧的,刘全顺,快叫丁御医再回来,给太子也请请脉。”

季元昊太子扶着依旧没过神来的季子珊,微微轻笑道:“皇祖母不用担心,孙儿没事的,回头好生大睡几天就行了。”

“别介,身体要紧,你去叫丁御医给你瞧瞧,你小姑姑交给我便是。”皇帝老哥转危为安,季元宝王爷心头悬着的千斤巨石,终于稳稳当当的落放在地上,是以,他也恢复了往常的懒散闲适做派,“正好,我也去刮个胡子…”他揽过小妹子的手臂,见她还傻乎乎的没有反应,不由伸手在眼前晃了晃,“嗨,犯什么傻呢你?!”

就在刚刚,所有人都傻着时,你嚎的一个起劲儿,现在所有人都正常了,你又一个人傻住了。

咋地,就这么喜欢走与众不同的路线啊。

“那个老头刚刚说什么,他—是—不—是—说—我—又—怀—孕—了?”季子珊这才动了动眼珠子,嘴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季元宝王爷略纳闷道:“没错,怎么了这是?你难道还不高兴啊。”

“我高兴个大头鬼啊高兴!”与惠安太后惊喜的反应不同,虽然季子珊的反射弧长了点,但是,她表现的却是一种截然相反的态度,“怀孩子很受罪的好不好?生孩子很疼的好不好?谁要再生一回孩子啊,我呜哇哇…”

季子珊这一通气急败坏的嚷嚷,嚷的惠安太后目瞪口呆,嚷的季子清陛下无语望帐顶,嚷的季元昊太子眼角再度狂抽,嚷得刘全顺公公想往地板里钻,嚷的季元宝王爷…捂住小妹妹的嘴迅速拖走。

寝殿内又静默了很久。

待刘全顺引着季元昊太子出去后,惠安太后忽然坐到皇帝长子的床头,将他揽抱到自己怀里。

脖颈又遭受了一轮眼泪轰炸,季子清陛下的心里酸酸胀胀的,他闷着声音开口道:“都是儿子不孝,叫母后担忧了。”

惠安太后轻轻哭起来,她攥着拳头,一下一下捶着儿子的后背,痛心疾首的骂道:“你这个孽障,这个冤家,整天说叫母后享清福,你就是这么让母后享清福的么,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母后怎么办…”惠安太后一边痛骂,又一边庆幸,儿子到底比他父亲命大一些。

抬着季子珊的暖轿,直到寿康偏殿的门前才停下。

梅香慢慢掀开轿帘,入眼之景叫她怔住了,原来,季子珊已靠在轿边上睡着了,连轿子落地的动静,都没惊醒她。

穿着厚毛披风的季元宝王爷走到轿子前,见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解下肩上的披风,先将小妹妹兜头罩住,然后弯腰把她抱出轿子,一路抱进暖和的屋子,放她在床上躺睡好。

酣梦一场,直到第二天中午,季子珊才终于睡醒。

季子珊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只见床边趴着三个脑袋,她茫然的眨眨眼,才慢慢分辨出,一个是她将军老公的大脑袋,另外两个是她漂亮女儿和肥仔儿子的小脑袋,睡了一个大觉,可季子珊还是觉得累,她轻轻弯了弯眼角,嗓子干涸的弱弱开口:“你们怎么在这儿?渴…”

“我这就去给娘倒水。”满满小姑娘迅速起身,跑到屋内的如意圆桌旁边。

待满满小姑娘捧着水杯回来时,穆淮谦将军已扶着公主老婆坐起来,此时正往她身后塞着软枕,至于胖嘟嘟的二毛小朋友,他则是一副泫然欲泣的伤心模样,他一边往母亲身边爬着,一边鼓着胖脸颊说着:“娘,要我好不好,我以后都听话,不惹你生气了…”

儿子这一脸被遗弃的幼崽架势,搞得季子珊又好气又好笑,她将儿子拉揽在身侧,无语地瞪向穆淮谦将军:“我说,到底是谁给二毛讲,我不要他了?!”

造谣么这不是。

“娘,是我啦。”满满小姑娘将水杯凑到母亲嘴边,略不好意思道,“那天,你走后,二毛一直吵着要娘,我就拿这话吓他,哪知,你真的一走好几天不回来,二毛就当真了,我不是故意的…”

季子珊灌完一杯水,觉着嗓子眼舒服了,方对闺女比了一个大拇指:“干得好!”

满满小朋友茫然脸:“…”哎,啥意思,不仅没骂她,反而夸她啊。

“二毛呀…”季子珊低下头,揉着肥仔儿子的脑袋瓜,“你可要说话算话啊,以后都要听娘的话,不惹娘生气,要不然,娘可真的不要你了啊。”

要是这样真能治住儿子时不时犯的犟牛脾气,那自然是好事一桩。

二毛小朋友忙不迭的连连点头:“嗯,我真的听话…”不等季子珊露出满意的态度,急于表现自己的二毛小朋友又来了一句,“我要不听话,就叫娘狠狠揍我的屁股!”

季子珊翻翻白眼默:“…”你这不废话嘛!

念在好几日没见儿子的份上,季子珊此时也不多做计较,只问他在祖母家过的如何,玩的高不高兴,吃喝可香等日常琐事,与儿女闲聊了一会儿,季子珊摸着靠在心口的肥仔儿子:“二毛呀,你刚才不是答应,以后都听娘的话嘛。”

二毛小朋友乖乖应道:“嗯。”

“娘和你爹爹有事商量,你和姐姐去东宫找你小侄子玩好不好?”季子珊笑着问答。

二毛小朋友虽然还想赖会儿娘的怀抱,但鉴于他要听娘话的保证,便依依不舍的答应下来:“好。”

满满小姑娘领着二毛小朋友一离开,季子珊顿时板起脸。

穆淮谦被公主老婆的反常,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此时儿女皆已不在,他便圈抱住公主老婆的腰肢,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亲,笑着问道:“怎么了这是,对着满满和二毛那么高兴,对我就这幅冷脸啊…”

搞的好像他在外头赌输了三百两银子一样。

“你说呢?”季子珊斜眼睨着一脸无辜的穆淮谦将军。

穆淮谦将军顿时更加迷糊了:“我真不知道,究竟哪里惹到你了啊。”

季子珊表情一滞,干脆拍着肚子提醒穆淮谦将军:“这儿的事。”

“你肚子有什么事儿啊。”穆淮谦充分发挥起自己的想象力,想了一会儿,他双目放光的猜道,“扇扇,你是不是饿了?我这就叫人给你…”不待穆淮谦说完,季子珊已一脸崩溃的打断他,“穆淮谦,你还给我装糊涂!”

穆淮谦将军真心冤枉的要死:“我装什么糊涂了我,扇扇,你能不能有话直说,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为啥对我摆臭脸啊。”

见穆淮谦的神情不似作伪,季子珊颇为纳闷道:“难道没人和你说么?我又有身孕了呀。”

什么?!!!

穆淮谦将军的眼睛豁然瞪得圆如铜铃,他低声喃喃道:“你王兄今日派人叫我带孩子来看你时,什么也没和我说呀…”他一边轻轻嘀咕着,一边将大手搁到季子珊平坦的小腹上,然后又一脸傻乎乎的笑起来,“这是真的么?扇扇,你真的又有咱们的孩子啦。”

“是、真、的、呀。”季子珊阴阳怪气的回道。

察觉到公主老婆情绪不对,穆淮谦将军赶紧收回傻笑的口水,温声顺毛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件事恼我啊…”

“废话!又不是你十月怀胎,吃苦受罪!”季子珊黑着脸恼火道,她已有一子一女,她对现在的孩子数量很满意,压根不想再生一个了,“咱们不都说好了,以后再也不生了,可是…”季子珊怒着捶了穆淮谦几下,“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穆淮谦将军有些无语的苦笑,公主老婆想怀孩子时怀不上,是他的错,公主老婆不想怀孩子时又怀上,依旧是他的错,呃…有满满和二毛这一女一子后,其实穆淮谦已觉足矣,他也没料到,二毛才刚要三岁,公主老婆居然真的又怀上了,他揽着耍脾气的公主老婆,幽幽叹气:“那你说怎么办?把它流了么?”

还真怪有些舍不得的。

这到底也是他和妻子的孩子,穆淮谦抚摸着公主老婆的后背,低声轻喃道:“若你真的不想生了,那就流了吧。”他当然知道,十月怀胎很受罪,一遭分娩同样受罪,每回看到她虚弱无比的产后情景时,他都心疼不已,“我不能替你受这份罪,所以,我听你的决定。”

季子珊把穆淮谦稍稍推开一些,目光认真的盯着将军老公:“你说真的?”

穆淮谦轻轻点头:“嗯,我也不忍再叫你受一次罪,长受罪不如短受罪,流就流了吧…你怀二毛时,中间间隔了那么久 ,我以为,你以后再也不会怀了,所以…等以后,我们想法子避一避,再不出现这种意外就是了。”

这个孩子,的确是一个意外。

他从没想过,他还会有第三个孩子。

季子珊闷闷地伏趴到穆淮谦胸口,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抑郁不快道:“这是最后一个。”

“扇扇,你不用勉强自己,真不想要,咱们就不生了,反正家里也不知道,咱们瞒好他们就是了。”穆淮谦目光温柔的揽着妻子,“在我心里,你最重要。”

季子珊轻轻呸了一声:“你少拿甜言蜜语哄我…”然后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反正流孩子,也很伤身子,还不如生下来呢。”她现在二十九岁,还是适合生育之龄,生就生吧,一回生,两回熟,第三回嘛…咬咬牙也就坚持过去了。

“对不起,又要让你受罪了。”穆淮谦真心感觉十分抱歉。

季子珊心中泛着甜意,嘴上却嫌弃道:“哎哟,行了你,就算我不想要,只怕我母后也不答应,她一听御医说我有孕了,高兴的不得了,哎,算了,算了,就当给你们再生一个玩了,先说好,我只管生,养不养,要看我心情好不好…”

穆淮谦微弯眼角,轻轻蹭了蹭妻子的额角。

当天,季子珊就随穆淮谦搬回公主府静心养胎,没过多久,就迎来了新的一年,别的人都在高高兴兴过年,季子珊却只能窝在家里吃吃喝喝养膘,闲来无聊之际,她便抱着自己的针线箩筐绣帕子,穆淮谦之前订要的帕子,季子珊终于在…第五年交货。

交货那日,穆淮谦摸着帕子上的大黄牛,笑得特别心酸感慨:“我还以为,有生之年都等不到你这块帕子完工了…”

“人家是慢工出细活嘛。”季子珊才不承认自己是个懒婆娘呢。

穆淮谦哈哈一笑,然后抱着公主老婆玩亲亲。

两人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早成至亲至爱的夫妻,两人的感情积累,就如同在酿酒一般,时日越长,酒香越浓。

在府里坐稳胎后,季子珊于阳春三月间,挺着明显鼓起的小腹去宫里玩,到了慈宁宫,季子珊拎着挑金线的红色裙摆,在惠安太后面前转了一圈:“母后,我的新裙子好看么?”

“行了你,都要三十岁的人了,还臭美!”惠安太后板着脸斥道。

季子珊不甚在意的撇了撇嘴:“三十岁怎么了?我照样是咱们老季家最漂亮的公主。”说着,还抬了抬下巴,极度自恋的补充道,“没有之一。”

惠安太后额筋抽抽的摆了摆手:“找…找你皇兄玩去吧,反正母后是受不了你了。”这个长不大的小妮子哟,怎么还跟三岁时一样,动不动就是‘我是最美丽的小公主’,这辈子到底还能不能长大一岁了!

被太后亲娘嫌弃的发话撵人,季子珊也相当孝顺,当即圆润麻溜地滚去了乾明宫。

经过几个月的精心调养,哪怕再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季子清陛下也恢复了良好的精神风貌,乾明宫重兵把守的书房重地,予季子珊而言,和自家的后花园也没什么区别,她想往哪儿逛就往哪儿逛,想往哪儿坐就往哪儿坐,毕竟,她可是连龙椅上都玩坐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