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你怎么又在御书房待着呀。”季子珊扶腰走进御书房后,顿时嘟囔起又在批阅奏折的皇帝老哥。

季子清陛下见小妹子来了,便拿笔杆点了点刘全顺,然后又指了指自己身侧,刘全顺老公公自然明白陛下主子的意思,很快命人往季子清陛下旁边端搁了一把椅子,请季子珊在那里落座。

“气色不错啊。”季子清陛下抽空瞅了一眼小妹子,随口说道。

季子珊支起手肘,托着半张颜若桃花的腮颊,幸福之情溢于言表:“那是当然,我夫妻恩爱,儿女孝顺,没有什么烦心事,当然吃得香睡得好气色佳喽。”季子珊可不怕什么秀恩爱死的快,她都秀了十来年,也没和穆淮谦将军一拍两散,她看着皇帝老哥的侧颜,又轻声开口道,“皇兄,你身子才刚养好,怎么就又操劳起来了?”

“不碍事的,皇兄自有分寸。”季子清陛下抬眼蘸润了几笔朱墨,继续在奏折上刷刷刷笔走游龙。

季子珊沉默地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儿,季子清陛下执笔扭过头,好奇笑问:“怎么不说话了?皇兄不是不理你,只是手上这本折子才处理一半,等这本批示好了,就专心和你说话,不许闹脾气啊。”

“我这不在等着呢嘛。”季子珊心不在焉的哼哼道。

又过片刻,季子清陛下放下朱笔,接过刘全顺老公公奉上的茶盏,他揭开茶盖,略抿了两口便搁下:“平时叽叽喳喳的跟只喜鹊一样,今儿怎么这么安静?”

“皇兄,我想和你说件事。”季子珊咬唇半晌,忽然一脸郑重的说道。

季子清陛下态度随和道:“说吧。”

“那你听了,不要生气。”季子珊又道。

季子清陛下微微挑眉,一脸好笑道:“你气|皇兄的次数还少么,皇兄哪次和你真计较了?!!说吧。”

季子珊抿了抿唇角,这才斟酌着开口道:“我是想说,你年前生了那么重一回病,都是素日操劳太过的缘故,你岁数也不小了,哪能和年轻时相提并论,以后不如少操心国事,多专心养身,才能身体康健,益寿延年啊。”

季子清陛下缓缓敛了笑意。

季子珊看了看皇帝老哥的脸色,继续道:“皇兄,我是担心你的身体,才和你说这番话,元昊已经长大了,他可以帮你分担肩头的重任,你就稍微歇一歇,别再操那么多心了好么,我…”

“住口!”季子清陛下猛然神色一厉,“这些话是你能说的么?!”

季子珊被吼的身子一颤,她流着眼泪站起来,轻轻泣道:“是…臣妹失言了,臣妹这就告退。”说罢,就抹着眼泪转身离开,出了御书房的大门,季子珊吩咐候在外头的梅香,“梅香,吩咐人叫车,我要回府了。”

“公主…”梅香扶住季子珊的胳膊,神色诧异道。

季子珊轻轻吸一下鼻子,又道:“再叫人告诉太后娘娘一声,就说我突然想公子了,想回府陪他玩儿,今天就不在宫里陪她一起用午膳了。”

见主子情绪不对,梅香也不敢多问,只能先应道:“是,公主。”

回府后,季子珊就一直闷闷不乐,穆淮谦问她又咋了,季子珊起先不想说,但在穆淮谦的再三追问下,季子珊才说给他听,穆淮谦听罢,当即就吓了个魂飞魄散:“我的小祖奶奶,这些话怎么能乱说呢,就算陛下再疼你,你也不能说啊,你…你这不是…”

你的这番劝谏,相当于在逼陛下让权啊,身为掌权数十载的一国之君,陛下不大发雷霆才怪。

也就是陛下真心疼你,才让你囫囵着回家来,若是旁人敢说这番话,只怕早就脑袋搬家去见阎王爷了。

已是夜深人静之时,季子珊仰靠在穆淮谦胸口,隔着水红色绣金丝团花的薄绡纱帐,望着幽幽燃烧着的明亮烛火:“自我出生起,我皇兄就十分疼我,比他亲生的儿子女儿都疼,我知道,我那番话大逆不道,恐怕会惹他动怒生气,可我还是想说…”

“我只希望他能身体健康,平安到老。”季子珊闷声道。

穆淮谦亲亲公主老婆的额角,以示宽慰和安抚:“那你现在知道结果了?”

季子珊抹了一把眼睛,赌气道:“他爱听不听,睡觉!”

乾明宫,体元殿。

宽阔松软的明黄色御榻上,季子清陛下独自一人靠在软枕上,手里捏着一个荷包发呆,许久都不动一动,站在床尾的刘全顺老公公迟疑半晌,轻声提醒道:“陛下,夜深了,该就寝了。”

季子清陛下只掀了掀眼皮,却没吱声。

刘全顺老公公又犹豫片刻,才再谨慎翼翼的开口:“陛下,公主是小孩子脾气,一向心直口快,依奴才之见,她并没有什么歪心思,她只是关心陛下的龙体…”见季子清陛下没有冷脸呵斥自己,刘全顺老公公方敢继续说下去,“陛下不知道,您去年龙体抱恙时,公主天天趴在您床边流眼泪,她担忧的跟什么似的,根本吃不下一点东西,可每次用膳,她都特别用力的往肚子里咽…”

“别说了。”季子清陛下将绣着两只黄水鸭的荷包往枕下一塞,冷声吩咐道,“灭灯吧。”

刘全顺赶紧躬身应道:“是,陛下。”

接下来的日子里,季子珊一直安安分分待在府里养胎,哪儿也不去。

转眼就到五月的端阳佳节,宫中虽有宴会,季子珊却懒得去赴宴,只在家和漂亮闺女、肥仔儿子围成圈圈吃粽子,再过三天,就是季子珊的三十岁生辰,那日一大清早,满满小姑娘就领着二毛小朋友来给她磕头拜寿,还赖在床上没起来的季子珊:“…”

——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早呀,你们老娘不要面子的呀。

季子珊才起身梳妆好,隔壁的阿毛小少年就跑过来了。

“祝姑姑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八岁半的阿毛小少年见了季子珊,纳头便拜。

季子珊眉开眼笑地叫他起来,然后塞给他一个大红包,阿毛小少年把红包往腰间的大荷包里一放,然后…熟门熟路地坐到餐桌旁,神色淡定的蹭着早饭吃。

今天虽是季子珊的生辰,但她怀着身孕,肚子又大,便懒得招待客人,遂不止大宴没有,连小宴也没设,用完早膳,季子珊摆手叫三个孩子爱去哪儿玩去哪儿玩,自己则坐在屋檐底下…闭目养神。

正昏昏欲睡之际,忽听梅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季子珊迷糊的睁开眼睛,只见季子清陛下穿着一身常服,站在自己眼前。

见妹妹躺在藤椅中,一动不动的瞪着自己,季子清陛下折扇轻摇道:“扇扇公主,既不让坐,也不看茶,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嗯。”季子珊狗胆包天的承认道。

季子清陛下额筋微微一蹦:“那皇兄要是来登门给你送生辰贺礼的呢?”

“哦,那里面请吧。”季子珊十分见钱眼开道。

季子清陛下:“…”进了屋里,兄妹两个分别落座,扯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后,季子清陛下摆手叫一众仆婢下去,然后似笑非笑地瞅着小妹妹,“这么久都不来宫里一趟,是生皇兄的气了?”

“臣妹岂敢。”季子珊特别守礼特别谦虚道。

季子清陛下:“…皇兄都亲自登你的门了,你还想咋地!”

季子珊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一字一字道:“送、给、我、的、生、辰、贺、礼、呢!”

季子清陛下知道,小妹妹打小就喜欢金子,所以他投其所好,直接装了一匣子金元宝过来,在光泽灿灿金元宝的见证下,兄妹两个…和好如初,季子珊没再提叫皇帝老哥退休养老的话,季子清陛下也没说,他现在每天在皇宫里,除了逛御花园,还是逛御花园,闲的快能长出蘑菇来。

八月初,季子珊的第三个孩子出生,是个男宝宝。

按照满满小姑娘的提议,此宝的乳名为‘三毛’。

三毛是个超级能折腾的男娃娃,折腾的穆淮谦将军崩溃不已,戏称此子简直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天魔星,幸好他有个贴心孝顺的大女儿,每当他被小儿子折腾的奄奄一息时,她的宝贝女儿就会挺身而出,代父分忧,穆淮谦将军顿时感动不已,直把女儿当成拯救他的小天使。

至于公主老婆,人家当年怀着小三毛的时候就说过,她只管生,养不养看心情,然而,公主老婆的心情总是不太好,身为一个好丈夫的他能怎么办,只能自己挽起袖子冲在养娃第一线了。

季子清陛下开始走甩手掌柜路线,并成为季子珊府上的第一常客。他有时来和季子珊喝茶闲聊,有时来和穆淮谦将军下下棋,有时来指导满满小姑娘的画技,有时指点指点二毛小朋友的书法,偶尔也会挑战一下照顾小三毛的高难度任务。

时光一年一年过去。

待到建平三十四年腊月初八,满满小姑娘及笄,正好十五岁。

已经好几年没下过一道圣旨的季子清陛下,忽然又出来刷了一把存在感,晋封如意郡主穆晨曼为如意公主,然后,也不管这道圣旨在京城炸出了多大水花,坐拥江山三十余载的建平帝又开始玩销声匿迹了。

建平三十五年春,季子清陛下可能觉着总是在路上来回奔波,予延年益寿不利,所以,他正式宣布,要搬到小妹妹府里养老,当然,他把母亲惠安太后也带出了宫,并将她老人家安置在隔壁的康王府。

小妹妹养他,小兄弟养母亲,完美。

正值春光明媚的季节,季子珊挽着惠安太后的胳膊坐在一起,叫满满大姑娘给母女俩作一幅合影画,满满小姑娘欣然答应,在她画至一半时,她的皇帝大舅舅和王爷小舅舅忽然出现,一个满身威严的坐到了她娘身边,另一个温柔含笑的坐到她外祖母身边,两人异口同声道:“满满,也画上舅舅!”

满满大姑娘很想无语望天:四个人,那她画到天黑也画不完啊。

爹爹,救命!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内容到此完结,还有两章番外,背景是季子珊的先帝老爹没有挂+穆淮谦将军重生~~

第349章

崇庆二十四年春, 历经三朝的昭阳大长公主, 在将满八十岁前薨逝。

“爹, 女儿知道,娘走了, 您心里伤心不舍…”年过六旬的如意长公主穆晨曼, 跪在一个须发皆白的清瘦老者腿边,她满目哀伤的轻声泣道,“可您也不能滴水不沾、粒米不进啊,算女儿求您老人家了, 您好歹吃一口吧…”

白发老者充耳不闻,他只静静看着躺在灵床上的老妻,目光是入了骨的温柔。

见妻子哭得伤心难耐, 康亲王季元辉也双目通红的跟着劝:“爹, 您这么不吃不喝的,身子怎么受得了,娘知道了,也肯定心疼您,您就用一些水米吧…”

季元辉自己的亲生父母双双早逝,而他的岳父岳母, 正是看着他自小长大的姑父姑母,其中的感情自非一般的岳家可比, 姑母闭眼去了, 予他而言,和再死一回娘也没差了。

屋子里, 除了跪着穆晨曼和季元辉外,还跪着穆晨游、穆晨默哥儿俩。

他们也在苦苦哀求着老父。

许久,白发老者终于缓缓转视过来目光,他望着跪地哀求的女儿、女婿、以及两个儿子,嗓音暗哑的开口:“爹都这么大岁数了…”公主老婆比他还小四岁,她都快活八十了,他的寿龄只可能更高,“也没有几天好活了,你们娘一辈子爱热闹,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去了地下,肯定要觉着寂寞无趣,爹想早几天去陪她,你们以后都要好好的,好孩子,别哭…”

听着白发老者宛如交代遗言的话,屋子里的哭声顿时更加哀戚悲恸。

白发老者又转视窗外,只见春光烂漫,桃花灼灼,他微微弯起眼角,依稀又回到十分遥远的当年,她穿着一身玫瑰粉的束腰衣裙,梳着两个俏丽的双丫髻,怀抱一大捧娇艳欲滴的桃花,踏着满地春光出现在他眼前,还好奇的歪着小脑袋问他:“好奇怪哟,你身上又没长草,为什么要叫草民呀。”

…真是个小傻瓜。

两日后,昭阳大长公主的老驸马,以八十四岁高龄含笑而终。

他是很多人眼中的穆驸马,很多人却不知,公主老婆最爱唤他的始终是…穆将军。

季子珊的人生历经了三朝皇帝,分别是其长兄建平帝季子清、其侄子嘉和帝季元昊、以及其侄孙崇庆帝季成越。

穆淮谦比季子珊大四岁,历经的皇帝比她多一位。

季子珊是建平元年生的,穆淮谦却是…宣仁十二年出生的。

宣仁帝季安裕,正是季子珊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

穆淮谦以为自己死后会到阴曹地府,没想到一睁眼,却回到了…宣仁十二年,那一年,他的父亲穆文远,还是个刚过而立之年不算久的青壮年模样,他的母亲蒙氏,也还是温婉年轻的样子,他的大哥穆淮策,还没有娶徐御史的女儿过门,他的姐姐穆淮露,也还是个十岁才出头的活泼小姑娘。

仿若做梦一样的重生,始终叫穆淮谦难以置信。

他是三月出生的,四月的时候,圣悯太后武氏因‘身体欠安,需要静养’之故,从此隐匿在慈宁宫中,再未在公众场合出现过,其身居皇贵妃之位的侄女小武氏,也因对皇后大不敬的缘由,被贬斥回德妃之位,一时之间,京城的官宦圈里议论窃语不断。

因他还是一个多月大的小婴儿,父母悄悄谈论起此事时,并没有特别避着他。

给皇族季氏当了一甲子的女婿,穆淮谦对于这段宫闱秘辛,也差不多知道个七七八八。

这件事简单点说,就是太后毒害皇后的事情败露了,不仅害自己被永远软禁慈宁宫,也连累并不知情的小武氏受到了贬黜。

想到这件事的引子,康王爷季子恒,欺负了他一辈子的王爷小舅兄,穆淮谦心中就泛起苦笑却认真的怀念之情。

他们年少时是同窗,长大后是妹婿和小舅哥,再往后又是儿女亲家,更是相交四十余载的好朋友。

可惜,他在嘉和三年就撒手去了,享年四十六岁,这辈子只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正是他宝贝女儿穆晨曼的夫婿。

两个孩子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虽然年差三岁,却彼此两情相悦,早生情愫。

公主老婆得知此事后,起先并不肯答应他们的婚事,奈何季元辉这小子满肚子的坏水,简直深得其父遗传,对外,所有踏足公主府提亲之人,都被他暗地威胁恐吓了个遍,对内,他不止牛皮糖似缠磨着公主老婆,还拉着一大帮子亲友团帮他说好话。

什么公主老婆的太后娘啦,皇帝哥哥啦,太子侄儿啦、王妃嫂嫂啦、两个亲生儿子啦、当然还有自己这个未来岳父啦等等。

王爷小舅哥更是鼎力支持儿子,竟拿出了一张十几年前公主老婆亲笔写的签押条子,那是公主老婆心血来潮想帮助一个贫家举子,所以托王爷小舅哥给她搞历年科考的试题,王爷小舅哥就是借此机会…诓公主老婆写了张欠他一个要求的押条,公主老婆早将此事忘了一干二净,所以,当王爷小舅哥得意洋洋叫公主老婆履行约定时,三十好几的公主老婆身手不减当年,把王爷小舅哥揍了个抱头鼠窜。

后来,女儿和季元辉双双跪在公主老婆面前,一个表示非她阿毛弟弟不嫁,一个表示非他满满姐姐不娶,公主老婆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同意两个孩子的婚事。

女儿二十岁那年,以公主之礼嫁给了当时才十七岁的康王府世子季元辉。

婚后,两个孩子过得很幸福,还在第二年添了一个漂亮可爱的儿子,可惜,王爷小舅哥只得长孙承欢膝下四载就病逝了,三年之前皇帝大舅哥驾崩时,公主老婆就哭的死去活来,如今王爷小舅哥又离开了她,她依然哭的很伤心,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陪在她身边。

他的人生虽然重来了一次,却没有任何办法改变王爷小舅哥的生命轨迹。

宣仁十三年的正月,王爷小舅哥在凤仪宫降世,他的身体依旧很孱弱,随时都有早夭的可能,但他还是顽强无比的活了下来,在他六个月大的时候,被软禁在慈宁宫的圣悯太后武氏薨逝。

接下来,就是长达一年的国丧。

一年后,大哥穆淮策与徐御史的的长女订亲,并予宣仁十四年年底成亲。

转眼就到宣仁十五年,这一年,他爱了一辈子的扇扇公主,会出现在她母亲的肚子里,扇扇公主从未谋面的亲生父亲,也会在这一年的冬天驾崩,果然,宁皇后再有身孕的消息才传出不多久,宣仁帝就因一场风寒病重倒下,又重新长到三岁多的穆淮谦,静静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明年端阳节后的第三天,他心爱的桃花小公主就该出生了。

叫穆淮谦颇感意外的是,重来的这一世,宣仁帝并未因病驾崩,他…又活过来了!

等等,若是皇帝大舅哥不登基称帝,怎么钦点他给王爷小舅哥当伴读,他不去宫里当伴读,那该如何再次遇见…他的桃花小公主啊。

穆淮谦老驸马顿时有些…傻眼了。

宣仁帝季安裕既然没有死,那么宁皇后生第三胎的时候,守在宜华殿外的心焦人,就不止是季子清太子一个人了,还有他不停摇着折扇来回转圈圈的皇帝老爹。

宣仁十六年,五月初八的夜晚,凤仪宫内外一派灯火通明。

当宜华殿里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声时,宣仁帝脚下的步子不由一顿,须臾,一个面白脸圆的掌事嬷嬷欢天喜地的疾步出来,朝宣仁帝季安裕和季子清太子行礼报喜道:“恭喜陛下,恭喜太子,娘娘生了一位小公主!母女平安!”

“好!公主好啊,朕这就去瞧瞧!”宣仁帝朗声一笑,手中折扇的竹柄重重敲在掌心,他迈出两大步后,忽又转过头,对心爱的大儿子笑道,“子清,你先回东宫歇着吧,明儿再来瞧你小妹妹。”

季子清太子心中略感不满:“…”凭啥呀。

不过,想到还在自己宫里的元宝小弟弟,季子清太子还是听老爹的话离开了。

殿内,宁皇后满身大汗地躺在产床上,几缕被汗水打湿的鬓发黏贴在额角,此时,她正微微歪着头,看素容嬷嬷抱到她跟前的明黄缎襁褓,只见小小的襁褓里,一个肉嘟嘟的大胖丫头,正不住咕哝着小嘴,见状,她脸上露出一抹虚弱却温柔的笑意:“真可爱。”

“皇后给朕生的小公主,自然是漂亮可爱的。”宣仁帝刚刚进入宜华殿,听到宁皇后的说话声,他当即笑着开口接话。

宁皇后见宣仁帝来了,便微微抬起头欲起身,却叫宣仁帝抢步过来摁住:“皇后别动,你才生了孩子,身子正虚弱,就别讲这么多虚礼了,快些躺好…”安顿好皇后老婆后,宣仁帝便兴致勃勃地去抱小小的襁褓,待看到里头是个胖嘟嘟的肉丫头时,宣仁帝别提多高兴了,“好,公主好啊。”

他已有两个嫡出的皇子,就缺一个嫡出的公主了。

“陛下喜欢就好。”宁皇后躺在软枕上,脸色虽因生产失血,变得有些苍白,但依然半分不减她的风韵美丽。

宣仁帝抱着大胖闺女展眉直乐:“只要是皇后生的孩儿,朕都喜欢。”

宁皇后微微轻笑,她才刚生完孩子,正是最累最乏的时候,强撑着和宣仁帝说过几句话后,就垂上眼帘睡过去了,宣仁帝新鲜了一会儿小女儿,就叫素容嬷嬷抱到槅间好生照顾,他却没有离开,依旧坐在宁皇后已经睡着的床边,伸手轻轻抚着妻子苍白的面孔。

次日,宣仁帝懒得去上朝,便叫季子清太子去处理朝事,他则在凤仪宫陪着小儿子,一起看新生的小女儿。

元宝小皇子撅着小屁股,乖乖地趴在一个双鲤戏莲花样的明黄缎襁褓旁边,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瞅着襁褓里头,他十分认真的看了一会儿,才嗓音甜糯道:“父皇,这就是我小妹妹么?”

望着幼子精致漂亮的五官,宣仁帝满目怜爱地轻声应道:“对,这就是小元宝的妹妹了,喜欢么?”

元宝小皇子脸上露出一个秀美可爱的笑脸:“喜欢。”

“那小元宝说说,咱们给小妹妹起个什么小名好呢?”宣仁帝勾了一下幼子的鼻子,然后把他抱坐到自己腿上,明明已经是三岁多的大孩子了,幼子的身量却依然孱弱瘦小,抱在怀里时,几乎摸不到一点软乎乎的嫩肉,宣仁帝轻轻叹了一口气,只觉心里被猫爪子挠过似的隐隐发痛。

元宝小皇子歪着脑袋,仿佛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头道:“不知道。”

“小元宝若是不起,那父皇可就给妹妹起小名了?”宣仁帝攥着幼子的小手,轻轻捏玩着。

元宝小皇子澄澈的双目里,满是干净剔透的泽泽水光:“好,父皇给妹妹起小名。”

宣仁帝低眉沉吟时,眼角余光忽瞥到自己搁在一旁的折扇,福至心灵间,他便弯眉笑起来:“你叫小元宝,那咱们叫妹妹小扇扇如何?”

“小扇扇?”元宝小皇子忽闪忽闪漂亮的大眼睛,声音甜嫩道,“好,就叫妹妹小扇扇,小扇扇好好听。”

宣仁帝俯头,亲亲幼子消瘦的小脸蛋,表情温煦道:“等小扇扇长大了,就能和小元宝一起玩了,元宝高兴么?”

元宝小皇子先挠挠被老爹胡茬扎到痒痒的小脸蛋,然后喜笑颜开道:“高兴!”

“好,元宝高兴,父皇就高兴!”宣仁帝对幼子的宠溺疼爱之意,丝毫不加掩饰。

元宝小皇子拍着小巴掌道:“父皇高兴,元宝也高兴!”

父子俩正玩得其乐融融时,有青衣宫娥前来禀告,说宁皇后醒了,闻言,宣仁帝当即抱着元宝小皇子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温声道:“元宝的母后醒了,咱们先去看看她,也叫你小妹妹安静的睡一会儿。”

元宝小皇子趴在父亲肩头,搂着他的脖子甜声道:“好。”

“父皇的小元宝真乖。”宣仁帝拍抱着怀里的幼子,就如同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父亲。

穿过悬着薄纱的落地圆罩,再绕过两排多宝阁,又掀开一道珍珠帘帐,父子俩才看到刚睡醒的宁皇后,此时,宁皇后正由嬷嬷宫女服侍着净面漱口,见宣仁帝抱着幼子进来,脸上立刻扬起一个温柔可亲的笑容:“元宝,都是大孩子了,怎么还让父皇抱着走啊。”

“是父皇要抱我的。”窝在父亲宽阔胸膛里的元宝小皇子,鼓着腮帮子给母亲解释道。

宣仁帝摸摸儿子的小脑门,冲宁皇后笑道:“我们元宝还小呢,别对他要求那么多…”说着,又轻轻碰一下幼子的额头,满腔慈爱之情溢于言表,“只要小元宝高兴,就是让父皇抱你一整天都行!”

“最喜欢父皇抱我啦。”元宝小皇子特别高兴的吐着属于小孩子的甜言蜜语。

见父子俩亲热至此,宁皇后自然乐见其成,她简单洗漱过后,便将小儿子揽到自己身侧,一边神色慈爱的摸着他的小脸,一边语气和蔼的问他话,诸如昨天在哥哥宫里睡的香不香,半夜有没有醒之类的问题,元宝小皇子知道母亲是关心自己,便口齿清晰的一一答了。

母子俩叙话一会儿后,宁皇后转过头,又去看懒懒坐在椅子里喝茶的宣仁帝,声音温柔的笑着问道:“陛下今儿怎么没去上朝?”

搁下手中的粉彩茶盏,宣仁帝又重新把玩起折扇来,神态慵懒道:“御医不是说了嘛,朕早些年操劳太过,有些累伤着身子的根基了,需要好生调理静养几年,反正子清已经长大了,平时的小朝会就让他自己历练着,朕嘛,只用在大朝会时露露面也就是了,其余的空闲功夫,朕还是多陪陪小元宝玩好了…”

年前那场几乎要了他性命的重病,叫他深深感觉到,坐拥天下的富贵权势再好,倘若没了性命,那就什么都是虚幻一场,他奄奄一息感觉生命在流逝之际,心里唯一的念头是,只要能让他接着活下去,哪怕从此叫他去当一个平头百姓,他也欣然乐意。

没有经历过死亡之神临幸的人,不会知道那是一种怎样无助和绝望的感觉。

“元宝,过来。”正好嫡长子已经长大成人,可以替他分担治理江山的重任了,只要季家的江山能够安安稳稳,那他当一个闲君又如何呢,总归不辜负季家的列祖列宗,以后有脸去见他们就是了,“你母后身子还弱,别老缠着她,来,还是父皇陪你玩儿罢。”

元宝小皇子点点小脑袋,就自己一骨碌翻下母亲的床榻,然后踢踢踏踏地跑向自己皇帝老爹,顺着他的小腿直接爬进父亲的怀抱,待他稳稳当当坐好后,便抬起一张精致白嫩的小脸,眸如点漆般明亮道:“父皇,我坐好啦。”

“小元宝真厉害!”对于幼子拿自己当椅子坐的行为,宣仁帝丝毫不以为意,他轻轻掠着儿子头上柔软的毛发,笑着再道,“小元宝,咱们刚刚给小妹妹起了什么名啊,你快告诉你母后。”

元宝小皇子拍着小巴掌,一脸兴奋雀跃道:“母后,妹妹叫小扇扇!”

“小扇扇?”宁皇后秀丽的眉毛轻轻一扬,含笑而问,“是元宝给小妹妹起的么?”

元宝小皇子轻轻摇头道:“不是,是父皇起的。”说着,一脸亲近孺慕之色的仰头去看老爹,小嘴微微一张,就露出一口白色的漂亮小米牙,“小扇扇,好好听!”

“既然元宝觉着好听,那就叫妹妹小扇扇。”宁皇后笑着附和道。

这时,代替宣仁帝主持小朝会的季子清太子来了,季子清太子先给平安生产的母亲请了安,又关怀一番话语后,就去槅间看新生的小妹妹,元宝小皇子的屁股此时已又挪了地方,这会儿,他又坐在了太子哥哥的臂弯,只见他鼓着漂亮的小脸蛋,十分热心的说着话:“哥哥,我们的小妹妹,叫小扇扇!”

“小扇扇?”季子清太子抱着身子骨瘦弱的小弟弟,温声评价道,“好听,和小元宝的名字一样好听。”

元宝小皇子一听这话,顿时乐得捂住小嘴巴:“我也这么觉着。”

季子清太子轻轻点一下幼弟的额头,低声笑嗔道:“臭美!”

到了槅间,季子清太子先把幼弟放到床榻上,然后俯身抱起包裹严实的小小襁褓,他虽既未成婚,也没为父,但因经常抱元宝幼弟的缘故,早就点亮了抱奶娃娃的技能,将软软的一团肉疙瘩托捧在手心,季子清太子细细瞅着初次见面的小妹妹,只见她生得白白胖胖,五官也颇为精致秀气。

“元宝,小妹妹长得比较像你啊,你发现没?”季子清太子瞧了会儿新生妹妹,然后和乖乖待在身旁的幼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