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忙道:“你们三家的女孩儿倒是可以请教书先生,我两个儿子就算了,得让他们跟着别人家孩子一起读书才好,季旺说这样可以互进互助,将来出远门也能干大事。”金铃已经被季旺调、教得越来听话了,说什么都能扯到季旺身上。

樱娘听了这么许多,心里也有了打算,“男孩儿到了六七岁就都送去秋风堂吧。至于女孩儿,明日我去秋风堂问问,教书先生若是不肯收,咱们再另想办法。”

其实樱娘觉得女孩应该和男孩一起上学堂比较好,可是以这里的风俗是不太好的。既然生活在这个地方,还是得按这里的规矩来,如此才不显得突兀。

说好了这件事,招娣她们都带着自家的孩子回家去了。

伯明帮着念儿一起把菜都择好了,这会子开始洗菜了。

樱娘嚷道:“伯明,你过来,让他自己洗。”

念儿把菜放在水里乱揉弄着,在樱娘一遍又一遍的督促下,总算是洗干净了。来到厨房,樱娘不能再让他自己一人干了,而是和伯明站在念儿的两旁,一步步地教他,先放什么,再放什么。

清儿竟然跑到灶下塞柴火去了,她可不是勤快,而是觉得好奇。

才一会儿,她便把火星给弄到灶膛外来了,差点把她裤子给燃了。

“哎哟,你个小祖宗,你这是要放火烧宅子啊!”樱娘跑过来扑熄火苗子,把她拉开了。

这顿饭菜做得一点儿也不可口,不是咸了就是淡了,饽饽蒸得也难吃,硬邦邦的。这还是在樱娘和伯明的指点下才做出这样的,若是让念儿一人独做,整个厨房估计都要被他糟蹋了。

不过樱娘和伯明还算是欣慰的,寻思着再多教几次,以后念儿即便一人在家,应该知道怎么做饭吃了。

樱娘边吃边说:“念儿,你想去秋风堂么?”

念儿摇头道:“不想!前几日他们在路边玩,拿棍子在路边写字,还没我写得好看哩,也没我认的字多。还有,十个加三十五个他们都不知道该是多少,还要掰手指头、脚指头,最后还是没算出来,一个个的都蠢死了。”

樱娘与伯明噎住了,如鲠在喉,念儿的骄傲感太甚了,已经快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了。

想到秋风堂里有甄家的好些男孩儿,还有葛家的。樱娘便寻思着让念儿进去受受挫也好,因为那两家的孩子可都不是好惹的。

樱娘酝酿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想去也得去,去那里不只是读书认字,还要跟着先生学很多做人的道理。像你这般动不动就伸手打人,还张口闭口说别人蠢,爹娘说的你又不听,再这样下去,你岂不是要翻天了?”

念儿放下了碗筷,这样的饭菜,他实在吃不下多少,“那我就去好了,正好想去会会他们几个呢!”

樱娘和伯明见他说完就回自己屋的,那神情像个小大人似的,他们俩眼神交汇,互相了几眼,都不知该怎么办了,教养孩子可真是个大难题。

清儿吵闹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哥哥不去幼儿院了,就没有人帮我打架了。”她心里也有着小心思,若是哥哥不在幼儿院了,她以后就不敢随便咬人了。

樱娘与伯明真是无语了,心里叹着气。大的是有主意、有脾气,虽也时常承认错误,但就是太傲气,一副谁都比不上他的气势。而这个小的,虽然才三岁多,却时常以捉弄人为乐,还很会看眼色行事,每次都是偷偷地捉弄人,不让云儿她们瞧见。看似倒古灵精怪的,就是太任性。

樱娘和伯明此时都意识到,管教孩子的事不能再拖了。

次日,他们俩一起送孩子们去了幼儿院,让念儿跟伙伴们一一道歉。虽然他不情不愿的,但总算是开口了。

之后他们俩便一起来到秋风堂,找那位教书先生。教书先生姓杨,跟伯明年纪相仿,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他态度谦恭,语气也十分柔和,他自然是愿意收念儿的,说这几日就送来都行的。至于女孩儿,他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收。

从秋风堂出来后,樱娘就心生了一个想法,“伯明,小暖和小语、小慧都大了,咱们的清儿过个两三年也不能在幼儿院混了。其实不只咱们几家,也有好多家境好一些的人家想让女孩儿多读点书的。要不…咱们办个女子学堂,然后请女教书先生来教她们,不仅教读书写字,还教女红,也教一些礼仪规矩和做人的道理。总之得让这些女孩儿以后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你意下如何?”

伯明听了眼前一亮,樱娘不就是上得厅堂也下得厨房的最好的例子么,他才要说好,却又止住了。

“怎么了,这样不好么?”樱娘还以为伯明会像很多人家那般,认为女孩儿无才便是德,所以才不太乐意。

其实伯明早被她给熏陶了,哪里还会是那种想法。他叹道:“好是好,只是从哪来去找这样的女教书先生?”

“要不…咱们去找姚姑姑帮忙,她应该认识从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听说那些教养嬷嬷本事可不小,将许多大户人家的姑娘教养成大家闺秀,不仅举手投足十分得体,还会写诗作赋。只是教养嬷嬷看重的是三从四德,和教书先生所侧重的东西肯定不一样。除了请教养嬷嬷来,我以后得了空也可以过一把教书先生的瘾,时常去教教她们,你觉得怎么样?”

伯明这才反应过来,樱娘才是教书先生的最好人选,点头道:“好啊,有你和教养嬷嬷两人轮流来教,我也放心了,否则我还担心教养嬷嬷会把孩子们都教得一板一眼了。自从那些商贾派人来永镇运货后,咱们有一年多没去乌州吧,姚姑姑也不知过得咋样了?”

樱娘感慨道:“确实是好久没去了,过几日咱们一起去,我也想看看姚姑姑了。现在家里已经有了马车,往返一趟也没以前那么费劲了。”

招娣听樱娘说要办女子学堂,忽然又愿意让小暖读书了。因为全都是女孩儿,她不再担心小暖整日和男孩儿混在一起了,这才是她最开始不想让小暖去秋风堂的最要紧的原因。

招娣和银月都凑了钱给樱娘,然后一起选好地方请师傅们来盖屋子。

过了几日,樱娘要和伯明一起去乌州了,他们提前把两个孩子交给了招娣。

乌州这几年却没有多大变化,他们俩走在街头上,发现和六年前的感觉一样。

只是,这次来到李府时,却发现与往年不同,门口看守的小厮只剩一个,还愁眉苦脸的。

“这位小哥,你还记得我们俩么,我们是永镇来的。”樱娘还记得这位小厮,可是这位小厮像是不愿搭理他们俩,樱娘便以为他已经把她和伯明给忘记了。

这位小厮懒懒地抬起头来,“我记得你们,只是你们好似一年多没来了吧?李府早已今不如昔,你们来也捞不到啥油水,就别来找夫人的麻烦了。”

樱娘与伯明听了同时一惊,今不如昔?难道李府出了啥事?

樱娘从袖兜里掏出一颗一两重的银子塞给小厮,“我们来可不是为了捞油水,只是为了探望你家夫人而已,还望你能赶紧进去禀告一声。”

小厮都一年多没见着打赏的银子了,更没想到会樱娘出手这么大方,一拿就是一两银!他拿着钱高兴地跑了进去。

没过多久,小厮就出来了,说夫人请他们进去。樱娘与伯明才跨进院门几十步,便见姚姑姑迎面走来了,她刚才只是在屋里稍整理了一下妆容,就亲自上前来迎接。

樱娘远远一眼就瞧见姚姑姑的姿容不如当年了,虽然还是那样的容貌,却没有当年那般容光焕发。除了脸色没有光泽,身上的装扮也差了许多,以前都是金丝绣花锦布衣,有些还是滚白裘毛领的,头上插的是金钗玉簪。

而此时的她,却是一身极普通的绣花细棉布衣,头上也只斜插着一支银簪。论起打扮,甚至还没有樱娘时兴了。

最关键的是,她身边一个丫头也没有了,就她独自一人。

樱娘小跑着过去,有些哽咽地道:“姚姑姑,都怪我,好久没来看你了。”

姚姑姑神色虽然没有光彩,却极平和,她拉着樱娘的手,柔声道:“现在来看我也不迟啊,咱们进去叙话吧。”

这间正堂也与往年大不一样,以前摆放着那些珍贵器玩一件都不剩了,就连阁架子都不见了,还有那些名贵树木打制的椅子也都换成了普通的杉木椅。

樱娘与姚姑姑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往的,从来不讲究什么隐晦,毕竟两人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也不需要拐弯抹角的。

樱娘一句多话都不说,直入话题:“姚姑姑,家里是遭了什么大祸么,怎的冷清成这样子了?李大哥呢,还有他的那些孩子们呢?”

姚姑姑给她和伯明沏上了茶,这是最普通的山茶,然后坐了下来,慢悠悠地说道:“都说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我们这李府却在一年之内败落了。去年朝廷与西戎大战,国库不足,前线军粮跟不上,将士们饿得都快自相残杀了。后来皇上就派钦差大臣向李长安借银子,这一借就是两百万两。本来,即便朝廷一两银都没得还,李府也不至于混成这个样子,却不承想,几个月后生意又做败了一大笔。家里拿不出银子还债,债主们便纷纷上门,能搬的都搬走了,就连我那些上好的衣裳和头面都没剩一件。唉,首饰衣裳的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没就没了吧。”

李府已经败落了一年多,她早已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她抿了口茶,又接着道:“李长安近来在忙着寻人买宅院,打算卖了钱后,给几个孩子们分一分。两个儿子本来都是要考仕途的,可是殿试迟迟没举办,因为朝廷一心一意关注着战事,哪里有精力选文官。所以两个儿子都在家坐吃山空,这会子也和他们的爹一块出门了。两个女儿一个是去年出阁,一个是两个月前出阁,如今家道败落,她们嫁的也是极普通的人家。李长安说,到时候也分一点给两个女儿家吧,总归不能让她们过得太苦。”

樱娘和伯明听了久久不知该说什么,这世道变得太快了。前几年朝廷还在修别宫,大耗民脂民膏,直到国库空虚了,那些干了三年徭役的劳苦人民终于得以回家。没想到紧接着又是战事,朝廷没有钱打事,只好打富商人家的主意,李府树大招风,是如何也躲不过的。

以朝廷那虚弱的国库,怕是十年后都还不清李府的钱。而且,皇上到底想不想还,那还得另说。李府倒是得了一张有皇上玉玺红印的欠条,但是谁敢拿着欠条去找皇上还钱?

樱娘难过了一阵,忽然想起姚姑姑刚才说卖宅院的事,便问道:“把这宅院卖了,你们这一家子去哪儿生活?”

姚姑姑淡然一笑,“待卖了宅院得了钱,就先分一半给几个孩子。两个儿子都成了亲,也该过自己的日子了。我和李长安会拿着剩下的钱去乡下盖个小院子,这宅院应该能卖不少钱,只要不奢侈,足够一辈子花销了,你们无需为我担心。李长安如今年纪也太了,不再想生意上的事了。他说了,生意做大了,都逃不过朝廷的眼睛,还是在乡下颐养天年好。”

樱娘心里知道,李长安才刚四十就想着颐养天年,那也是极其无奈的事,看来他是对朝廷彻底失望了。

第79章 患难见真情

姚姑姑是个心胸开阔之人,去年李府突然败落,她没有惊慌失措,如今她更是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

此时,她还微带笑意说:“呆会儿我做东坡肉给你吃,这可是我新学来的菜式。”

樱娘微怔,姚姑姑高贵了大半辈子,以前见了厨房几乎都是绕道走的,如今却需自己做饭菜,还研究菜式。想到她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了,看来是连厨房里的下人也都遣散了。

樱娘故作轻松地点头道:“好,正好我也想跟你学学做这道菜哩。”

伯明不需樱娘提醒,就悄悄地退出去了,先去厨房准备柴火之类的,让她们俩好好在这儿叙些知心话。

当樱娘和姚姑姑说起自己两个孩子难管教之事时,李长安黑着脸回来了。

姚姑姑见他情形不对,问道:“是不是卖不上好价钱?”

李长安先是向樱娘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见过面了,然后满脸愧疚地瞧着姚姑姑,欲言又止。

姚姑姑对他再了解不过了,他向来是个沉得住气的人,此时他脸色黑成这样,神色沉郁,还带着怒气,看来事情不小。

姚姑姑又问道:“珉儿和瑁儿回他们的岳丈家了?”

因为家里要卖府院,他们哥俩已经搬到岳丈家住去了。本来李长安是想带着儿子和儿媳们一起去乡下,但他们执意不肯,宁愿去受着岳父岳母的脸色,也不愿去乡下过清贫日子。

李长安紧攥着拳头,想重重地砸桌子,可是碍于家里有客人,他终是忍住了。他呼了一口气,怒气仍然减不下来,生气地说道:“我已经没有儿子了!就在刚才,我和他们兄弟俩断了父子之情,从此再不愿相见!”

姚姑姑不知珉儿和瑁儿到底怎么惹他了,竟然闹成这样,正要细问,忽然有一群人闯进院子里,小厮拦都拦不住。

姚姑姑不慌不忙道:“这又是哪位债主上门了?债不是都抵清了么?”

李长安苦笑一声,“这就是两个儿子做下的好事!去年家道败落之时,他们俩就偷出家里的房契做抵押,然后去做珠宝生意了,亏得血本无归!说来这都怪我啊,当初没有听你的。”

李长安真想捶胸顿足发泄地骂儿子们一顿,可他向来是个恪己之人,只是憋闷地说:“若是听你的,对儿子们严苛管教,又何至于此?”

他当真是后悔莫及!

前几年,姚姑姑就觉得李长安对孩子们太过放任,提出要严加管教。可是李长安总觉得他们的亲娘早早地过世了,不想再让他们过得憋屈,他甚至觉得姚姑姑有点容不下前妻的孩子,所以一直听不进去。

平时除了请有名望的老师来教学,他对于孩子们生活上的事与为人处事从来不管,放任自流,每次给他们的银两都动辄几百两,没多久就花完了。倒是姚姑姑时常管教他们,他们也只是表面上应着,其实该怎样还是怎样,因为他们有李长安这个爹而倚恃着,哪里还肯把后娘的话放在心上。

现在得到报应了,李长安才顿悟过来,家道败落,或许大半都是他自己的错。

姚姑姑淡淡地说:“所以今日你去寻人买府院,他们俩跟在后面是想耍心眼让人家买不成?”

李长安没想到姚姑姑一下就猜出来了,他愧疚地点头道:“我开始还纳闷呢,明明有几家很有意愿,他们俩不是说人家价钱出得太低,就说人家肯定没现钱,一直阻拦着不让我答应人家。有一家确实是诚心诚意,出了价钱也公道,我就答应说回家来拿房契,他们兄弟俩知道瞒不下去了,才招认了。”

后面的话,不需他说,姚姑姑也能猜想得出来。李长安必定是气得急火攻心,当场与儿子们断了父子之情。李珉和李瑁见父亲已经不认他们了,他们便不再顾忌,就让人家来收府院了。

他们俩足足哄了那位老板一整年,不要让他来收宅院,如今实在心力交瘁了。今日此事终于了结,他们也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姚姑姑叹了叹气,“命中如此,看来咱们得浪迹天涯了。”

李长安这一路上还担心姚姑姑会责怪他,或许一气之下会离开他。没想到她说出浪迹天涯的话来,想必她是打算与他生死与共了,她当真是能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好妻子啊。李长安眼睛有些湿润,觉得这些年来,他对姚姑姑经常像对生意人那般任意揣度,太委屈她了。

姚姑姑见樱娘在旁听得一愣一愣的,平和地说道:“樱娘,真是让你看笑话了,我家沦落到连府院都没得卖了。先不管这些,咱们去厨房做东坡肉吧。”

院子里的那些人将这个府院欣赏得差不多了,他们得意洋洋地拿出抵押的房契,进来找李长安。

那位领头的人正要开口说话,被李长安打住了。

“你们啥也别说了,我们吃过午饭就搬走,你们都等一年了,不至于急于这一时吧?”

那些人以前可是把李长安当乌州的财神爷看待的,不管做什么可都远远敬着他。如今李长安就这么一点要求,他们也不想做得太难看,都点着头出去了,说下午再来。

伯明已经在厨房忙活开了,除了蒸了米饭,还煎了好些葱油饼,再炒了几道小菜,他完全把姚姑姑的厨房当成自家一样的使了,他相信姚姑姑不会说什么的。

待姚姑姑和樱娘进来后,她们只需做东坡肉了。她们俩并没把府院之事告诉伯明,伯明还不知道姚姑姑等会儿就无处可去了。

他们在这边忙着,李长安则在那边开始收拾细软。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长安将家里的银两全拿出来称一称,也有一百五十多两。再加上他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至少也能值五百两银的。

他把小厮叫了过来,“李府几十个家生子,也就你至今没舍得离开我们。如今我和夫人都没处去了,你在这儿也呆不下去。府里还有两辆马车,除了留给我和夫人一辆,剩下的一辆你拉去吧。你把府里的这些家什拉去卖了,虽然这些都是换过的便宜货,总归能值几个钱,就不要留给那些人了。”

李长安说着又拿出二十两银子递给了他,“你拿这些钱去城郊盖两间小屋子,然后娶门亲过个安生日子。你不是很会做各式糕点么,挑着担子去街上卖,也能养家糊口的。以后日子过成啥样,就看你自己的了。”

小厮抹着泪,再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拿着银子出去了。

饭菜都端上桌了,李长安也过来吃饭。他们四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吃饭,神态都挺自然的,好似啥事也没发生。

吃过饭后,姚姑姑和李长安收拾随身需要的物件去了。伯明还在那儿擦桌子,收拾灶面。

“伯明,你别收拾了,你收拾也是替别人收拾了,姚姑姑等会儿就要和李大哥搬出府去。”樱娘接着再把刚才的事说给他听了。

伯明没想到他才在厨房忙那么一会的功夫,李家竟然又遭了一次大难。

“樱娘,既然姚姑姑和李大哥没地方去了,不如去咱们家吧。女子学堂不是要盖成一个大院子么,让他们住那儿就好。姚姑姑还可以当教书先生,她懂的东西多、见识广,还是从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也不一定比她强。以后你和她一起,肯定能将女子学堂办好的。”

樱娘朝他挤眼一笑,“其实我和你想一块儿去了。只是…我担心李大哥脸皮薄,是不肯答应的。何况李府再怎么败落,他们肯定也有一笔钱的,去乡下盖个小院子过日子并不是难事。”

伯明也大概了解李长安的脾性,他踌躇道:“李大哥和姚姑姑应该也不会回他们的祖籍长安的,那儿太遥远了。何况听姚姑姑说她和李大哥在长安已经没有近亲了,且二十多年没回去,已经不能适应那儿的气候与生活习惯。既然要找安身之地,还不如去咱们的永镇,离得不算远,气候与生活习性大致相同。咱家永镇人口越来越多,生意也好做,说不定李大哥愿意谋营生,或想东山再起哩。”

樱娘摇头,“怕他已是没那个心,只想安享余年了。”

伯明忽然灵机一动,“要不咱们把女子学堂卖给李大哥吧?咱们估摸着要花八十两盖个像模像样的学堂,卖给他们五十两就行,免得他们不肯接受。以姚姑姑和李长安的性情,他们去乡下若是啥事也不做,也会觉得烦闷的。这样他们可以教教孩子,还可以与我们几家相邻为友,走门串户的,这一生应该也不算太孤寂。”

樱娘觉得如此甚好,他们就一起过来,征询李长安和姚姑姑的意思。

姚姑姑听了眼前一亮,她是乐意去永镇的。想到当年离开永镇的原因是甄子查的纠缠,而现在她的容颜已不如昔,那厮也不可能再对她恋恋不忘了。

樱娘附在她的耳旁,小声耳语道:“甄子查这些年沉稳多了,他爹已过世,几位哥哥在京城做大买卖还盖了大宅子不会再回来。他便继承了他爹的家财,现在是甄府的老爷了,行为举止都是一副规规矩矩的作派,想轻浮都轻浮不起来。”

姚姑姑轻轻一笑,她早猜到会是这样的。

只是,李长安陷入了沉思,他觉得去哪儿都行,为何非要去永镇呢?可是他见姚姑姑那神色,知道是极其乐意的。

这么多年来,他好多事都没有依她,如今家道中落,她还愿意跟着他,他总该依她一回才是。让她与樱娘为邻,还能教女孩儿读书,她应该能过得舒心。若是与他居于陌生的乡下,每日对着他这么个男人,她或许会厌烦的,日子就会过得索然无味。

思虑良久,他点头了。姚姑姑知道他是为了迁就她才同意的,朝他会心一笑,而他也回之一笑,满眼都是对她的愧疚与感激。

两人好像从来没有如此默契过,或许这就是患难见真情吧。

李长安先去珠宝行把玉扳指给卖了,樱娘和伯明帮着姚姑姑将行李搬上李家剩下的最后一辆马车。

待李长安回来时,他坐在马车前准备驾车。

姚姑姑还有些担心,“长安,你已二十多年没赶过马车了,还能赶得动么?”

李长安十分自信地应道:“笑话,这世上还有我赶不了的马车?想当年我跟着我爹跑生意,天南地北地跑,全都是我来赶马车的,那些小厮们乖乖靠边站。”

姚姑姑本想说他已经不年轻了,哪能像以前小伙子那般生龙活虎。但怕这一句话触及了他的心伤,因为他常常感叹自己快老了,每次面对着鬓边抽出的几根白发丝,他都十分的忧伤。姚姑姑寻思到这些,便不再提。

李长安长鞭一挥,马便跑了出去。开始他确实有些手生,跑了一里路之后,他便轻车熟路地驾驭得很好了,赶超了伯明的马车。

姚姑姑动情一笑,她仿佛看到了当年与她青梅竹马的那个他。那时他才十五,她刚满十三,他常常驾着马车带着她去县里买东西。因为怕人瞧见,她不敢坐在马背上与他共骑,只能躲在马车里。

每次她都吓得直呼喊,生怕自己会从车轿里摔下去,但是每次他都将她安好无虞地带回了家。

以前的情景历历在目,她没想到,二十多年后的今日,还能将当年的情景再现。

听到外面李长安的驾马声,她坐在马车里,潸然泪下。

*

因为女子学堂还没盖好,姚姑姑和李长安就先住在樱娘的家。

姚姑姑瞧着樱娘家里的摆设,有些好奇,“樱娘,你这些家什都是从哪儿买来的,我自认见过各式各样的家什,但还真没见你过你家这样的。”

这些可都是樱娘自己画图找木匠师傅做的,比如新式衣橱、书架,还有矮茶几之类的。当然,她画图时请教过伯明。

她给姚姑姑递上茶,“这些都是我和伯明在闲暇时瞎琢磨画的图,然后请木匠师傅来打制的。”

姚姑姑坐在类似木沙发样式的长靠椅里,“不错,舒适得很,你和伯明还真能折腾,竟然想出这么些玩意。”

李长安跟着伯明去各个作坊里瞧瞧,他对薛家几年间就发了家的事倒是十分感兴趣。

不知是小暖还是小语,去薛家村玩时,无意中说起家里来了大客,还是从乌州来的。

云儿挺着大肚子,就一路小跑着过来。这么多年她都没见过曾经的主子了,当她跑进樱娘家的院子,听到姚姑姑在屋里说话的声音,她就开始泣不成声了。

这对旧主仆一见面,必定是有说不完的话,云儿有抹不完的泪。

姚姑姑劝道:“好了好了,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哭多了可不好。”

云儿使劲地抹泪都止不住。

姚姑姑说笑道:“樱娘出息了,已经是腰缠万贯了。还听樱娘说你早些年就已经办了一个幼儿院,也出息了。你们都是往前走,倒是我在走退步路,现在已是半老徐娘了,来找你们凑伴了。”

云儿破涕一笑,“夫人,你说啥哩,你再不济,也比我家要强上许多。你是风韵犹存,哪里是半老徐娘了?”

姚姑姑笑着应道:“风韵犹存不就是半老徐娘了么,否则就不叫犹存了,而是像你们这般风华正茂了。”

云儿脸儿微红,撒娇起来,摇晃着姚姑姑的胳膊,“夫人,你知道云儿嘴拙,说不来适当的词儿,你还这般说,反正你就是没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