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说吧。”

苏中晨低头思索片刻,脸上的揶揄之意渐散,眸中现出一丝凄寂。

他声音低缓的说道:“小姐和先母一样,亦是蓬门碧玉,家中人口简单,虽有不少行止失当之亲戚,但此番和那些朱门后院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又如阴沟之水与血雨腥风之大海。小姐之性格,刚烈有余,然柔软不足。专爱示强,不惯示弱服软。后院争斗不比别地,乃是以暗制明,以柔克刚,那些妇人惯从细微处做功夫,从细腻处下手,又因其一生无事所做,只专工一事,故作恒心耐心无与伦比。所以小姐日后若是真和陆公子玉成,还望谨言慎行,只合外圆内方,外柔内刚,不可反之而行。”

屠苏心中翻涌,低头思索,半晌没有答话。

苏中晨以为她不信,不由得惨然一笑道:“听与不听在小姐,说与不说却在我。因为,因这这是先母的血泪教训。诚然,先母亦是人人赞扬她聪明爽快,可是,她生于乡镇,外公外婆爱之如珍宝。气性大,心肠直。而我那二娘则生是朱门大户,其父家中妻妾甚多,兄妹姐妹成群,她自小见惯了后院争斗,耳濡目染之下,蔫得不精通?先母又怎能与她相斗?非先母不聪不敏,实则是井蛙比之海龟,拘于势也。

今陆家虽不比二娘申氏之家,但也颇有类似。况那陆云岩有志于仕途,以后说不定能青云直上,位至高官。到时外有官家女儿窥伺觊觎,内有婆母掣肘,丈夫不能时时依靠,小姐若不改眼下之习性,到时何以克当?以小姐之才,虽不至于重蹈先母覆辙,但恐不能舒坦度日。”

屠苏听完苏中晨的一席话,虽不能说胜读十年宅斗书,但也多少有些心得体会。他说得句句在理,论起后院争斗,高氏杨氏算是小学毕业生,陶氏略高些,算是高中生。她们这些和那些科班出身,自幼接受系统训练的宅斗高材生相比,自是不能相比。而自己性情外露,不善忍耐。到时该何去何从?她前世做生意时,亦常用争斗。但类别不同——那种争斗不用时时刻刻殚精竭虑的争去斗。而且奖品不同,斗赢了,那是属于自己的事业,她有成就感。但为了一个会跑的男人,值得吗?答案不言自明。

不过,话虽如此,但也不能因为怕争斗就自动退却吧,随便找一个有眼不识金镶玉的粗俗村夫吧。尺水尚能兴波,蜗牛角上还有人争名,人生何处没有争斗?若想逃避一切争斗困难,那就只能躲在娘胎别出来了。

两人你说我问,不知不觉时间飞速流逝。窗外,已然月色西斜。

苏中晨看天色已晚,便拱手告退,屠苏开门,他立在门口徘徊片刻,似有未尽之言,踌躇一会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屠苏不疑有他,关上门,回屋倒床便睡。

翌日醒来,已经日上三竿。采萍一见她醒来,自去端上早食上来。

屠苏刚用完,就听见院外有人在说笑喧哗。

屠苏稍稍敛敛衣容,起身开门迎接。

来人正是陆云岩兄弟俩。陆云岩今日是焕然一新,身穿宝蓝衣衫,腰系黑锻腰带,足蹑银灰色新鞋。脸上带笑,举止娴雅。他一进来,两道水澄澄的目光便时不时的注在屠苏身上。两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态度恭谨,低眉垂眼的小丫头,屠苏略略一看,不由得皱了下眉头,那丫头身穿紫罗春衫下着杏黄罗裙——恰好她今日也穿此色衣裳。

陆云泽一直在偷眼观瞧屠苏的反应,此时见她略有不悦,连忙上前一步,笑着说道:“屠苏姑娘,昨日我说有一个与你容颜相似之人,你还说要瞧瞧呢,这不我今日便带来了。”屠苏连忙笑笑,敢情这家伙是故意的。

“秋碧你抬起头来让关姑娘瞧瞧。”陆云泽下巴一抬清声吩咐道。

秋碧答应一声,依言慢慢抬起了头。屠苏一看,心中一惊,此女长得果然跟自己有点相像。不过气质却南辕北辙,对方是古代婉约派的,自己则是古今结合的粗犷派。

“关小姐。”秋碧上前乖巧的向她行礼。屠苏不知该如何还礼,只好一把拉起了她,说道:“不必多礼,来来,都一起坐吧。”陆家兄弟一起在院中大树下的石椅上坐下,秋碧在旁侍立。屠苏又吩咐采萍端水,关忠上茶点。

关文听闻有客来也忙赶了过来,他见了秋碧也是微微一惊,但一时也没想别的。陆云泽今日意外的寡言少语,一直都是关文和陆云岩南天北地的闲叙,屠苏偶尔插上几句。

陆云泽一直在暗暗观察屠苏的反应,见她跟往常一样仍是淡淡的,心中不由得打起鼓来,难道自己昨日的劝谏没起作用吗?不能吧。还是她心中有意脸上却故作矜持,可这也不像她的性子。陆云泽一时心中惴惴难安,思索一会儿,不由得暗暗自嘲:大哥啊大哥,我对你的事可比自己的上心。

三人正闲坐叙话,忽见门外进来一个青衣小厮,一见陆云泽上前一躬身道:“二少爷,家中来信了。”陆云泽一脸狐疑,口中说道:“上次不刚来一封吗?怎么又来了?”说话间,他随手拆开一看,看了几行,不由得容色大改。

陆云岩忙一脸紧张的问道;“二弟,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陆云泽哭丧着脸道:“家中没出事,我出事了!”

“你怎的了?”

陆云泽把信啪的一声收起来揣到怀里道:“我娘要给我订亲了!”

“啊——”在场的众人一起惊叹。

屠苏忙劝道:“二公子,你订亲按理说着急的该是女方才对,你急个什么呢?”

陆云泽此时有翻白眼的冲动,他无奈的答道:“我的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我的玩笑!”

陆云泽眼珠转了几圈,突然低声对屠苏和陆云岩说道:“我实话告诉你们母亲与我订的那人正是丹宁表妹——”

“啊——”这次轮到屠苏吃惊了。富丹宁她自然认得,两人毕竟相处了几日。而且她去后还时不时的给自己写信说些京中情况。两人也算是有交情之人。

她心中暗暗想道:“富家与陆家是亲戚,想必十分了解陆云泽的为人,若不是十分着急,怎么能将女儿下嫁与他呢?难道宫中选秀女的事是真的吗?”

屠苏正想着,陆云泽又开口补充道:“订的是丹宁的妹妹,丹年。”

陆云岩正色道:“富家兄妹几个我们都认识,丹年妹妹也很可爱,二弟该高兴才是。总比让伯母做主娶一个你从未见过的女子好吧。”

陆云泽刚要开口作答,陆家又跑来一个小厮,先上前对着屠苏打了个千儿,双手捧一封信道:“这是富大小姐与小姐的,前一个送信的走得太急,忘了带来。”屠苏接过来正想拆开,却见那小厮又转身近前对陆云岩低语几句,陆云岩脸色一沉,神色肃穆的点点头,尔后便起身对关文和屠苏拱手告辞。陆云泽虽一脸不解,却也没有多问,亦随之起身。

第七十七章事发

送走陆家兄弟后,屠苏忙展信观看。富丹宁在信中说她回京后不久,就听闻民间传闻要选秀女进宫。初时,她家人都不大信,以为是讹传,因为之前有过这种事。但最近她父亲的一位朋友透露说,皇上已经传旨让内监整理宫女名册,凡是那些年过二十又未得太上皇宠幸的女子都要放出宫去。自行择配婚嫁。俗话说,旧去新来,旧宫女一去,势必要补充新人入宫。因此这事几乎是板上订钉的事情,因此她家人也正忙着帮她和妹妹说亲事。而自家门第不高,两人则是高门不成,低门不就,门当户对的男方中人品又没有中意的,父母家人各各焦躁不堪。还好妹妹已经订了出去,男方便是自己的表哥陆云泽,只可惜自己仍是茫然无归,她不想早嫁,可又不得不嫁,因此心情郁结万分。如此这样倾诉了一番自己的苦处,末尾又嘱咐屠苏要早做打算,遇到合适的赶紧抓住。

屠苏放下信叹息不已,连富丹宁都如此说,看来是真的了。她必须得做出个决定了。否则,以她的家世相貌若被选进宫估计也就只能当个粗使宫女。她的性子又不能忍,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一边想着一边信步走出后院来到前厅,她起得太晚,此刻已经接近午食时间,大厅里已经有了不少食客。她无意中往柜台旁一看,发现苏中晨不在,当值的是一个小伙计。

屠苏问道:“苏呆子呢,还没起吗?”

那小伙计吓了一跳,忙说道:“我,我不知道。”

这时另一个伙计接道:“东家,苏呆子他一大早就跟夫人辞行了。”

屠苏一听,心中不由得一阵气闷,这个苏呆子怎么走也不跟说一声!

屠苏将目光在大厅一扫,瞄到正在干活的关忠,她招招手高呼一声,关忠忙跑了过来。

“他去哪儿了?”

“他去…”关忠眼珠子骨碌碌直转。

“说实话!”屠苏加重语气。

“去、去京城了。”关忠无奈只得小声回答。

屠苏冷哼一声道:“去得好。”关忠一时也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屠苏说完一阵风似的转身离去。

她见前厅无事,便又转回后院,林氏正抱着肉包坐在院中晒太阳。

肉包已经两个多朋,整个人白胖胖的,真的像只小肉包。一双黑宝珠一样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一见她嘴里伊伊呀呀的叫着,两手一挣挣的。

屠苏一看到肉包心情不由自主的好了许多,伸手接过他,抱在怀里逗他玩。

林氏看她心情转好,连忙趁机说道:“屠苏,你的事可想好了?”屠苏皱了皱眉,神色黯然的摇摇头。

林氏又劝道:“要不,你就先订好亲,两家说好,一旦事情有变就火速成亲,若是无事,就再缓两年。”

“这样也行。”屠苏含糊答应道。

“可是你总得定好人选吧。”林氏无奈的提醒她。

屠苏拧眉沉吟不语。

林氏张了张嘴,最后出声叹道:“这个小苏,他怎么在这个关头又离开了!”

屠苏一提他就有些烦躁,摆摆手说道:“让他走吧。咱不要他。”

母女两个说了半日,仍然毫无结果。晌午时,一家人聚在一起吃罢午饭,然后各忙各的。林氏抱着肉包,看外面天气晴好,便劝她出去闲逛一会儿散心。

屠苏正好也不耐烦呆家里,正想出去逛逛。她刚推开院门,就见陆云泽的叫秋碧的丫头,正眼泪汪汪的绞着手绢立在门首。

屠苏一愣,开口问道:“你有事?”

秋碧朝院里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夫人可在院内?”屠苏正要回答,林氏听到动静抱着肉包也走了过来。

林氏疑惑的打量着秋碧,秋碧泪眼朦胧的瞧着林氏。

两人对视多时,林氏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忙回头唤过采萍让她将肉包抱走。她拉过秋碧颤声说道:“来来,快来坐。”秋碧依言坐下,林氏强忍着激动,一句句的问她家乡何处,父母何名?秋碧一一回答。

问到末尾到,林氏抱着她大哭道:“我的儿,我就是你姨母。你娘就是我亲妹子!”秋碧也放声大哭,屠苏旁边劝不住,只得干看着她们哭。两人痛哭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平静下来。

屠苏这才开口问秋碧:“你家原来是在惠州,离这里万里之遥,如何到得这里?”

秋碧试试眼泪,说道:“五年前奶奶将我卖给梧州一个商人作婢,后来那商人家道中落,他又将我转卖给一个宣州茶商。一年前那茶商来京城贩茶,岂料又折了本钱,便又将我和几个下人发卖。如是便辗转到了陆府二夫人那里。二夫人又打发我来服侍二公子。前日二公子又将我送给大公子。”

林氏闻言不由得又掉下泪来,忙又问她她母亲和妹妹的消息,秋碧摇摇头含泪说道:“当日奶奶我卖我们姐妹时,因为妹妹生得瘦小,无人肯买,是以我先被卖出来,不知她后来如何。母亲被奶奶逼迫嫁给外村一个光棍,我只知道那人是瘸子,其他的不知。”

林氏又哽咽起来,屠苏只得上前再次劝慰,林氏擦擦眼泪,最后又问道:“你娘没有提到我家和你外婆家吗?”

秋碧说道:“小时候常提起的,尤其是姨母,后来…就不大提了。我恍惚只记得姨父的名字并知道大姨在关河村,外婆在桃林村。两个哥哥和妹妹们的名字一概不知。否则早就来见姨母了。”

林氏插话道:“傻孩子,你娘和你爹走时,我还正怀着你大表哥,此后音信不通,你怎能知道他们的名字!”

秋碧说道:“正是呢,我本来打算抽空向大公子告一天假,去这两个地方访一访。谁知,方才去书房送茶,无意中听到二公子和大公子提起姨父的名字,我仿佛记得,想问又不敢张口。最后只好悄悄央求大公子的贴身小厮,告了一会儿假,出来去街上绣线铺子里询问。一问之下才知道…姨母竟然就住在这里!于是我只顾着高兴,一径就闯了进来。”两个人手拉着手,唏嘘感慨,说长问短。

谁知屠苏却从她话里听出不一样的意思来,忙问道:“你方才说,你听到大公子和二公子两人说起我爹的名字了?好端端的,他们提这个做什么?”秋碧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道:“姨母,屠苏——”说到这里又顿住了。林氏忙问了她年纪生辰,便说道:“你大她一年,你为姐姐。”

秋碧说道:“姨母,屠苏妹妹这本是县府公事,这话原是不能外传的,——”屠苏一听到公事,心不觉突突跳了起来。

秋碧接着说道:“反正咱们也不是外人,只是你们不要外道就好。刚才大公子匆匆回去就是因为从云州府发下来一宗案子,说是姨父之死是系于被人谋害,要求承办凶手,因为案子发生在关林县,被犯也在本县,所以就发下来由大公子来审——”

屠苏闻听此言,当头如浇一桶冷水,浑身冰冷。她不断的说服自己,冷静冷静!秋碧看屠苏脸色不好,以为她是为姨父之死伤心,连忙好声安慰母女两人:“姨母,妹妹,人死不能复生,你们当节哀才是。万一姨父真是被人害死,大公子一定会查明真相为姨父报仇的。”林氏勉强笑笑,她并没有多少悲哀。

屠苏怕她们看出端倪,忙顺着台阶下来,脸色迅速恢复正常,一脸凄然的叹息道:“初闻噩耗时我们一家自是十分悲伤,如今时间一长,已好多了。现在又突然闻听这个消息,不由得又是一阵难过。只是我父亲被人谋害,官府应告知我家才是,怎的我们竟不知道一点消息?”

秋碧攒着眉头仔细回忆着,想了多时,才含含糊糊的说道:“我当时也没听清楚,好似说是什么江公子的小夫人告的状——”屠苏一听,已经明白了大致情况,定是那关明珠告的状!怪道人们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她本以为两人翻不起什么大浪来,看来她是小看了她们。

屠苏又旁敲侧击的跟秋碧说了一会儿话,眼看从秋碧这儿已经打探不到什么消息,便说道:“既是我有关我父亲的案子,到时官府肯定告知我家,咱们也先不提这事。今日我们一家骨肉团聚理当高兴才是。”

林氏也点头称是,她忽的想起了什么问道:“你看我光顾说话了,忘了问你,你吃了饭没有?”

秋碧忙答道:“姨母不必费心,我吃过了。”谁知,她刚说完,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噜了一声。林氏嗔怪道:“你这孩子还当姨母是外人呢?”秋碧笑笑低了头说道:“我当时正服侍两位公子吃饭,后来得知这个消息,急着去问人也没去领饭。”林氏忙唤过采萍去前头端来饭菜与秋碧吃。

秋碧谢过林氏,小口小口的吃着,林氏和屠苏坐在旁边陪着闲话。

林氏又问道:“你的本名也叫秋碧吗?”

秋碧答道:“我在家时叫名秀宝,妹妹叫秀彩。来到陆家后,二夫人便让我随了上头几位姐姐的名字。”林氏点点头又叹道:“好孩子,真是苦了你。”

秋碧却一脸满足的道:“姨母不必担忧,其实我出来比在家好多了,我爹去世后,家里愈来愈穷,有时连饭也吃不上,还要受爷奶打骂。出来后除了头一个主家苛刻些,后头的两位也不打骂,饭也管饱。尤其是如今的二夫人,对下人最为体恤宽容。还有二公子和大公子,他们都很好…这是我过得最好的日子了,唯一的缺憾就是不能和娘以及妹妹团聚。好在,老天怜我,让我遇着姨母一家,以后再也是伶仃一人了。”林氏又叹息着点头,想想自己的妹子这些年肯定过得很苦,但外甥女正在吃饭,她又不好再掉泪,于是便强忍过去。屠苏也不想他们再哭哭啼啼,便拣着一些笑话说与两人听。秋碧和林氏听着不住的笑着。

屠苏表面上虽和她们一起说笑着,心里却在飞快的盘算着。暗忖着如果事发,自己该如何应对?她脑中仔细的回忆着当日的情形,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什么漏洞!想着想着,一个久已遗忘的细节猛然跳进她脑海中。屠苏暗叫不好,她当夜在火烧江宁友前曾往他眼睛里钉了两颗钉子,当时自己愤怒得几乎失了理智,根本没想着拔出来!若真如此,万一此案细究起来,官府的仵作前去验尸,那么这两颗钉子该如何解释?毕竟钉子又烧不掉。想到这里,她的脊背上刷的闪过一股寒流,心头冷森森的。

林氏和秋碧正说得开心,忽见屠苏神情怪异,都不解的问她怎么了?屠苏设法挤出一丝笑容道:“没事没事。”她心中有事,找了借口向两人告辞离去,路上,她忽的又闪起一个念头,当时她将尸体交由关忠处理,他心思细腻,会不会已经将钉子拔出来了。想到这里,她加快脚步去前厅准备喊关忠问个明白。

第七十八章查案

屠苏快步跑到前厅将关忠唤来,领他来到西院僻静处,悄悄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关忠一听也大惊失色,一时悔得捶胸顿足:“唉呀,这可如何是好!都怪小的不细心,小的当时也忘了这宗事了!”屠苏叹息一声,现在再说什么也晚了。只能想法设法去补救,但她不可能现在跑到云州把江宁友的尸体扒出来拔掉钉子吧,就算她有这个时间也势必会引起众人的怀疑。屠苏低头苦思冥想,关忠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自言自语道:“如果公子在就好了,好歹有个商量的人。”

屠苏深深吸了口气,刚听说这事时,她是万分着急,现在却又慢慢冷静下来了。现代尚且有那么多的错案,更古代是在科技侦查技术不发达的古代。哪怕到最后的关头,她就是不承认又怎么了?仅凭两颗钉子就能定她的罪吗?人证物证呢?

她思量了半晌,又吩咐关忠道:“你今日就去关河村走一趟,将那些地方仔细查看一遍,若有不利证据当即焚毁,记得一定要彻底。”

关忠答应了一声就要离去,屠苏忙又唤住他吩咐道:“你不能就这么去,别让人认出你来,你化装成个货郎或是拾荒人。”

关忠笑道:“这个小的也想到了,小姐尽管放心。”屠苏点头,挥手示意他可以去了。

屠苏想了想,又转身出门找关毛关文回来,说是有事相商。她酝酿了一下情绪当着全家人的面,一脸委屈的将关明珠状告自己弑父的消息说了出来。

关毛一听不由得怒目圆睁,拍案大骂道:“果然不愧是小妇养的,好端端的又来诬害大妹!”林氏更是容颜大变,抖唇说不出来话来。

关文也是一脸惊惧,忙问道:“大妹,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屠苏假装沉吟了半晌,说道:“还能怎么办?我相信上苍有眼,定不会冤屈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到时官府审案,你们只需实话实说就行。”

关文低头细细回忆着那日的情形,关毛也努力去想。但两人除了挨打的痛苦却也想不出什么来。

屠苏善解人意的说道:“大哥二哥,你们当时被爹打得卧床不起,以后的事你们便不知道了。想不起来也属正常,我来说与你们听听。”

关毛忙问:“后来可又发生了什么事?”

屠苏一脸沉痛的叹息道:“后来我照料你们睡下后,便去歇息了。二婶却来告诉我,我来得太晚,家里所有的空房都被人占了。我就说‘那我去齐婶家跟春红姐妹挤挤便可,’谁知,二婶又嗔怪我不懂事,说我是戴孝之身,怎能胡乱跑到别人家去。然后便又说家里还有一个柴房空着。我心想,反正也就一夜将就一下也就算了。于是我便跟着二婶去了柴房。那日,我因为担心两个哥哥的伤势,又想着娘还怀着身孕,若是知道了又该怎样,所以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一家人不由得又回忆起了那日的情形,心中都有些沉痛。

“后来实在困了,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睡到半夜时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头脑昏重,屋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我当时吓了一跳,想大声呼喊,可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来。我只好挣扎着起来找水喝,幸好我睡得不熟,发现得早,不然连起身都困难了。等我起来后,却突然发现柴房竟然着火了,我当时吓得不知所措,连忙一边救火一边使劲拍门。也不知怎的,那夜可能因为人们这日忙着办爷爷的葬事都太累了,拍了好久才有人陆续起来…然后大家一起急急忙忙的救火。”

关文咬牙切切齿的说道:“我以前听说过世上有一种叫迷香的东西,大妹想必中的就是那个了。只是你后来怎么不告诉我们呢!那下药的人又是谁?”

屠苏苦笑一下,擦擦眼睛说道:“我本来是想说的,可当我知道真相后便忍住不说了,发生了这种事我也只能自认倒霉,否则传出去世人又怎样看咱们一家…”关文关毛大惊,忙问是什么事。

林氏这时已经缓了过来忙插话道:“还能是什么事?自然是你那好爹和好二娘,说小文不肯认祖归宗都是因为屠苏调唆的。你二娘窜掇你爹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只需将你大妹除掉,咱们家便没有会出主意的人了。’那柴房也是你二娘买通你二婶故意让你大妹去住的,不然的话,乡下那么多房子,让她跟哪个姐妹挤挤也不至于让一个姑娘家去睡偏僻的柴房吧。他们存了心想把你妹妹烧死,我们没找那姓陶的算帐,如今她女儿竟先找来了,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关毛听了把牙咬得格格直响,关文脸上也是一脸愤恨,闻讯赶来的桑落更是双眼喷火,春红是一脸的震惊。

屠苏看自己已经成功调动起了一家人的情绪,便又接着说道:“这事是当时三婶和二婶争家产的时候来说的,娘也在场。我想着既然爹和二娘已逝,死者为大,不管怎样他们也是我的长辈,我不想将真相说出去,这样不但他们的名声尽毁,那两个妹妹也不好找人家,是以一直隐忍不发。可我万万没想到,自己想得太天真了,我好心隐瞒真相的结果就是遭人诬陷。这弑父可是重罪,那关明珠纯心是想置咱们家于死地。我的罪名若是捏造成立,不独我一人遭殃,我们一家也会遭人非议,大哥二哥的前途也就毁了,甚至连未出世的侄儿侄女也都会波及。”她这话一出,众人的情绪越发激愤能当,此时都恨不得扑上去将那关明珠撕成碎片。

一直旁听的春红此时也接话道:“大妹你尽管放心好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那陶氏和何氏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必遭天遣。我跟我娘一直都不解,那何氏缘何突然发了横财,穿金戴银的,原来是受了别人的贿赂。全村的乡亲都有目共睹,我们都去公堂做证。还有就是,何氏说戴着孝不能去别人家,她纯粹是瞎扯,当时爷爷已经出完殡,况且屠苏也一直没戴孝,怎么就不能去我们家?我一会儿就回娘家一趟。”春红说完就要往外走,林氏忙让关毛送她回去。一家人坐下来接着商议此事。

陆云岩此时正坐在书房,拧着眉头看着面前的状词:告状人关明珠,为父母伸冤雪仇:关屠苏,乃先父和大娘林氏所生之长女。先父因其母不贤不贞,出之。关屠苏遂怀恨在心,时常辱骂先母。去年十月,祖父不幸辞世。父母俱去奔丧,同行者有父友云州江宁友。江宁友心慕关屠苏,向先父提亲,先父做主口头许亲,并嘱咐守孝过后成亲。关屠苏闻之,不满此宗亲事。以为是亡母为索取江家钱帛使计与她,遂愈加怀恨在心。祖父出殡当晚,关屠苏返回亲河村,当夜在柴房纵火,烧死先父母并江宁友。此女狠毒如斯,弑父弑母,不孝不悌,禽兽不如。人伦所系。恳乞天台明断,得申父母之冤。

原告:关明珠云州府人

被犯:关屠苏云州府关林县人

证人:江家小厮,陶家旧仆

另附副本:关屠苏不孝不悌之行不止一处,妾之祖母亦因之气病,且犯病之后,其仍追逼不放,伙同妾之二婶何氏,日日施加凌虐,祖母死时,枯瘦如材,浑身无一处完好,背部数个血洞。此事决非虚言,可唤关河村人作证。

陆云岩的眉头拧得像股绳一样,看第一遍时,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连看三遍,只得承认这个事实。为什么非要在此关头发生这种事情,本来家中父母亲人对这桩亲事颇有微词,再发生这种事情,如何向他们交待?这事一经传出,就算屠苏是被冤枉的,但世人大多嘴长心愚,以讹传讹,谁知道到最后传成个什么样儿!一时间,陆云岩心中百感丛生,苦涩难言。

他苦思良久,叹息数声,最后唤过门外的书僮让其去叫李师爷过来。李师爷闻讯急速赶来,接过状词看了一会儿,捋须思索片刻,说道:“被犯刚好在关林镇,不如大人即刻唤她来加以询问。”

陆云岩摇摇头:“被犯是未出阁的姑娘,若随意拘来,人们不知就里,胡乱议论起来,若最后无罪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

李师爷对陆云和关屠苏的事情也早有耳闻,此时见他这么说,便顺势说道:“大人此话甚有道理,是晚生考虑不周。”

陆云岩起身在屋内转了几圈,眉头仍旧紧锁不开。师爷眉毛一耸悄声说道:“大人此事不宜张扬,不如让晚生带了几个外班衙役前去关河村实地查探一番,仔细访问那晚的事情,看有无人证物证。”陆云岩沉吟半晌,点头道:“只得如此了。”但即便如此,他仍放不下心来,又唤过自己的贴身小厮陆青也跟了去。几人领命而去。陆云岩仍在屋里徘徊不定,正在这时,听得守门的来报:“大人,二公子来了。”陆云岩忙请他进来。

陆云泽看了看眉头紧锁的大哥,忙上前宽慰道:“大哥何必这样,这事若是有人诬陷屠苏姑娘,大哥还她个清白不就是了。”

陆云岩呆坐多时,叹气道:“我实在没想到我到任后所审第一个案子竟然是她的,心中实在憋闷。”

陆云泽也叹道:“世事难料,不过大哥该往好处想才是,幸亏是大哥接了此案,若是那些贪官庸官接了此案,胡乱一判,屠苏姑娘岂不是处境更难?”陆云岩闻言心里略略好受了一些,也暗自庆幸是自己接了此案。否则关家如何能对抗得了江家的财势?

陆云岩脸色稍霁又问道:“二弟,你对这事如何看待?”陆云泽思索多时,咂了几次嘴不知该如何开口。

陆云岩说道:“二弟有话直说就行,此刻又不是在公堂上,说过的话又不须画押。”

陆云泽想了想说道:“倒也不是别的事,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关明珠和屠苏这两姐妹之间的事情有些蹊跷。”

“哦,你说说看。”

陆云泽仔细回忆了一番道:“我过年时节去江家赴宴。席间说到喝酒,我就顺便提起了关林镇关家食肆的酒菜如何好。然后女眷那桌上有一个十三四岁的美貌小妇人时不时的往我看来,我当时还以为那妇人有意于我。后来才知道那人正是江宁臣的宠妾关明珠。那关氏抽空便问我可认得那关家食肆的小东家关屠苏。我自然说认识,她便随口问了我几句。当时我喝得半醉并没有多在意,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那关氏在问起屠苏姑娘时,那眉眼间倒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怨气和杀气。”

陆云岩不以为意的答道:“我听说那关明珠之父关厚勤停妻再娶,为攀援富贵,抛弃糟糠之妻。其现配陶氏素和屠苏一家不和。你问了她还曾想将屠苏送给重病的我当冲喜小妾,若真是良善之辈,怎能如此行事?关明珠受其母调唆,自然也会对屠苏心有怨愤,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也有道理,还有一件事就是后来我向屠苏提到关明珠时,她的反应也很奇怪。”接着陆云泽便把屠苏当时的反应细细说了一遍。

陆云岩却释然一笑道:“她想得也对,那关明珠一向与她家不和,而且又享惯荣华富贵,你纵使想赎,人家说不定还不愿回呢。屠苏行事一向大气,我从来不曾听她说起自己陶家的一句坏话,反而是陶氏将她的闺名污得一塌糊涂,若不是她,母亲在千里之外如何能对屠苏误会重重!”

陆云泽说一句,陆云岩必有话来辨。到最后,陆云泽只好苦笑着说:“大哥,如今我们俱是猜测之言,一切还等外班衙役以及李师爷回来再说。”

两人说着话,一直等到太阳偏西,李师爷和几个捕快才急匆匆的回来。

“大人——”李师爷看了看陆云泽,不由得顿头话头。

陆云岩说道:“你说吧,他对于此案也略知一二。刚好一起参详参详。”

李师爷点头继续朗声说道:“晚生去关河村查访了大火烧过的残砾,又走访了几家乡民。只是着火当晚,正值夜深人静,并无人证在场。”

陆云岩点点头,又问道:“关厚勤夫妻可是葬在关河村?”

师爷点头答是。

陆云泽则道:“那江宁友则是葬在云州。这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