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管家笑道:“马车已备下,东西也不缺,这回还是带王从和张前,头一次大过年的出门,都有些不习惯呢。”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事,忙忙地往院外走:“前日叫人给沿途驿站送过信,让他们准备马匹换的,老夫再出去问问。”

公子点头:“事关重大,不可疏忽。”

赵管家答应着去了。

见他离开,雷蕾马上大胆起来,拉着公子悄悄问:“那个书房为什么不让人进去?”

公子目光微动,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你想进去?”

想不到他会这么问,雷蕾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好,讪笑:“我们大家都很奇怪的。”想了想,她又含蓄地提醒:“不过很多人都说,里面肯定有重要的东西。”院子周围防守这么严密,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聪明的话就不该做这么明显。

公子沉默片刻,朝书房走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的意思。

照赵管家的说法,房间是萧岷在世时就有了,可见已经有了上百年历史,那些廊柱看上去都很古旧,却十分结实,都是上好的圆木。紧闭的房门其实并没锁,伸手朝里一推便开了,由于窗户关着,房间光线显得有点阴暗,地板与书案都很干净,想是有赵管家等人经常打扫。

通常一个人走进陌生的房间,都会四下打量,可雷蕾没有,因为房间里这件东西实在太显眼了,进门就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东西就摆在供桌上,被一块黄色绸布覆盖。

雷蕾奇怪:“那是什么?”

公子上前揭开绸布。

一块灵牌。

与普通灵牌不同的是,它上面没有字,赫然一片空白。

公子点燃灯,不知从哪里取过一柱香,在灯上烧着后,送入供桌前的小香炉里。

雷蕾回神,有点内疚:“这是你娘?”

公子摇头。

雷蕾忙改口:“是你爹?”

公子摇头。

雷蕾意外了:“那”

公子沉默半晌,道:“这是一百年前萧岷老庄主设下的,他老人家当年助武盟主剿灭魔教,实在功不可没。”

雷蕾也听说过这事,不解:“可他设这东西做什么?”

公子道:“经此一战,总算除去南星河那个魔头,使得魔教元气大伤,但他老人家自觉杀孽太重,刀下阴魂无数,因此设下这牌位,令萧家子孙世代供奉,以求人丁兴旺,子孙平安。”

雷蕾大悟,什么人丁兴旺,听说萧家自那位萧岷庄主起就开始衰落,一脉单传,多生的也都是女儿,不多不少只会有一个儿子,一旦男丁出生,后面便绝不可能再有子女,此事几乎成了定律,到这一代更只剩“小白”,连姐妹也无,若他此刻出事,萧家就真没人了,在这地方,“无后”算是头等大罪,看来萧岷的确有先见之明,听说当年一战血流成河,死者无数,纵然魔教做过坏事,也不是人人都该杀,难怪他会不安心了,搞出这种迷信活动来寻求心理平衡,估计根本没指望“兴旺”,只求“平安”便是万幸。

“要经常供奉?”

“过年过节而已,只是父亲在世时将它改作了书房,香火从没断过。”

雷蕾点头,搞了半天原来这房间是用来忏悔的,意义非同一般,古人都把传宗接代之事看得很重,怪不得会派这么多人守护。

公子忽然道:“其实扶持正义本是天理所在,他根本不必”停住。

雷蕾奇怪:“不必怎么?”

公子冷笑,眉宇间英气逼人:“我萧家子孙世世代代以江湖事为己任,主持公道,为民除害,光明磊落,自知问心无愧便好,与天意何干!”

“说得对。”雷蕾附和着,转动眼睛打量四周。

不知那心法是不是也在这儿

供桌后挂着幅装裱过的陈旧字卷,上头是一首无题诗,内容却是盗的杜甫的《梦李白》:“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落款正是“萧岷”,因为年代久远,字卷已经显得有些发黄,墨色也褪去许多。

这是一首怀友之作,字迹苍劲,却又微透着几分落寞,到后面几行竟越来越草,似乎很激动,想萧岷名扬天下,至交好友自是不少,怀念故人心情不好很正常,雷蕾也不奇怪,她琢磨的是,以前看电视,书房里的字画背后通常都会设置机关暗门,成为众多宝贝的栖身之处。

“萧岷庄主的字写得真不错。”雷蕾装作端详书法,悄悄上前去揭起字幅。

后面墙上什么也没有。

雷蕾失望地正要丢开,却不经意瞟见,字卷背面竟也写着几行小字:“俄然一梦,如亲见兄颜,所幸音容未改,累兄至此,来日九泉之下,弟何颜以对!”

这什么意思?难道萧岷做过对不起朋友的事?

雷蕾大奇,朝公子招手:“你来看。”

公子上前看过,也觉得意外,若有所思:“原来这背后也有字,想是他老人家怀友所作。”

雷蕾道:“你爹没跟你说?”

公子摇头:“祖宗的事,家父也未必知情。”

雷蕾不语。

公子丢开那字:“家父在世,时常都会来书房坐上片刻,弥留时也只吩咐要供奉这牌位,至于别的事,连我也并不知情,只是”

雷蕾忙问:“只是什么?”

公子默然许久,目中透出一丝疑惑,低声:“他老人家不慎中了上官秋月的毒手,当时专程请了八仙府的医痴卜老先生医治,据卜老先生说,那毒并非无药可救,是有七成把握能解的,但后来他老人家情况却日渐不好,终究还是去了,此事连卜老先生也十分自责。”

美人哥哥闹的人命真不少,还是“小白”的杀父仇人,若真叫“小白”知道了咱的身份,下场会怎样?雷蕾暗自担心,叹气:“谁没有意外呢。”

公子摇头,迟疑:“我以为父亲根本没有用药。”

雷蕾惊:“没有用药?”

公子颇不自在,转脸看着门:“他老人家喜欢梅花,爱在南边梅树下坐着,常吩咐将药送去那里,后来一次我路过,好象看到那树下有药末。”

雷蕾也疑惑,这可真的奇怪了,百胜山庄维护正义,美人哥哥是大魔头,起冲突也很正常,但萧原这行为明显是在拒绝求生,他难道活腻了想自杀?

公子喃喃道:“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拒绝医治。”

哥哥做的错事,雷蕾觉得有必要弥补,安慰他:“可能是你看错了。”

公子也没把握,点头。

雷蕾只顾想着心法,很快对死人的事失去了兴趣,作出赏析书法艺术的样子,将房间里所有字画都揭开看了一遍,仍是没有收获。

不在字画后,也有可能在书架后!利用电视剧里得来的经验,她趁着公子愣神的功夫,赶紧过去摇摇书架,摸摸灯座几案,不时还伸手敲敲墙,或者跺跺脚。

公子回神,看她:“你在找什么?”

雷蕾正检查到书架背后的墙,闻言一惊,不动声色地缩回手,笑着编借口:“我看萧岷庄主的字写得很好,所以想学习学习,找找看有没有笔墨呢。”

公子走到案前,拉开小屉:“都在这里。”

原本想着这书房已经好几年没用,东西应该不会很齐全,想不到都还留着,雷蕾登时后悔不及,无奈话已出口,只好跟着凑过去。

公子难得好心情,亲自动手替她磨好墨,雷蕾铺好纸,顺手拎过一支大号笔,由于练过两年书法,那架势倒也像模像样。

公子看看墨色:“可以了。”

雷蕾右手提笔,开始为难,写点什么好?这世界盗版诗词见得太多,她早已失去兴趣,一时又想不到别的,于是拉拉公子:“你说,写什么好?”

公子想了想:“既是书房里,就写两句前人训诫之类的话吧。”

名言警句?雷蕾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好学生,这玩意从小到大都顽强地挂在教室两边的墙上,可通常看它们的时候远不及看帅哥的时候多,所以基本没印象,偶尔记得一两条,此刻也已经被间歇性遗忘,绞尽脑汁也无济于事。

公子怀疑地看她。

雷蕾急了,也顾不得什么灵感,大笔一挥,写下两句具有深刻教育意义的、新中国一代伟人的名言——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公子愣。

墨是好墨,八个光荣的大字闪闪发亮。娘不嫌自己的孩子丑,雷蕾搁笔,捧着那幅字越看越满意,这无疑是自己平生写过的最好的几个字了。

“怎么样?”拿手肘碰碰公子。

公子抽抽嘴角:“意思还好。”

雷蕾没细想话中的问题,慷慨地献宝:“送给你。”

公子默。

“不要?”雷蕾失望,又低头端详,“写得是不怎么好”

人家好心送礼,没有嫌礼物太差的道理,良好的修养迫使公子伸手接过:“很好,多谢。”

雷蕾高兴地收起笔墨,忽然想起一件大事:“快过年了,长生果的事你叫赵管家收拾东西,是不是要和秦流风他们去碧水城?”

公子点头。

“小白”都出门了,老呆在这院子里能捞到什么,雷蕾忙道:“我也去好不好?”

公子犹豫:“同行多有不便,何况我们是去办正事,有些凶险,秦兄他可能还要送冷姑娘回去。”

秦流风送谁关我什么事?雷蕾有点莫名其妙,随即又不多想,蹭他:“好小白,我不怕凶险,你走了我一个人留在庄里,更凶险。”

公子看她一眼,转身往门外走:“我会增设守卫。”

雷蕾抱住他的手臂:“不用设守卫,我也跟你去,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

公子脱不开身,无奈:“可”

雷蕾改抱他的腰:“带个人伏侍不是更好吗,我会照顾你,吃饭睡觉,点菜啦,捶捶背啦,还可以帮你”

见识过此女的无耻行为,公子已经产生免疫力,直接拉开她。

雷蕾又黏上去:“带我好不好?”

“”

“好小白”

“”

磨了半天,从东院跟到西院,从男女优势说到运气优势,就在雷蕾失去信心准备放弃的时候,公子忽然点头:“也好,你去准备一下,后日起程。”

雷蕾兴奋地回到房间,正掰着手指计算该准备些什么东西,冷不防瞥见床头有张字条,忙伸手取过。

“小春花速来古松亭,秋月。”

行草小字,透着三分狂放,飞扬俊逸,犹有墨香。雷蕾瞪了半日眼,总算回神,泄气又脸红,老娘好不容易才写了几个满意点的字,如今和美人哥哥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春花秋月怎么就差这么远呢!

她迅速揣起字条,跑出门。

好哥哥坏哥哥

庄外不远处的山崖边,有个仅容十来人的小亭子,亭旁长着棵十多米高的百年老松,盘根错节,虬枝横生,冠盖如云,“古松亭”因此得名。

雷蕾匆匆赶来时,上官秋月正斜坐在高高的树枝上,随山风荡漾,墨绿的松色间嵌着一片雪白,宛若白雪压枝未融,又如皓月挂梢头。

见到她,上官秋月微笑着招手:“上来。”

除了没事喜欢挖人眼珠玩玩,美人哥哥其实魅力无穷啊!雷蕾望着他发呆,面前忽然一道白光划过,随即腰间一紧,人就离地而起了。

“这儿好不好?”一只漂亮的手在面前晃。

风刮过,身下松枝起伏,雷蕾总算反应过来,发现下面就是深深悬崖,吓得煞白了脸,死死闭上眼,双手紧扣树干,嚎叫:“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救命救命!”

上官秋月饶有兴味地瞧她。

不见动静,雷蕾惊骇万分,睁眼盯着他:“哥!你做什么!”

上官秋月伸手将她拎到怀里,叹气:“怕什么,有哥哥在。”

雷蕾这才踏实了,怒:“你怎么吓我!”

上官秋月含笑道:“不是吓你,是你不放心哥哥。”

被他一语道破心事,雷蕾呆了半晌,缓缓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喃喃道:“我什么都不记得,所以”

“所以担心哥哥骗你,”上官秋月低头,气息在她颈间,“你是我妹妹,我怎会害你?”右手滑向她胸前:“除了我,还有谁会知道你这儿的胎记?”

发觉不对劲,雷蕾差点跳起来,飞快推开那手:“你你”

上官秋月奇怪:“怎么?”

俊美的脸温雅至极,根本找不出一丝猥亵的表情,雷蕾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大,红着脸干笑:“没什么,就是不习惯有人乱摸。”

“自己哥哥怕什么,”上官秋月不在意,“你喜欢轻薄哥哥,哥哥就不能轻薄你?”

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雷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虽然被美男轻薄不是件讨厌的事,可此人是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而且这位美人哥哥还超有个性,不顾世俗眼光,我行我素,兄妹两个再轻薄来轻薄去,将来不就发展成那个什么伦了吗!

上官秋月看了她半晌,忽然道:“也罢,不论你是否相信,只须记着哥哥对你好,就够了。”

雷蕾擦额头:“记得,记得的。”

冬日寒风彻骨,馨香的怀抱却非常舒适,脚底悬空,晃晃悠悠如在云中。

雷蕾不敢再有半点色心,例行问候:“这两个月你还好吧?”

上官秋月微笑:“担心我?”

雷蕾谄媚地:“当然了。”

上官秋月捏捏她的鼻子,宠溺地:“好妹妹。”

发现暧昧,雷蕾一看坏了,忙移开话题:“我进过那间书房了。”

上官秋月不语。

雷蕾仔细掂量了一下,其实那屋子就是用来搞迷信活动的,也没什么别的大秘密,于是毫不隐瞒,将所见到的都细细讲了出来。

上官秋月静静听着,视线始终没离开她的脸。

末了,雷蕾作出泄气的样子:“心法应该不在那儿。”

上官秋月忽然摇头:“在不在有什么要紧。”停了停,他又低声笑:“萧白对你好象还不错,我们有的是时间。”

“是啊,”雷蕾小心地笑,接着自言自语,“当年萧岷写那几行字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对不起谁?”又怀疑地看他:“是你给萧原老庄主下的毒,他为什么会拒绝医治?”

“因为他做过亏心事,把柄落在了我手上,”上官秋月惬意地,“萧白连这些也说了,想是对你十分信任,你有多少把握拿到心法?”

“他祖传的东西,哪能那么容易让我拿到,”雷蕾作出为难的样子,“除非像你手下那些月仆,用美人计”两眼发光,想入非非,对“小白”用美人计会是什么效果?

上官秋月也为难:“你认为你有多美?”

雷蕾横他一眼:“你长得像爹还是像娘?”

目光微冷,上官秋月笑得古怪:“怎么?”

雷蕾没注意:“我们明明是兄妹,可我就看不出来哪点跟你像,好的都让你遗传到了,害得我现在美人计也用不出来!”

上官秋月抬眉:“我很好看?”

别引诱我,雷蕾哀怨地瞧着那张脸,恨不得扒下来贴自己脸上:“比女人还好看,你不知道?”

上官秋月笑而不语。

雷蕾转转眼睛,忽然示意:“你看那边!”

上官秋月转脸。

雷蕾迅速扯过他的袖子,大笑:“我要看你的多情练了!”

上官秋月明白过来,轻哼了声,伸手一推。

哇,就是想看下你的武器,不用这么狠吧!谋杀亲妹妹!身体不受控制直直朝悬崖坠落,雷蕾吓得尖叫。

腰间一紧,下坠之势停住。

雷蕾头下脚上倒挂在半空,随风飘荡,活像个铃铛,一道白练裹在腰间,质地很奇怪,冰凉的感觉透过衣服,钻入肌肤。

“哥!你你”

“还想不想看?”

“不看了!看到了!”

上官秋月飘飘落下,站在离她最近的树枝上,目中犹有促狭之色:“还敢不敢骗我?”

雷蕾气得:“别开玩笑,快放我下来!”

上官秋月不理会,探手拍拍她的脸,微笑:“还敢不敢骗哥哥?”

温暖的笑容竟带上了三分邪恶,雷蕾心中一惊,后悔不已,一直以来只顾着认哥哥,自恃身份就得寸进尺,在他跟前放肆,以至于忘记了此人的真正身份,而一个名震江湖、挖人眼睛却面不改色的魔头,对妹妹的疼爱容忍也是有底限的吧。

见他盯着自己,雷蕾见风使舵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连忙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上官秋月笑:“这才乖。”

身体再次腾空,落定时,人已经稳稳当当站在了地面上,雷蕾吓得没丢了几条魂,手心全是冷汗。

上官秋月看看天色:“先回去,我有空再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