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蕾没好气,转身就要走,哪知身后却忽然响起“砰”的一声,显然是酒壶被摔破了,好奇之下,她不由回头去看。

老头呆呆地望着她,结结巴巴:“鬼有鬼!”

是人都怕鬼,雷蕾毛骨悚然,立刻跳到他身旁,回头张望。

“鬼啊——”身旁老头大呼,跌跌撞撞就跑。

难道是在说我?犹如一道闪电在脑海中劈过,雷蕾反应过来,拔腿就追上去,大叫:“站住!你给我站住!”

身体不是自己的,加上古代的衣裳跑起来绊脚,雷蕾干着急,连连大叫声明自己与鬼无关,无奈老头已经吓得丢了魂,哪里还听得进她的话,没头没脑只管朝前冲。

大约追出十多米,巷子口忽然出现一个人影,身形挺拔。

雷蕾大喜,冲那人喊:“快!帮我拦住他!”

那人愣了下,果然将老头拎住。

雷蕾大大松了口气,冲上去揪过老头,正要向对方道谢,谁知抬眼看清他的脸之后,她立刻又不理了,转向老头:“说了我不是鬼,跑个屁啊!”

“鬼”老头失魂落魄,全身颤抖如筛糠,口里喃喃念叨,“姑娘饶、饶命,饶命”

他真的认识自己!得到确认,雷蕾反而愣住,据上官秋月说,上官春花很少在江湖上行走,那她怎么会认识夜谭城的老头?而且她明明是在晋江城外的古言村跳崖自杀的,那儿的人都知道自己被救活了,被叫成鬼也说不过去啊!

公子却目光闪动,不动声色:“你认得她?她是哪家的姑娘?”

“姑娘!”老头大叫,拼命挣脱雷蕾的手,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带着哭腔,“姑娘饶命!我知道你死于非命,心里不甘,要回来报仇,可这事与我无关呐,求求你大发慈悲,看在我伺候老太爷一场的份上,找那害你的人去吧”

真拿老娘当鬼了?雷蕾哭笑不得,干脆俯身将脸凑过去,龇牙咧嘴阴恻恻道:“我死得好惨哪!好惨!”

老头惨叫,往后缩:“姑娘,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公子觉得不妥,拉她:“你”

“何方小道,再敢罗嗦,我连你一块儿吃了!”雷蕾甩开那手,怒视他一眼,继续作哭声吓那老头,“我死得好冤枉!”

公子默。

黑暗的巷子,外面灯光昏暗,影子长长,效果居然很逼真,老头吓得直哆嗦:“姑娘饶命!与我无干呐,你该去叫老太爷他们替你报仇哇!”

雷蕾哼了声,恨恨道:“这次我回来,就是专程找害我的人索命,可我死得实在太惨。”说到这里她又“呜呜”哭了两声,继续编鬼话:“可惜我死得太惨,怨气太重,竟忘了自己是谁,怎么死的,只要你肯告诉我,我就饶了你。”

老头被吓昏了头,闻言大喜:“说说!我说!”

“你是谁!”

“老奴原是这城里花家的下人,两年前出来的,因老太爷感念我忠心,发善心给了我银子置办房地,让我出来安心养老”

雷蕾愕然:“花家?”

老头不敢看她,点头不止:“老爷只有姑娘一个女儿,老太爷最疼你了,将你许配与百胜山庄萧老庄主的小公子,姑爷如今名满天下,想不到姑娘才嫁过去就出了事!”说着,他居然也掉下两滴眼泪:“姑爷前些日子还去拜访过老太爷,听说生得一表人才,姑娘你竟这么命苦!”

做了这么久的春花,雷蕾哪里想到身份会突然改变,顿时如闻晴空霹雳,倏地拎起他,咬牙切齿:“你说,我就是花姑娘?”

老头吃吓:“姑娘姓花,闺名小蕾,听说你身上好象有个胎记,所以老爷才起了这名字,你不信可以自己看看?”

上官秋月!雷蕾气得:“我身上的胎记,别人怎么知道?”

听到磨牙声,老头立刻联想到女鬼吃人的故事,求饶不止:“姑娘饶命!知道的人其实不多,只是你五岁时,百胜山庄的萧老庄主带着十岁的小公子路过,因他曾有恩于我们花家,老太爷执意留他们,你当时年幼,与那萧家小公子玩耍时说起身上有朵花,小公子想要看,你偏又不让,被小公子扯破衣裳,只管大哭,老奴哄不住,老太爷与萧老庄主得知,便定了你二人的亲事。”

雷蕾瞪着眼说不出话,他奶奶的,看不出来“小白”这么君子,当初也是条小色狼!早被他轻薄了!

老头挣扎哀求:“姑娘,害你的必是那个陪嫁丫鬟,你只管找她去,可别冤枉了旁人老奴对花家忠心耿耿,小时候老奴还抱过你啊!”

雷蕾丢开他:“走吧。”

老头如获大赦,爬起来就跑。

万万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雷蕾只管发呆。

那夜新房里只有花小蕾和陪嫁丫鬟,后来失火,找到一具尸体,人人都以为是花小蕾,可花小蕾显然并没死,那具尸体会是谁?没有白看那么多电视剧,雷蕾喃喃地:“应该是丫鬟,花小蕾是在设计逃走,难道她不愿意”更重要的,已经逃出去的人,为什么后来还要跳崖寻死?

手被人紧紧握住。

公子似有些紧张:“想不起来就算了。”

暖意源源不断传来,雷蕾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多了个“老公”,窃喜之余也没忘记赌气:“我不知悔改,你来做什么?”

公子无言。

雷蕾别过脸“哼”了声。

公子迟疑半晌,道:“是我说重了,这么晚,别再乱跑。”

既然不再是上官春花,什么魔教白道就都不是问题了,雷蕾本该高兴,可现在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只觉得心里又苦又涩——原本还带着几分奢望,想那位“哥哥”总有那么一点关心自己,就算没了别人,至少还有他在,到如今才明白,亲切的笑容,病中的关心,危急时相救当这些温情全都变成利用,而且还利用得这么彻底,她已经说不清是该失望还是气愤,若非自己还有利用价值,是不是早就被他做成人偶了?

“你早就知道我是”打住。

公子点头:“那次你在温泉我便知道是你。”

“可你没有说出来,”雷蕾冷冷看他,“你早就怀疑我了?”

公子沉默片刻:“多年不见,我只是不能确定,我以为你当初是听说了萧家家规,所以设计逃婚,却不明白你为何会失忆。”

这回轮到雷蕾奇怪了:“什么家规?”

双目原本明亮如星,此刻却陡然黯了下去,公子缓缓放开她,低声:“萧家一旦长子出世,便不得再有”停住。

雷蕾立即想到了萧家书房里那块无字灵牌,自百年前萧家祖宗萧岷助武盟主剿灭星月教那一战后,萧家人丁便渐渐单薄,外头传言都说是因为凤鸣刀下杀戮太重,是天意,灵牌前一直香火不断,供奉亡魂以求萧家安宁兴旺,然而又有谁知道,真正的原因竟是这条奇怪的家规!可以想象萧家历代庄主的疑惑与无奈。

她越来越惊讶:“怎么会有这样的家规?”

公子摇头:“是萧家祖宗萧岷老庄主定下的,连父亲也不知道缘故。”

雷蕾表情古怪,这个时代是以发展人口为主要事业,提倡多生多育,想不到萧岷这么高瞻远瞩,早就知道搞计划生育了,只生一个好,优生优育啊!

“你可以想清楚。”公子微微侧过身,脸色看不清。

一个死了的人突然回来,还失忆,赖上了自己,当他发现这个秘密后,只觉得震惊又矛盾,如果当初她逃婚是因为这缘故,那么他一直没有刻意去追查,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不希望她恢复记忆,直到后来目睹花家人的奇怪反应。

雷蕾摇头,喃喃道:“倒不是这个。”

公子迅速转脸,看着她:“你不在意?”

不管怎么说,捡了个优秀老公该高兴才对,何况是自己垂涎已久的对象,哈哈!雷蕾尽量不去想太多,板着脸:“有风姑娘在,深明大义又懂事,贤内助,我在意什么!”

公子道:“你不要胡说。”

“何太平说的还有假?”

“我已经跟何兄说清楚了。”

雷蕾斜眸:“那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撕女孩子的衣服。”

“当时只是年少无知,”公子尴尬地移开目光,唇角却忍不住扬起,略有些腼腆,“后来回去父亲便打了我一顿,还罚我跪了两个时辰。”

“所以你就变成这样了!”雷蕾抱住他大笑,“这么守礼,不近女色!”

“”

“是不是?”

“”

闹了半日,公子敛了笑意,正色:“我只奇怪,花家为何不认你。”

雷蕾心中一紧。

顶着花小蕾的脸蛋回家,亲生爷爷和哥哥为什么不肯相认?花老爷卧病,花大嫂流产,花大哥眼里的恨意

“妈的上官秋月”几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幸亏她立即又将这话吞了回去——不行,千万不能说认识上官秋月,这位老公疾恶如仇,要知道当初自己曾被利用,泄露何太平的行踪,导致长生果拍卖会临时改地点,引出夜谭城血案,此人会不会大义灭亲?

公子皱眉:“当初你是花大哥亲自送来的,蒙着盖头,从未在外人跟前露面,因此赵管家他们无人认出你,但花大哥与你家老太爷怎会也不认得?”

雷蕾装作奇怪的样子:“对啊,难道有人威胁他们?那个害我失忆的人?”

公子看了她片刻,移开目光:“太晚,回去再说。”

颂歌献给盟主

陪嫁丫鬟是千月洞的人,这点毋庸置疑,表面上看,是花小蕾发现此事所以杀了她逃走,可为什么花小蕾宁愿诈死逃走,也不肯求助未来丈夫?而且花家人也很古怪,花老爷卧病,花大嫂流产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

整夜的辗转反侧,不枉看过那么多侦破电视剧,雷蕾终于把所有事情串在一起。

谁也不会追究一个死人,这就是诈死的最大好处。

花小蕾不肯求助,是因为她有顾虑,而花家人不敢与自己相认,更证实了这点。

上官秋月在要挟他们。

上官秋月凭什么要挟花家?

花老爷的病!

花家受上官秋月胁迫,让花小蕾嫁去百胜山庄偷心法,然而花小蕾不知怎的改变主意,杀了监视自己的陪嫁丫鬟,故意将随身金锁放在尸体身上,让人误以为死的是自己,使金蝉脱壳之计逃了,人一死,上官秋月也就怪不到花家,只会怀疑丫鬟背叛自己,花小蕾逃到古言村,后来估计是不敢回家心中绝望,才会跳崖轻生。

花小蕾死也不会想到,有人会借用自己的身躯活过来,更不会想到,此女偏偏又遇上公子。

若不是她雷蕾穿了过来,整件事情的真相肯定会被埋没。

已经死了的人忽然现身,聪明如上官秋月,怎会猜不出事情原委?所以派人抓她回去问罪,谁知花小蕾竟“失忆”了,编出什么“春花秋月”,于是此人将计就计认了个便宜妹妹,继续利用她偷心法,同时警告花家,花大嫂流产算是小小的惩戒吧?

这就能解释花大哥为什么会恨自己了,雷蕾摸摸身上的胎记,说不清什么滋味,花家本来已经逃过劫难,自己根本不该顶着这身体回来!原以为在这里也能找到亲人,谁知认了个假哥哥不说,反而给花家带来这么大的灾难,上官秋月不让自己轻薄“小白”,肯定不是吃醋,而是怕“小白”发现胎记,他却不知道“小白”已经见过了。

可胎记是在女人的那种地方,上官秋月怎么知道!花小蕾会变声,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上官秋月对自己这么暧昧,难道

雷蕾被刺激得差点找根绳子去上吊。

“自己哥哥怕什么”,他奶奶的,吃够老娘的豆腐!

花家受胁迫替千月洞办事,“小白”也不笨,现在已经怀疑花家了,想必很快就会明白真相,可怎么办才好?

关在房间整整一上午,雷蕾仍没想出好法子,看看快吃午饭了,于是出门去叫公子,刚刚走到公子的房门前,就看到风彩彩走上楼来。

鉴于礼貌,雷蕾主动打了个招呼。

风彩彩看了她片刻,忽然道:“你真的喜欢萧公子?”

真的喜欢“小白”?雷蕾开始正视这个问题,唔,这么英俊又厉害的老公,当然喜欢,但哪个男人追老婆没费点力气?目前还看不出来他做过什么令我特别感动的事,所以不能轻易答应,当然,我是不会害他的。

雷蕾没有回答,反问:“怎么?”

风彩彩咬了咬唇,涨红脸:“可你不是”大约是难于启齿,话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呆了呆,转身自回房间去了。

雷蕾虽有些莫名,却也懒得理会那么多,伸手敲公子的门。

“小白!小白!”

“萧兄弟出去了。”

听到这温和的声音,雷蕾愣了下,回头只见何太平站在那里,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微笑。

“何盟主?”

“萧兄弟去百通驿馆,晚上才回来。”

雷蕾不喜欢此人的圆滑世故,经过放走傅楼一事,以前的好感已经全没了,当然,她也不好过分表现出来,于是“哦”了声:“谢谢你。”

何太平神色不变,仍是温和可亲:“看到风姑娘了?”

雷蕾道:“看到了。”

何太平道:“果真不能容?”

雷蕾断然:“不能。”

何太平反倒又笑了:“先前秦兄弟说,我还不信,直到前日萧兄弟找我,说起你的身份,如此,倒是我行事欠妥了。”

这两天他果真没再有意安排风彩彩接近公子,雷蕾也不奇怪,不可否认,此人是个成功的盟主,很清醒很理智,知道需要什么,目前江湖形势紧张,千月洞传奇谷虎视眈眈,百胜山庄地位至关重要,既然“小白”已经表态,他自然不必在风彩彩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坚持,尽管在他心里,自己并不是萧夫人的最好人选。以此人的行事作风,若不是百胜山庄历代辅助正道,没有野心,有朝一日江湖真的太平,他会不会做出“良弓藏”“走狗烹”的事还很难说。

对老娘的小心灵造成伤害,说一点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但难得盟主有道歉的意思,总不能不给面子,雷蕾看着他:“你不怀疑我?”

何太平委婉地避开问题:“萧兄弟相信你。”

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你要控制他也很容易,雷蕾笑了:“你可以相信他。”

何太平含笑点头:“我相信。”萧白不会不知轻重,更不会为一个女人就放弃原则,何况萧家祖训在,他没有理由不相信。

雷蕾道:“花家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至少我不会害他。”

“我信。”

“他也不会让我害你们。”

“不错。”

“你们的事和我无关。”

“近日冷兄弟他们多有误会,难得雷蕾姑娘深明大义,不要计较才好,”何太平笑着岔开话题,“时候不早,一起下去用饭,如何?”

老娘当然没那么“深明大义”,但盟主亲口承认就不一样了,虽然这位盟主不讨人喜欢,但跟他修好关系绝对没坏处,雷蕾没有推辞,弯腰做“请”的姿势:“难得何盟主肯跟我们这些年轻人一块儿吃饭。”

何太平道:“何某也怕被人骂作‘以小卖老’。”

雷蕾这回真的忍不住发笑:“难道不是?”

何太平停住脚步,语气自然:“怎么会小,在年轻人眼里,何某或许正是老奸巨滑。”

这人揣摩人心的本事竟半点不输上官秋月!雷蕾愣了愣,心虚地将目光移开,鼻子里哼了声。

何太平似笑非笑瞟她:“难道不是?”

没必要再掩饰,雷蕾嘀咕:“拿我顶缸,我是有点生气,可也不全是这么想的。”

何太平奇怪:“哦?”

雷蕾没好气,如念书般:“不是老奸巨滑,是老谋深算,何盟主顾全大局,英明神武,领导有方,统率群雄对抗魔教,一心为江湖为人民将来肯定是千秋万载,一统江湖”老娘斗不过你,唱颂歌总没错。

何太平面不改色。

雷蕾翻翻白眼,故意大声唱:“东方红,太阳升,江湖出了个”

嘴巴里忽然多了个东西。

雷蕾唱不下去,立刻吐出来看,赫然是块银子。

何太平颇有风度:“何某的暗器功夫练得不太好,这些歌还是留待江湖真正安定之后再唱为妙,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雷蕾姑娘的牙齿就要被嗑掉了。”

说完,他施施然转身下楼。

不下二两!雷蕾将银子放入怀中,默默跟在后面,不愧是盟主,随手一丢就是银子,大街上丐帮那些兄弟怎么都不知道找他唱《东方红》。

百通驿馆在一条不怎么热闹的街上,门前停着几辆车,四周多是民宅,不远处还有座学堂,儿童朗朗的书声飘来:“啊!我们的江湖多美丽!我爱江湖”

雷蕾被雷得浑身哆嗦,抬脚就往里面走,一个公差打扮模样的人过来拦住她:“姑娘眼生得很,不是城里的人吧?”

雷蕾点头。

“可有勘合火牌?”

门卫?雷蕾道:“我找人的。”

门卫道:“姑娘要找谁,在下替你查登记簿。”

雷蕾故意瞪眼:“我找的人你也管不了。”

门卫厉声:“如今魔教作乱,何盟主亲口传令,进出站内都要查验勘合火牌,便是他老人家亲自来了,不能查证身份也休想进去!”

雷蕾佩服,连连点头:“大哥说得对,我要找”

“张大哥,移花宫的朋友要借用几匹快马。”身后有人插话。

这声音听着耳熟,雷蕾转身一看,不由愣住——此人正是那日拜访花家时见过的花家公子花阕,花小蕾的大哥。

门卫认得他,说笑两句就要放进去。

雷蕾灵机一动,冲花阕大声:“你怎么才来?”

花阕看清是她,也愣。

门卫客气地:“花公子?”

花阕回神,迅速扫视四周,同时鼻子里冷哼了声,也不说话,径直就朝门里走。

这行动显然证明二人是认得了,雷蕾抱歉地冲门卫笑了笑,快步跟进去。

“回来做什么!”行至后院马厮旁一个无人的角落,花阕果然停下脚步,转身冷冷地看着她。

顶着花小蕾的身份,本该称呼大哥,可这位亲哥哥对自己的态度远不及上官秋月亲切,甚至带着些憎恶,雷蕾很尴尬:“我知道不该回来,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