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顾死活便罢,如今连我们也扯进去,满意了?”隐隐有火气。

犯不着这么刻薄吧!雷蕾瞪眼。

花阕忍怒,犹自责骂:“你大嫂被你害成这样,还有爹,半年之内再无解药就撑不下去,他老人家白白操了二十年的心,竟养了你这么个不孝的东西!”

“你什么你!”自己的归来给花家带来灾难,雷蕾原本很内疚,但此刻听到这话,也忍不住替花小蕾不平,“怎么全往我身上推!若不是为你们,我会去百胜山庄?你这么有本事就去找上官秋月算帐啊,关老娘屁事!”

花阕怔了。

难不成你还敢在这里杀人灭口?雷蕾大骂:“老娘就是不想偷什么心法,你们为了自己把我推出去办事就算了,现在事情不成反来怪我,你当老娘是好捏的柿子?”

花阕回神,大怒:“为我们?若非你善恶不分迷上那魔头,好好的花家会招惹千月洞?爹会变成这样?你大嫂会小产?事到如今你竟还不知悔改!”越说越气,他挥掌要打:“若不是老太爷总护着你,我早就”

被这话震住,雷蕾瞠目结舌,连害怕也忘了。

他奶奶的,原来是这花小蕾自己先招惹上官秋月!一个女孩子对喜欢的人是无话不说的,上官秋月知道她是公子的未婚妻之后,必定哄她嫁过去为自己偷心法,同时给花老爷下了毒,要挟花家。

上官秋月显然不喜欢她。

花小蕾最后肯定明白了这道理,她不想为上官秋月做事,也不想连累家人,想以自己的死来结束花家的厄运,于是在婚礼当夜诈死逃走。有家不能回,心上人又这么无情,她绝望之下,最终仍选择跳崖轻生。

“就是这样!”雷蕾忍不住脱口而出。

见她言语神态都与以往不同,花阕惊疑,这一巴掌无论如何也打不下去了:“你”

雷蕾望着他:“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花阕大惊,手落下,改为扳住她的肩:“你怎会变成这样?”

雷蕾摇头表示不知道。

花阕呆呆看着她,目光渐渐黯了下去:“早先上官秋月不让我们认你,我与老太爷都奇怪,想不到你”

雷蕾道:“我刚知道自己是谁。”

花阕咬牙:“那个魔头竟忍心对你下手?”

这回却冤枉上官秋月了,雷蕾不语。

到底是亲妹妹,已经变成这样,花阕也不忍苛责,放开她,叹了口气,半是安慰半是告诫:“罢了,不记得也好,如今你看清他是什么样的人了,万万不可再犯糊涂。”

雷蕾移开话题:“爹怎么样?”

花阕摇头:“那是千月洞特制的毒,如今医痴卜老先生已经死了,除了上官秋月,只怕无人能解。”

雷蕾道:“对不起。”

花阕苦笑:“跟大哥说这些做什么,事已至此,老太爷虽不让逼你,但有些话我不得不说。”停了停:“萧家历代扶持正义,窃取心法固然不对,但父亲平日最疼你,做儿女的不能为父母分忧也罢,如今反倒眼睁睁看着他老人家受苦,还有你大嫂,她若是再受半点刺激,就要事有无奈,你斟酌着办吧。”

这就是支持我偷了?雷蕾想了想:“小白知道我的身份,你们不认我,他已经怀疑了,只是不知道与千月洞有关。”

花阕紧张:“他知道?”

雷蕾“恩”了声。

花阕脸色微白:“前日他已经起疑,问下人要你的画像,我临时换了幅送去,想不到还是若让何盟主知道,如何是好?”

雷蕾道:“我会想办法。”

花阕无奈,缓缓点头:“没认识上官秋月之前,你也是极懂事的,此事先别声张,万万不可叫那魔头知道我们相认,否则必会生事。”

雷蕾应下。

花阕忽然放低声音:“有件事你不妨说与何盟主,花家虽不得已受制千月洞,但知道此事,必可解他们的燃眉之急,有这份功劳在,将来好歹也是条退路。”

雷蕾忙问:“什么事?”

“初一那晚拍走长生果的买主,我是知道的。”

“是谁?”大喜。

“架空城的蓝门主。”

雷蕾怀疑:“你确定?”

花阕笑:“当夜没有灯火,但参加拍卖会的人里,有我的一位旧交,他有种特别的本事,听人说话能过耳不忘,蓝门主虽然变过声音,却还是瞒不过他,只是事关重大,他胆子又小,不敢说出来,我几番叫他去找何盟主,他也不肯。”

雷蕾暗暗记下。

再交代两句,花阕便匆匆离去。

冰雪消融,涧底水声响亮,月华台上,上官秋月一身雪衣清闲至极,他望着远处冰谷的边缘微微皱了下眉,那里冰雪绿意交界,外面山野弥漫着无限生机。

“幸亏尊主早有准备,想不到这群混帐竟敢叛变谋逆。”顾晚的声音难得带上了感情,半是激动半是庆幸。

上官秋月斜眸瞟他,温雅地笑:“又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奇怪,若他们真成了事,今日站在这里的就不是我,你或许也不用这么小心。”

顾晚立即垂首,恢复冷静:“属下失言。”

上官秋月摇头:“看来想要我死的人不少,三部,六部,七部,八部,应该不止这几个才对。”

顾晚沉默,他早已知道那些人的阴谋,却任其自然,非但不给予任何警示,反而设下圈套吸引他们上勾,再毫不留情,杀鸡儆猴,与其说是那些人叛变,不如说是他想下手,太狠了。

上官秋月已经转过脸去:“人呢?”

顾晚道:“都已经拿下,尊主要如何处置?”

上官秋月想了想:“先放点血,做几块血豆腐怎么样?”觉得缺乏创意又改口笑:“要不先送冰谷冻着,入夏再拿出来给另外几位坛主们解渴。”

顾晚恭敬地:“是。”

上官秋月道:“过两天我又要离开,你说还会不会有人闹事?”

顾晚道:“这属下不敢妄言。”

上官秋月淡淡地:“他们都是你的部下,你不知道?”

顾晚面不改色:“属下以为,不是每个人都想被做成血豆腐。”

上官秋月颔首:“说的对。”

顾晚道:“全赖尊主神机妙算,上次属下叫他们将王大夫引到夜谭城,傅楼果然带着夫人找去了。”

上官秋月笑:“连我也没想到,竟是被我那个妹妹坏了事。”

顾晚道:“若非她拖延时间,何太平”

“你以为只是她?”上官秋月打断他,“萧萧凤鸣刀,与冷圣音联手,竟会让傅楼撑过二百多招,更是笑话,是你们太急,不该让他们撞上萧白,否则无论冷圣音他们杀了傅楼,还是傅楼杀了他们,都是好事。”

顾晚忙道:“尊主说的是。”

二人正说着,一个星仆匆匆跑上台来,先恭谨地向上官秋月行礼,再双手呈上一封书信:“尊主,夜谭城送来的信。”

上官秋月取过信,拆开看了几行,又缓缓合上。

见他脸色不对,顾晚忙挥退星仆,问:“这是”

上官秋月将信丢给他,不动声色:“有人撞鬼,花小蕾的鬼魂回来了。”

鬼魂?顾晚莫名其妙,打开信仔细看了两行,顿时冷汗冒出来,跪下,“是属下该死,误了大事。”

沉默。

上官秋月道:“你死了有用?”

顾晚松了口气:“多谢尊主。”起身。

“那个人,是花家出去的老仆。”

“是。”

“多事,杀了。”

“是。”

挥手让他退下,上官秋月似乎很为难,望着脚下冰谷叹了口气,又微微笑起来:“还真有些麻烦。”

终于露了一手

清明刚过,天上细雨纷纷,路上行人匆匆,三辆马车不紧不慢行驰在大道上,原来获知那夜长生果买主的消息之后,何太平决定即刻起程去架空城找蓝门主,为免打草惊蛇,没有带太多人上路。

“小白,你有没有觉得不一样?”上官秋月的簪子实在太显眼,雷蕾哪里敢用,依旧把自己那支戴上了,此刻正在公子面前不住地晃脑袋。

公子不解。

“没看到?”怒。

“什么?”

“这个!”

公子道:“新的,你不是戴好几天了么。”

算你留意到了,雷蕾转怒为喜:“好不好看?”

“”

“好不好看?”

“”

“小白小白!”

公子勉为其难点了下头,转过脸笑。

雷蕾满意。

“雨大了,先在这里避一避吧。”秦流风的声音。

外头雨丝越来越密,路旁正好有家“钟花无艳茶水店”,何太平赵管家等人都已经站在了茶水店的屋檐下,雷蕾飞快跳过去,与大伙儿挤在一处避雨,惟独冷醉不慌不忙下车,在雨中眺望,她本来就生得美,书卷气极浓,又爱穿白衣,此刻在雨中更显清冷。

田野广阔,绿意满目。

冷醉赞道:“好景,竟自带了三分诗意!”

雷蕾没有诗意,抖抖头发:“什么诗意,快过来吧,当心淋病了!”

冷醉微露不屑。

秦流风摇头,不知从身后什么地方取出一柄素伞,撑开,过去将她罩住:“诗要做,妹妹也要当心风寒。”

冷醉别过脸,移开两步:“我不用伞。”

秦流风道:“如此美景,冷姑娘想必有好诗,秦某有心要赏鉴赏鉴。”

名满天下的才子才女,即景成诗,何其风雅,何太平与公子等人谁不通文墨,闻言都看着二人,旁边的雷蕾也双手抱胸,秦大才子追老婆,老娘看你们两个今天盗版哪一首!

冷醉果然没再推辞,反倒有点不好意思:“秦公子自有好诗,冷醉才得了两句,不敢卖弄。”

秦流风道:“说来听听。”

冷醉想了想:“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秦流风跟着念了一遍,赞:“好诗,秦某斗胆想要续上两句,如何?”

冷醉喜:“请。”

秦流风沉吟片刻:“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

现成的表现机会,怎能不算老娘一份!雷蕾回神,振臂一声大吼,十足的超人气势:“牧童遥指杏花村——”

沉默。

无数惊讶的目光投来。

“牧童遥指杏花村,”秦流风先是点头,尔后又摇头,笑吟吟地看她,“好是好,但敢问雷蕾姑娘,牧童何在,杏花村又是哪里?”

雷蕾支吾:“这”

冷醉淡淡道:“我看这句清新得很,杏花牧童也是村野常有的物事,并非都要见到才能作诗,秦公子以为?”

秦流风莞尔。

雷蕾松了口气,附和:“冷姑娘说得对!”

话音刚落,旁边公子忽然道:“有牧童。”

众人皆愣,都向左方看去,果然见一个牧童骑着水牛沿田间小路缓缓走来。其后远远的山脚下,炊烟袅袅,隐约是个村庄,村口真有小小一片新红,如烟如霞,在雨中更加风情万千,旁边依稀有扫把挑着个白色小酒幌。

秦流风咳嗽:“好眼力!好眼力!雷蕾姑娘如何知道这里有个杏花村?”

雷蕾哼了声:“猜的,我还有一首词。”言毕大声念:“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众人俱愣。

何太平笑道:“这回秦兄弟可让比下去了,也罢,时候不早,我们不妨也过去喝两杯,顺便用过饭再走。”

“哎哟,我说这位公子!”娇媚的声音响起,一个美艳的老板娘扭着腰肢从门里走出来,“这话差了,要喝酒哪儿没有,我们也卖酒,品种齐全,更香更好!”

何太平道:“这不是茶水店么,能卖酒?”

“还兼卖酒食,”老板娘倚着旁边的大招牌,纤纤玉手指着上面的小字,“如今我们可是交过税的,正正当当营业,便是秦老先生来了也没话说。”

何太平奇怪:“哪个秦老先生?”

老板娘道:“自然是秦流风老先生。”

众人都别过脸。

秦流风苦笑:“你见过秦流风?他很老?”

老板娘道:“我没见过,是我们钟老板这么叫的,听说那位老先生迂得很,不通人情,极是可厌。”又惋惜地嘀咕:“老娘先前还以为江湖第一风流才子很年轻呢,原来都快进棺材了。”

秦流风脸绿。

这钟花无艳茶水店偷税被抓,估计钟老板是恨上他了,公子与赵管家等人都明白其中缘故,连冷醉也忍不住低头笑。

雷蕾碰碰他的手臂,悄声:“秦老先生,你想要什么好棺材,我替你买。”

公子拉开她:“休得胡闹。”

月影娟娟,照着满地落瓣,颇有种“闲花落地听无声”的境界,客栈后院假山旁,两道人影并肩而立,一高大一娇小,俱不作声。

雷蕾似魔似幻地飘过。

“谁!”冷圣音发觉。

雷蕾大窘,我可不是故意偷听,事实上也没听到什么,你们俩半天都不吭个声儿!我只是出来上厕所,现在想回房间睡觉了,谁叫你们幽会不选个好地方,偏要挡路上!

脚步声响起,有人朝这边走过来,

雷蕾急中生智,立即压着嗓子学何太平咳嗽,竟也惟妙惟肖。

冷圣音果然止步。

温香羞得,慌忙转身:“我先回房了。”

冷圣音随后也离开。

变声术真好用,嫁祸何大盟主的感觉真不错,雷蕾心情舒畅,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关门,得意洋洋地坐到床上。

床前地面一片白。

雷蕾诗兴大发:“床前明月光”

“好兴致!”窗外有笑声。

雷蕾惊得跳起来:“姓秦的,给我滚进来!”

秦流风果然遵命,从窗户跳进房间,动作干净利落,好看又潇洒:“难得雷蕾姑娘记得秦某的拙作。”

自恋!雷蕾横眉:“谁记你的诗,我是自己作!”

秦流风“啊”了声:“好好,雷蕾姑娘要作诗,秦某洗耳恭听。”看看房间没发现椅子,于是走到她身旁坐下:“床前明月光,接着。”

雷蕾不语。

秦流风挑眉:“床前明月光?”

雷蕾咳嗽:“床前明月光。”

秦流风道:“后头?”

雷蕾不怀好意:“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

秦流风看看床前那双绣鞋,又看看自己脚上镶金线的牛皮靴:“地上鞋两双,唔还算应景,接下去?”

“床上”念到这儿,雷蕾忽然咬唇,费力地将后面三个字吞下,糟糕,再往下不是连自己也骂进去了么,不会作诗不要紧,□诗是万万不能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