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温皙以为静一离开后会再度云游的时候,两日后的晚上,深夜寂寂,温皙给小十八洗了个澡,给他穿上鹅黄色绣双龙戏珠的寝衣,正要抱着他去床上睡着。忽的感觉到一股气息靠近了,温皙自然熟悉这股气息,便叫寝殿内伺候的人全都退下,将儿子放到床上。

再度回身,便见静一已经立在了她一丈开外的琉璃屏风跟前。

温皙神色如常,道:“夜闯嫔妃住处,可是不小的罪名。”

“我...”静一看着温皙,语气稍稍凝滞,“的确有些失礼了。”他看了一眼趴在床上的十八阿哥,道:“温夫人的儿子很有天分。”

小十八很有天分,温皙自然晓得,侧身坐在床头,低头看着半点困意也没有的儿子,抚摸着他的额头:“我只希望他平平安安。”

静一微笑道:“在江宁一别,我曾暗中为夫人算过一卦,夫人命中还有一子。”

是了,静一说过帝王命数不可测算,故而不能算康熙会有几个儿子,却可算温皙有几个儿子,“如此,静一真人料事如神。”

“前两日,抓周之后,我又为十八阿哥算了一卦...”静一略略一顿,道,“十八阿哥八岁时候有一劫难。很可能躲不过。”

温皙心中骤然一紧,急忙看向静一,他神色一如往常,平淡如水。温皙压下心头的惊讶,对静一的测算自然更加深信。

静一道:“十八阿哥天资过人,若是由我教导,将来必能入金丹大道。若十八阿哥跟我走。那个劫难自然消解于无形。”

温皙闻之,骤然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毫不犹豫道:“这是我的儿子,谁也别想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静一略一沉吟,“亦有两全之法...”静一眸子温柔地望着温皙,“当初我曾问过你,是否考虑与我结为道侣,若你肯,大可一走了之。那么便不需要和自己的孩子分开了。”

“我已经有四个孩子了!”玉录玳已经出嫁。必然不可能离开。而胤禄和胤礼一样不会离开皇宫。就算可以带走小十八,难道连前头三个孩子也能带走吗?

静一望向养心殿的方向,“皇上是你的夫君。只是他今晚却召幸了别的嫔妃。”

康熙今晚翻的是一个答应的牌子,是上一次选秀留下来的人。

静一移步。向前两步,靠近温皙,柔声道:“你何必守着一个日日都会背叛你的男人?”

温皙怀中抱着自己的儿子,亦望着那个方向,“他或许日日都在背叛我,但是我却没有想过要背叛他。”

静一微微愕然,他有片刻的无言,凝着眉头道:“难道你就打算这样...度过他的余生吗?”

“几十年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了。”有了绵长的寿命,温皙自然等得了,何况她有自己的孩子,日子也并不难熬。

“那么,我也愿意等你。”静一温柔地望着温皙,那如清水涟漪般的眸子,让温皙有一瞬间的茫然,好熟悉的眼睛,好像是以前见过的某个人...但是她又想不起来像谁。

温皙微微摇头,口气是无比肯定的:“你不用等我,就算他驾崩了,我也不会改嫁。”这个时代改嫁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温皙也不是没有男人便活不下去的女人,更重要的是,他考虑自己的四个孩子能否接受她改嫁,答案是否定的,当年孝庄不过是差点嫁给了多尔衮,就与顺治母子失和。

更何况,静一未必喜欢她,正常点的男人会喜欢一个生育了四个孩子的妇人吗?静一所喜欢的不过是她金丹大道的修为罢了,毕竟这个世上,除了温皙,已经再没有别的女人能与她双修皆为道侣了。

康熙再她心中到底有多少分量,温皙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孩子在她心中的分量,她却很清楚,她愿意,为了自己的孩子,就这么过一辈子。

静一忽的转身,看向屏风后,喃喃道:“我输了。”他的手微微一抬,只听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好似是玻璃的声音,温皙耳朵微微一动,那是结界被打碎的声音。一席明黄色的身影从琉璃屏风后走了出来。

康熙?!

温皙微微一震,看向静一,是他设了结界?!所以温皙的精神力只捕捉到静一来了,而未曾发觉康熙来了!而方才的话,必然已经一字不漏地落在了康熙的耳朵里!温皙急忙仔细回想了一遍她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庆幸她并没有半点红杏出墙的意思。

静一慢慢走到温皙跟前,而康熙防备的眼神自始至终都不曾从静一身上挪开半点。

静一从袖中取出一枚墨玉环佩,上头有温皙看不懂的纹路,他弯身亲自戴在小十八脖子上,道:“这个平安佩,永远不要摘下来。”

温皙明白,这并不是寻常的东西,便点头道:“多谢国师。”

随即,是剑出鞘的声音,康熙随身佩戴的天子龙剑那湛湛泛着寒光的剑刃便抵在了静一脖颈上。形势骤然变了,变得剑拔弩张,康熙的杀意去剑的锋芒直指静一,那汗涔涔的剑抵在静一的肌肤上,仿佛下一刻就要在他的脖子上刺一个洞。

390、剑拔弩张(下)

小十八还在把玩着脖子上新鲜玩意,忽的抬头看着静一,在温皙注意力都在康熙和静一身上的时候,他忽的站了起来,手一伸,一把抓住了静一的胡子。就那么一拽,拽下来一大把花白的毛,“咯咯!”

“哎呦!”静一急忙抚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声音已经不是苍老的,而是温皙初见他时候的那样温润如玉的嗓音,“十八阿哥好精的眼睛,从抓周那日就惦记着我的胡子了,如今终于得逞了!”

“咯咯!咯咯咯咯!”小十八欢快地笑了起来,朝着康熙扬起那一大把胡子,嘴里叫着:“胡子!胡子!!皇阿玛,胡子!”

剑拔弩张的气氛,却并没有因此而缓解,康熙的天子龙剑依旧抵在静一的后颈上,随着康熙眼中一缕寒光迸射而出,手中的剑微微一转,只听一声极为轻微的割裂声,几缕银丝被斩断,缓缓飘落在地上。

静一脸上带着笑容,仿佛康熙抵在他后颈上的不是可以戳破人脖子的利剑,而不过只是一根稻草罢了。只是头发被割断了几根,静一脸上终于露出几分不耐烦,却只淡淡道:“陛下还是请把剑放下吧。”

康熙只冷冷一横,冰凉的剑刃零距离抵在了静一的脖颈上。温皙看到,康熙的右腿略侧后一点,呈马步蓄力,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似乎下一瞬间就要刺下去。

“虽然这种剑根本不可能对我有任何威胁——”静一语气淡漠得如一杯白开水,虽他的话出口,康熙的手更握紧了剑柄。似乎要将那鎏金龙纹的剑柄捏碎一般,手的关节发出咯咯声,康熙亦是在极力压制怒火,盘龙云纹袖子下的另一只手更是握得发白。

“只是。”静一缓缓地,继续道,“被人用剑威胁,总是会不高兴的。”

这样的形势之下。温皙亦不好开口。温皙虽不是很清楚静一实力,但可以肯定的是,康熙杀不了他,康熙自己只怕也明白,只是明白不代表他不会做点什么。静一亦无法伤害康熙,因为只要康熙是皇帝,便与龙脉紧密相连,静一虽非俗人,却也要忌惮龙脉的反噬。所以。温皙决定不出手。一伸手将笑得开怀的小十八揽了过来。

许久。康熙冷森着容颜,语气冰寒如斯:“你真的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静一侧脸。闲散地回望康熙一眼,以淡漠回应他逼人的杀气。“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是陛下根本杀不了我。”

康熙的丹凤眸子骤然眯了起来,他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眼中的杀意了。

静一却毫不在意,笑着对温皙道:“不过的确输了...即如此,我便要走了。若你想见我,随时唤我即可。”

静一的意思,温皙自然懂得,那个传讯的玉佩还在她身上呢。温皙并不对他的话有所回应,却忽的瞥见康熙衣袍下的后退突然发力了。

“温皙,再见。”

那一剑如破空一般刺了过来,却不曾刺到什么,就在静一说完“再见”二字之后便如水蒸气一般消失不见了。

温皙的精神力捕捉到,他是以某种遁术离开的,却不是借助符。与静一相比,温皙虽然境界差不多,但是经验上还是只菜鸟,对修仙的术法了解得太少。

康熙的龙剑距离温皙只有三尺远,剑锋折射着寝殿内的烛光,反射在温皙衣衫上,是涔涔的寒光,如同康熙眸子,亦是冰寒的。

静一走了,却把这个即将暴怒的康熙留给了她。

“他去了哪儿?!”康熙良久,才一字一顿地问道。

温皙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已经不在紫禁城了,或许已经出了京城。”她的精神力竭力蔓延出去,已经可以覆盖大半个紫禁城,却并无静一的踪迹,可见多半已经不再宫里了。当然也可能是静一刻意隐藏了自己的气息,就如刚才他掩藏住康熙的气息一般。

收回精神力,如此大面积覆盖,温皙也有些吃不消了。温皙看了康熙一眼,问道:“皇上不是翻了云答应的牌子吗?”

康熙并不回答温皙的话,只死死盯着温皙的脸,良久,他才落下剑,收回剑鞘,康熙大步走到温皙跟前,一手抚在温皙精致如玉的脸颊上,凝视道:“你方才说过,不会背叛朕。”

“是。”温皙以寻常的语气道。

“那么...朕百年之后呢?”康熙更加逼近了温皙。

温皙面色不变,“臣妾刚才也说过了,就算皇上驾崩,亦不会改嫁他人。”

这样的回答,康熙似乎并不十分满意,他迫视温皙:“那么你毫不犹豫地拒绝他,是为了谁?是因为你心中有朕,还是为了儿女?!”

这个问题温皙实在不想回答,怀中抱着小十八,小十八似乎有些困了,在额娘的怀里耷拉着眼皮,小嘴打了个哈欠,倦倦欲睡。温皙只好道:“这个问题,其实方才,臣妾也回答静一真人了。”

康熙眼中有骤然的击溃,他的身躯随着温皙的话微微一颤,嘴唇有些苍白无力:“朕知道,你不会抛下儿女...但是,是否有一半是为了朕?或者,有一点点是为了夫妻之情?!”

温皙轻轻抚摸着儿子的脑袋,小十八趴在她怀中困倦地合上了眼睛,深夜静谧如许,隐约可以听到殿外风吹玉兰树的沙沙声。

“臣妾并不想欺骗皇上...”温皙沉沉道,“时辰不早了,皇上该回养心殿了,云答应还在等着侍寝呢。”

“你是因为云氏才与朕生疏的吗?!”康熙突然道,“她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

“当然不是!”温皙骤然打断了康熙的话,“皇上是臣妾的丈夫,一个女人理当对自己的丈夫忠诚,仅此而已。当然,后宫里所有的嫔妃,都理当对皇上忠诚。只是,现在臣妾并不会以皇上的妻子自居,所以不会因为自己的忠诚,而对皇上有同样的要求。”

“嘎珞!”康熙皱了眉头,声音渐渐温柔下来,“朕一直视你为妻子,只要你想,朕立刻便可以立你为后!立刻便可以叫你做朕名真言顺的妻子!”

“那样,臣妾也不会有所不同,”温皙淡淡道,“臣妾视自己为妾室,所以没有资格置喙丈夫是否宠爱旁人。”

“说到底还是因为朕宠幸云氏吗?!”康熙吼道。

和康熙说话真的很累,温皙露出几分倦色,道:“臣妾再说得明白一点好了,臣妾不会嫉妒,皇上愿意宠幸谁便宠幸谁,只是臣妾的心,只留给自己。”

“朕想要的,正是你的心!”康熙直直地看着温皙道。

“想要是一回事,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即使您贵为九五之尊,也不是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温皙淡淡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康熙深深凝着眉头,“朕若真想要一样东西,便一定要得到!!”

“有什么话,可以改日再说吗?”温皙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孩子,“小十八已经睡着了,皇上声音太大了,会吵着他。”

“来人!”康熙随即一皱眉,回头喊了一句。

立刻有守候在外头的守夜宫女、嬷嬷鱼贯而入,“把十八阿哥抱去暖阁!”

小十八很粘着温皙,夜夜都要跟着温皙睡觉。康熙若是来,温皙便只好提前哄睡了他,再去应对康熙。见怀中的孩子呼吸已经均匀,温皙去了件小披风盖在小十八身上,嘱咐道:“轻一点,不要吵醒十八阿哥。”

保姆熟练地从温皙手中抱走了小十八,悄无声息地躬身退下,顺手又将寝殿的门关好。

左右再无旁人,康熙忽的一把抓住温皙的皓腕,他凝眸沉声道:“朕与你,夫妻二十一载,你难道从不曾对朕动心吗?!朕不信,你一丁点都没有动心!”

温皙默默良久,手腕上康熙握得狠了,有疼痛入骨的感觉,“动心?”温皙长长叹了一口气,“自然是有。”

康熙面容顿时缓和,手立刻松缓了,眼中的怒意也瞬间转化为喜悦,无比轻柔地唤道:“嘎珞...”

“皇上是臣妾的丈夫,是臣妾四个儿女的父亲。臣妾不是铁石心肠,自然曾经动心过。”温皙并不否认这一点。

“曾经?!”康熙咬着这个字,眉头又渐渐皱了起来。

“是,‘曾经’。”温皙点头,咬重了“曾经”二字。她也尝试过,要接真心纳康熙,曾经想着即使他有三宫六院,只要他真心喜欢她,只要他一直信任她,那么也喜欢他一些吧,喜欢自己的儿女的父亲一些吧。只是她所希冀的“信任”,却无法一直保持下去。所以温皙那曾经的动心,已经早已随着他因当初佟佳氏有孕的“不信任”而消弭了。

到了这个时代,温皙已经接受了,她的丈夫是皇帝,她的丈夫有无数女人,她丈夫在日日背叛她!她也可以与他就这样过一辈子,但不愿意再对他动心了。温皙也可决定自己身,却无法勉强自己的心。对帝王动心,本就是极为不明智的举动,温皙曾经尝试过那样的“不明智”,谁都有不知理智的时候,只是如今是理智占了上风。

“那如今呢?!”康熙急忙追问道。

温皙脸上不带有丝毫感情,“动心,便意味着要伤心。臣妾伤心过后,吃一堑长一智,自然不会再动心了。”

391、泄露天机、反噬

寝殿中,雾绡轻薄如水,半透明地垂在地上,仿佛朦朦胧胧的雾。温皙语气轻缓,却极为清晰,一字字印刻在康熙耳中。

“朕...”康熙有短暂的讷讷无言。康熙并非无知无觉,从懿嫔当年有孕之后,他也觉得相处与曾经有些不同了,只是康熙是个大忙人,且不提前朝的那么多事,后宫的那么多嫔妃,也叫他不曾去深思。他亦自负,只见温皙不曾拒绝和他亲热,还又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他便以为当初的事已经过去了,原来她至今依旧介怀那么一点点的怀疑。

怀疑,真是的可怕的东西。康熙当初,不过是仅仅在那个时候有一瞬间的萌生罢了。康熙几乎要忘记了,温皙曾经离开过他,也同样是因为他的疑心。

温皙很在乎“信任”这两个字,她无法接受一个口口声声说喜欢你她的男人,三番五次地置疑她。

“在你心里,真的再无半点...哪怕一点点有朕的位置吗?!”康熙眼中有哀婉的神情,温皙沉默不语,康熙对着空寂的寝殿发出长长的叹息,“你真真是完全为了儿女才留下来了,或许连小十八在你心里都比朕更重要吧?”

温皙道:“臣妾的丈夫,是和后宫所有嫔妃共有的丈夫,孩子却是臣妾自己的孩子,而不是旁的女人的孩子。臣妾若回答‘是’,便是对皇上不敬,若说‘不是’,便是欺君。只是,不光是臣妾如此。后宫所有有过生养的嫔妃都是如此。帝王之心难测,还是自己的孩子更可以作为依靠。”

康熙的眉头沉沉锁着,在嫔妃眼中是她们的丈夫皇帝更重要?还是自己的亲生孩子更重要?康熙从来不去想这个问题,但是如今细细一想。他也无法否认温皙所说的话。

“皇上不会一心、专心对待哪个嫔妃,但是孩子却会一心孝顺自己的母亲!对皇上动心的女人,早晚会为皇上所伤,譬如以前的佟皇贵妃。”温皙曾经和佟佳懿婉是宿敌。但是却也不得不承认佟佳懿婉很爱康熙,爱得已经扭曲了心。

“但是孩子则不同了,孩子会闯祸、会叫母亲生气、难过,但是却不会叫母亲伤心。”温皙陈述的语气中比方才多了几许温柔,玉录玳就最爱闯祸了,每每叫她气得牙根痒痒,玉录玳任性,但从来不会去伤温皙的心。

康熙立在雾绡帐外,茕茕身影投射在温皙身侧。彼此有许久的沉默。西洋摆钟滴滴答答的声响无休无止。似乎在偌大的宫殿中有轻微的回音,在寂静如许的深夜里,耳朵仿佛能够更清晰地捕捉到极其轻微的声响。譬如他的呼吸与心跳。

岁月在康熙的脸色镌刻下痕迹,在明亮如昼的寝殿里。连眼角的皱纹都深了几许。如今是康熙四十一年的秋天,康熙已经四十九岁了,还有几个月就要虚岁五十了。

“自古帝王,鲜少有寿五十以上者。”康熙的眼轻轻掠过寝殿的四周,最终目光停滞在温皙脸颊上,“帝王寿数天定,任何人力物力都无法改变,朕都快五十岁了,不想留有遗憾。”

温皙以沉默回应他,若帝王寿数天定,无可改变,那样康熙依旧能活到六十九岁,差一点是古稀,在这个时代也算颇为长寿了。

“再重归于好,好吗?”康熙凝视的温皙的眸子,希冀得到肯定的回答。

温皙有些倦怠地一笑,“臣妾并未与皇上置气,何来‘重归于好’?”

康熙的手,将雾绡帐掀开一点,走了进来,坐在温皙身侧,以厚重的臂膀将温皙揽入自己怀中,“朕记得,许多年前,你曾说过弘治帝后。”

温皙的眼中有轻微的凝滞,弘治帝,是千古历史上,唯一一个贯彻了一夫一妻制的皇帝,而张皇后是历史上唯一一个真正享受了如民间夫妻式恩爱的皇后。

康熙有些粗糙的手拢了拢温皙略松散的鬓边,将耳边的碎发别在温皙耳后,他的语气温柔地在温皙耳畔响起:“朕以一心待你,换你的心如何?”

温皙的心,随着他的话微微震荡了。这样的话,康熙是第一次说,曾经他对弘治帝那样嗤之以鼻,如今竟然也肯如弘治一般吗?温皙极力保持着冷静,缓缓道:“弘治皇帝只有张皇后,皇上有三宫六院,如何做的了他所能做到的?”

温皙多年盛宠不衰,以她独一无二的地位、显赫的家世、康熙的偏心和明里暗里的保护,才能有今日的母子平安。若是有朝一日,她不是盛宠,而是专宠,是叫后宫其他嫔妃再无半分宠幸,那样她也必然成为后宫三千嫔妃怨恨之所在,那么她和她的孩子也再无安宁之日。

温皙不得不承认,她差一点又被康熙诱惑了,差一点又要心动了。

康熙却笑了,温柔地道:“朕以后,不会翻其他嫔妃的牌子,只和你好,以后选秀也不会再留人。”

温皙的手忽的抓紧了身下绣着龙凤呈祥的云丝锦被,心再次一震,“那样,皇上就不担心流言蜚语吗?”选秀不留人、也不翻牌子,那样外头肯定要非议康熙的能力了。

“朕来年就五十岁了,”康熙微笑道,“膝下儿女也不算少了。”

何止是不算少?公主序齿排到了十一,阿哥序齿排到了十八,若是算上早年夭折未列如序齿的,只怕有三四十个儿女了!如此庞大的数量,在历代帝王中也是鲜少能与之相比的!

“避喜汤虽甚少出问题,到底不是万无一失的。最保险的,便是朕不临幸妃嫔。朕如愿以偿得了幼子,已经心满意足了。外头若流言,便让流言纷传吧,朕不在乎!”康熙定定道。

“朕已经不年轻了...”康熙的语气含了几分黯然,“比起流言,朕更害怕与你这样疏离地度过余生。朕不敢奢求活过六十岁,只求在余生里能与心爱之人再无芥蒂,恩爱终老。”

温皙鼻子一酸,眼中隐隐有些湿润,她将脸颊贴在康熙胸口上,听到了他沉缓而有力的心跳,温皙的脸色不由得含了笑容,凑到他耳边道:“皇上大可放心...皇上可是能活到——”

康熙仔细地听着温皙的话,只是话说到最关键的地方,便戛然而止。然后康熙感觉到那有着纤长指甲的手指突然抓进了他手臂的肉中,康熙正要抱怨,却忽然感觉到自己胸前湿乎乎的、黏黏的,有熟悉的腥味扑进康熙鼻孔。

康熙一垂眼,便看到了绣了团龙的衣袍上一大片湿哒哒的、鲜红刺眼的液体。康熙的眼中震惊地无以复加。

温皙身躯无力地倒在了康熙怀中,口中又涌出一口鲜血。

“嘎珞!!!”

反噬,是来自龙脉的反噬。温皙这才想到了静一曾经说过的话,帝王的命数、天下的运势是不可测算的。

温皙自然没有测算,也不会掐指测算。其实还有后半句话,静一不曾告诉温皙,就算侥幸得知,亦不能说出来,否则便是泄露天机,会遭到帝国龙脉的冲击和反噬。

血液顺着康熙的衣袍滑落下来,也濡湿了温皙的衣裙,以及衣裙上垂着的玉佩上。

温皙的胸口激烈地起伏着,许久才能张口道:“我、...没事。”只是出口的声音那样轻微而无力,怎么都不像是“没事”。

康熙犹自在震惊、担忧和疑惑之中。温皙颤抖着手,拂去自己嘴角的鲜血,“我,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静一可没说,不许道出帝王的命数。就在她即将要说出口的时候,突然有一股似乎从天而降的、看不见的手掌狠狠拍在她的胸口,仿佛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震碎一般!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说了不该说的?!”康熙重复着温皙这句话,突然扭头对外吼:“太医,传太医。”

李德全立刻温声进来。

温皙急忙抓住康熙的袖子,摇了摇头,“不用...且,太医来了也没用。”温皙脸上失了血色,显得格外苍白,“我...会养好。”于是轻轻摆了摆手,对李德全道:“你退下吧。”

李德全不敢听命,只瞥见康熙龙袍上那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便不敢退下去了。

康熙也游移了半晌,才叫李德全退了下去。

寝殿的门再次合上,只是甫一合上,便一阵风席卷而来,一袭青色道袍的男子出现在寝殿中。

“谁?!”康熙旋即一惊,“你是谁?!”康熙的目光打量了赖着的面庞,以及那乌黑如墨的头发,顿时咬牙切齿:“静一?!”

静一急忙大步走到床畔,无视康熙的愤怒,眼睛掠过那刺目的鲜血,看着躺在床上的温皙,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温皙苦笑了笑,常识缺乏,触到禁忌了,“我刚才差点说出皇上的寿数。”

静一顿时急了,立刻掀开了康熙刚刚盖在她身上的百子锦被。

“放肆!!”康熙勃然暴怒,一副暴走的猛兽架势。

静一依旧无视着康熙,一把抓住了温皙的手腕,随即神色舒缓了几分,疑惑道:“怎么反噬...这么轻?!”

温皙差点再次吐血,这叫什么话?!反噬得轻?!没看见老娘都吐了那么多血啊!!!

PS:

又裸奔了,二更。

392、皇帝不举

静一看了看康熙,和康熙龙袍上还有些温热的血,放开了温皙的手腕,重新将被子盖好,顺手掖了掖被角,才道:“帝王寿数,是不可泄露的天机,轻则降低修为,重则小命不保!你只是吐了两口血,受了点内伤,可不是反噬得格外轻吗?!”

静一正说着话,康熙突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怒道:“你,退开三丈!!”

静一低头看着康熙的大手,疑惑了半晌才问道:“当时,她在你怀里?”

康熙鼻子重重一哼,算是承认了。

静一随即笑了,道:“原来如此!”便对温皙道:“你真是好运气!”

次奥,你才好运气呢!温皙气得磨牙。

随即,静一轻描淡写地在康熙的手背上轻轻一点,瞬间康熙的手便不由自主地被弹开了。

静一依旧无视康熙惊讶而愤怒的目光,道:“帝王与龙脉与天机息息相关,故而能够以自身龙气在不知不觉中替你免除了大半的反噬,所以你才伤得这么轻。”

....鬼才伤得轻呢!!!温皙心中怒嚎,又急忙问道:“你的意思是皇上以龙气抵消了伤害?那么——”温皙急忙看向康熙,似乎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是免除,不是抵消。”静一强调道,“天机不会伤害帝王,你放心就是了。”

温皙这才安心了,“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感觉到你的气息突然变弱...”他轻轻瞥了一眼温皙腰间的传讯玉佩,“幸好我才刚刚出了京城,要是出了方圆百里便感觉不到了。不过看既然你伤得不重。我就放心了。”

.....鬼才伤得不重呢!疼死老娘了!!!

“你的内伤...唔——,估计养个三五年就会痊愈了。”静一估算道。

“三五年?!”温皙吃了一惊...果然伤得很重!唉,闲着没事儿嘴贱干什么?!

“要是专心闭关,估计两三年就可以了。”静一补充道。轻轻瞄了康熙一眼。

康熙面色不善,冷冷道:“既如此,就没你什么事儿了!立刻给朕离开!”

静一耸了耸肩,这算不算卸磨杀驴?

“以后永不许踏入京城半步!否则。就算你是半仙,朕会叫你半条命都不剩!”康熙冷声威胁道。

静一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康熙的话他素来不当一回事儿,看了温皙一眼道:“那我走了。”然后再瞄了那传讯玉佩一眼,眼神告诉温皙:有事再联系我。

翌日,后宫便传出皇贵妃突然病倒的消息,康熙命四妃协理宫务,以成妃为首,将承乾宫列为禁地。嫔妃不得上门叨扰。

温皙便开始了养伤。哦不。是养病的日子。静一说她伤得很轻,温皙却觉得自己伤得很重,前所未有的严重。她受到的那一下冲击,不仅仅是内伤。更是精神力受损。温皙不能使用精神力了...准确地说稍微一使用就会头疼欲裂,精神力这东西,温皙已经当成雷达来用了,现在这个雷达要关闭了,实在是太不方便了。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进出空间了,连取出点东西都很困难。

背靠着一个软枕头,温皙手里拿着一只雪莲,撕着花瓣吃,自己吃一口,然后喂给儿子一口。

从她怀孕开始,这东西就成了零食,生下小十八这东西就成了他的零食。

吃了半支雪莲,温皙感觉好了些,准确是脏腑所受的伤害好了些,精神力还是老样子...果然伤得不轻。

“主子,皇上今儿又翻了云答应的牌子。”小鹿子立在床外,躬着身子,小声儿禀报道。

温皙正吃着一盏膳房刚刚煨好的血燕,拿着银勺的手随着小鹿子的话骤然一颤,勺子碰触道珐琅彩的小碗,发出清脆地如破冰一般的声响,似乎格外刺耳。

温皙嘴里还含着一口温热的燕窝,这会儿却咽不下去了,“噗”一声,便如数给吐回了碗里。血燕,并非是她这个月份例的燕窝,而是康熙额外私底下叫人送来给她补身子的,里头又加了阿胶、人参等好东西。

竹儿见状,急忙掀开雾绡帐,将燕窝接了过来,“主子若是嫌味道不好,奴才去叫膳房重新做。”

“不用了。”温皙取了绢子,擦了擦嘴唇,语气含了几分冷意和怒色。

入夜,温皙打算早早睡了,刚刚退下的小鹿子风风火火跑了进来,噗通跪下道:“主子,不好了!云答应被原封不动送出养心殿了!听说不知怎的,皇上动了大怒了!”

温皙顿时困意全消,睁大了眼睛,急忙问道:“原封不动?!”

小鹿子急忙道:“是!刚送进去,就给抬出来了!敬事房也没有记上,可见是不曾侍寝!云答应被送出来的时候是哭着的,好像是不知怎么触怒了龙颜。皇上有立刻召了徐常在侍寝....”

而这个徐常在,也是刚刚卷了春卷送到康熙龙床上,就又被“原封不动”地送出来了。

翌日,康熙便下了口谕,答应云氏,常在徐氏禁足,没说日期,看样子是不定期了。而后宫一时间流言四溢,两个年轻貌美的嫔妃,被送进养心殿,却原封不动送了出来,足够叫人产生不好的揣测了。

康熙令成妃负责肃清流言,成妃自是不敢怠慢,奉旨以雷厉风行之势惩处了不少人。成妃的手段很有效,她素来行事厚道,如此雷厉手段,可说是前所未有,数日内后宫人人谨言慎行,不敢多说一句话。

随即,便传出康熙要为太后茹素祈福、抄录金刚经,以尽孝道,更是借此不再翻牌子。只是流言这东西,虽然可以禁绝大部分,但是人心本就多思,何况是关于紫禁城里的花边新闻呢?暗地里,还是有不好听的话传进了温皙的耳朵里,无非是说康熙老了、精力不济了之类的,表达了一个意思:皇帝不举。

温皙的唇角默默勾起一个如春花秋月般的笑容,一边安慰康熙道:“流言这东西,若当他是一回事他便越闹腾的慌,若不当他是一回事,就根本不算什么。何况...”温皙的目光轻轻掠过康熙脸上,康熙是否有哪方面的问题,温皙再清楚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