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康熙说“各行回吧”,皇子皇孙们急忙起身跪安。

大年初一,也是要早早起来,温皙要去给太后请过安,请安之后,打算再睡个回笼觉,下午再接见命妇。却听竹儿说太子求见。

温皙有些讶异,不错,照例新年初一,皇子皇孙和他们的福晋是需要来给中宫皇后请安的。只是太子与她素来不亲厚,温皙立后之后,太子也从来不来请安,也从未叫过她一声“皇额娘”,不过温皙也懒得计较,胤礽又不是她生的,不叫便不叫,若是叫了,她还觉得不舒服呢。

“儿臣给皇、皇后娘娘请安!”到底,太子还是没法叫温皙“皇额娘”,只尊称一声“皇后娘娘”。

瞧太子是独自一人来的,也没带太子妃和几个儿子,温皙不由生了几分奇怪,且太子一副沉闷苦涩的样子,好似老了十岁似的。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儿。

温皙照例寒暄道:“太子怎么来得这么早?”

胤礽虽然与温皙并不亲厚,但是表面的尊敬还是有的,今儿却不寻常,他直接开口道:“皇后娘娘,皇阿玛是不是又要废了我?!”

胤礽的问题叫温皙吃了一惊,她不晓得为何胤礽会问这种问题,急忙笑了笑:“太子不要听信旁人谗言,你是皇上的嫡长子,不要妄自菲薄。”

“嫡长子?”胤礽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突然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眼中带泪,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笑中带着苦涩的讽刺。而讽刺的人正是他自己,他突然上前两步,哭得满脸是泪水,“我跟以前不一样了,我已经不是皇阿玛唯一的嫡子了!皇阿玛又要废了我是不是?!”

温皙从他口中闻到了浓浓的酒气。十分刺鼻的味道,温皙不由皱了皱眉头,道:“太子,你喝醉了。”侧脸吩咐小鹿子道:“去给太子取一碗醒酒汤来!”

“醉了?呵呵...”胤礽笑得愈发干涩,“是啊,我醉了。一些话。也就只有醉了,才敢说出来!皇阿玛想让我挪位置给十六弟对不对?!皇阿玛想让我把毓庆宫让给胤禄是不是?!!”胤礽越说越激动,声音激愤地刺耳:“我不!!我才是太子!毓庆宫是我的!!我谁也不让!!!”

胤礽高喊着“谁也不让”。一边大步冲上来,小鹿子急忙伸开手臂挡在温皙前头,道:“太子爷,您醉了!请回毓庆宫吧!”

“滚开!!”胤礽骤然爆喝,“连你一个狗奴才也敢跟孤作对吗?!!”他突然大力一推。将猝不及防的小鹿子给推到了一旁,小鹿子踉跄着狠狠撞在了东面的莲花缠枝纹的香几上。香几上摆着一个紫金狻猊炉,熏炉掉下来正砸中了他的脑门,小鹿子登时便晕过去了。

“太子!”温皙怒声而起,指着后头寝殿,“皇上就在里头睡着,你要把皇上吵醒吗?!”康熙是后半夜才来的,听说昨晚子时之后还在养心殿召见了太子,只是不知康熙到底跟胤礽说了什么话,叫他如此失常?!

“你别拿皇阿玛来压我!!”胤礽醉意熏熏地吼道,“是你撺掇皇阿玛废了我是不是?!!十八弟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你为什么不放过我?!”说着胤礽一把抓住温皙的手臂,再次质问道:“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太子!退下!!”温皙怒斥着,极力挣扎,只是胤礽的仿佛是用上了吃奶的力气,狠狠抓着温皙的小臂,丁点不肯放松。

温皙骤然扬起左手,狠狠在他脸上扇了一掌,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太子,本宫是你的继母!!还不退下!!”

“继母?!”太子眼中骤然冒出血光,抓着温皙小臂的手更加用力了,仿佛要拗断了温皙手臂似的!

彻骨的疼痛从小臂传来,温皙急忙用力拉扯,无奈胤礽死死抓住,丝毫不肯放松。

随即便听见康熙的暴怒之声:“逆子!!你在做什么?!”

太子见康熙从寝殿走了出来,不由大惊失色,他只因为皇后所言的皇阿玛在寝殿睡着只不过是吓唬他的话,哪里想到皇阿玛真的在此?顿时,心一慌,手蓦然送了。

温皙正用力拉扯着,正好太子乍然松手,温皙立刻失去了平衡,身体斜斜向后倒去,撞在了紫檀木泥金彩绘龙凤呈祥的屏风上。

紫檀木是硬木,真的很硬,温皙用额头亲自验证过了,硬得跟石头似的,正好着架山东巡抚进献的龙凤呈现屏风,又宽厚又高大,撞上去之后屏风只稍微颤了一下,温皙却眼冒金星,然后面前一黑,爽快地晕过去了。

“嘎珞!!”

…..

醒来之后,温皙感觉到了自己脑门子上多了一圈绷带,还有小鹿子也是,惨兮兮地侍立在床尾。康熙则坐在床头,一脸的兴奋之色,见温皙醒来,急忙殷勤地拿过一个软枕放在温皙身后,亲自将温皙扶了起来:“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温皙感受了一下,也诧异得很,不就是脑门子撞了一下屏风吗?怎么就突然晕了?她身体可没这么脆弱,“头疼、脚疼。”温皙简单地陈述了一下自己的感受,好像是摔倒的时候,花盆底儿鞋太高,结果就给扭了脚了,“还有肚子有些不太舒服...”对于这点,温皙就不明白了,肚子又没撞到!

康熙道:“放心吧,没事,太医说你只是稍微动了点胎气,多静养些时候就好了。”

温皙脑袋还有些晕晕的,“没事就好...”随即她如同被丢进冰雪中,立刻清醒了过来,无不惊讶地看着康熙:“我、我、我...”温皙的舌头如同打了结,连忙看着自己的肚子。

康熙笑眯眯道:“你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了!”

温皙一张脸顿时僵硬得如雕像一般...

“怎么了?”康熙顿时有些急了,忙摸了摸温皙的额头,“哪里不舒服?”

温皙脸颊抽搐了二下,道:“心里不舒服!”次奥,开什么玩笑,都年近半百的人了居然中奖了,自然了温皙的身体没什么问题!但是康熙一把年纪了,孙子成群,估计明天都要有曾孙子了!这个时候,她居然中招了?!多少年没吃避孕药了,她满以为不可能再怀上的...静一不是说她命中只有三个儿子吗?肚子里刚刚落户的这块肉是怎么回事?!!!!(静一:我只是说你有三个儿子而已,可没说你有几个女儿...)

康熙面色顿了顿,道:“朕知道,都是胤礽那个逆子不好!”

“不是那个意思——”康熙是以为温皙对胤礽的所作所为不满了,温皙只好苦着脸解释,道:“你知不知道胤禄府里一个侍妾怀孕了?!!”

康熙顿时有些懵了:“自然知道,只是——这又如何?”

“呵呵!”温皙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二声,“我都多大岁数了,还生?!!老脸都丢尽了!!”赶明肚子里这个和康熙的孙子一块出生...温皙真想找块豆腐撞死!当初和玉录玳母女一块怀孕,就够让她老脸没地儿搁的了,现在——天啊,赶紧来一道雷把康熙这个老不要脸的给劈死吧!

“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康熙虎着脸道,“你只管安安心心养胎,给朕再生个儿子!”

“你还嫌儿子不够多,闹腾得不够狠是吧?”温皙幽幽道,前头年长的儿子让你折腾了个遍,大阿哥圈禁,太子估计也差不多了,四阿哥被冷置,八阿哥倒了...一个个闹腾得康熙每每雷霆震怒,还没被儿子折腾够啊,居然还想要儿子!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你只管生就是了!”康熙胡子抖擞地道。

温皙脸颊继续抽搐,道:“石静一说了,我命中只有三个儿子。”

康熙看了看温皙的肚子,脸上依旧欢喜:“女儿也好!像玉录玳似的,懂事又孝顺!”

温皙真没看出来玉录玳哪里懂事,哪里孝顺了!成婚这么多年,脾气一点没变,亏得曹颙是个好男人,居然处处宠着她。

451、千叟宴

玉录玳和曹寅成婚多年,只生了托瑾一个女儿,再无所出,曹颙也没有动过一丁点纳妾的心思。后来康熙有些看不过去了,将曹寅之弟曹荃的第四子曹頫过继给他做儿子,而曹頫已经成年,膝下一嫡二庶三子,如此曹寅是既有了儿子又有了孙子,康熙更许诺将来曹頫继承江宁织造职位。如此,也是理所当然的,曹颙如今已经是从三品太仆寺卿,官位远在其父之上,将来自然不可能降职去做江宁织造。

康熙五十一年二月,康熙以“狂疾未除,大失人心”为由拘禁太子于毓庆宫,非诏任何人不的探视。

而后宫之地,康熙也下旨任何人不得叨扰皇后养胎,差点没把温皙给闷出病了,而且这回康熙还不许温皙去昌平行宫养胎。

康熙自顾自地对着温皙郁闷发福的孕妇脸唠叨着:“朕已经着人加紧修建畅春园了,等修好了,你跟朕一块住进去!”

畅春园修建了也有些年了,是根据前明残旧的清华园原址重建,除了一些山水景致可以保留下大半之外,其余基本上要从零开始修建,是个大工程,估摸着在她生下来以前是建不好的了。所以温皙听了只会觉得更加郁闷。

“额娘,要不儿子叫姵儿进宫来伺候您吧!”一旁的胤礼突然插口道。

“别!”温皙急忙回绝,开什么玩笑?她这个岁数还大肚子就已经够丢脸了,难道还要让儿媳妇加侄女的宛姵来参观参观?而且康熙一次性就派了十几个有经验的嬷嬷来,恨不得一天是二个时辰地盯着她,温皙已经够烦的了!

而在皇后有孕、太子即将被废的关键时期,康熙却把胤禄派出去,给派遣到了山东去监理河工,河工的事儿可是一桩苦差事。温皙替自己的儿子默哀。

而雍亲王胤禛,腿伤好了之后,被康熙派去宗人府办差,正值康亲王薨,其膝下一群儿孙争夺世子之位、争夺家产闹得沸沸洋洋,整个皇城都在看笑话了。康熙便让胤禛去从中调解,被赋闲依旧的雍亲王自然很卖力,极力施展手腕,从中调解了数月,总算平定了下来。

事情平定了。康熙不但没有降下赏赐,反而以胤禛“邀买人心,拉拢宗室。图谋不轨,觊觎储位”为由,削夺了他亲王的爵位,降为多罗贝勒。再次将胤禛浮现在家中了。

如嬿的事儿,康熙能忍到现在才发作。也算忍耐良久了。而胤禛更是自如嬿之后,便以腿伤为由甚少出门,也从不结交大臣,愣是叫康熙找不到半点里头发作他!一直等到胤禛磨磨蹭蹭伤好了,康熙立刻对他“委以重任”,重任之后便是“重罚”了。

胤禛对于此次降位。只默默承受了,默默回府礼佛去了。

敲打完了胤禛,康熙五十一年十月初一。康熙谕旨再废皇太子,锢于咸安宫,表明“若有奏请皇太子已经改过从善、应当释放者,朕即诛之。”

如此,朝野上下。短期内是没人敢盯着康熙的怒火上来求情了。

而这个时候,温皙正懒懒地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件象牙白滚雪细纱的小肚兜在白嫩的小家伙身上比了比,针工局的绣工自是没的说,百蝶穿花的绣纹色彩鲜艳而不繁杂。至于小家伙的名字,温皙还在和康熙争议中,康熙先后想了两个名字,全都被温皙否决了,因为她的小女儿可不能再是禽兽了!!!

康熙最早预备好的名字是“善彦布勒翰”,叫着很拗口,是满语“仙鹤”的意思,温皙实在不想再多一个飞禽,坚定地否决了;康熙绞尽脑汁想到的第二个名字叫做“纽瓦尔吉噶司哈”,比上一个更拗口,是翠云鸟的意思,因为小十二的姐姐是“碧玉鸟”,所以康熙打算把她叫做“翠云鸟”,温皙万分坚定地否决了,原因一样。

现在,十二公主都已经满月了,康熙这个当阿玛的还在为名字发愁。

“就叫瑚图里宜敏比!”康熙突然拍案道,“不准再挑三拣四了!”

温皙只要把肚子里挑三拣四的话给咽了回去,她其实很想说这个名儿太长了,叫起来费劲,写起来费时,想起来就觉得费力,属于“三费”产品。不过这些话她只敢在心里头吐槽一下,要是说出来康熙一准吹胡子瞪眼。只不过,瑚图里宜敏比的意思很好,翻译成汉语是万福齐聚。比起懿嫔所出的十一公主的名字宜兴比,意为有福之人,的确好多了。

温皙只好不情愿地答应了下来。康熙这才见了笑脸,道:“以后小命名儿就叫福儿!”康熙蹬鼻子上脸,直接取消了温皙给孩子胡乱起小命儿的权力。

温皙撇撇嘴,她很想说这个名字很俗,就不会想个有点情致的、有点意蕴的?

有了福儿宝宝,温皙又重新回到了养包子的操心岁月中,好不容易才把胤祄养大了,又生了一个!

有了福儿,温皙也无心在理会前朝阿哥们的争斗了,光有这个小祖宗就够她操心的了!十二公主是否有福,温皙不晓得,但绝对是个精神力过剩的丫头,走路歪歪扭扭,爬起来倒是十分顺溜,每每温皙一不留神,小不点就没了!!然后只能叫人满后宫去找!

康熙五十二年,阳春三月,正是康熙六十岁万寿,康熙下旨命全国各地送耆老进京参加“千叟宴”,召集了一千名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在畅春园举办了宏大的寿宴。康熙言:自秦汉以降,称帝者一百九十有三,享祚绵长,无如朕之久者。

万寿节当日,不但宫中张灯结彩,隆重无比,为庆祝活动搭置的彩棚,从西直门一直延伸到畅春园,长达二十里里。 三月二十五日, 康熙帝在畅春园正门前首宴汉族大臣、官员及士庶年九十岁以上者三十三人,八十岁岁以上者五百三十八人,七十岁以上者一千八百二十三人人,六十五岁以上者一千八百六四人。

诸皇子、皇孙、宗室子孙年纪在十岁以上、二十岁以下者均出来为老人们执爵敬酒、分发食品,扶八十岁岁以上老人到康熙帝面前亲视饮酒,以示恩宠。

三月二十七日,康熙在畅春园正门前,重设酒筵招待八旗大臣、官兵及闲散人,六十五岁一上者两千余人,礼遇一如首宴汉臣士子。饶是如此,满洲八旗官员还是有所不满,凭什么先宴汉臣,后宴满臣?不管他们怎么议论纷纷,千叟宴还在继续中。

三月二十八日,在畅春园皇太后宫门前,宴请七十岁以上的八旗老妇,九十岁以上者就席宫门内,八十岁以上者就席丹墀下。虽然规定是按照岁数来排列位置的,但是其中有不少勋贵世家的贵妇、老太太,譬如皇后及先皇后的生母、皇上的丈母娘、承恩公老夫人瓜尔佳氏,那自然是太后慈宁宫正殿的席上贵宾了。

这三场浩大的宴席,温皙一席不落,亲眼见识了康熙这个超级败家子是怎么浪费银子的。

持续了数日的千叟宴终于落下帷幕,参加宴会的满汉耆老多大六千六百余人,自然了在外头传位佳话,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康熙的钱包一定很干瘪了。

六千六百多人啊,光所上的美食佳肴不计其数,干果四品、蜜饯四品、饽饽四品、酱菜七品、膳汤一品、御菜五品 ....如流水般的席面,几千桌,还有康熙为这些千里迢迢来贺寿的老人所赏赐的银子,也不是一个小数字!

最后的慈宁宫宴,温皙坐在太后身侧亲自斟酒,连太后都有些咂舌:“太奢靡了。”

温皙挑眉,康熙喜欢排场,年纪越大,就越爱这个,他自己硬要冲大款,怪得了谁?但愿他到时候别哭去!反正花的不是老娘的钱。

温皙含笑道:“ 皇额娘,这道‘二龙戏珠’做得很有滋味!”

太后摇摇头,不去管那些了,“怎么不见瑚图里宜敏比?”

温皙哦了一声,道:“小孩子贪睡,若是皇额娘喜欢,我改日抱来好好在您膝下承欢。”其实是福儿这个小丫头太爱闹腾了,温皙怕她在千叟宴上闹出什么来,就不好了。

太后点点头,面色却依然郁郁寡欢。温皙这才想到,太后的亲妹妹淑惠太妃近来病笃,缠绵于床榻,连今日千叟大宴都未曾来参加,便安慰道:“太妃素来身子康健,偶有小恙,想来很快就会好的。”

当年太后和与亲妹一同入宫为妃,后来她成了太后,其妹为淑惠妃,姊妹情义一直很好。只不过自从顺治帝驾崩之后,淑惠妃就一直在寿康宫礼佛很少出门。

太后面前笑了笑,长长叹了口气道:“老了——”声音里透着暮色沉沉的哀愁,不知是在说淑惠太妃,还是她自己。

太后华贵的大拉翅上多用赤金,只是那越来越多的银发和脸上越来越多的皱纹昭示着太后也老了。是啊,连康熙都六十岁了,太后虽然不是康熙生母,只比康熙大十三岁,却也整整七十三岁了,人道七十古来稀,太后也有了一种快走到尽头的感觉,故而看了今日隆重的场面,倒是生不出太多的欢喜来了。

452

千叟宴之后,康熙大大高兴了一场之后,果然是高兴过头,乐极生悲,便闷着一张老脸开心不起来。

温皙拿着朵初开的紫砂玉兰逗弄着福儿,“皇上这是怎么了?”

康熙闷声道:“跟你说了也没用!”

“哦!”温皙淡淡应了一身,便不去深问了。只是她不问,康熙却忍不住开口了:“此次千叟宴开销五成出自朕的内库,五成用了国库,怎么就有了那么大的亏空了?!”

温皙挑眉笑道:“谁叫皇上办得那么浩大...”挖苦着康熙,又转头逗弄福儿:“你说是不是啊,福儿?”

“咿呀呀?”福儿软嘟嘟的小嘴发出听不懂的火星语,仿佛在应和温皙。

康熙老脸不大好看,“朕不过用了国库二百多万两,但是亏空却又一千多万两!”

温皙有所惊讶,追问道:“那是让谁给贪污了?”

康熙闷着脸,说来也是康熙自己造成的问题。

前些年,国库日益丰盈,康熙自觉“海晏河清”,便广施恩泽,开始允许官员从国库借钱周转,康熙的目的是好的,可惜施行起来就除了点问题,借的人不少,还的人寥寥无几,当时康熙兜儿里丰盈,不在乎这点小钱。可是久而久之,借钱的人越来越多,借得也越来越狠,还个个不还钱,这就给康熙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了!

千叟宴后,康熙叫户部一统计一看,居然借出去了一千多万两银子,而还的却不到一个零头!康熙登时怒了,你们借我的钱可以,但是想不还绝对不行!所以康熙便拉出“铁面无私”的皇四子胤禛负责讨债了。

说实在的,这真不是一个好差事。比起康熙给胤禄的脏累苦的活计,这事儿更得罪人。偏偏,胤禛是个工作狂,卯足了劲要干出点实业来,日日摆出一副讨债人的架势,现在背地里人人都叫雍亲王“逼债王爷”!这个名头可比胤禄这个元郡王的名头响亮得多了!

康熙决意清讨欠款也是个无可奈何的事儿,国库空虚,康熙还想着把畅春园扩建一下,这是一笔停不下来的开销,所以就只好从别的地方找钱了。结果就想到了清欠这个法子。

可惜,胤禛有心清欠,可惜他爵位不过是个贝勒。康熙又没有给他太多的授权,自然稍稍有点身份的人就不把这个貌似已经失宠了的皇子贝勒看在眼里。其中借钱的大户不少是爱新觉罗宗室的老王爷,胤禛屡屡碰钉子,只能进宫来找康熙诉苦。

“皇阿玛,礼亲王身为皇族近支。借了国库整整八十万两银子!儿臣去讨,他却口口说没钱,把儿子给轰出来了!儿子一打听才晓得,那日礼亲王刚刚纳了一房侍妾!光宴席就花了上万两银子!”胤禛说得很明白,礼亲王有钱,但是就是不还。他没法子了!

“儿子无能!实在难以当此大任,还请皇阿玛收回成命!”

胤禛来诉苦的的时候,温皙身在畅春园。正给福儿筹备周岁宴事宜。自从畅春园建起来之后,康熙也常常来这住着,的确畅春园风景好,也清净,没有旁的嫔妃凑进来。后宫自由成妃等人负责打理。出不了大乱子。

“主子,”小鹿子进来禀报道。“皇上复封皇四子为雍亲王了!”

温皙淡淡哦了一声,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儿,否则仅凭一个贝勒,如何能挑起得罪满汉八旗的大梁子呢?

小鹿子又道:“雍亲王还求了皇上,让十三阿哥协理。”

前朝自然是闹腾不休,得了亲王爵位,胤禛更加卖力了,对上爱新觉罗的那些老王爷们也丁点不手软,请了圣旨,带着半个骁骑营满皇城横冲直闯,一副抄家的架势。

一时间,康熙的御案上,堆积满了弹劾雍亲王的奏折。康熙微微一呻,全都丢进角落里,连看都不看。

畅春园这边,福儿的周岁宴,办得很是热闹,毕竟后宫十几年没添丁了,哪怕只是个公主也是相当喜庆的事儿,何况康熙如今都六十岁了,今年春三月,他过大寿的时候刚办了千叟宴,花了不少银子。也正是那个时候才察觉国库空虚的。

这二年,康熙愈发喜欢大排场了,花银子多,兜里的钱自然而然就不够用了。但是康熙绝不肯委屈了自己闺女,所以大办、办得十分隆重。

雍亲王这个讨债王爷姗姗来迟,不过比他来得更晚的是九贝子胤禟。胤禟来晚就罢了,悄悄入座便是了,他非要跑到前头显眼处给康熙请安,请安就罢了,还偏偏穿了一身粗布打了满了补丁的衣服!

康熙当时脸色就难看极了:“老九,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存心要与皇后和瑚图里宜敏比过不去吗?!”

胤禟忙跪下来,理直气壮地道:“皇阿玛,儿子并非有意对皇额娘不敬!只是为了还钱,儿子已经把府里所有的东西拿出去卖了,只剩下这么一身衣服可以穿了!”

胤礼耸了耸眉毛一副看好戏的架势,可惜他亲哥哥还在河道上风吹日晒受苦受累,没能回来看这场好戏。

胤禛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道:“皇阿玛,九弟亏欠有五十万两之数,如今也只还了二十万两,还不到一半!儿臣是秉公办事!”

九贝子立刻阴阳怪气地道:“四哥真是铁面无私啊!只是我记得隆科多可亏欠了十万两银子,怎么四哥没找他讨债去,专盯着弟弟不放?!”

胤禛板着脸道:“清欠之事,由难到易,自然要从欠银大户开始!等九弟还完了,我自然会去找隆科多!九弟有空别盯着旁人,还是早点还上三十万两的欠银吧!”

胤禟素来不是认输的人,就算胤禩已经消沉,但是他还干劲正盛呢!胤禟脸上露出一个异样的笑容:“弟弟就算倾家荡产也会竭尽所能,只是进来午门不怎么热闹,反而是四哥的王府门前挺热闹的,能否请四哥把府门口借给弟弟一用,好让弟弟去哪儿摆摊,把府里的家具摆设都抬去卖了,还换欠银,如何?”

胤禛听了登时恼怒地面皮紫涨,胤禟家底如何,他虽不敢说一清二楚,却也晓得前些年老八能拉拢那么多满汉重臣靠的就会老九兜里的银子!这么多皇子阿哥,没有哪个比老九家底更厚!胤禟生意遍布南北,堪称富可敌国,偏偏扣着几十万两的银子不肯唤,处处跟他哭穷!连几个老王爷都乖乖缴了欠银,偏偏老九花样百出!

身为皇子,与民争利,简直成了个铜臭商贾,居然还出去摆摊子....胤禛咬牙切齿道:“你简直丢尽了皇家的颜面!”

胤禟光脚不怕穿鞋的,“那也是被四哥你逼的!”

的确区区几十万两银子,对胤禟不过九牛一毛,当年他银钱紧缺的时候,从国库先后支取过几次,后来便将这事儿抛诸脑后了,要是老四好声好气来求求他,这丁点银子说不准他就当打赏要饭地还了,偏生老四最近得意,嚣张得不得了!胤禟想到八哥至今赋闲在家,就气不打一处:我就是不还,你能把我怎么滴?!

胤禟痞里痞气道:“弟弟出去摆摊子,的确不光彩,自然比不过四哥‘逼债王爷’的名头响亮!”

“够了!!”康熙骤然拍案而起,恨得咬牙切齿:“兄弟倪墙,都是朕的好儿子啊!!”

胤禛、胤禟两兄弟齐齐跪了下来,“皇阿玛息怒!”

康熙指着一身补丁的胤禟,道:“你既存心要丢皇家的颜面,以后便不要再出现在朕面前,朕就只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胤禟见康熙竟然如此毫不犹豫地偏袒胤禛,泛起浓浓的不甘心来,他强自辩解道:“皇阿玛,四哥近日来,带着骁骑营兵马抄家逼债,恍如强盗!已经逼得满汉数位大臣悬梁自尽!皇阿玛要是再不管,儿子也只能去悬梁了!”

“不许胡说八道!”一旁妃嫔座位上的宜妃终于看不过眼,开口满是心疼地劝责。

康熙额头上青筋爆出,怒斥道:“你若要去悬梁,朕就赐你三尺白绫!朕倒要看看你是否真的敢悬梁!!”康熙的脾性从来不会受半点胁迫。康熙如何不晓得老九的家底子?他哪里缺这几十万两银子,自然了康熙也不差这点,只是这个儿子实在是太给他丢脸了!!

宜妃一听,骤然身子一软,跪倒在地上,“皇上息怒!胤禟只是一时气话罢了!”

胤禟这会子低着头不吱一声了,他敢和老四卯上,也不敢顶着皇父的怒火而上,老老实实跪在地上,没了放了那嚣张的气焰。

福儿眨了眨俏皮的大眼睛,嘟嘟小嘴吐出两个字:“悬梁?”然后用她满是疑惑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的额娘。

温皙含笑道:“悬梁呢,就是在房梁上挂一条白绫,打上结,然后把自己的脖子伸进去。”

福儿想了想房梁,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是想不明白这样高难度的动作。

453

“简直不像话!!”周岁宴后,康熙气得在殿中吹胡子瞪眼。

温皙耸了耸肩,捻着一枚用今秋的金桂新制成的桂花糕小口吃着,道:“儿子多了都是债!皇上自己欠的债,自己慢慢还吧!”

“哼!”康熙狠狠一甩袖子。

温皙捏了捏福儿的脸颊,“还是女儿乖!”

见康熙消减了几分怒火,温皙方才问道:“胤禄什么时候回来呀?”去苏杭治理河道,一去就是大半年,居然连福儿的周岁都没能回来,只叫人送来了周岁礼。

康熙想到胤禄,最后的几分火气也消弭了,“快了。”康熙看着南方,颇有几分欣慰之色。

福儿满周岁之后一个月,胤禄才能南方回来。

康熙下旨晋封治理河工有功的皇十六子胤禄为多罗郡王,封号为元,是为元郡王。如此,胤禄一举超过了前头好几个哥哥,年二十三岁封王。不过这个王位,也不是白得来的,胤禄两次南下山东、江南,负责治理河工,成效颇为显著。而温皙——差点没认出自己这个差点给晒成非洲土著的儿子!

封郡王,的确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儿,毕竟现在胤禄好歹是个嫡子,封号的这个“元”字才是真正叫前朝争议不断的东西。“元”,有“初始”之意,也有“为首”之意,又可指“万物之本”,是一个颇正统的封号。

康熙对外的解释是皇十六子生于元月元日,所以封号为“元”,暂且压下了前朝的议论纷纷。不过对于这个“元”字,温皙却突然想到:康熙的表字正是“体元”!

温皙心里琢磨着儿子的封号是否有更深层的含义,一边忙从妆匣子取出雪莲养容膏塞给儿子,“这是雪莲膏,记得每天早晚各一次。擦了个把月就差不多了!”

胤禄看着自己额娘每天都涂抹的据说美白效果显著的养容膏,一时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整个人尴尬在了哪里。

温皙瞪了他一眼道:“拿着!回去大不了你私底下偷偷擦就是了!”

胤禄欲哭无泪:“额娘,儿子真的很黑吗?”

温皙认真地打量了一下他那张脸,万分肯定地道:“跟锅底有得一比了。”

“锅底!锅底!!”福儿立刻笑嘻嘻咧着嘴巴嘲笑道。

胤禄好像对自己的十二妹比较感兴趣,五官上完全是翻版的玉录玳,性格上也很像,胤禄想起幼时被自己亲姐姐欺负的悲惨遭遇,立刻捉狭地拧了拧福儿嫩嫩的小脸蛋,笑道:“半年前福儿才这么大——”胤禄双手比划出一个脸盆的大小。然后他的手摸了摸福儿的脑袋:“现在变长(g)了最少五寸!”

温皙点点头,道:“小孩子长得快!”随即突然觉得胤禄的话有些不对劲,立刻怒着脸质问道:“什么叫变长了?!” 这是形容人的词儿吗?!

胤禄连忙笑打哈哈:“是长高了、长高了!”

“哥哥。坏!”福儿撅着小嘴,怀里抱着她心爱的瓜瓞绵绵雕纹的西瓜碧玺小枕一扭一扭跑去自己偏殿了。

福儿小孩子身子软软绵绵,却不喜欢软枕,独爱硬邦邦的枕头,最喜欢的还是月前造办处新进献的一方五尺长的西瓜碧玺小枕。造办处的手艺自是不必说,上头雕琢着寓意子孙绵延的瓜瓞绵绵雕纹,西瓜碧玺内红外绿,故而被叫做西瓜碧玺,一块碧玺上有着红绿二色的西瓜碧玺是碧玺中的极品,因此被地方当做贡品进献上来。到了造办处,便被制成了一方碧玺小枕。

温皙喜欢细绫软枕,这个东西原本也只打算当做观赏性的东西。却被福儿一眼瞧中了,自那之后日日都要抱着,也不嫌重!晚上也整日枕着个硬邦邦的东西,也不嫌咯人!

温皙嘱咐乳母、保姆好好跟着福儿,歪着身子坐在昼床上。臀下坐着一个厚厚的鹅羽软垫,悠悠然手里把玩着一柄芙蓉玉如意。徐徐道:“近来京里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想必你也听说了。”

胤禄小麦色的脸上露出几许笑意:“四哥端的是好本事。”嘴里虽如此称赞,胤禄心中却愈发警惕,皇阿玛命他治理河道,命四哥清欠,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差事,胤禄自然晓得皇阿玛实在历练自己,那么对待四哥是否也是一样的呢?

清欠中,弹劾的奏折不计其数,皇阿玛却置之不理,这样简直是摆明了要给四哥撑腰!从幼时,这位能够隐忍,又有能力的兄长一直是他的目标,是他必须要超越的目标!想到此,胤禄不服输的劲头又冒了起来。

“前朝的事儿你看着办就是了,只是要记住一点,你若要争,就光明正大去争,犯不着用**的手段!前看以前的大阿哥和八阿哥,便该懂得了。”温皙语重心长道。大阿哥用暗杀、巫蛊等不入流的手段,胤禩暗结大臣、**手段更是用得不计其数,结果这两个一个圈禁,一个闲置,都断绝了大位的可能。

胤禄正色道:“儿子明白!额娘放心!”

对于胤禄的政治手段,温皙还是比较放心的,她没什么政治头脑,不过一些大事上还算看得清,也能稍稍点播儿子一二。只要他在大致道路上别走错了,细节上叫他自己斟酌着办就是了。

“对了!”温皙立刻板起脸来,眯着眼睛问:“我听说你带了好几个侍妾回来?!”

“额...”胤禄讪讪笑了笑,“地方官员孝敬,儿子实在不好太驳他们的面子!”

胤禄南下负责河道,可不仅仅只是治河,更重要的是差出河道官员贪污!河道的好坏和治理河道官员的贪廉与否有很大关系,朝廷每年对河道的支出都有百万两之术,但成效甚微。故而山东、苏杭两地,河道屡屡出现问题,关键便在贪官污吏上。

应对这些蛀虫,自然不能一上来就用强硬手段,他们上的孝敬银子不在少数,美人自然也是不可或缺的,胤禄为了麻痹这些官员,自然不能拒绝,何况他出来没带侍妾...

“哼!!”胤禄两次南下负责治河,被康熙委以重任,自然是不能带妻妾去,而温皙这个儿子哪方面的需求也遗传了他老爹,对美人素来是来之不拒!

胤禄第一次去山东,河道总督杨光荣被罢职,管河同知李万山、河标将军伏礼等十三个河道官员判斩监侯,二十余人流放抄家,皆系胤禄弹劾,康熙亲自下旨。

他年春又下旨命胤禄南下苏杭,自然地方官员战战兢兢,加倍卖力讨好,胤禄如老油条一般对奉上来的孝敬来之不拒,花天酒地了好长一段日子,才骤然出手,副总河嵇曾筠等十几个官员又人头落地。在京中胤禛是贴面讨债王,在江南胤禄的名声只怕不会比胤禛好听。

“罢了!”温皙也知道自己儿子拗不过来了,看着他消瘦黝黑的脸,温皙也狠不下心责怪,“回府去吧,弘显都会叫‘阿玛’了,你还没看一眼呢!”弘昭便是胤禄府里侍妾扭颜氏生的次子,胤禄两度南下,也只匆匆看过儿子一次而已。

胤禄点点头,笑道:“十七弟妹和胤礼成婚五年,也终于有了身孕了,但愿能一举得个嫡子!”

一想到姵儿的身孕,温皙就满腹担忧,虽然胤礼和姵儿都已经二十岁了,温皙的心里却总是凸凸的,他们俩到底是近亲结婚。温皙无心跟儿子说些什么了,便打发他出宫去了,顺便叫竹儿带着些赏赐,赏给扭颜氏和弘显。

胤禄府上的侍妾真真不少,只不过却不曾有哪个侍妾格格抬举为庶福晋,故而绿桐已经是元郡王府唯一的一个庶福晋,连生了二阿哥的扭颜氏也依旧还是侍妾。侍妾照例是不能抚养自己的孩子的,故而弘显满月之后就被瓜尔佳氏抱去养育了。

胤禄回京,便被康熙派遣去了吏部,六部之中,户部掌财、吏部掌官、兵部掌兵,都是尤为险要的地方,以前吏部是胤禩的地盘,自从胤禩被康熙冷置,从吏部尚书道底下的侍郎都康熙调换了大半,如今胤禄去争是好时候。

而胤礼,分府之后被康熙派去翰林院当差,是个十分清闲有清贵的地儿,故而胤礼结交了不少文人士子,再加上他为人不爱摆架子,就喜欢些音律之类的雅物,门下倒是养了不少清客,比起诚亲王那个伪清客,胤礼也是个真正的清客,因为他从未给自己贝勒府文人谋取过什么官职。

日子不疾不徐地过着,到了十五的日子,瓜尔佳氏进宫来请安,与温皙闲聊了一会儿,温皙随口问道:“怎么今儿没带弘显和蜜儿进宫来?”

瓜尔佳氏眉梢带着几分喜色道:“皇额娘,媳妇是特来报喜的。这几日媳妇不思饮食,传了太医来一瞧,才诊出已经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