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色的绢帛在温皙手中缓缓展开,内容简练无比,意思明了,字迹也字字铁画银钩,若非是这个时候,温皙只怕要赞一声这字写得好了。好字是好字,可惜不是康熙的字。

温皙只轻轻瞄了二言,随手便如同仍垃圾一般将所谓的“遗诏”甩在了的地上,冷冷道:“来人!把隆科多这个伪造遗诏的狗奴才,给本宫拉出去砍了!”

隆科多顿时膝盖一软,便跪了下来,急促地道:“主子娘娘容禀!这诏书绝对是真的,奴才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种诛九族的事儿啊!”

温皙冷眼扫过诸皇子,语气略缓和了一些道:“你们都拿去瞧瞧!只要有一个人说,这是皇上的笔迹,本宫就算你不曾矫诏!”

隆科多急忙道:“主子娘娘!遗诏乃昨夜所立,皇上病危,急召奴才与正黄旗都统马尔奇哈、内大臣额尔赫三人入宫,由皇上口述,奴才撰写,两位大人在场,均可作证!”

温皙不屑地瞥了跪在隆科多身后的二个颇有地位的重量级的大臣,冷冷道:“你既如此招供,便是三人合谋了!来人,将此三人全都拉下砍了!”

“皇额娘!”胤禛急忙上前一步,道:“皇额娘虽为中宫,擅自质疑遗诏真伪已经是不应该了!又岂能斩杀一位尚书(隆科多)、一位都统和一位内大臣呢?!”

“能与不能,都不是你该置喙的!”温皙冷冷道。

胤禛一躬身,道:“隆科多舅舅是孝康章太后的亲侄儿、皇阿玛的内弟,皇阿玛对他委以传位大任,也是合情合理的!若是矫诏,大可伪造一个真假难辨的笔迹,而诏书字迹是隆科多舅舅的字迹,正可说明隆科多舅舅句句属实!”

温皙语出更加刻薄:“皇上的笔迹又岂是那么容易模仿的?画虎不成反类犬,还不如不模仿!且他隆科多算个什么东西?!又有什么资格代写圣旨遗诏?!”

“皇额娘慎言!”胤禛立刻扬声道。

温皙冷哼道:“皇上要立遗诏,为何只召见三人!却不召见三位大学士?!隆科多、马尔奇哈、额尔赫三人,俱于你来往甚密,如此瓜田李下,本宫自然不信!”

而此时,十三阿哥胤祥一身戎装入殿,见到躺在床榻上已经绝了气息的康熙,不由泪水奔涌,噗通一声跪下,膝行至龙榻跟前,哭诉道:“皇阿玛!儿子来晚了!”

胤禛见胤祥已经来了,立刻底气更足,急忙问道:“十三弟,你可已经将丰台大营兵马来了?!”

胤禛一语出,所有人的心随之紧了起来!丰台大营是京中最精锐的兵马,若是带进宫,必然引发宫变!

胤祥犹自跪在康熙榻前哭泣不止,身躯伛偻在地上,随着抽噎声儿不断地颤抖着肩膀,他语不成声:“皇阿玛,儿子不孝...快马赶来,还是没能看道您最后一眼!”

胤禄见状,弯下身亲自将胤祥搀扶了起来,道:“十三哥,你腿疾未愈,小心地上凉。”

胤祥哭得不成样子,脸上饱经风霜,比温皙昏睡以前更见苍老了,康熙的这个儿子,温皙一直觉得是极有孝心的,只可惜他蹉跎多年,直到康熙晚年才对他委以重任。只是胤祥与胤禛素来交情匪浅...胤禄如此敬重他的样子,倒叫温皙有些摸不透,他此行来到底是帮着谁的?!

“十三弟!”胤禛又上前一步追问道:“你是否带了丰台大营兵马入宫勤王?!”

胤祥稍稍止了哭声,道:“四哥说笑了,弟弟无圣旨,如何敢带重兵入宫?岂非谋逆?!”

胤禛骤然身子一个踉跄,“你、你——”

胤祥看了看自己的一身戎装,便道:“弟弟的确是从丰台大营过来的,穿着戎装进养心殿实在是不应该!”

胤禄语出温和道:“事急从权,十三哥也是想早一点见到皇阿玛罢了。”

如此兄友弟恭,胤禛就算是傻子,也猜到了,他深深凝重着眸子,迫视着胤祥,几乎是咬牙切齿:“为什么?!”

温皙亦有几分不解,的确,为何胤祥临阵倒戈?

胤祥随即朝温皙深深躬身行礼,道:“见到皇额娘安好,儿臣总算稍得几分安慰!”

温皙挤出几分笑容,略一点头,语气长长道:“这些年,难为你了。”

胤祥亦是笑得有几分萧索,眼中还含着湿润:“儿臣早年受皇额娘大恩,若是不能回报,那么来日九泉之下,便无颜去见额娘了!”

胤祥口中的“额娘”,温皙自然晓得是宣妃,绝非敏贵人章佳氏。若说是为了宣妃,温皙到可以理解,胤祥对宣妃的孝顺,温皙是见在眼里了。宣妃病笃之际,亦是温皙促使胤祥修改玉牒,记在她的名下。

温皙眼中带了几缕欣慰的笑意:“宣妃有你这个儿子,九泉之下也会含笑的。”

胤祥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俯身跪下,朝温皙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多谢皇额娘!”

胤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当初胤祥说的话还在他耳畔响彻,他急忙脱口而出问道:“十三弟,你是不是说你希望你的生母敏贵人得到应有的追封吗?!”

胤祥头也不回,只跪在温皙身旁,挺直了腰杆,扬声自豪地道:“四哥错了,弟弟的生母是皇考宣妃!而非敏贵人章佳氏!玉牒上记载得清清楚楚!”

胤祥这样说,半点没有犹疑!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章佳氏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他早年养在安母嫔膝下,曾亲眼看到他的亲额娘往八妹舒露的襁褓中塞雪,使得八妹寒热不止,引得皇阿玛怜惜来看望,借此博宠!也是那时候,他渐渐疏远了自己的额娘,认可了温敦而不得宠的母嫔。可惜,好人总是不长命,安母嫔也被他的生母给暗中害死了!年幼的他,彷徨无措的时候是宣母妃接纳了他...只是,宣母妃也不得长寿,只是她去的时候依旧带着幸福的微笑,因为她有了儿子!

临终前,额娘拉着他的手,极为艰难地开口道:“祥儿,记得要念恩,额娘...是没机会报恩了,要记得把额娘的那一份...也一同报答给你贵额娘!”

那话,胤祥至死不能忘!只可惜后来贵额娘成了皇额娘,她一无所求。胤祥只好转而报答给皇额娘的儿子,他冷眼看得出,十六弟亦是有那份心的人,便暗中助他。包括康熙四十七年的“帐殿夜警”之事,他也是为了十六弟,而非为了四哥!甚至更远一些,额娘薨了之后,接近四哥,与四哥交好,也是十六弟的主意!

丰台大营是胤禛最大的底牌,近二十载的兄弟之情,他原本是深信十三弟胤祥的!又岂能料到,胤祥会突然变卦,投效了十六弟?!

胤禛已然走到了这一步,便已经没有了回头的机会,他急忙将地上的黄帛捡了起来,强自镇定道:“难道皇额娘也不遵循皇阿玛遗诏吗?!”

胤禄脸上冷笑愈浓,如今紫禁城各个关窍俱是他的人,连丰台大营都按兵不动,他自然更不屑胤禛如今的举动。

胤禄躬身对温皙道:“皇额娘,数日前皇阿玛曾经私底下跟儿子说,他老人家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叫遗诏交给了您!还请皇额娘拿出真正的遗诏宣读!”胤禄咬重了“真正”二字,意思无意是说胤禛手中的那份是假的!

温皙一愣,不由疑惑:“你说什么?”——遗诏在她手中?!

“荒谬!!”胤禛嗤笑道,“皇额娘月前还在昏睡中,皇阿玛如何将遗诏交给皇额娘!十六弟要编造谎言,也编一个像样点的!”

遗诏...?温皙沉下眸子,细细去想,忽的电光火石见,康熙临死前对她说过的话再度浮现在温皙脑海,“玉枕?”这两个字从温皙口中吐出。

不错,是玉枕!听竹儿说,那个玉枕是康熙亲自送到她宫中的!可是康熙明明知道温皙不喜欢硬的枕头!却还吩咐了一定要温皙日日枕着,而竹儿说过,那个枕头是黄玉雕莲花的空心枕!既然是空心,枕头内中会有什么呢?答案呼之欲出!

“小鹿子——”温皙立刻扬声,“去把本宫的玉枕取来!”

胤礼急忙插口道:“皇额娘,让儿子也去吧!”

温皙重重一点头,的确,若其中真有遗诏,胤礼亲自跑一趟也稳妥些。

小鹿子前头举着通行令开路,脚下跑得十分快,胤礼虽然不是武艺超凡之人,但是身子康健,又到了如此关头,自然是卯足了劲。

有通行令,自然通行无阻,旁人则就不成了。

小唐刚要偷偷摸摸跟着,走到前朝后宫交界处,便被层层把关的侍卫给拦住了,侍卫自是铁面无私:“没有通行令,后宫之人不得出,前朝之人不得入!”

小唐心下焦急,急忙大吼道:“我是皇上身边的人,你们这群狗奴才敢拦着我!”说着,便要强行冲过去。

侍卫腰刀随即出鞘,毫不客气地在小唐脖子上滑了过去!刀起头落,一颗血淋淋的脑袋飞出二丈远,咕噜噜打了几个滚,留下一大串鲜红的泼墨。

“咳咳!”李德全立在不远处,沉沉咳嗽了二声,到老了,居然花了眼,收了这么个叛逆的徒弟,还好没坏了先帝爷的大事。

侍卫上前一拱手道:“李公公,擅闯之人已经处死了!”

李德全点了点头,赞许道:“做得好!咳咳!”李德全苍老地望着远去在雪地里的十七爷的背影,他的老身子骨是不成了,只怕要继续去伺候先帝爷了。

487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连房中的自鸣钟仿佛摆动得也格外慢一些。温皙回身拉下康熙龙榻上的幔帐,还是不要看你的这些儿子们了,留恋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他满是皱纹的面颊,此刻竟然是如此的安详。

“额娘还有儿子呢!”胤禄轻声道。

说到儿子,温皙这才发现胤祄到现在还没有来,不禁皱了眉头道:“你十八弟呢?”

胤禄压低了声音道:“十八弟带兵在午门外,替儿子镇守着。”

长长叹一口气,可惜了,胤祄没能看到康熙最后一眼。只是事关身家性命,胤禄也只能交给自己的亲弟弟才能放心。紫禁城的门户,放在外人手中,便如同将性命交给了外人。

踏踏踏的脚步声传来,胤礼双手捧着空心的玉枕大步走到温皙跟前,大口喘着气,可见是急速跑回来的,他双手呈上玉枕道:“请皇额娘验证!”

温皙接过那触手温润的玉枕,随即狠狠朝地上摔去。落地有清脆的声响,如此价值连城的黄玉玉枕便被摔了个粉碎,内中破肚而出的是三卷黄帛,温皙疑惑道:“怎么有三个遗诏?”

胤禄笑道:“满蒙汉三道遗诏,才是正统遗诏!”

胤礼俯身将三道遗诏捡了起来,双手呈递给自己的额娘。

温皙看了看始终一言不发的张英、王鸿绪、索绰罗德保三人,十分客气地道:“请三位大学士一同验证真伪吧!”

胤礼一愣,随即便亲手将三道未曾解开的遗诏送了过去,三人也不推拒,各自展开一卷,果然是满蒙汉三种语言、三道诏书,只是诏书的意思都是一样的。三人彼此看过,各自点头。

张英为首,扬声道:“回主子娘娘的话,诏书笔迹下笔力道略轻,乃因是皇上月前病中所书,三道诏书其字迹皆是皇上亲笔,绝无杜撰可能!”

温皙道:“那边请张大人代为宣读吧!”说着,温皙亦退后几步,矮身跪下。温皙身为皇后既然跪下了,自然一众皇子也跪下了,温皙的两个儿子则跪在她身后,其他皇子则按照长幼顺序排列跪下。

张英是老臣,语调却丝毫不差,吐字圆润清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 今朕年届七旬,在位六十一年,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

遗诏的长度有点超乎温皙的想象,而遗诏的内容,似乎是康熙在不断地自夸,只是地上跪着的皇子人人恭敬,半点声音也不敢出,温皙只好端端正正跪着。

张英的声音抑扬顿挫,十分流利:“...自古得天下之正莫如我朝。太祖、太宗初无取天下之心,尝兵及京城,诸大臣咸云当取,太宗皇帝曰:明与我朝素非和好,今欲取之甚易,但念系中国之主,不忍取也。后流贼李自成攻破京城.....”

得,夸完了自己,然后夸祖宗十八代!

“朕之子孙百有余人,朕年已七十,诸王大臣官员军民与蒙古人等无不爱惜。朕年迈之人,今虽以寿终,朕亦愉悦至!现今俱各安全,朕身后尔等若能儿孙和睦,亦欣然安逝。”

诏书读到此,温皙不禁黯然,子孙和睦?康熙这样的遗愿,是不能达成了...

张英的声音微微一顿,方才更扬声道:“皇十六子元亲王胤禄,朕的嫡子也,早承父望,文武俱佳,孝顺成性,友悌兄弟,当立为皇太子,于朕百年之后承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康熙六十一年十月十三日 卯!”

听完了传位诏书,只怕所有人的膝盖都酸了,只是这样还不算完。张英合起诏书退后,然后是索绰罗德保上前一步,展开满语的诏书,开口叽里咕噜,念了一大通,温皙通晓满语,知道这个诏书和汉语诏书是一个意思的。

德保宣读完了满语诏书还有王鸿绪再度上前宣读蒙语诏书,三道诏书宣读完毕,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儿了!

胤禄亲自将温皙搀扶了起来,回身望着也刚刚站起来的诸多兄弟们,昂首踌躇满志道:“三道诏书,俱为皇阿玛亲笔所书,诸位兄弟,想必没有什么异议了吧?!”

三位大学士为首,急忙伏跪:“臣(奴才)给皇上请安,给太后娘娘请安!”

一切既已成定局,自然无人再敢有什么异议,一众兄弟包括满是不甘心的胤禛,都呼啦啦跪了一地,诚亲王身为诸皇子之首,更是忙不迭地巴结道:“皇上既已是九五之尊,臣请避讳而改为‘允’字!”

胤禄笑着道:“三哥无须如此,既然是自家兄弟,若是改名,倒是失了兄弟间的亲密了!”

诚亲王却表现出了不同于往常的执拗,言辞肯肯道:“皇上厚待臣等,只是素来避讳帝王名讳是不可更改的规矩!还请皇上允准!”

胤禄略一思忖,看了看自己的亲兄弟,他倒是的确不希望改“胤”为“允”,那样的话他亲生的两个弟弟岂不是也该改名了?随即道:“皇考在世之时,曾改废太子保只名讳为胤礽,只因‘保’广有人需改名避讳!只是旁人避讳便罢,若让十几位兄弟皆改名,实在不妥!故,自即日起,朕改‘胤’字为‘元’!”

“皇上圣明!——”一时间众人齐齐高呼。

温皙无奈地笑了笑,元字可不如“胤”字生僻,如此一来,天下百姓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避讳而改名了。只是如此,胤禄...哦不,元禄算是趁机收买了不少人心,同样也在史书上落下一个厚待兄弟的美名了。自古帝王改己名,而免使太多人避讳的,古来有之,汉宣帝刘病已登基后改名刘询,亦是此意。

一切既已成定局,温皙也累了。接下来的,整个紫禁城皆是白色,白色的雪,白色的衣服...温皙跪在康熙的棺前,一次一次弯身,额头一次一次碰触到冰冷的地面,眼中的泪麻木地流淌着。已经渐渐忘却了时间,直到来年春暖花开,帝王的九龙袍穿在元禄身上,她还恍在梦中。

“儿子想为皇考守孝三年,三年之内不召嫔妃、不食荤腥。”已经登基为新君的元禄道。

温皙点点头,“这很好,只不过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皇额娘也要保重自身!”元禄含了几分哀愁看着自己消瘦的额娘。

温皙艰难地笑了笑,随即问道:“我听说十四阿哥病倒在府中,你不许太医去诊治?”

元禄眉宇间有冷然之色,“是!是儿子的旨意!胤祯镇魇皇额娘,致使皇考与皇额娘阴阳两隔,儿子是决计不会放过他的!所以请皇额娘要不要为他说情了!”

温皙的确有些不明白,元禄对胤祯的恨意到底是从何而起的,带着几分回忆,温皙望着殿外消融的雪,道:“还记得你小的时候吗?胤祯的生母密嫔禁足的时候,他被送到承乾宫来,和你住在一个偏殿。他的走的时候,你拉着额娘的手问:能不能别叫十四哥离开?”

温皙看着儿子已经成熟的面颊,轻声问:“你还记得吗?”

元禄脸上隐隐触动,仿佛亦在回忆那久远地过去,许久才道:“儿子知道了。”随即,元禄道:“说到这承乾宫,皇额娘也是时候该搬去慈宁宫了,儿子已经叫人重新粉饰过了!”

温皙脸上实在挤不出笑容,只愁绪满额头道:“缓一缓吧,如今...乏累得很。”心,实在有些疲倦了。

“是,儿子明白。”元禄自然明白此刻额娘的心情,随即转移话题道:“额娘,如今儿子觉得该择日立后立妃了。”

温皙轻轻嗯了一声,道:“叫钦天监择个吉日,该叫宜兰位主中宫了。”

元禄的额头微微一蹙,道:“儿子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儿子想着如今国库并不充裕,就封后立妃一同办了。”

温皙无心多理会这些事,便道:“这些你跟宜兰一起商量着敲定就是了。”

元禄脸颊微微扯动了二下,似乎有些不大情愿,道:“宜兰也同意一同大封。只是对于其他妃妾的名分,儿子该问过皇额娘的意思。”

温皙道:“那你和宜兰的意思呢?”

元禄脸上微有不快,道:“宜兰的意思是按照原本王府的身份高低来,侧福晋封妃,庶福晋封嫔,有生养侍妾的封贵人,其余为常在、答应等。”

温皙点头道:“很是公允。”这样册封,的确很公平。

“可是儿子想封绿桐为妃!”胤禄颇有几分笃定。

温皙微微一愣,想到胤禄对胤祯的恨意...或许绿桐当年小产,才是促使他如此深恨的缘由吧!温皙想了想,道:“若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不要太宠爱她!后宫中的女人若是得到太多的宠爱,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元禄随即沉默,半晌才道:“儿子明白了,便封伊尔佳氏为温嫔吧。”

488

乾元元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一些,上午的时候庄成贵太妃和淑慎太妃进宫来陪温皙说了好一会儿子的话,大半温皙都没有听进去,她们只是絮絮叨叨无非是儿孙的事儿,她们一生没有得到帝王长久的宠爱,所以康熙驾崩,也没有太多的悲伤,尤其是特许出宫搬到儿子府上住着,就更是忙活着儿孙的事儿了,虽然忙,却乐在其中。

元禄的妻妾都加封了,自然先帝的嫔妃也要上尊号,则了吉日挪出宫,一则是要给新皇的嫔妃挪地方,二则当初千叟宴上康熙答允的事情元禄身为儿子自然要替皇父履行。

加封先帝皇七子淳郡王为亲王,其母成妃加封庄成贵太妃,是先帝嫔妃中唯一一个贵太妃;先帝皇十五子胤禑封和硕愉亲王,跳过多罗郡王一级,直接封亲王,其生母皇考勤贵人陈氏晋勤太嫔,养母赫舍里氏尊为淑慎太妃。

这二位太妃与温皙多年亲厚,故而是诸多太妃中最尊荣的了。先帝有十六个儿子,除了圈禁中的废太子胤礽、皇长子胤褆和皇十四子胤祯,其余俱已为亲王。早年被割爵八爷胤禩加封为和硕廉亲王,九贝子胤禟加封和硕度亲王,敦郡王胤俄晋敦亲王,十二贝勒胤裪封履亲王,十三贝勒胤祥封和硕怡亲王,十五贝勒胤禑封为和硕愉亲王,襄郡王胤礼晋襄亲王、哲郡王胤祄晋哲亲王。

这样大举加封诸多兄弟,元禄的手笔可比他的皇父当年也大方多了。只是这样的大方并不代表他对这么诸多兄弟放心,晋封之后,前面诸往所在势力纷纷被新皇打乱,廉亲王与度亲王被重新启用,负责礼部事宜,而多年以礼部为地盘的诚亲王胤祉则被调往工部负责。多年闲散的敦亲王胤俄却被委以重任,出任新一任的宗人令,而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把矫诏的雍亲王胤祯奉旨捉进了宗人府关押着。

原镶黄旗都统因参与伪造遗诏与隆科多、额尔赫三人俱被问斩,怡亲王胤祥调任镶黄旗都统。襄亲王胤礼则被负责丰台大营事务。

“你打算怎么处置雍亲王?”私底下的时候,温皙也开诚布公地问了元禄。

元禄道:“儿子不想担当残害手足恶名,只是四哥...下半辈子也只能再宗人府度过了,儿子不会亏待他的饮食,也会保留他的爵位,待他百年之后有世子弘晖承袭。”

这样的处置也算手下留情了,此时此刻,温皙更多是是同情胤禛,他年幼之时曾经被生母养母双双抛弃,与她多年交好的十三爷胤祥也从未与他真正交心!他这辈子不曾对谁真心,故而也不曾得到任何人的真心,包括他的福晋乌拉那拉氏!因为在乌拉那拉氏心中,儿子比丈夫更重要。弘晖...是个很孝顺的孩子。

大约元禄是刚刚上朝回来,还穿着帝王的缂丝九龙朝服,那明晃晃的颜色刺得温皙有些睁不开眼睛,迷离中...还是那样清晰的记忆,康熙也常常这个时候来承乾宫。

斜照进正殿的朝阳仿佛是金色的,度在元禄已经年过三十的面庞上,可能是多日来的劳碌,眼下已经有了乌青,只是那眉毛、那眼睛、那鼻子,无不肖似他的父亲...

温皙怔怔看得出身,手缓缓地抬了起来,不自觉地抚摸上他的脸庞,露出柔和如许的笑容,嘴里不自觉地喃喃:“玄烨,你下朝了吗?冲一盏茉莉雀舌毫,可好?”

“额娘!”

一声“额娘”,把温皙从梦幻泡影中拉了回来,元禄眼中有几许湿润,缓缓道:“皇额娘,皇阿玛已经去了!”

温皙急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是啊,康熙已经去了,只是每每初阳灿烂的时候,她总记得玄烨这个时候会过来,有时候什么也不多说,只陪着她品一杯新沏的茉莉雀舌毫,茉莉雀舌毫是温皙最喜欢的茶,却不是康熙最喜欢的茶,他是喜欢龙井和碧螺春的。只是来了,却总要喝她最爱喝的茶。

“是啊,他已经不在了...”说完这句话,温皙疲惫极了,她感觉自己真的好像已经老去了,发自内心的苍老。

元禄微微叹一口气,又是这样...他看了看自己这一身龙袍,想着或许下次来请安的时候穿寻常装束是否会好一点?心中想着,嘴上却急忙转移话题道:“皇额娘,移宫的事儿不能再拖延了。”

“移宫吗?”温皙常常叹息着,是啊,她现在是太后了,承乾宫是嫔妃住的地方。现在东西六宫里住着的都是元禄的嫔妃们。

新皇登基,封嫡福晋瓜尔佳氏为中宫皇后,封侧福晋富察氏为媛妃、侧福晋年氏为姝妃,庶福晋伊尔佳氏为温嫔,二阿哥弘显生母庶福晋扭颜氏为仪嫔,四公主和欣生母孔氏为贞贵人,五公主和乐生母为杜氏、七阿哥生母刘氏俱为贵人,其余常在、答应各得位份。

六阿哥弘智生母庶福晋珠格氏追封为悯嫔。珠格氏生弘智的时候尚且十五岁,千难万险才产下这个儿子,只可惜坏了身子,十八岁就殁了。这一点也是温皙的过失,后来事多忙碌,无暇顾及太多,胤禄自己也把十八岁以前不能生孩子这点给抛诸脑后了!

故而皇后宜兰带着嫔妃来请安,人数不算多,比起当初温皙当皇后的时候的确要少多了,只有二个妃子、二个嫔和三个贵人。

后宫的凤印从温皙手中转交到儿媳妇手中,宜兰是个贤惠的妻子,虽然是有限的贤惠,但是作为皇后,她是十分合格的。故而择了个适当的日子,温皙当着嫔妃的面把凤印及中宫笺表一并交给了她。

宜兰急忙福身跪下:“媳妇无德无能,不敢领受!”

温皙笑了笑,身为皇后,哪里会不希望得到这个东西呢?!便语气和蔼地道:“你是皇后,该是你的便是你的。”

宜兰双手颤抖地接过凤印与中宫笺表,一旁的姝妃年氏差点将手中的绢帕给撕破了,倒是媛妃富察毓秀气度从容,只露出端庄的微笑。

“以后后宫大小事务,你都看着办。本宫...”温皙嘴里微微一顿,随即道:“哀家——累了。”

哀家,的确是哀家了。一个寡妇,可不就是“哀”家吗?!当初她一怒之下飞出宫墙,曾经去往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在哪里遇见了乌尔衮兄妹,便是自称“寡妇”,如今却成了真正的寡妇了!

“谢皇额娘恩典,儿媳一定不负所望!”瓜尔佳宜兰此刻自然是高兴极了的,却不曾察觉温皙脸上沉沉的落寞。

作为太后,的确和这些年轻娇艳的嫔妃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草草打发了她们。温皙一个人独自走在慈宁宫前面景色秀丽的慈宁花园中。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温皙回身一看,原来是胤祄,穿着一身亲王的朝服,在她身后一丈外跪着行大礼。

温皙挤出一个带着愁绪的笑容:“怎么没有带云陌一起进宫来?”

“云陌半路被皇后嫂嫂请了去...”胤祄又急忙道,“皇后嫂嫂久不见云陌,说想念得很。”

是了,胤祄的福晋索绰罗云陌与宜兰很是交好呢。温皙虽然不过问前朝的事儿,却也知道宜兰如此长袖善舞的用意,如今前朝有人提及立储之事,元禄有长子弘明、嫡子弘旦等七个儿子,前朝的争执无非又是立嫡立长的问题。

“儿子听沈姑姑说,额娘独自一人来了慈宁花园,故而便也独自过来,儿子想和额娘说些私底下的话!”胤祄突然定神望着温皙,徐徐道:“额娘以后打算怎么办?”

温皙轻轻一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胤祄咬了咬嘴唇,追问道:“额娘是否打算离开?”

“说什么傻话呢!”温皙半是责备地道,她如何听不出胤祄话中的意思的,只是康熙才驾崩没多久,她怎么会考虑那种问题,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

“师傅他——”胤祄顿了顿,眼中颇有几分难言的怒色,“额娘千万不要跟他走!”

温皙此刻满心满腹是愁绪,也没太关注儿子的表情,只道:“我自然不会跟他走。”语气是缓缓的,却是十分肯定的。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别的男人了,哪怕她的一生有千年一般漫长,这千年的岁月只怕都要自己一个人了。如此想着,难道她真得要虚活千年吗?漫长的寿命到底又何用处?!还不如换十分之一的相守白头到老!

听温皙这样说,胤祄也稍稍放松了些许,只是想到师傅的法力,以他的能力,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来找额娘了。虽然石静一是胤祄十数年的师傅,与他相处的时日不见得比皇阿玛少,只是在胤祄心中,石静一到底不能与皇阿玛相提并论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也只不过是客气的说法罢了!

“对了,静一不是给了你一个芥子袋吗?能给额娘把玩几日吗?”温皙突然开口道。

胤祄一愣,他有些捉摸不出额娘说这句话的用意,却没有迟疑地将袖中的芥子袋取了出来,问道:“额娘要做什么?”

温皙笑了笑,道:“闲着无聊,总要找点事情做罢了。”

胤祄急忙将芥子袋的口打开,道:“芥子袋的封口,只有儿子才能打开,只不过一旦打开,只要有法力的人都能够使用。额娘尽管拿去把玩,儿子也没装什么东西。”

489

慈宁宫。

“竹儿,你可曾想过,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竹儿丝毫不迟疑地道:“奴才自然是跟着主子了。”

“若是...若是我不在了呢。”温皙看着她也渐渐老去的面庞,这些年她也老去了,是啊,人都会老去。

竹儿微微愕然,急忙道:“太后怎么说出这些丧气话了?!您去哪儿,奴才就去哪儿!哪怕真有那一日,奴才也要跟着去下头伺候您!”

“别说傻话!”温皙只好沉下脸色,随即好言道,“你还有女儿、女婿,还有四个外孙呢!”

竹儿摇摇头,“绿痕早不是小孩子呢,奴才最小的外孙也十岁了,早不需要奴才操心了!”

温皙柔声道:“难道你没有想过出宫颐养天年吗?”

竹儿继续摇头,“奴才只想伺候主子。”

“可是...”温皙长长叹息道,“我要走了。要去一个你去不了的地方。”

竹儿顿时慌了,“奴才、奴才...”素来稳重的竹儿,此刻舌头也有些打结了。

温皙突然握着她已经满是皱纹的手,满是期许地道:“若是你想出宫,我给你一个大宅子和良田百顷,让你安养余生。”

竹儿使劲摇头,极为坚决地道:“奴才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宫里!”

竹儿是个很柔顺的人,但是执拗起来,纵然是温皙也无法改变!她无奈地叹息着,眼中带着哀愁之色:“那么我走了之后,你怎么办?”留在宫里再好,也是要伺候人、做奴才的,不如出宫安养,买几个丫鬟伺候自己。做个富贵闲散的老太太,享几年清福。

“奴才听主子的,主子让奴才去伺候哪个小主子,奴才就去哪儿!”竹儿晓得不能继续留在温皙身边,只好退而求其次。

温皙低低地叹了一声,道:“那我跟皇帝说。让你去乾清宫做管事嬷嬷吧。”这个紫禁城里,最有地位的奴才就是皇帝和太后身边的管事嬷嬷了。元禄一直对竹儿很尊敬,想来也会好好待她的。只是温皙从她眼中看出了几分犹豫,随即便又问道:“或者,你帮我照顾福儿?”只是福儿到底要出嫁,公主身边的教养嬷嬷到底不如乾清宫管事嬷嬷来得有地位。

竹儿却连忙点了点头,“奴才愿意伺候去伺候温慧公主!”

固伦温慧公主,这是元禄给自己亲妹妹亲自拟定的封号,而六姐固伦温悫公主玉录玳加封为固伦温悫长公主。成为众公主之首。

温皙将身边服侍了一辈子的管事姑姑安排去成为瑚图里宜敏比的教习姑姑,让元禄颇感意外,这一日照例来请安的时候,他忍不住问道:“皇额娘怎么不让沈姑姑伺候了?”

温皙只笑了笑,却不回答,她凝望着自己的儿子,“你姐姐玉录玳昨儿进宫来了。”

元禄眼下微微一沉,“六姐是为曹家的事儿来的吗?”

温皙点头。“曹颙的事儿,便是她的事。她自然不能不在乎。你也知道你姐姐的脾性,曹颙这么多年爱着她、敬重她,的确难得!”就连玉录玳没有生儿子,曹颙也宁可让父亲过继,也绝不纳妾,这点叫温皙很是赞许。曹颙的确是独一无二的好丈夫、好男人!同样身为一个好男人。他不能看着家族倒台而视若无睹。

元禄沉声道:“皇额娘放心,朕不会以为江宁织造之过,而牵连额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