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祄咬牙道:“十六哥。我晓得皇阿玛把骁骑营、前锋营的兵符都已经暗中交给了你!我需要半个营的人马,去办一件事!”

“有什么事儿非要这个时候办?”胤禄皱着眉头,有所不悦,“额娘昏睡不醒,皇阿玛又病危了,什么事都缓后再说吧!”何况二营兵马是皇阿玛私底下就叫给他的底牌,挪用半营兵马虽无什么妨碍,但是底牌这个东西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轻易动不得!

“十六哥!”胤祄面色凝沉。“我查到妖僧佛格的去向了!”

“什么?!”胤禄当初虽未抓到施法之人,但是查出胤祯当初暗中留在府邸中的正是准格尔的国师,妖僧佛格!大搜京城之下,此人却如同插翅一般,再也找不到!胤禄忙着做最后的谋划,此事便交给了十八弟去查,没想到时隔一年,竟然找到了吗?!

“为保万无一失。十六哥借我兵符一用!”胤祄定神道。

妖僧佛格巫蛊镇魇之术,不但害了皇额娘。更叫胤禄忌惮,这样危险的人物,若是养好了伤,再度卷土重来,可是极为危险的事情!胤禄咬一咬牙,从暗格中取了兵符。交给了十八弟。

药王观,因此观观主人医术如神,故而香火愈发鼎盛,而冬日正是法宁道长赠药于贫苦百姓的时节,故而一大早这里就排满了人。可大队的骁骑营兵马的到来打破了药王观的宁静。

兵马充足。自可团团围困占地并不算太大的药王观,遣散了周遭无关人等,胤祄这才率一对精锐从大门大摇大摆入内。

一须发皆白的老道手执拂尘迎了出来,合礼施施然道:“贫道法宁,见过王爷!”

胤祄看了一眼这个名义上还是他师侄的老道,他虽是静一的弟子,但是和法宁并无几回照面,既然人前法宁称呼他“王爷”,胤祄便也按照身份来讲话:“法宁观主,本王不想为难你!你只需将后院窝藏的妖僧交出来,本王可以保证秋毫无犯!”

法宁外表虽然平静,但面对如此大军,师叔祖又偏偏不在观中,师叔祖的这个王爷徒弟偏偏趁此发难,的确叫人惴惴不安,听到他口中目的果然是自己哪个兄弟,法宁只得笑道:“王爷说笑了,这是道观,哪儿来的僧人?”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道长何需跟本王打哑谜?”胤祄脸上渐渐浮现冷意,“妖僧镇魇本王之母,致使皇额娘至今昏睡!本王是决计不会放过他的!”

法宁见此,只得道:“还请王爷顾念一下师徒之情。”

“若非顾念师徒之情,本王还会与道长如此多废话吗?!”胤祄立刻道,声音渐激愤,“本王未曾叫人大搜,已经是给足了道长颜面!本王不管道长与妖僧到底是和关系,只要道长交出此人,本王绝不会为难药王观中的任何一人!”

胤祄这话说得算客气,只是语气却不客气,甚至带着**裸的威胁意味,法宁在观中徒子徒孙甚多,这才是他真正顾及的地方!想到此,法宁额头上不禁冒出涔涔冷汗来,他可以不顾一己安危,却不能不顾徒儿孙儿们的死活。

法宁急忙躬身行一礼道:“王爷,他已经得到报应,所剩寿元无多,还请王爷手下留情。”

胤祄只回以冷冷的一笑,道:“谋害国母,当诛九族,本王只取他一人性命,而不牵连其他人,已经是格外开恩了,道长不要得寸进尺!”胤祄不得不一开始就逼迫法宁,因为师父静一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回来,必须在那之前杀死妖僧佛格!否则,等师父回来,且不说他能否狠得下心在师父面前杀此贼,若是静一师傅插手,他只怕纵然有心,也无力杀之了!

法宁朝着后院方向看了看,方才虚手一抬道:“可否请王爷随贫道一同走一趟?”

骁骑营统领急忙阻拦道:“王爷千金贵体,千万不可轻易涉险,否则奴才们如何对得起十六王爷?!”

胤祄却十分自信,法宁和佛格两个人加起来也绝对斗不过他,艺高人胆大,他自然不怕他们耍什么花招,便道:“放心!尔等在此守候,若是本王一个时辰后未曾回来——”旋即,胤祄的话锋转冷,“便无需手下留情了!”

“奴才明白!”一众跟随者应声铿锵,带着杀意。

药王观,胤祄来过多次了,只是一直都走后门去后院,路还算熟悉,沿着杨柳石子路,蜿蜒往后院风景袅娜之处而去,偏僻之地,后院的最西南角,有一低矮的房屋,尚算干净,就是小了点。

法宁亦不许任何人靠近此地,他缓缓走到门前,轻轻推开了本就没有上锁的房门,道:“师叔果真不念与师叔祖的师徒情分了吗?”

门侧开一条缝隙,只看到里头供奉着佛像,和一个无人使用的灰色蒲团,打扫地还算干净。

胤祄不回答法宁的话,径直禅房中,西侧隐隐听见有低沉的咳嗽声,胤祄便毫不犹豫地踹开阻碍的酸枝木浮屠屏风,正间里头床榻上有一耄耋苍苍,看上去比法宁都要老许多的光头僧人。

胤祄立刻将腰间佩戴的青霜剑出鞘,这不是静一为他铸造的飞剑,而是内廷造办处所集能工巧匠所铸造的利刃,剑刃上冷光涔涔,依稀有白霜凝结了一层,故曰青霜,系康熙所赐之物。以皇父所赐宝剑,诛杀谋害皇母之人,正当相合。

走进其中,胤祄并不因床榻之人垂垂将死而有半分放松,简直抵在老僧的额头上,胤祄丝毫不带怜悯:“你便是妖僧佛格?”

“咳咳咳...”老僧口中发出低哑沉闷的咳嗽声,他衰老而无神的眸中骤然迸射出几分恨意,随即那恨意渐渐转化为无声的哀叹,然后眼中神采渐渐消无,一双沉沉的眼皮也渐渐合上。

胤祄耳朵微微一动,他既然已经听不到此人的心跳和呼吸声了!胤祄急忙收起剑,上前靠近,手指在妖僧佛格脖颈上触摸了半晌,竟然真的是没有心跳了!胤祄指尖微微一颤,竟然这么就死了?

法宁常常叹息了一声,愁色缭绕眉心,缓缓道:“师叔,他已然圆寂了...”

“怎么会这么巧?!”胤祄犹然有些不敢置信,急忙聚法力与右掌在佛格的胸口猛然击打了二下,这二下不消说胸口的几根肋骨,就连脏腑都会碎裂!就算大罗神仙,也是救不活他了!

“王爷!”法宁眉宇间勃然生了几分怒容,他骤然想起被抛却在脑后多少年的家恨,他的父亲伯父被刨开棺材戮尸,逝者已矣,何苦在为难他们呢?!

“佛格已死,王爷现在现在心满意足了吧?!”法宁怒目道。古人都是尊重遗体的,有再大的冤仇,也该随着仇人死去而消亡。杀人并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但是杀人并肢解便列十恶不赦第五,仅次于谋反、谋大逆、谋叛和恶逆,是极为难以容忍的事情。(谋反:企图推翻朝廷;谋大逆:企图毁坏皇室的宗庙、陵墓和宫殿;谋叛:企图叛国;恶逆:殴打或杀害父母尊长;而杀人并肢解列第五,称之为“不道”)

483

胤祄掸了掸自己手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道:“看样子,是真的死了。。”——只是,未免也太巧合了点!

法宁极力隐忍着怒意道:“王爷既然达成所愿,便请离开吧!小小道观,实在不敢接纳王爷这尊大佛!”

从以前,胤祄便感觉到,法宁对他有难以言谕的、隐藏得极好的敌意,胤祄暗自打量佛格和法宁的容貌,竟然有四五分的相似!

伴随着吱呀一声,外头有些陈旧的门被轻轻带上,一袭青色身影缓步走了进来,“法宁,你先出去吧。”是静一温润中而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

法宁见是师叔祖石静一,只好暂且压制下去怒火,躬身一礼,便退出了禅房。

禅房中还燃烧着袅娜的檀香,供奉佛祖之用,一对青铜莲花熏炉,一左一右立在佛祖左右两侧,徐徐释放着平息心境的檀香。静一并不说什么,只取了放在一旁的檀香,分别在两个莲花熏炉中各自添了二勺。

“师傅来得好巧!”胤祄扬起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冷意,怪不得师傅久居药王观坐镇,却突然离开了,必然是算出佛格的寿限日期,才这么做的!

静一缓缓道:“你还是快些回宫吧,有什么话晚点再说不迟。”他轻轻瞥了一眼紫禁城的方向,哪里的帝王龙气日渐稀薄,只怕康熙的日子没多少了。

“这一切,是否都在师傅掌握之中?!”胤祄终于问出了他怀疑已久的话,“师傅让我回到额娘身边,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已经预谋好了?!”

静一只保持着沉默,保持着脸上惯有的温润的微笑。对于徒弟那无礼的质问,也丝毫不见生气的样子。他抚了抚自己的袖子上轻微的褶皱。长长吸了一口带着檀香悠然宁心的气息,面色愈发安然。

胤祄怒由心生,浮现眉梢,指着床榻上已然气息断绝的佛格遗体,问出了一连串的话:“那个逆贼与师傅到底是何关系?!他和法宁又是什么关系?!当日从恂郡王府救走佛格的人是不是师傅你?!”

静一含笑一一回答,语气平静如水:“他也是我师兄的后人。法宁的次弟,本名叫做庄成武。我自然不能不救他。”

静一如此半点也不隐瞒地回答,倒叫胤祄微微吃惊几分,随即又是一震道:“姓庄?...”推算了一下此人的年龄,胤祄微有惊讶之色:“难道他是——”

“不错。”静一微微点头道,“灭族之恨,他要报复也不足为奇吧?”

胤祄咬一咬唇,明史案为首的庄家举族屠戮,的确太过了些。只不过他身为儿子,是没有资格去指责自己父亲的,何况当初皇阿玛并未亲政。明史案系鳌拜一手掀起,自然了,庄氏一族确有谋逆之心,书中称清兵为“建夷”,更称呼太祖努尔哈赤为“奴酋”,也未曾冤枉了他们!只是此案到底也牵连了不少无辜之人。

“好。此事可以就此揭过!”胤祄扬声道,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个有些旧了的布偶娃娃。“那么——这个东西,师傅您又该如何解释呢?!”

静一眉头微微一凝,心中一凸,随即他极力保持着平静的神色道:“不过是个寻常的布偶罢了!”

“是吗?!”胤祄冷冷问道,骤然撕碎了那绸缎所制的布偶,从里面塞得满满的棉花里取出了一小截缠着几缕头发的一截银鳞木!

“银鳞木何等难得。师傅晓得,弟子也晓得!但唯有一点,宫中绝不会出现这种东西!师傅可以告诉我,密嫔娘娘诅咒额娘的布偶中为什么为有这个东西?!”胤祄质问直直逼迫着静一。

“我问过服侍额娘的沈姑姑,额娘在突发绞痛。晕厥之前,也曾有数度胸口沉闷、偶有刺痛!但是我又问过圈禁中的十四哥,佛格在他府中先后轻重不同只施了三次法,但是额娘身体不适的症状却早就有了的!”胤祄声音渐渐发冷,丹凤眸子透射着恨意,他怀疑过无数人,都被他一一否决了,三番五次蒙蔽他的占卜,这样的能力,世间只有一人能够做到!

密嫔的诅咒一早就生效了,只是并不足以给皇额娘带来太大的危害,只是积羽沉舟,如此累积下来,皇额娘日渐疲乏,正好又是佛格施法的时候,皇额娘才会没有足够抵御之力!

“我起初以为,若未遭到反噬,便不可能是施法之人,而李德全却看到密嫔娘娘在扎这个人偶,我便下意识觉得此物没有镇魇能力!后来听到冷宫里的人说密嫔娘娘衰老愈发快,人也愈发疯癫,这才明白,反噬原来也是渐渐产生的!”

胤祄的声音一字不漏地灌入静一耳中,他已经颀长地立于佛前,喃喃道:“你既然什么都猜到了,还来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为什么?!”胤祄怒容翻涌,“师傅为什么要害皇额娘!”若非只有这一种可能,胤祄亦不愿意相信,他师傅眼睁睁看着佛格镇魇他娘娘,更暗中撮使密嫔也镇魇了额娘,双管齐下,额娘才会中了招数!

静一沉默半晌,方才道:“你应该知道,你额娘的肉身修为比神念修为更胜一筹。”

“这又如何?!”胤祄立刻追问。

静一沉声道:“魂魄离体,其实对她并没有坏处。日后他魂体精进,再度回魂,冲击元婴会更稳妥一些。”

静一这样看似没有破绽的说辞,胤祄始终带着怀疑和审视的目光,难道师傅真的是为了额娘好?!但是一想到皇阿玛,因为额娘一直不醒来,而日趋落寞病中,胤祄便不由地攥起了拳头,“你的目标是皇阿玛对不对?!若是额娘不能及时回魂,那么皇阿玛就——”

“不错!”静一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坦言道:“我不希望你额娘替康熙延寿!”

“你——”胤祄此刻也不称呼“师傅”了,胤祄自然晓得师傅对自己的额娘有别样的心思,皇阿玛年事已高,就算再长寿又能活多久呢?就算延寿,也顶多延长十数年罢了!难道师傅就那么等不及了吗?!那是他的父亲,他的皇父,听到师傅这样冷漠话,胤祄如何能不怒?!

随即,静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面色带着哀愁道:“我只是不希望她做傻事罢了...”

胤祄微微一愕然,有些听不大懂静一的话。

佛前的香火袅袅,迷离了静一的视线,忧伤的话从他口中缓缓吐出:“你可知道,为帝王延寿,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即使修仙之人有漫长的寿命,也禁不起如此代价!

“代价?”胤祄不禁疑惑了,于额娘而言,不就是几颗还阳丹的事儿吗?这点代价对额娘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静一凝声道:“代价就是,为帝王延寿一年,自己便会折损十倍寿元!哪怕是退了位的帝王,也一样!”这样的代价,静一曾经暗中书信告诉过温皙,但是温皙并没有太在意,毕竟温皙已经有把握成功晋级元婴,届时便有千年寿元,损失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胤祄顿时双眼含了不可置信之色,嘴中喃喃:“怎么会...额娘从未跟我说过!”随机又怒声质问道:“不管皇额娘如何抉择,是皇额娘的自由,你凭什么从中干预?!”

“凭什么?”静一苦笑了笑,“凭着一股子不甘心罢了...你皇阿玛是前所未有的寿考绵鸿的帝王,竟然还有这么好福气,有这么好的妻子。”

“皇阿玛有什么是皇阿玛的事!你有什么资格插手其中?!”原本,胤祄就对静一觊觎着自己的母亲感到不满,但是想到皇额娘在皇阿玛百年之后会孤独一人数百年,便也不再说什么。但是他也无法容许,皇阿玛尚在人世的时候,旁人就谋算着皇阿玛的妻子!

静一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发冷:“他原本不该有这么好福气的!”他占卜已久,始终算不出温皙的来处,她并非钮祜禄嘎珞,几经卜算,终于占卜出几分零星的蛛丝马迹,她的出现,竟然扭曲了时间!

胤祄正欲反驳,这时候骁骑营统领武威冲了进来,急忙打千儿道,语出急促:“十八爷,十六爷请您即可回宫!”

“出什么事了?”胤祄顿时生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武威看了一眼陌生的道士,三缄其口。

胤祄蹙眉道:“你尽管说便是了!”

静一见状,耸了耸肩,施施然微笑着走出了禅房。武威这才急忙压低了声音道:“十八爷,不好了!皇上突然病情加重,只怕是...”后头的话太大逆不道,武威生生给遏制住了没说出来。

“怎么会?皇阿玛前两日不是稍稍见好了吗?!”胤祄顿时焦急万分。

武威道:“皇上还下了手谕,命骁骑营、前锋营看守京中九门,接替九门提督的兵马!”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去!本王立刻便进宫!”胤祄语气也急促起来,到了如此关键的时刻,的确不容拖延了。

“嗻!”武威应了一声,急忙便去办事了。

484

“滴滴——”

“浓度达到阈值,空间系统激活!使用者你好,我是系统。”机械化不带有丝毫情绪,又非男非女的刻板声音在温皙脑海响起。

从入定是醒来,温皙下意识想的是:“我入定多久了?!”千万要来得及啊!

“滴滴,系统无法回答。”

温皙懒得理会这个不晓得是否真的有用的空间系统,心念一动,闪身便出了空间。温皙看到寝殿中已经燃烧起炭炉,微微一震,她昏厥是在康熙的大寿上,莫非这一入定竟然过了半年了吗?

只是寝殿中,只有一个竹儿在床畔为她掖着被角,竹儿也上了年岁,眼角的皱纹愈发多了,更带了愁容不展的神情,默默哀叹着:“主子娘娘,十二公主已经被十六爷接出宫去王府住着了,如今宫里也不安泰了...”

温皙从竹儿的口中听出了不对劲,福儿一直都是住在东偏殿中,绝不会无缘无故搬出宫住!可见是宫中出了什么大事!担心小女儿的安危,温皙不再拖延,魂体急忙一头扎进的身体里。

这次果然不同了!魂体一接触**,立刻如同鱼儿入水,魂魄归位好似水到渠成一般。

温皙的眼皮微微颤动,她已经可以感觉到被窝的温软,和脑袋底下那硬邦邦的的玉枕,咯得人生疼。温皙难受地脸颊抽动了二下,喉咙间十分干哑,脱口而出的是瑟瑟有些干枯的声音:”竹、竹儿...”

竹儿一惊,起初还以为是幻听,随即看到床榻上的主子已经睁开了眼睛,她几乎要惊呼出来,急忙看了看外头。忙掩住自己的嘴巴,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眼中有抑制不住的湿润,喉咙哽咽,泪水涌动:“主子娘娘——”

温皙艰难地动了动自己的手臂,肘关节和肩关节好似生锈了一般。挪动起来格外僵硬,果然身体这个东西,久不用了也会不灵活!

温皙的手好不容易才伸到自己脖颈上,“哎呦——脖子痛死了...”这是怎么回事?!温皙又不是福儿,最受不了坚硬的玉枕了!她最爱的织金镂花软枕哪儿去了?谁给换上这种折腾人的硬邦邦玉枕了?!

竹儿见状,急忙将温皙从被窝里扶了起来,道:“这个黄玉莲花空心枕是宝华殿喇嘛开光过的,皇上亲自送来的,嘱咐奴才一定要主子日日都枕着!果然喇嘛灵验。主子娘娘终于醒了!”

咔咔咔——,温皙脖子一扭,立刻发出骨质交错的声响,竹儿急忙伸过手来轻轻揉着温皙的脖颈。

“竹儿,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昏睡多久了?”这才是温皙最想知道的问题。

竹儿眉间有黯然之色,道:“主子您已经昏睡了整整一年半了!现在是康熙六十一年的腊月二十。”

“什么?!”温皙愕然,她竟然入定了这么久?!开什么玩笑,康熙到底那一天死的温皙不晓得。那肯定是康熙六十一年的某一天,如今已经是年底了。康熙保不齐就是今天死的!

想到此,温皙一个翻身便从床上翻滚了下来,只可惜四肢僵硬便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幸好地上垫着厚厚的猩红地毯,没摔得太疼!

竹儿眼明手快地将温皙搀扶了起来:“主子,您要去哪儿?”

“养心殿!”温皙半个身子压在竹儿身上。借着她的支撑才能勉强占起来,“快去给我准备肩舆!要快!”

“可是,皇上病重,已经下了圣旨,封锁六宫。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出宫门!承乾宫外现在也有侍卫把手,谁都出不去!”竹儿面露焦急之色道。不但是承乾宫,东六宫西六宫都是如此!

温皙心中一紧,若真的是康熙下旨封锁六宫便罢了,若是旁人...那后果可就严重了!温皙咬一咬牙,就算是有人闭宫,她也非要去养心殿不可!现在她什么也顾不得了!见到康熙,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把他拉进空间里喂服还阳丹!

温皙咬唇道:“去取本宫的凤印来!”且看看凤印能否通行吧!照例在后宫,凤印最大,只不过自然不能和帝王的圣旨相较!

外头的小鹿子闻声入内,磕头道:“主子娘娘放心!”说着,小鹿子从袖中取出一枚金牌道:“这是李公公暗中交给奴才的通行令,主子娘娘若是醒来,随时都可以去养心殿!”

竹儿和几个宫女急忙取来了皇后的朝服,七手八脚服侍着温皙穿好衣服,竹儿则手拿着一盒珍珠粉,粗粗地在温皙脸上厚厚地抹了一层,紧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仪容不整之处只草草敷衍过去。打理完毕,外头的肩舆被准备好了,竹儿急忙拿一个玄狐皮的斗篷披在温皙身上。

让温皙放心的是,有小鹿子手持通行令,外头守卫的侍卫果然半点也不犹豫就放心了,看样子果然是康熙下的旨意!那样现在康熙十有**还活着,说不定还来得及!

外头还飘着雪花,一地薄薄的积雪,覆盖了大地原本的颜色。

小鹿子再前面引路,他晓得主子娘娘的焦急,便急忙催促抬肩舆的太监:“快着点!腿脚麻利点!”

竹儿在温皙身侧快步跟随者,急忙补充道:“要快也要稳!”一边塞了塞温皙飘摇起来的斗篷,冬日本该乘坐暖脚,只是暖脚自然不及肩舆快!

冷风迎面吹着,温皙心中却燥热如火,手冻得有些发僵,但是温皙晓得紧紧抓着肩舆扶手,别叫自己掉下去。

从承乾宫去养心殿的路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极为严密,小鹿子举着通行令在前头引路,果然便没有任何人上来盘查,看到是皇后仪仗,便都忙退到两侧行礼。

温皙已经无心多理会这些,只盼着早些到养心殿。

一路风雪愈发急了,好在路途并不远,不久便看到了屹立在风口的养心殿。

温皙扶着竹儿的手背,脚下不稳,肢体还有些僵硬,但歪歪斜斜还能走路。

守在殿外的除了比照例还多出三倍的侍卫之外,便是御前的几个小太监,见到温皙都十分慌张的样子,温皙认得其中一个是李德全的徒弟小唐,另外几个便不认得了。见温皙来,小唐急忙应了上来,另外二个太监却嗖地转身进了养心殿中。

小唐噗通一声跪在雪地里,磕头道:“主子娘娘,皇上召见了满汉臣工立遗诏,您不能进去!”

温皙顿时觉得不对劲,康熙既然叫李德全私底下给了小鹿子通行令,便是希望温皙能够在第一时间赶过来,又岂会不让她进去!拧眉冷视着这个机灵的小太监,温皙也懒得与他多话,一脚便狠狠踹了出去。

小唐疼得“哎呦”一声,翻了两个滚,疼得爬不起来了。

养心殿的殿门本就虚掩着,温皙也不叫人通报,直接推门入内。

正殿左右,站了不少满汉重臣,只不过温皙不过问朝政,认得的人不多,自然了这些大臣多半也没有见过皇后。只是温皙一身皇后品级才能有的朝服,他们自然是认得的,急忙呼啦啦跪倒在地:“给主子娘娘请安!”

温皙随口道了一声“免礼”,径直便往后方寝殿而去,自然无人敢阻拦。

寝殿中,有浓浓的刺鼻的药味,诸皇子中出了幽禁中的胤礽、大阿哥、和十四阿哥,还有十三阿哥胤祥,以及温皙的幼子哲郡王胤祄之外,所有皇子已经全部到齐了!一个个全都跪在康熙床畔。除了皇子,还有的几个便是重量级的朝臣了,文华殿大学士张英,武英殿大学士王鸿绪,文渊阁大学士索绰罗德保,九门提督隆科多,以及几个满军旗内大臣、宗室亲王贵胄等等!

“皇额娘!”胤禄最先发出惊呼声,几乎是喜极而泣的表情,哭喊道:“皇阿玛,您快看看,皇额娘醒了!皇额娘来了!”

温皙无心去看皇子阿哥们分别各异的表情,径直快步走到康熙床前,挡住路的几个皇子立刻麻溜地让开一条路,跪在两侧。

康熙躺在龙榻上,老眼已经迷离,几乎不能言语,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情绪似乎因为温皙的到来而有些激动,康熙枯槁粗糙的手艰难地抬了起来。

温皙见状,急忙坐在床畔,一手抓住了他的手:“我来了!跟我走吧,这里什么都不要管了!”温皙不介意在所有人面前带着康熙一起消失!因为她深切地感觉到康熙的身体已经严重到了回光返照的地步!已经经不起拖延了!

康熙干涩的唇角微微动了动,他似乎是想笑,但是已经没有力气笑出来了,嘴唇艰难地张了张,似乎想要极力吐出什么字!

温皙急忙把耳朵贴在上去,如蚊蝇一般的声音从他口中逸了出来:“玉、玉..玉枕...”

玉枕?!温皙眉宇带着疑惑,这样小的声音,也亏得她六识倍于常人、又距离如此近,才能够依稀听到,“什么意思?!”温皙不明白,康熙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为什么特特说出“玉枕”二字?!

485

康熙说出最后的二个字,仿佛用尽了力气,脸上露出几许舒缓的笑容,眼睛缓缓合上,那只举起来的手也随着安然合上的双目而无力地垂了下来。请使用访问本站。

蓦然,温皙瞪大了双目,眸中骤然有抑制不住的泪水奔涌了出来,她哽咽哭嚎着惊呼:“不!玄烨!!——”温皙这样当着众人的面直呼康熙的名讳,本是逾矩的事儿,只是比直呼皇帝名讳更叫人紧着心的是皇上是否已经...

跪在一旁不远处的高太医急忙匍匐上前,跪在地上,急忙上来摸了一下康熙的脉搏,随即深深磕头至地板上,哭道:“皇上驾崩了!”

原本跪在地上的几个重臣和所有皇子均深深叩头,发出呜咽的哭声,交替不休,响彻整个寝殿。

温皙亦是失声,扑到在康熙身上,手紧紧抓着那绣了五彩龙纹的锦被,喉咙间发出不堪抑制的啊啊声,几欲干哑撕裂!她一直以为,她并没有多爱自己的丈夫,她一直以为自己最在乎的是儿女!她一直以为,就算康熙驾崩了,她也会过得很好!如今,才发现一切都是错的!她自己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爱得不可自拔!

泪水如泉涌一般,湿透了自己的绣口上的彩凤,仿佛凤凰啼泪!

胤禄和胤礼作为温皙儿子,双双跪伏着爬了过来,胤禄拉着温皙的袖子,双眼含泪道:“皇额娘节哀!”

温皙此刻已经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脑袋一片隆隆作响!为什么要听他说话,温皙不一抓住他的手就把他拉进空间?!为什么她这样急急忙忙赶来,还是错过了一步!只错过了一步,便是错过了阴阳!至此,她与玄烨。便是幽冥永隔!再无相见的机会!

阴阳相隔的痛苦,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够体会那撕裂肺腑的痛苦!泪水混着脸上厚厚的珍珠粉,滴下浑白的液体,亦濡湿在康熙苍老如许的脸颊上。温皙用袖子麻木地擦拭着脸上来不及擦拭的液体,她的容颜依旧,康熙却老成如斯模样。他们的时间是不同的,时间只镌刻在了康熙的眉宇鬓边,将他的岁月带走,却不曾带走温皙的岁月!

这样的一日,是命中注定,注定康熙会先温皙一步离开!只是他的离开比温皙预料中早了太多!一切的努力俱是虚妄,康熙终究还是没能如愿退位做太上皇,终究还是死在了帝王的宝座上!

六十一载帝王岁月,是那么地漫长。在着六十一年里,除去昏睡的一年多,温皙陪伴了他整整四十年!四十年夫妻,原是该满足了的,只是温皙却无法抑制内心的心如死灰!

“请主子娘娘节哀!”是隆科多的声音,他仰着声音,哭泣中带着几分得意的意味,他从袖中取出一卷黄帛。起身高呼道:“皇上早已立下遗诏!”

一时间,诸皇子纷纷以惊讶的目光看着隆科多。胤禩忍不住质问道:“皇阿玛立过遗诏?怎么我们这些做儿子的都没听说过?!”

“是啊是啊!可别是矫诏!”九贝子胤禟忙揶揄地搅局道,谁不晓得隆科多是老四一派的人,用屁股想想也知道那所谓的“遗诏”肯定是对老四有利的内容。

隆科多却完全不把这两位爷的话听进耳朵里,径自展开明黄色的圣旨,扬声字字铿锵地宣读道:“圣谕: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哎呦——”九贝子阴阳怪气地出声了,戏谑地看着老四,无不含了讽刺道:“果然是舅舅疼外甥啊!要是谁有这么个好舅舅。就能赚个龙椅坐坐,四哥可真是太好福气了!”

雍亲王胤禛面色铁青:“九弟,是你在质疑皇阿玛的遗诏吗?!”

九贝子胤禟不屑地哼了一声,“那也得真的是皇阿玛遗诏呀!诸位兄弟,你们说是不是呀?”

一时间,几个皇子阿哥窃窃私语,到底是胤禛平日里冷面,虽然没得罪太多人,只是人缘也不怎么好,而十三阿哥胤祥又不在此,故而没半个人跳出来替他说半句话。

胤禩忙一拱手,十分客气地道:“九弟素来都是直言无忌,四哥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意思也是承认老九说的话都是实情了,又面带如沐春风的微笑:“也怪不得兄弟们对所谓的‘遗诏’生疑,只因去年千叟宴上,皇阿玛明明是有意传位给十六弟,怎么今儿突然就变了?”

这种场合,遇到这样的状况,胤禄却一眼不发,的确是旁人替他开口会比较稳妥。胤禄方才跑到温皙跟前跪着,便一直没有回到原本按着长幼排列跪次的位置,如此便是身在诸皇子最前头的位置了。

胤禛冷目扫视四周一地跪着的兄弟:“皇阿玛遗诏,白纸黑字,你们竟然一个都不遵从?都要抗旨吗?!”

胤禛此话着实诛心,众皇子顿时不敢再窃窃私语,齐齐垂下头去,保持默然。

九贝子却是例外,他与八阿哥早已跟老四是死地了,如今自然不在乎撕破脸,胤禟声音尖锐道:“不是兄弟们不遵,而是四哥本就不能服众!四哥非嫡非长,生母出身又卑贱,虽说是佟皇贵妃的养子,皇阿玛有三个嫡子,俱已成年,且才能皆不在四哥之下!皇阿玛如何会传位给四哥!弟弟实在匪夷所思!”

九贝子此话着实刻薄!什么叫“生母出身又卑贱”?那可真叫戳人伤处!胤禛果然顿时脸色难看地能滴出水来,一双眼睛几乎要冒火,正要出言反驳。胤禄这会儿终于开口说话了,只是却不是对兄弟们说话,而是对自己的额娘说话,他扯了扯温皙的裙角,道:“皇额娘,您说句话吧!”

温皙现在只为康熙难过,他才刚刚断气,儿子们便争夺皇位不休!康熙若是听到这些话,只怕要气得从地下钻上来!的确,康熙素日里对儿子们确实有些刻薄,但他到底是他们的父亲啊!给他们荣华富贵、让他们衣食无忧!到头来,只怕不见得有几个是真心孝顺的!

温皙长长地叹一口气,道:“遗诏拿来给本宫瞧瞧!”若真是康熙的意思,要传位胤禛,温皙也只能认了,大不了带着儿孙都去仙境里就是了!

隆科多微微一躬身,满是桀骜之色:“主子娘娘恕罪!此乃前朝之事,更关乎帝位传承!本朝素来有规矩,后宫不得干政!主子娘娘身为中宫,还请不要逾矩!”

“放肆!”胤禄闻言,顿时勃然站了起来,“隆科多,你不过一介奴才!也敢如此语出嚣张?!”

这时候,雍亲王胤禛也站了起来,正色道:“十六弟,隆科多也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后宫不得干政’的铁牌还竖在乾清宫和坤宁宫之间呢!”说着,他朝温皙躬身道:“皇额娘于内宫四十余载,想必时常可以看到那块铁牌!”

好一个后宫不得干政!好一个让人反驳不得的理由!温皙擦去脸上的泪水,看样子,她不发威是不成了!温皙起身,脚踩四寸高的花盆底鞋,也不见得比大男人低!

温皙扬声赞道:“雍亲王,好口才!”

胤禛急忙弯身,万分恭敬地道:“儿臣并非有意冒犯皇额娘!只是皇额娘多年恪守‘后宫不得干政’的铁律,儿臣如今提醒皇额娘,只是不希望皇额娘一生贤名就此葬送罢了!”

温皙唇角扬起一个得体的弧度,“那本宫就多谢雍亲王提醒了!”

伴随着胤禛脸上浮起的得意之色,温皙却立刻命令道:“遗诏拿来给本宫瞧瞧!”

胤禛顿生愕然之色,急忙道:“皇额娘,您不能——”

“不能干政?!本宫虽然不年轻了,但是耳朵不聋!不需要你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温皙声音渐趋高亢,“你提醒本宫,是尽你的指责!但是本宫是否遵守,却轮不到一个皇子指手画脚!”

“本宫纵然违反铁律!也不轮不到你来惩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本宫若有过错,也只有二十七日之后,登基的新皇才有资格!你算个什么东西?!”温皙牙尖嘴利起来,也却不乏刻薄。且不说诏书是真是假,胤禛现在的身份都只是皇子、亲王,没有资格来惩处皇后、未来的皇太后!

胤禛脸色顿时又阴沉沉起来,他极力隐忍着,道:“请皇额娘三思!”

胤禄唇见迸出几缕冷笑,上前几步,从隆科多手中强行夺来诏书,双手恭恭敬敬举过头顶,呈递给自己的额娘,道:“请皇额娘一辨真假!若皇额娘说是真的,儿子们必当遵从!”

胤礼身为胤禄的亲弟弟,随之道:“皇额娘与皇阿玛朝夕相处四十载,必能明辨真假!儿子听皇额娘的!”

老八老九对视一眼,急忙齐齐道:“儿臣愿听从皇额娘懿旨!”

随即,三阿哥诚亲王胤祉、七阿哥淳郡王胤祐、十阿哥敦郡王胤俄、十二阿哥多罗贝勒胤裪、十五阿哥多罗贝勒胤禑也齐齐躬身道:“儿臣愿听从皇额娘懿旨!”

4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