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盆中的水映着火光,微微地晃荡着。几片光晕正渐渐聚合。黛静忽然瞥见它们竟聚成了一个人脸,正朝她张开大口。黛静惊叫一声把水盆丢在地上,忽然觉得天地都旋转起来,周围刮起了呼呼的怪风,许多张沾满鲜血的面孔朝她凑了过来。这些人她都认识。是被她白天砍倒的人。天哪,她本来对他们毫无印象,此时为什么他们的脸孔都毫发毕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呢?

黛静大叫一声捂住头蹲在地上。周围传来士兵惊讶的声音,有几个人还围上来看她。她这才发现刚才都是幻觉。她蜷缩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杀人,对善良的人来说,是非常痛苦的事情!

第三十四章 策略

夕阳给天地染上了一层血红的颜色,苏特城的城头更像淋了一层半干的浓血。似乎召示着马上就要发生一场大杀戮。王子站在山坡上远眺苏特城,身边站着特罗将军。

“今天已经完全不见炊烟了啊。”王子自言自语般低语道。

“是啊。已经围了他们十天了么。”特罗回答道。王子自从上次大战之后只是把城围起来,一直没有攻城。

“好了,明天就可以撤军了,要尽量闹出大的动静,”王子的半边脸颊浸在夕阳里,显得高深莫测,忽然冷笑道:“我上次大战之后挫了锐气,一直不敢再主动进攻,围城围了十天之后终于灰心,夹着尾巴撤走了…敌人一定会这样想吧?”

第二天守卫苏特城的敌军忽然发现西特蓝军开始撤退。康威亲自上城头观看,发现他们组织有续并没有散乱的迹象,没敢让军队出城追击——怀疑西特蓝军佯退也是有的。等最后一个西特蓝军消失在不远处的树林中的之后,康威才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不屑地往城头吐了口唾沫:“什么军神,只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罢了!”

为了安全起见,之后的一天苏特城还是禁闭城门,戒备森严。一天之内毫无动静。康威这才派出士兵,到附近的地方购买粮食。苏特城和西特兰的首都不同,只是一个城堡而已,并没有包含居民区的外城,地点有限,存粮不多。当初康威进攻苏特城的时候,苏特男爵关闭城门,和他对抗了十几日,城内的存粮已经被士兵和进城避难的百姓吃得差不多了。后来格利军进城,城内的存粮并没有得到续补,正因为百姓的居住地没有城墙的保护,战争一开始就背着存粮逃散了,格利军要抢也没处抢去。后来又是王子的进攻和围城。格利军虽然省着吃,但还是在王子的军队撤走的前一天断粮了。康威为了保险起见,又在城内闷了一天,第二天却不得不出城找粮——再不找粮就要引起哗变了。

让格利军大感庆幸的是,购买粮食的士兵很快就回来了,带了几大车粮食。守门的士兵欢天喜地放下城门让他们进来。负责守门的小队长仍然很警惕,看着粮食运进城门来。忽然一道亮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仔细一看,一辆车上的麻袋中间竟然露出了一块金属物。

“这是什么?”他脸色忽变。

跟来的粮食贩子忽然如闪电般贴了过来,从后面一刀把队长刺了个透心凉。车子里忽然跃出很多全副武装的西特蓝士兵,购买粮食的士兵也拔出剑,一剑砍断了滑轮上的绳子——城门全靠这两条绳子吊起,绳子一被砍断城们就再也吊不起来了。他们也是西特蓝的士兵假扮的——出去找粮的士兵都是大胡子,找几个身材和他们相似的粘上胡子,再模仿他们的口音就差不离了。

格利军惊恐万状地看到树林里冲出很多西特蓝的士兵,朝他们冲杀过来。王子的军队并没有真正撤走,而是佯装远撤之后又偷偷地潜了回来。一见格利士兵出城找粮,立即劫持了他们,找几个和他们相像的士兵假扮他们,再精选一批勇士藏在粮食车里,伺机破坏城门,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虽然有些波折,但王子的计策还是成功了。

饥饿的格利军根本不是西特蓝军的对手。王子命人堵住城门,不让一个格利军逃出去。

等到战争结束之后,除了主将康威和几个重要的将领被生擒,其他的格利军,全被杀掉了。

等到把苏特城内一切都打扫停当,就开始了对康威的严刑拷问。由王子亲自主持。黛静作为重要随从之一,也要随同观看——自从她上次舍身冲入箭雨为王子报讯之后,她就成了重要随从。

“康威伯爵,你我都是贵族,我知道你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让你这种生活优越的人受这样的苦楚,我实在是与心不忍,我劝你还是乖乖地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吧。”王子玩弄着从康威那里缴获来的黄金徽章,皮笑肉不笑地说。

康威紧闭着嘴巴,一副准备以鲜血来捍卫最后的尊严的模样。王子撇了撇嘴:“用刑吧!”

黛静立即转过头去。康威现在忍受的是古代欧洲具有代表性的刑具。它像一个一头高一头低的床,床下布满滑轮和极括,“床”的两头各有一个把手,行刑的时候就把犯人的手脚分别拷在“床”的两头的铐子上,负责行刑的人一头一尾转动把手,“床”就会从中间分开,拉长犯人的肢体。严重时可以将犯人的手脚全部拉断。黛静看过它的照片,但忘了它叫什么,以至于看到它时还以为它只是为了绑住康威用的,后来猛然想起它的功用才大惊失色。

行刑的人用力转动起把手来。“啊——”康威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黛静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用手捂住嘴。当人遇到令他非常不忍的事情的时候,比较剧烈的反应竟是想吐!

王子发现了她的异常,轻轻叹了口气,对席格使了个眼色。席格立即走到黛静身边,轻轻地说:“你出去吧。”

黛静求之不得,立即奔了出去。跑到走廊的小窗口前,拼命地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身后那一声声的惨叫还在模模糊糊地传来。黛静的头上不停地渗出虚汗,像强忍着呕吐一样用力吞咽着。她从来没有如此讨厌过这里。她像要回去,立刻!

“哼,还真是个硬骨头。”王子撇着嘴看着已经昏倒的康威伯爵。

“怎么办?杀了他吗?”特罗在一旁说。

“那抓起他不就毫无意义了吗?”王子思忖着,忽然露出笑容:“我记得他不识字吧?”

格利军的主帅约芬亲王忽然接到康威伯爵的书信,说他已经抓到了西特蓝的亚格耐斯王子,请他前去接管。书信上面是康威的章,和康威书记官的笔迹。古代欧洲人文化水平很低,除了僧侣之外的人几乎都不识字。甚至有些国家的国王和贵族也不识字。康威的书记官因为是文人所以也被生擒,被恐吓了几句就乖乖写信。苏特城的格利军一个也没有逃出去,约芬并不知道苏特城已经出事——他的警惕性也够低,竟然不加查访便欣然前往,一进城就被抓起来了——王子叫士兵全部扮成格利军的样子,约芬和其亲随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第三十五章 侵略(1)

格利国王约瑟恨恨地在条约文书上按上手印。亚格耐斯俘虏了他的弟弟约芬之后,要他以一大块国土来交换约芬的性命,否则就把约芬五马分尸。约瑟与弟弟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他们的妈妈更是哭号着叫约瑟赶紧交地。亚格耐斯只发动了两次战斗就赶跑了侵略者,还额外弄到一大片土地,把黛静提出的“赎金政策”发挥到了极致。

当西特蓝的军队接管“勒索”来的那片领土的时候,特罗激动得满脸通红,废话连篇,其中自然不乏对王子的恭维之词。王子只是淡淡一笑,不置一词。特罗微有些扫兴,心里却对王子更加崇拜。这个年轻人虽然比自己年轻十几岁,却远比自己足智多谋。

黛静原以为王子看到自己勒索成功会很高兴,没想到他的反应竟是淡淡的。本来对他已经变坏的印象又转好了一点。虽然态度平和可能召示着他是更可怕的战争狂人,但在感性上还是给人以较好的印象。

也许是战争期间要想的事情太多了,王子这阵子没怎么和黛静说话。黛静和其他人说话也不如何投机,闲了之后就到处乱转,忽然发现勇士杜威尔——他在这场战争中表现突出,正拿着一个银坠子在看。黛静走近几步,才发现那是一个心形的小银盒子,挂在脖子上的,里面贴着一个女人的画像,哈,浪漫童话里的典型装备。

虽然那画像有些走形,但黛静还是一眼就看出那是那个给她“真正的情敌”感觉的宫女的画像,心立即揪了起来,走近几步,想看得更清楚一点。没想到杜威尔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条件反射般把银盒子合上了。这下两人都有些尴尬。

“哈哈,这是你的恋人吗?好美哦。”黛静傻笑着想打破僵局。

杜威尔的脸红了。虽然是一副热恋中的青年的可爱样子,却分明给人一种有难言之隐的感觉。

黛静一时不知该怎样续话,呆在那里不知如何开口。

“身为王子的随从,你一定感到很荣耀吧。”过了半晌,杜威尔又开了口,话题已经完全变了。

“这个嘛…还好吧…”黛静随口敷衍。她并没有觉得当王子的随从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可能这个问题有些不妥,你觉得王子的军政如何呢?”杜威尔转过脸来,直视着她的眼睛。他的眼睛透着光,隐隐有种深邃的意味。

“哦…他的谋略很棒,但对敌人似乎残忍了些。”黛静脱口而出,之后才惊觉自己此言简直是大不敬。唉。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还没有政治触觉。就是管不住这张嘴。但仔细想来她似乎在内心深处有恃无恐,觉得王子不会把她怎么样,才会这样说话不注意吗?

杜威尔笑了,一副找到了知音的样子:“我也是这样想。我觉得英雄应该用高尚的美德和强大的武力使敌人臣服,而不是单纯地消灭他们。”

喂,喂…虽然黛静还没有适应这里的血腥环境,但听到他这番话,还是觉得他太天真了一些。心里暗笑着对他上下打量——没想到还有这么勇猛壮硕的幻想男。

杜威尔丝毫没有发现黛静目光里揶揄的意味,反而说:“你也很了不起呢?”

“啊?”黛静心里有鬼,顿时哭笑不得。

“我问了很多年长而且战功显赫的勇士他们对王子的军政看法如何,他们都只是沉默不语,一副什么都不敢说的样子。只有你,虽然纤弱得像个少女一样,却敢直言不讳。”

黛静惊呆了:像少女?等一下,这么说他以为自己是男人?天哪!这位大哥你也真清纯到尽了,连你那个女友(疑似)都能一眼看出我是女人,你竟然…

“就冲你敢说敢言,我们交个朋友吧…啊?”杜威尔忽然发现黛静一副走神的样子。黛静发现他把自己当成男人,哭笑不得之际,忽然想起哪天她给王子占卜的时候,也因为“她像不像女人”的问题闹出一个“乱子”,而哪天王子穿的是睡衣,她隐约记得他的脖子上似乎也带了这样的项链盒,是纯金打制,上面还镶着红宝石。她当时对这个东西没有多加在意,现在却雷轰电掣般想了起来,心里已经揪成一团:那里面装的是谁?

“你怎么了?”

“啊,”黛静随口答应着,脑子还没完全转过来:“我这么像男生吗?其实我是女人…”

“啊!”杜威尔忽然大叫一声。黛静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却见杜威尔一副羞辱愤怒的样子:“我本来也在怀疑,却一直不愿相信。王子不应该是这样的人,竟然,竟然在行军途中私带女人…”

“喂!”黛静这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顿时窘迫万分:“你想到哪里去了…”

杜威尔却像没有听见她说话似地,眼睛通红地转过身,念叨着:“不会这样子的,不会这样子的…”自顾自地走了,就像虔诚的信徒信仰受到打击一样。

黛静在原地呆了半晌,又惊又恼:这家伙难道一直生活在幻想里的吗?

王子带兵占领作为战争赔款的格利王国的土地之后,并没有按照常理请国王从国内选拔贵族前来管理,而是说这里民心未定,需要进行军管,把军队驻扎在这里操练,紧急征集粮食,再写信到国都要求国王再派精兵过来。特罗猜想王子这是像进一步对格利王国发动侵略战争。现在的确是很好的机会啊。格利王国刚刚败北,元气大伤,而且王子这场战争打得很漂亮,足以大挫对方的士气。另外就割地这件事使格利王国内部发生了很大的矛盾,被剥夺土地的贵族们就“国家不是国王一个人的”而感到很不满。原来王子索要领土还有这个目的。如果乘这个机会一鼓作气的话,胜算还是很大的。

几天后当他陪同王子站在山顶上远眺格利境内的时候,果然听到王子如是说:“果然是很好的地方。怎么可以就这样罢手呢?”

第三十六章 侵略(2)

西特蓝一个月后忽然对格利发动突袭。驻守在边境的格利贵族卡孙向王子投降,条件是在战争结束让他作为西特蓝王国的贵族继续管理这么大的土地。王子答应了,并在暗中尽量把这个消息传得远些。其他贵族听到这个消息,望风倒戈的不在少数。也有很多贵族,摇摆不定,在一旁观望。一些有战意的贵族也因为周围其他的贵族背叛或观望而陷入孤军奋战,很快便被剿灭。西特蓝很快便占领了格利的大片领土。

王子在灯下冷笑着看着已经改姓的地图,盘算着战争胜利后把这些贵族移到西特蓝荒凉的南方边境。这么可以让这些墙头草管理尚没有完全巩固的领土。虽然答应了让他们管理相同面积的领土,可没有答应让他们在哪里管理啊。

但格利王国也不全是软柿子。当西特蓝军挺进到格利王国的中心地带的时候遭到了格利军队的强烈抵抗。格利王国约瑟纠集几个和王室关系密切的的大贵族组成联军,和西特蓝军队战于国都背面的高地。战争并不是可以完全靠谋略取胜的。硬碰硬的正面对战是不可避免的。血肉横飞的激烈战争,终于到来了。

对战那天黛静没有跟去,并不是怕见到死人。而是怕看到在侵略战争中疯狂杀人的王子。怀着矛盾的心态坐在帐篷里,脑中是灰色的留白。却竖着耳朵听着帐篷外面。渴望着早点听到战争结束时的寂静。

这场战争果然是惨烈非常。当两个军阵相撞的那一刻,排在前面的士兵都被撞得飞了起来。长矛撞弯了,长剑砍缺了,人人都在拼命。后面的士兵踩踏着前面阵亡的士兵与敌军搏斗。在这样的战斗里,被城为格利王国第一勇士,约瑟国王的叔叔卡洛和被称为军神的亚格耐斯王子相遇了。

他们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刹那,都毫不犹豫地朝对方冲了过去。似乎都知道只要能打倒对方,战争就会提前结束。他们是自己一方的军心支柱,谁先死,他那一方的军队就会立即溃退!

亚格耐斯挺着长矛朝卡洛直冲过去。银盔银甲反射在太阳光在空气中晃过,就像一条闪电。卡洛也挺着长矛朝亚格耐斯直冲过来。挺矛互冲是一种近乎于同尽的打法。关键就是看谁的矛挺得直,击得准,速度快,能先刺入对方的要害,还有避开对手的矛尖。长矛加上主人的臂力和战马奔跑时的冲力,盔甲是难以抵挡的。古罗马的某位勇士就曾经有过一矛穿透两人的壮举。

两人的臂力、准头和速度都是绝佳的。于是异常罕见的一幕出现了。两人的矛尖在半空中撞到了一起,迅速地弯曲,然后“啪”的一声同时折断了。木刺纷飞中两人扔下断掉的长矛,拔出剑来,砍在一起,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两人的剑刃都顺着对方的剑刃滑动了几厘米,发出“吱吱”的响声,刃口也一扫而光,却不能把对方逼退一分。

长剑不停地撞到一起,激出四渐的火花,厚重的盾牌被砍出一个个缺口,两人就像两股雷霆一样撞击着,许久不分胜负。亚格耐斯忽然竭尽全力朝卡洛侧面砍去,角度相当刁钻。卡洛及时移过盾牌挡住了他的剑,却因为失去重心而倒落马下。亚格耐斯立即纵马踩向他。卡洛就地打了一个滚,钻到亚格耐斯的马腹之下,避开了亚格耐斯的马蹄。亚格耐斯踪马飞驰而过,忽然感到一股大力冲来,竟不由自主地冲落马下。卡洛竟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砍断了他的马腿!

亚格耐斯重重地摔在地上,盔甲和地面撞击时引发的震动震得他全身发麻。卡洛劈面朝他砍开,他连忙横飞长剑挡住来剑,却因为躺在地上不易使力,手臂剧烈颤动起来。

“哈哈!”卡洛咬着牙露出狠笑,卷曲的胡子围着白森森的牙齿,在阳光下分外狰狞。冷不防亚格耐斯一脚蹬在了卡洛的小腹上。卡洛被蹬得踉跄后退。亚格耐斯一跃而起。紧接着又是一场死斗。

两人的头盔都已被打掉,对手的剑锋不时在盔甲上滑过,破碎的铁环乱飞。亚格耐斯终于一剑砍断了卡洛的左臂。卡洛嘶吼一声,一剑刺入亚格耐斯的左肩,剑锋深深透了进去。亚格耐斯整个身体都异样地跳动了一下,咬着牙一剑砍掉了卡洛的脑袋。随着卡洛的脑袋摇晃着落下,卡洛的无头尸身向后倒去,剑锋也从亚格耐斯的身体中拔了出来,激出一道弧形的鲜血。亚格耐斯闷哼着捂住伤口,侧目看到席格纵马而来,立即把卡洛的脑袋抓入手中,把席格推落马下,一跃上马,奔到高处,把卡洛的脑袋高高举起,大声呼喊:“卡洛的人头,已经在我的手里了!”

西特蓝士兵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格利士兵则踉跄着后退。亚格耐斯在已经染上了血色的阳光下显得无比威武,而他高举着人头的右臂却在微微的颤动,左肩以下更是不能动了,鲜血已经把他的左臂染得通红。

格利士兵士气尽失,很快便溃败下来。约瑟国王带着残余士兵退入国都,闭门不出。西特蓝这边因为亚格耐斯受伤,也撤回大营——亚格耐斯在自己还清醒的时候下令,对士兵要严格封锁消息,只说他只是手臂受伤。

当亚格耐斯被抬进营帐的时候,半边身体都已经被鲜血染红了。黛静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帮着大家把亚格耐斯抬到床上。混乱中碰到他的身体,发现他的手是冰凉的,身体却是滚烫的。他的意识似乎已经模糊了,半睁着眼睛,蔚蓝的眼睛淡得像一层烟。大家手忙脚乱地把他的盔甲解下,鲜血从里面滴了出来,原来里面的鲜血更多啊。

黛静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身体麻麻的不知冷热。本来对他发动是侵略战争而感到很抵触,现在那份抵触却因为看到他重伤的样子而烟消云散了。只是一味地担心他的伤势,在心中祈祷着:千万不要死啊,千万不要死啊…

第三十七章 亲密接触?

席格他们惊慌地给王子包扎伤口。军医前几天被流箭射死了,还没有来得及再找。只有他们自己给王子处理伤口。他们并没有什么止血的技术,只是用棉花团按紧他的伤口。而王子的伤口似乎波及了血管,血就是止不住。黛静心里很着急,焦急地回忆着自己在二十一世纪听过的止血技术。只要血流减缓,血就会自己凝固把血管糊住,让血流减缓的方式是…按压脉搏!

黛静连忙用手指按在王子的脉搏上,狠狠地压了下去。席格百忙之中看到黛静作了一个他们所无法理解的动作——古代欧洲人根本不了解血液循环的知识,忙问:“你在干什么?”

“别妨碍我,这样就能止血了!”黛静大声说,语气竟有些像呵斥,自然而然有了一种威势。席格愣了一下,没有阻止她,又用他们的方式给王子止血了。

由于按压脉搏的作用,王子的血止住了。随从们连忙给王子敷上草药,包上绷带。黛静精疲力竭地跌坐在地上。她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血。腿都吓软了。还是不行啊。王子现在显然失血过多,他们没有任何给王子补血的方法,而且这么深的伤口极易引起感染和破伤风,他们显然也没有预防的办法。看来只能靠天了。

一想起“听天命”这个词,黛静就觉得非常难过。就好象王子已经凶多吉少了一样。是啊。人力都已经不能控制了,不是凶多吉少是什么?

也许是因为血止住了,王子悠悠地醒了过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席格把特罗叫来。他这副样子想极了发布遗命的样子,黛静心里更加难受。很快特罗就来了,黛静他们这些随从只得退出来。黛静担心地看了看帐内那模糊的灯火,竟有种…马上就要永别的感觉。

王子对特罗交代,这几天先不要功城,一来他这副样子已经不能再出战,二来格利王国的首都很坚固,功城恐怕会让军队消耗过大。先把都城围起来。格利国王这次估计已经吓破了胆,只要不时地用弓箭或投石机袭扰城内就好。这样一点点地磨去他们的勇气,对发动总攻的时候更加有利。王子说完这些就闭上眼睛瘫软下去,吓得特罗出来大声喊人,席格他们慌忙冲进去,却发现王子只是睡着了。

王子睡着之后大家也不敢离开。片刻之后席格发现很多人聚在一起总会发生这样那样的响动,可能会影响王子的休息。席格便说:“大家不要都聚在一起了。王子需要安静。我们轮流看着王子吧。”

“这附近有什么名医吗?”黛静忽然冒出一句。

“啊?”席格猝不及防。

“现在他虽然睡着了,但并不代表今夜没有危险。通常来说今天晚上是最危险的。”黛静的眼睛闪闪发光。

席格虽然不大相信黛静的话,但找个医生来的确有好处,便找了一个被征来当脚夫的当地居民询问,得知附近有就有一个名医,特别擅长治刀伤。席格立即派出两个随从带着一队士兵去找那个名医。然后排好了值班的顺序,黛静排在最前面——大概是觉得短时间内不会出现危险,他排第二。离开时特别叮咛不管王子多么渴,在医生来之前,一定不要让他喝水。他先在失血过多,一喝必死——这个理论黛静就不知道了。但黛静并不想去违背。因为在医药充足的现代化条件下遵循的法则,在医药匮乏的古代欧洲也许是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黛静静静地坐在王子的床前,给他掖好被角。他脸上那紧绷的冷酷神色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紧绷之后终于放松的表情。虽然他是被迫放松,但此时的表情非常安详。就像一个熟睡的婴孩一样。黛静不由自主地欠了欠身,更仔细地看他的脸。很难把现在的他和白天那个一怒就杀人的王子联系起来。有人说人在睡着的时候显露的是真正的自己。竟然王子的真实面目可能是这个样子,那他干吗要隐瞒呢?

王子的脸上泛着虚弱的潮红,肤色因失血而变得格外苍白。轮廓分明的嘴唇微张着,呼吸稍稍急促。看起来非常让人生怜。黛静的眼皮开始发麻——她也很累,便去想换席格过来——并不是想偷懒,而是因为照顾伤者必须时刻保持饱满的精神才行。

“过来。”王子忽然说话了,声音相当清晰。黛静以为他在说胡话,回过头来,竟发现王子的眼睛已经睁开,是意识情醒地在说话。

黛静一看他的眼睛,就觉得自己的心头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现在他的眼睛已经丝毫不见以往的刚毅和阴鸷,完全像一个渴望爱抚的孩子。

“过来,我冷。”

“啊,我马上去再找一床被子来。”

“过来,我冷!”王子加重了语气,黛静心想王子也许意识没有完全清醒,便走到他的床边温声软语地说:“别着急,被子马上就…”

“过来!”王子忽然从被窝里伸出手来,一把黛静拉到了床上,紧紧地搂在怀里。

黛静只觉得一阵恍惚,身体就到了他的怀抱里,王子只穿着睡衣,而她穿得也不厚——现在只是初秋。王子抱她抱得又很紧,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的沟壑都被填上了,透过那些薄薄的衣物,她可以清晰地感觉他的肌肤。

黛静连忙挣扎——当然要挣扎了,可是越挣扎他抱得越紧,黛静挣了几下都是在他的身体上用力地摩擦,连扣子都蹭开了几个。

黛静窘迫到了极点,却听到王子混沌地说:“别离开我,我冷…你好暖和…心跳得好有力,真好…”

黛静忽然感到一阵恍惚,手脚忽然没了力气,软软地躺在那里,等待他的下一步行动——咦?他的下一步行动没有了?他又睡着了?

黛静立即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接着竟有了强烈的自我厌弃感:自己在他眼里,只是像抱枕一样的东西?连人都不是了?

帐篷的帘子忽然一掀,席格进来了——到他的班了,看见床上这副景象,立即呆了。黛静更是惊得三魂出窍,呆在那里。想要解释这“不是那么回事”,嘴唇却像被粘住了一样开不了口。

第三十八章 攻城

席格呆呆地看着黛静,黛静也呆呆地看着席格。虽然帐篷里寂静无声,但气氛明显让人感觉到像沸腾了的蒸锅。

席格呆看了黛静一会儿之后,竟一声不吭地转身出去了。守在门口,声音颇有些怪:“我在外面守着,如果有什么事就叫我。”

黛静松了一口气,却也吃惊不小:之前席格对她示爱——应该说是示爱吧。已经确定他不是同性恋,但他对王子的忠诚实在是不成体统,看到她被王子抱在怀里竟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还帮他们守着门,这种忠诚恭顺简直都超越人性了,王子到底给了他什么恩惠让他这么…咦?守门?等一下!

本来黛静已经够窘迫了,他营造出的暧昧环境无疑让黛静更加窘迫。看看王子似乎已经睡熟了,便试着挪挪他的胳膊,想从他的怀里逃走。可是刚挪开他的胳膊,之前他说“我冷”的声音冷不防在她耳边响起。她感到王子的体温实在是有些偏低,竟不忍离开,就那样暖着他,等他的体温慢慢回升。

席格就这样守在帐篷门口,把来接班的随从一个个挡了回去。直到医生来到的时候才故意大声叫“帐篷里头作好准备”,黛静连忙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整了整衣冠,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等到大家进来的时候心还在砰砰直跳。

医生是一个看起来很平凡的白胡子老儿。他先是把王子扶起来听了听他的心跳,然后从怀里掏出一瓶绿色的药水,给王子灌了下去。不知是不是渴望王子康复而产生的错觉,大家似乎看到王子的脸色红润了,呼吸也强了些。医生又解开王子身上的绷带看了看他的伤口,竟然对席格说:“去找些干羊屎来!”

“什么?”席格很惊讶:“找它来干什么?”

医生脸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把干羊屎烧成灰,敷到伤口上,有奇效。”

席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还是乖乖照作,其他随从仍旧惊得合不拢嘴。黛静也很惊讶,但她惊讶得不是这个。用干羊屎烧灰敷伤,是匈奴人的作法。这个医生莫不是和匈奴人学的?说起来匈奴人被汉武帝打败之后,就进行了西迁,把欧洲搅得不成样子,后来被罗马联军击溃(另一说是匈奴人自己内部分裂),之后便在历史里消失了。现在纪元混乱,不知是在匈奴人大闹欧洲之前,还是在匈奴人大闹欧洲之后。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王子这下得救的可能性大了。匈奴人的治疗外伤的医术据现代学者考证,有着另人惊讶的高水平。据说干羊屎烧成灰敷伤可以促进伤口快速愈合,还能促进血液循环,当初苏武在匈奴自刺的时候就是用干羊屎救回来的。

医生把灰敷到王子的伤口上之后,又拿出一些怪模样的干草药放到火盆里放到王子的鼻子下面熏,过了一会儿王子便醒来了,和他第一次醒来的样子不同,显得精神颇足的样子。眼睛只在张开的一瞬间仍是那毫无掺杂的迷茫,片刻之后便回复了平日的刚毅和阴鸷。

不知为什么,黛静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非常失落,就好象被背叛了一样。远远地盯着他的脸,猜测他还记得刚才的事情吗?

这位来历不明的医生的医术果然高明。经过几天的调养,王子的伤口已经收口。战争是不允许任何一方的主帅认真调养的。王子能自由行动的时候就开始策划攻城。安全起见,他是不能出战的。不仅仅是珍惜生命。如果他死了或再度重伤,好不容易取得的战争成果很可能得而复失。因为他只能坐镇指挥,定下的攻城计划反而更加猛烈——因为他对手下那群贵族将领的战力和勇猛程度并不放心。

攻城的第一步,就是用投石机攻击城内。投石机看起来就像个架在车上的大木勺,利用杠杆原理把大石头投向敌人的城池。士兵们在王子的命令下运来了无数的石头,装在投石机上只管往城内砸。石头砸完了之后就再往城内发射火箭。等到城内被破坏得差不多的时候,再发兵攻城。城内早已人心不坚,又被这样狠狠地破坏了一遭,城头都被砸得残缺不全,没有多大工夫城池就被攻破。王子带领着士兵冲进城去,直奔王宫,进行他每次攻下敌国国都的必修课——抓捕并处决所有的王族。

黛静赶到王宫的时候,对王族的屠杀已经开始了。王子一直不让她参加战斗,这次也一样。她是担心王子,自己跑去的。一路上城内设施破坏严重的场面让她感到触目惊心,没想到进入王宫的时候看到的是更加触目惊心的惨景。那场面…简直像是地狱!到处都是锦衣华服的贵人在拼命地逃跑,没跑几步就被士兵像捕杀野兽一样杀死在地。地上到处是血,就像有人把成桶的鲜血泼到地上一样。

黛静被这副景象惊呆了,干呕了几下就发疯似地去找王子——她必须叫他停止这场屠杀。

王子正带着席格在王宫的大厅里不紧不慢地走着,面无表情地看着满地血光。黛静赶到的时候正巧看到一个穿着礼服、戴着金冠的少女朝他冲过去,扑倒在他的面前,抓住他斗篷的边缘,大叫道:“求求你!救救我!让我作什么都行!”看来她是格利王室的一个公主。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整天被关在城堡里,一点都不知道外面的消息的那种。向王子求救大概是看他比较面善,或者说比较英俊,殊不知自己正撞到了死神手里。

王子目光阴冷地看了看她,手已经握住了剑柄。那公主估计已经被吓得脑子不清楚了,竟然还在呆呆地看着他。

“等等!”黛静忙向他冲过去,可他们二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正在危急的时刻,那个幻想狂杜威尔忽然冲了出来,跪倒在王子的面前:“请您等一下!”

第三十九章 渴望谴责

“你要干什么?”王子用眼角冷冷地扫着杜威尔。

“王子殿下!我知道在战争中对敌人要绝对冷酷,可是战争对女人无关!”

那位傻瓜一样的公主终于意识到了危险,转身就逃。王子一剑划过去,砍中了她的脊背,她倒在地上,一时未死,还在向前匍匐爬动。

“王子殿下!”杜威尔急了。一道白光在他额前晃过,他的护额已经被剖成两半掉了下来。

“这是战争不是赞美诗!再罗嗦连你一起杀!”王子此时已经完全像个死神。

黛静发觉不妙赶紧冲过来,可已经迟了,王子的剑在空中划了个优美的弧线,那位公主的头已经被斩了下来。当公主的头掉在地上时,黛静已经冲到了王子身边,看到公主的头正像皮球一样在地上滚动着,脑中“嗡”地一响,一股火焰从心底陡然冒了出来,眼泪也不由自主地喷涌而出,竟然转身就给了王子一拳。

王子冷冷地挡住她的拳头,用力捏住。黛静感到指节疼痛的时候才意识到害怕,顿时一阵战栗传遍全身。王子越捏越紧,目光也越来阴冷锋利。黛静心中的战栗越来越强,脸就那样僵直着。王子的目光忽然变地虚无,甩开了她的手,转头就走,席格在一旁早吓得脸色铁青,跟着王子离开的时候还不时地回头看她。黛静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忽然崩溃大哭起来。杜威尔则惊讶地看着她:她刚才竟想殴打王子?王子竟然没有理会?

格利王室已经被扫除干净了。士兵们开始清洗王宫里的血迹。指挥部就驻扎在王宫里。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处理。除了王室和一些坚决抵抗派之外,能赦免的都赦免了。人们又开始满脸恭顺地为新主子奔走,就好象刚才的事情全都没有发生一样。黛静却不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席格又叫她送热水到王子住的地方去。不知为什么,每次王子杀人之后清洗身上的血迹用的水都要她去打。她现在不想见到他,非常不想。但现在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因为她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了潜伏的危险——再开罪他的话恐怕小命不保。

她来到王子的房间的时候发现王子正在检看自己的伤口。这番折腾让伤口又流血了。席格不在,估计是去请那个医生去了。黛静轻轻地把水盆放到他身边不远的地方,说了声“王子,水来了”就想溜。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王子闷混的声音及时钉住他的脚,把她留在房间里。

“战争是与女人无关,但是王室的女人就不行!王室哪怕只剩下一个小女孩,也抵得了几百兵士!”王子回过头来。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扭动,是一种令黛静看不懂的矛盾。好强烈的矛盾啊,简直就像两股风雷在交战。

黛静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仍然是被对着他。面无表情,看起来就像久遭烟火侵蚀的雕塑。

王子脸上的风雷忽然崩溃了,垮成一股暴风雨:“是的!我就是残忍!我就是像恶魔一样的人!是个血腥的屠夫!你谴责我好了!你不敢吗?”

黛静仍想继续背对着他,却听到他的强调中似乎带了绝望和悲愤,惊讶地回过头来。

王子的脸上竟然是一副愤懑,痛苦,绝望,甚至委屈的神情,眼中充满了渴望——渴望什么?竟是渴望被谴责!?

黛静把脸完全转了过来,像进一步看清他的脸,却发现他脸上那复杂的表情竟一瞬间全消失了,就像一个黑洞瞬间把一切都吸进去一样。他脸上又回复了那戴着面具般的阴鸷神情,朝她挥了挥手:“你下去吧。”声音同样像冰冷的面具。

黛静转身逃入因曾经溅上鲜血,而变得阴霾的走廊。王子那一瞬间奇怪的表情却不停地在她脑海里闪现。他在渴望谴责吗?难道说他并不想这么作?那他为什么要这样作呢?又有谁能逼迫他?

几天之后格利全境归顺。王室完了,即使像要继续反抗也找不到象样的旗帜。王子开始对格利的土地进行过渡处理。不可否认的,他对普通百姓还是很不错的。对于因为战乱而成了盗贼的人也予以赦免,有土地的归还土地,没有土地的就从王室的土地里拨出一部分分给他们。新国土很快就重新恢复了秩序。但仍不能让黛静对他的印象再度好起来。因为那一幕实在太可怕了:茫然地睁着眼睛,带着一缕血迹,拖着乱发在地上滚动的少女公主的头…

一切处理好之后就是班师回朝。王子有自己的封地,但王室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国度里。这次他让国家的国土扩大了,国王当然要给他更多的封地。一路上王子受到了天神般的欢迎。黛静呆呆地看着那些朝王子疯狂欢呼的人们,竟恍惚觉得他们长出了角和尾巴,变成了鬼畜的样子。他们应该不会完全不知道前线发生的事情吧。多少也应该知道一点吧。看来这就是人类的真面目啊。什么是正义?对自己好的就是正义。只要能为自己的群体带来好处,即使他满身无辜人的鲜血,也照样能把他看作天使。

王子回到王宫前面时,迎接他的贵人们又多了两位。一个是满身金光闪闪的老年贵妇,一个是穿着白纱群,带着珍珠首饰,戴着金冠的少女。王子一下马她就朝王子冲过来,抱住他的脖子,非常开心地说:“欢迎您归来,皇兄。”

皇兄?亚格耐斯的妹妹?黛静忙集中精神朝她看去。唔,很美,和亚格耐斯也很像…咦?黛静忽然发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不协调点,忙向国王看去。

亚格耐斯的妹妹竟然和国王一点都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