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喧过后,他们一起讨论着这些疱疹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后两人达成一致,是一种传染的皮肤病,如今贵县得此皮肤病的人越来越多,传染得很快,但丝毫不影响生活,更不会危及生命。

不仅是周郎中带来了药,老郎中也带来了药,最后两人放在一块,发现大同小异。老郎中兴奋得像小孩子一般,直道:“哎呀呀,我的医术有进步了,与你能想到一块,那我不也算得上小有名气的郎中了?”

小清跑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方老爹和张氏,没想到张氏一下松懈了下来,竟然连床都爬不起来了,说话也突然口齿不清。

小清又慌忙地跑来把两位郎中叫了过去给她娘瞧病。泽生和小茹也跟着一起过来了,泽生心里好后悔,怪自己当然太沉不住气,本来啥事没有,却把他娘给吓出毛病来了,若只是小病还好,喝喝药慢慢就可以好起来,可千万不要这一病给身体留下祸根呀。

无疑,张氏这次是急出病来了。年轻时她的身子还算是强健的,干起活来风风火火,一百多斤的谷子能从田里挑回家,中间只需停下来歇一次的。

到了四十岁后,她的身子渐渐不如从前了,虽然还照常干着以前那样的活,但使不上太大的劲。上次因为救瑞娘,她的身子就大大耗虚了一回,直到过年前,她才刚刚爽利一些。

这回又突然遭这么晴天霹雳的打击,她根本扛不住。前日她到泽生的新房去时,她连椅子都有些坐不住,已是生病的征兆。

这几日,她虽然是躺在床上养着,但因为要等个结果,所以还算撑得住,哪怕吃不下也喝不下,神智还是很清醒的,只是浑身无力而已。没想到终于等到结果了,而且是泽生和孩子都无虞的好结果,她只不过高兴了那么一刹那,便昏厥了过去。

方老爹狠命掐她的人中,再给她喂了水,她人是醒过来了,可是神智还很糊涂,也起不了床,脑袋是麻木的,身子也麻木得动弹不得。

小茹见了心头一紧,怎么像是得了脑血栓的症状?这种病…可是个很危险的病啊!想到这,她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两位郎中围着为她看病,最后诊断为她是痛风,也叫中风。小茹这点还是知道的,其实也就是脑血栓病,因为脑血栓也属于中风的一种。

周郎中瞧完张氏的症状之后,叹道:“万幸的是,没有突发猝死。她只不过刚听了喜讯,激动了些,才有如此麻木不清醒的症状,待好好养病,再喝药,养上一个月,应该就能好些了。”

方老爹及一家人听说是中风,都吓得两眼呆愣,心跳加速。要知道,这附近几个村,每年都有那么一两个人得这个病而死的。

周郎中见他们吓得不轻,又安慰道:“你们无需太担心,只要这一个月将养得好,以后也注意不让她太激动,身子不要剧烈运动,刮风下雨的天千万不要出门,因为这样很容易犯病。只要做到了这些,就会没事的。不过这一个月内必须得有人在床前细心照顾,得喂饭喂水、端屎端尿,要时常扶她下床走路,还得时常给她按摩头部及四肢。”

平时一家人都习惯了张氏做事爽利、干活风风火火,此时见她躺在床上,嘴里含糊不清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时,洛生和泽生、小清眼睛都湿润了,想哭又不敢哭。好在养上一个月就能好起来,否则他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待两位郎中开了药方走了后,方老爹靠坐在椅子上,神伤良久,最后他强打起精神,道:“你们不要担心,人一旦上了年纪,病就会多起来,整日离不开汤药地。就是这一个月得辛苦你们了,晚上由我来照顾,因为白日我得下地干活。瑞娘、小茹、小清,你们三个商量一下,这一个月由谁来照顾你们的娘?”

瑞娘与小茹、小清三人对望。瑞娘刚有了孕,时不时恶心呕吐,还得带着牛蛋。小茹和小清也得带小宝和大宝。

但相对比起来,小茹和小清能比瑞娘清闲一些,因为平时还有小芸在帮着带孩子。

小茹就道:“我和小清轮流来吧,大嫂现在要一人带着孩子,又有了身子,怕是不便。”

瑞娘可不想落后,若她不伺候婆婆养病,落下了不孝敬婆婆的口舌,她怕会遭人唾骂的,何况她的命还是婆婆救下来的。她连忙抢话道:“我是长嫂,婆婆生病了,怎么能呆在一旁瞧着呢,我一人照顾就行,你们都忙自己的去。”

小茹懂瑞娘的心思,怕是无论怎么说她也不肯袖手旁观的,便问道:“那牛蛋谁来带呀?”

瑞娘思虑了一下,“我叫我的三妹过来带。”

本来无需这么折腾的,有小茹和小清轮流照顾张氏就完全够了,可是瑞娘非要为侍奉婆婆养病出一份力,大家也不好拦着。

方老爹拍板了,道:“那好吧,你们每人照顾十日,从大到小轮流着来,先由瑞娘来吧。周郎中的话你们刚才也听见了,得喂饭喂水、端屎端尿,要时常扶着下床走路,还要按摩头部及四肢,可得仔细着点,知道么?”

“嗯。”她们三人齐声应着。

这时张氏神智忽然又清醒了过来,一只手朝他们这边伸着,慢吞吞地道:“不用,我哪里就病得那么重了,我还要下地去干活呢。”她说着就要起床,挣扎着身子。

泽生赶紧将她摁住,让她好好躺下了,“娘,你别瞎动了,这种病可得好好将养,现在不能起身的。都怪儿子太沉不住气了,害得你生出这么个大病来,我…”他说着说着泪珠就一大颗一大颗滚了下来,平时没怎么好好孝顺娘,还给娘惹出病来,他心痛如刀绞,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孝了。可是伺候这种病,如何也得女眷来,他又出不上力。

方老爹过来将泽生拉到一边,训道:“这么大点事,你就掉眼泪,将来我和你娘躺在床上喝药的日子还长着呢,也总有老死的那么一日,难道你不要过日子了?你们都快回去,各忙各的。洛生,你去喊瑞娘的三妹来。瑞娘,你现在就守在床边,别走动,千万别让你娘下了床。”

泽生觉得自己从小到大可都是不爱哭的人,眼泪矜贵着呢,这几日倒好,将十几年来比别人少流的泪这下一通地全流了出来。他也意识到自己这样太不像大男人了,赶紧将泪抹得干干净净,没事样的朝他爹道:“我去买药。”

他从桌上拿起药方,和小茹、小清一起出门了。

瑞娘确实是十分地用心在照顾婆婆,喂饭喂水尽量不让婆婆呛着,端屎端尿也毫不含糊,按摩头部和四肢时,使的劲也合适。

张氏见瑞娘还怀着身子,这般劳累照顾她,她有些于心不忍。而瑞娘帮她擦洗身子和大小便时,她还很不好意思呢。

这时瑞娘正在给她按摩大腿,张氏见瑞娘的鼻尖都凝出汗珠来了,口齿很不利索地道:“瑞娘,你歇…歇吧,不用这么费力按腿的。我没事…没事,郎中说话都是夸大的,你别认真听他们的。”

瑞娘用袖子抹了一下鼻子,笑道:“不费力的,我若不照顾好你,以后谁帮我带孩子啊,我这肚子的娃年底就要出来了,到时候你又得劳累了。”

张氏苦笑了一下,瑞娘这说的倒是实在话。

因为瑞娘细心的照顾,张氏这几日状态还不错。泽生一日好几趟地往这里跑,见他娘在慢慢地恢复,心里总算踏实了些。

大宝和小宝脸上的疱疹因为敷了药,已经在一点点地蔫塌、结痂了。贵县的这种皮肤病传染得越来越厉害,因为老百姓对传染病的天生畏惧,没有谁敢省这份药钱,贵县已经没有足够的药来供应,周郎中和老郎中还结伴一起去贵县卖药,大挣了一回。

泽生的铺子又开起来了,他不想开都不成,因为已经有不少人来他家里找他了,非要买粮不可。因为没粮不行啊,人都得吃饭,况且得知泽生和孩子们的疱疹都差不好了,也不再那么怕了。

不过泽生和林生现在可不敢再去贵县了,辗转到另一个县去收粮了。

过了十日,大宝和小宝脸上的痂都开始脱壳了,也就是说,这种皮肤病快完全好了。

小茹还是有些忧心,“泽生,你说孩子脸上不会留下麻子吧,这些印子会褪掉么?”

“怎么会留麻子呢,只有得了天花,化脓太深,才会留麻子的。孩子现在才几个月大,皮肤一直都在长,等过了几个月,估计就一点印子都看不见了,又会恢复白白嫩嫩、滑滑溜溜的小脸蛋了。”泽生见小茹还紧蹙眉头,盯着孩子脸上的痂看,又道,“上次以为是天花,你的眉头都没皱成这样,如今才一些暗印子,你怎么反而放心不下呢?”

小茹不好意思地说:“性命很重要,相貌同样也很重要嘛!何况上次我是假装坚强来着,你没瞧出来?”

“你真当我傻啊,怎么会瞧不出来。”泽生笑道。他对她的心思早已懂得透透的了。

“对了,明日该轮到我去照顾娘了,到时候大宝和小宝要吃奶怎么办?到了时辰我回来喂奶,就让大嫂照顾一下娘成不成?反正孩子现在吃稀饭了,白日里只要喂两次就行了,来回喂两次奶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怎么不成,大嫂肯定愿意,这几日,她照顾娘可仔细着呢,你可不要输给她哦。”泽生这话才说罢,接着又补了句,“你也不要太累着自己,娘这两日都是自己下床大小解,你好生扶着娘就是,别让娘摔着。”

“我知道,哪里需要你提醒。”

次日,小茹来伺候婆婆,瑞娘终于可以歇歇了,她的三妹可能不喜欢住在她家,当日就回娘家了。

小茹打着温热的水给婆婆洗脸,张氏已经习惯被人伺候了,就由着小茹洗。她心里一直惦记着孙子呢,这几日每次泽生来,她都要问大宝和小宝的事。这会儿她又问道:“孩子脸上的疹子都消了么,喝粥吃奶时胃口好么?”

“你放心,疹子都消了,胃口也很好。你只要养好自己的身子就行,别操那些心了。”小茹的话才说完,就听到外面有人哭着跑进院子来。

“姐,良子他欺负我!”雪娘一进门,见她姐正在喂牛蛋喝稀粥,她也不等孩子吃完,便稀里哗啦地哭开了。

小茹有些吃惊,良子会欺负雪娘,这倒是件新鲜事。

哄人的玩意儿

张氏虽然身子不灵便,但耳朵还是挺好使的,听见雪娘说良子欺负她,便叹道:“人家现在是里正,可不只是个瘸子,也有资本可以欺负欺负她了。茹娘,你瞧见没,上回雪娘和良子一起来我们家,她朝良子横一眼,良子便离得她远远的,都不敢靠近她。如今良子有出息了,可不得狠狠治治她,好出出气么!”

小茹压低声音,轻轻地笑道:“娘,你小声点,别叫雪娘听见了。良子不像是那种得了志就要出气的人,肯定是雪娘自己做错了事。”

“嗯,我瞧着也是。茹娘,你扶我坐起来吧,躺多了也难受。”

小茹先把枕头立起来,然后扶张氏坐好。张氏感觉背上痒,想用手抓又抓不够,她现在抬胳膊都难受。

小茹就替她抓抓,张氏感觉舒服多了,“人老了,连抓个痒都困难,到了晚上,就没人帮我抓了。”

小茹知道公爹估计没那个柔情替婆婆抓痒,就道:“那还不容易,让爹给你做个‘痒痒挠’吧。”

张氏听了觉得好笑,“‘痒痒挠’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挠痒痒的东西呀,前面还有个爪,你没听说过?”小茹很好奇,“痒痒挠”不是古代就有的么,看来这里人平时不注重享受生活,是不是做这种东西的。

张氏笑了,觉得小茹此时像个小孩子,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有,“挠痒痒不都用手么?”

“手够不着,就靠那个爪呀,这个容易做,我现在就可以做一个给你瞧瞧。”小茹一时兴起,想立马做一个给婆婆瞧个新鲜,反正陪在床前,现在也没有啥事儿。

小茹知道柴堆里有竹竿,她来到院子里的柴堆,抽出一根竹竿,准备再进屋,发现瑞娘和雪娘都进屋去了。

看来瑞娘也不想让她们听见雪娘受欺负的事,便把雪娘叫进屋里说话去了。小茹隐隐能听到雪娘在屋里抽抽嗒嗒的声音,她可不喜欢听墙角,又回张氏的屋里去了。

瑞娘见雪娘哭个没完,也烦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好歹说个清楚呀。良子要是没理,无缘无故地欺负你,我替你去说说他。他不会是当了个破里正就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吧?”

雪娘可不是一般的委屈,“姐,良子是真的变了!以前,我说啥就是啥,他都会听我的,可现在我说什么他都不听,他有自己的想法,总认为我做什么都不对。还说我没读过书,有些事根本不懂,叫我不要掺和他的公事。今日他还…还骂我喜欢占小便宜,不贤慧,唔唔…”说着说着,她又委屈得大哭了起来。

原来是上回那位妇人送了雪娘八个鸡蛋后,良子处理她儿子打架的事情时,根本没为她的儿子说半句好话,还当场让她儿子赔给被打的那个人五百文钱,因为那个人至今躺在床上,腿好像骨折了,怕是没个一百日也起不了床了。

那位妇人不服气,难道是八个鸡蛋的礼太轻了,便又偷偷送给雪娘八十文钱,叫她一定要跟良子说。

雪娘这时也知道那位妇人是有事求良子。自己的相公有人求,她心里十分骄傲,便收下了钱。

她心里寻思着,哪位里正不收礼,以前管着她蒋家村的那位里正平日里不知收过多少礼呢,拿着那一点俸禄,整日吃香的喝辣的,穿着也讲究,还能盖新房,不知羡煞多少人。

她这才收八十文钱,有啥不能的,她还想以后靠这个发大财,也盖新房呢。

当她跟良子说起那位妇人求帮忙的事时,良子吃惊地看着她,怀疑地问:“你不会收人家好处了吧?她儿子干了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岂能饶他?听说她儿子不仅这回打伤了人,以前也打伤过不少人呢,还经常抄家伙打群架,让他赔钱已算是轻的了。下次若再出此事,我定要上呈给吏长,吏长再呈报给县令,将他关进牢里去!”

雪娘见良子不仅不帮忙,还说了这么一番重话,吓得她直否认,“我哪里敢收人家好处,她也只是嘴里说说,想求你帮个忙而已。”

“她儿子做下这等事,不知道好好管教,竟然还有脸来求帮忙,下次她若找你说话,你不要再理她了。”良子嘱咐道。

雪娘嗯嗯地直点头。可是那八十文钱和八个鸡蛋,她该怎么退给人家呀。那位妇人以前送礼的次数多了,很有经验。见雪娘想退礼,她都笑脸说无碍的,帮不帮忙都不打紧,就当孝敬一下里正补补身子。她心里清楚着呢,只要对方收了礼,她就有把柄了,良子想不帮忙都不成。

雪娘听她说帮不帮忙都不打紧,也就放心了,没当回事。

那位妇人的儿子一直没有将钱赔给人家,良子便直接去她家,催促他赔钱,说再不赔钱,他会去找吏长往县令那儿呈报。这下那位妇人和她的儿子都火了,趁邻居们全在围观时,将雪娘收了她家八个鸡蛋和八十文钱的丑事嚷了出来。

那位妇人还威胁道:“若这件事被吏长知道了,呈报给县令,怕是你这个里正都当不了!”

良子气得脸色铁青,他没想到雪娘竟然真的收了人家的好处,而且还瞒着他!这也太不像话了,雪娘怎么能是这种贪财的女人呢?

不过,良子可不是个怕被威胁的人,当场回道:“雪娘若真是收了你家的钱财,我等会儿让她立马给还回来,此事我并不知晓!若是我知道了,绝对不可能让她收。还有…”他朝门外所有围观的村民们说,“我不会收任何人的钱财,哪怕是一棵菜一个鸡蛋都不会收!凡事都会禀公处理,想靠送礼让我循私情的人,最好收回这个打算。雪娘她一个妇道人家,可能见识短了些,我会好好管教她,明日会让她当着大家的面道个歉,她会知错就改的。”

他又对那位妇人及她的儿子说:“雪娘犯下错事,我的确有撇不清的关系。你完全可以去告诉吏长,他若追究下来,我定不会逃避责任,会任由上面处罚。不过,这并不代表那五百文钱可以不赔,请你们务必在今日晚饭之前给送过去!若敢延后一日,便翻番增至一千文!”

良子此言一出,村民们顿时佩服起良子来,觉得良子是个刚正不阿的好里正,办事果断利索,不循私情,还要让雪娘向大家道歉,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里正的娘子在背后收礼,在他们眼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当然,也是他们经常暗地里唾骂的事。

只有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有些不满,绝大部分村民们为良子叫好,在门口嚷着村里终于来了一个主持公道的好里正。

那位妇人和她的儿子都傻眼了,靠这个威胁良子的小官位没用,良子根本不怕。他们一家和吏长半点关系都扯不上,哪里还真能去找吏长告状了,何况良子让雪娘明日来道歉,还要把钱和鸡蛋都退回来。他们怕是硬找上吏长,也丝毫动摇不了良子的地位,反而被吏长夸赞良子一番呢。

他们只好认栽,赶紧准备五百文钱赔给人家,再晚就是一千文哪!

良子回到家时,便对雪娘好一顿数落。

雪娘开始还不认错,反唇回嘴说:“你怎的这么傻,一点儿也不懂得为自己的好日子着想,脑子里难道塞了草把,这么不活络。”

这下真把良子给惹急了,便朝她吼了一嗓子,极其失望地道:“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位贪财的人,这么爱占小便宜的人,若真是如此,你嫁给我真是嫁错了。上次我说,我们俩要相濡以沫、同甘共苦,这才多久,你便忘得一干二净。我希望你能贤慧一些,做我的贤内助,助我好好当这个里正,我不为俸禄不为钱,只为自己坦坦荡荡做人。”

雪娘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后面的话她根本就没认真听,也理解不了那种不为钱只想坦坦荡荡做人的境界。只听良子说她贪财、爱占小便宜,还不贤慧,她便受不了,哭着跑了出来,良子腿瘸,想追也追不上。

其实他也没想追,雪娘一日不反省自己的错误,他会一日不原谅她,因为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她不懂可以,但不能懂了后还知错不改。

雪娘将这些和盘托出,都说给瑞娘听了。

瑞娘也觉得里正收钱财是正常的事,觉得良子太过古板了一些,公事公办有时候并不是好事,会得罪很多人的,可是良子是这样的人,只能委屈自己的妹妹了,便劝道:“你别哭了,良子又没打你,也不算是骂你,只不过生气而已。看来良子是想当个好里正,或许是想升官呢,等他当上了吏长,或者以后去了县里,你不是也要跟着他享福么?以后那些蝇头小利就别收了,不,是啥也不能收了。什么事都顺着良子,这日子就能过好了。”

雪娘听说瑞娘说良子当好了里正,以后或许能升官,说不定哪日真的能去县里,便又来了劲,不哭了。才停下哭,她又恶心呕吐了起来。

瑞娘瞧她那样,喜道:“你不会是有孕了吧?”

雪娘点头,“好像是,今日我本来要跟良子说这件喜事的,没想到被他这么一通训,我都忘记跟他说了。”

瑞娘催她,“你快回去吧,好好跟良子道个歉,他让你明日向村里人道歉,你也照办。好好怀着孩子才是正事,你放心,俸禄虽少,以他的家境,也饿不着你。”

雪娘想着要把这个喜事告诉良子,便回家去了。

雪娘出院门时,小茹从窗户边上瞧见她的背影了,好奇地道:“咦?雪娘怎么这就走了,连顿饭也不吃?我还以为她要等良子来哄她接她,她才肯走呢。”

小茹坐在张氏面前,刚才一直与张氏聊着家长里短,手里还拿着柴刀削竹竿做‘痒痒挠’。

“可能是瑞娘好好劝了她,她想通了吧。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绊绊的,跑一次行,还能次次吵嘴就往她姐这里跑?”张氏说到这,就想起茹娘一个让她很满意的地方,“茹娘,你嫁到方家一年半了,我还从没见你跟泽生吵架跑回娘家呢,心胸宽,啥事不计较,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性子。这样多好,日子过得顺顺当当的。”

小茹被婆婆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儿道:“是泽生性子好,不愿跟我计较。”

“你和泽生脾性相合,处得来。当初订亲时,我就请算命先生把你们俩的八字合过,他说你们可是月老暗中牵的红线呢,好得不能再好。”张氏高兴地笑着,忽而又想起了瑞娘,“唉,你大嫂哪哪都好,就是小心眼了一点,心思重了一些。她和洛生经常为一点小事也能吵吵起来,都不知跑过几次娘家了。以前和我也经常为一点事就闹不开心。不过,最近她强了不少,这几日照顾我,还真是没话说,是个知恩图报的实心人。”

张氏正说着话呢,林生过来了。

“姐,大宝和小宝兴许是饿了,都在哭呢。”

小茹这才想起来,一心顾着和婆婆聊天,手里做着“痒痒挠”,都忘了给孩子喂奶了。

小茹把瑞娘叫过来帮着守一会儿婆婆,她匆忙回家喂奶去了。

喂过奶后,小茹又急忙回来了。她给张氏摁摁腿,再喂些水给她喝。

张氏刚才见了林生这一面,发现林生对她可比以前嘴甜了不少,便称赞道:“茹娘,你这个弟弟是越来越懂事了,叫人嘴甜着呢。他跟着泽生后面跑来跑去,干活肯下力气,还真是个勤快人,听说他想跟你爹和大哥学做泥匠?”

“嗯,他挺上进的,想学一门能挣钱的手艺,以后好讨一门亲事。”小茹心里一阵暗笑,看来林生刚才嘴甜是想给婆婆留个好印象呢,这个林生,脑子还算好使。

张氏听说林生要讨一门亲事,便好心地答道:“等我的病好了,看哪家有好姑娘,我帮他去说说,到时候你爹娘直接请媒人下聘礼就行。”

小茹知道婆婆是一番好心,心里叹道,这个臭小子喜欢的是你的闺女,可不想要别的好姑娘。

可是,婆婆就怎么没想到把自己的闺女说给林生呢?看来,在她眼里,根本就没把小清和林生放在一块儿想过,因为她想为小清找的人可比林生高好几个层次去。虽然婆婆这时觉得林生哪儿都好,一旦说让小清配给林生,她恐怕又会觉得林生哪儿都不是很好了。

小茹已经把“痒痒挠”做好了,虽然样子丑了点,但很实用。张氏接在手里,往背后挠了挠,还真的挺舒服,便乐得不行,直道小茹是个开心果。

瑞娘在院子里听见婆婆这一上午都笑了好几回了,茹娘如此会哄人开心,她自愧不如,她细心照顾了婆婆十日,尽心尽力,婆婆笑的次数也没这一上午笑的多。唉,她叹了叹气,不管这些了,只要婆婆现在不嫌弃自己就行。

到了午时,小茹就来灶上做饭。张氏的那个屋门正对着灶屋的门,小茹做饭,也能瞧得见张氏,再嘱咐她不要起身就行了,丝毫不影响做饭。

接连几日,小茹不仅细心地照顾婆婆,还经常逗得婆婆乐呵呵的。她还做了一对“腿棰”,其实就是一对木棒,头上绑了厚厚的一层麻布而已,敲在腿上,软中带硬的感觉,张氏觉得很好用。

其实小茹还想画个木轮椅,让木匠做出来送给婆婆呢,但转念一想,婆婆又不是一直不能走路,等木轮椅做好了,婆婆也能出门了,根本用不上。而且还怕做了出来,反而惹她不开心,以为说她一辈子走不了路要坐轮椅呢。

小茹灵机一动,既然不做木轮椅,但可以为孩子做小木轮童车,到时候给大宝和小宝玩,他们肯定十分喜欢。

张氏见小茹画了小木轮童车,直说要找木匠马上做,不仅给大宝和小宝做,也要给牛蛋做,要做三个!

小茹心里禁不住一阵笑,婆婆以前节俭起来都看不惯她早上吃煎鸡蛋,如今倒是大方了不少,特别是在孩子头上,一点儿也不吝啬。

张氏笑得多,心情好,病也就跟着好得快,现在说笑已经很利索了,每日都让小茹扶着她在屋里转悠几圈,但还不敢出屋吹凉风。

小茹伺候了婆婆十日,该轮到小清了。第十一日,小茹便和小芸一起抱着大宝小宝来铺子里玩,让孩子们瞧瞧他们的爹是怎么忙生计的。因为铺子就在自家院的前面,走几步就到了,也不怕风会吹着孩子。

铺子里来往的人多,有一些人也爱扯别人家的闲话,各个村发生的奇闻轶事,出不了一日,就能在铺子里听到。

这会儿有一位郑家村的老婆子拿着一个小布兜进来,说要买几斤米。老人家不舍得花多钱一下买好多粮,都是几斤几斤的买。

老婆子才放下布兜,瞧见坐在旁边的小茹,就扯起话来,“茹娘,你知道不,雪娘才刚怀上孩子,就跟卞镇的那个什么村…就是良子住的那个村里的一位未出嫁的大姑娘打了起来,竟然把孩子给打掉了!孩子没了且不说,听说流了好多血,大伤了身子,郎中说她以后就再也不能怀孩子了!我的老天,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她真的是作孽啊,都有身子了,还跟一位大姑娘打什么架!良子他娘得知后,从昨夜哭到现在,都没止住呢!”

小茹和泽生皆惊愕地看着这位老婆子,她是良子家的邻居,还听到良子他娘痛哭,这个消息应该是真的。良子遭遇这种事,娘子受伤,孩子掉了,他们心里也不好受。

老婆子见他们俩听傻了,也不知回应她一下,好满足她爆出这个惊人大料的好奇心呀,接着她又说出更加惊人的话来,“良子他爹受不了哭哭闹闹,被良子他娘哭烦了,你们瞧他怎么说?”

泽生和小茹还是没说话,只等着她说下文呢。

还是小芸忍不住问:“怎么说?”

老婆子见终于有人应了一句,便口水四溅地说:“良子他爹说,怕啥,是雪娘的身子伤了生不了孩子,又不是良子生不了孩子,把雪娘休掉,再娶一个不就是了!良子他娘又哭道,良子怎么可能会休掉雪娘,你还不知道么,他一直都护着她呢,他怎么舍得让雪娘回娘家,一辈子无儿无女的过?良子他爹最后来了一句,那就娶个二房!这个良子他娘没回话了,还只是哭。”

这下差点惊掉了小茹和小清的下巴,同时问道:“娶二房?”

“嗯,很有可能要娶呢,良子不肯娶,他爹也会帮他娶,良子怕他爹!”老婆子尽了兴,十分地畅快,拿着买好的粮出去了。

小茹见泽生还没缓过神来,叫了他一声,“泽生!你是在同情良子失了孩子,还是在羡慕他可以娶二房啊?”

泽生正在为良子的事忧心呢,见小茹这么打趣他,他也笑不起来,叹道:“良子才没了孩子,还不知怎么伤心呢!他爹竟然还说要为他娶二房,他得多为难啊。大嫂肯定还不知道这事,要告诉她么?”

小茹也不知该不该告诉大嫂,正思虑着呢,又来了一人进铺子里了。

这回来的不是买粮的,而是一位中年男人,说要和泽生谈谈做买卖的事,瞧着这个人的穿着装扮,应该是做了多年买卖的高贾之人。

小茹见有人要与泽生商谈买卖的事,也就不坐在这里听了,与小芸一起,抱着孩子们回家了。这里毕竟是个没怎么开化的古代,男人们商谈大事,是不喜欢女人在旁听的。

小茹虽然觉得他们这样有些歧视女人,但没有办法,在这里,女人的地位本来就不高,还是入乡随俗吧,只要泽生将她看得重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对娶二房的事怎么看?O(∩_∩)O……O(∩_∩)O

小茹当面试官

泽生并不识此商贾之人,与他客气打过招呼之后,给他搬了把椅子,再给他倒茶。

“方老板,你可别跟我客气,你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令我刮目相看得很哪!”此人声音洪亮,说话豪爽,也很会来场面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