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芫梓轻呼出一口气,压力顿减。她跟在两人身后坠着走,猛一回头,只见两个警卫正紧紧坠在她身后。两个警卫见她忽然看过来,嘴里两双白牙立刻白刷刷一齐亮相,就连笑容也出奇地灿烂:“少夫人好。”

佘芫梓抿了抿唇,脚步愈发加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若有更新,一定是捉虫】

尤觉得本章须得修改,容我慢慢想想。。

【冷艳少帅——真的合适么。。】

第十章

第十章

钟府的人来去如风,只匆匆下了聘便连日赶了回去。当夜朗月升空,第二日却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佘家后院里的绣线菊蔓而柔软纤长伸展,一朵一朵枕在翠枝上,雪子一般繁密堆叠,使人眼目清凉。

“少夫人,就让咱们跟着你吧,我是大牛,这是我兄弟二牛。”

后院里的回廊中,一个脑门儿锃亮的光头警卫摘下军帽板板正正的站在佘芫梓面前,他手中还扯着另一个警卫,两人正正经经的开始敬军礼。

佘芫梓脚步一顿,解释道:“…我还没有嫁人,不是你们少夫人。”

“马上就是了,上次掏鸟窝的时候我们少帅说过,对于必然要做的事情,提前去做和后来去做结果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们现在称呼您少夫人和以后这么称呼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大牛一脸郑重的沉声说道。

二牛点点头,深以为然。

佘芫梓默,这两件事真的能混为一谈么?不过…钟少帅这样的人居然也掏过鸟窝?佘芫梓突然很想笑场。她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一身灰色军装的男人三两下攀到树上,只拿出几个拇指大小的鸟蛋的场景…只是这人猛一回头,只见一双深潭无波的眸子,凌然深邃,不可攀援。

佘芫梓后退一步,回过神来。

铜雀在一旁弯腰扑哧扑哧笑得正欢,指着大牛和二牛问:“你们都是少帅手下的兵?”

“你们是不是想跟着小姐?”

“这个好办。”铜雀嘿嘿一笑,向着远处招了招手,未等大牛二牛反应的及,一个猴儿似的小子三下两下从石头山上窜下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雀姐姐,啥事?”

佘芫梓抿嘴一笑,铜雀这准是又想出什么馊主意来了。

“我数到一百,两位如果能从这院里抓得住小栓子,就算你们过关,可以留在小姐身边。”铜雀站到佘芫梓身后,只探出脑瓜来兴致勃勃的提条件。

“好。”两个警卫对视一眼,均是点点头,而后两对虎目望着叫栓子的这个小子,捏着拳头咔吧咔吧响。

栓子精致的小脸上,眼睛咕噜噜一转,趁着两个警卫一个晃神,忽的一下窜上院内的大树,三两下跳到另一颗树顶。

铜雀在这边竖着手指开始数数:“一百,九十九,九十八…”

两个警卫见状也跟着迅速攀爬到树上,大牛目视着前方跳跃的小小身影,手下突兀的从腰带边上摸出一条绳索,他眸光一厉,喉中清吼一声,手中的绳索倏地一声缠在栓子腰间,与此同时,另一道锁链顷刻间缠上栓子的双腿。

此时铜雀正数到“八十一”,她不由得发出惊叹。

两个警卫轻松从树上跃下,手中的栓子已经被吊在绳索上,她精致的小脸上满满都是复杂之色。

大抵是以往从没败得这么快过。

从三团里被文团长举荐到佘老爷子跟前,成为保护五小姐的女丫头,她身手和领悟力自然都是很厉害的。可就在刚才,她几乎在一瞬间落败,甚至连反应时间都没有。

“你们使手段!”栓子咬牙切齿的扭着腰上的绳索,不服气。她向来灵巧,没想到今日却败在两条绳子底下。

“无手段不丈夫。”大牛淡淡地说道,他飞快的看了一眼佘芫梓,又不着痕迹的夸赞了自家少帅一句:“这都是少帅教的。”

铜雀:“…”牛兄弟,你们说这些…真的不是在给你们少帅添堵么?

“看来五妹的身子真是大好了。”

西厢一处小阁窗内,佘芫晓手中的一支花叶静静的飘落在雨中,想到前些日子母亲与自己谈的话…若是事情当真成了,她与佘芫梓将会既是姐妹又是妯娌,佘芫梓原就是嫡生,若是再让她做了自己的嫂嫂,自己这辈子、从头到尾可就真的要被佘芫梓生生压了一头。

那位钟家三爷,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佘芫晓咬咬唇,捞起匣子里的烫金帖子看着,忽然双手一合,往斜里瞥了一眼道:“香彤,跟我去一趟园子。”

“小姐,这个不行,二姨太不是说…”身后的丫头一听佘芫晓要去“园子”急忙摇了摇头,神色慌张的看着二姨太房间的方向。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到底谁是你的主子?!虽然她是我母亲,可是她凭什么瞧不起玉相公?早二十年…早二十年…她还不是和玉相公一样的…”说到后面,佘芫晓声音愈发弱了下来。她知道,若是她的这番话被二姨太听了,只怕不是挨几句骂这么简单了。

二姨太向来最忌讳的便是她原先的戏子身份。

二十年前二姨太也是园子里的大家,只是因为进了佘家的门儿才渐渐淡出唱戏的圈子,也因此,佘芫晓自小便对会唱戏的人心生好感,这玉相公乃是黔阳园子里的台柱子玉玖株,其一口唱腔与梅先生颇为神似,佘芫晓平日里最爱他唱的戏。

这块烫金帖子便是她花大价钱买来的贵宾贴。

被佘芫晓冷厉的目光一瞪,香彤抖着肩膀缩下身子,双手不由得发凉:“小姐自然是香彤的主子,可这些日子小姐理当养养性子,等到五小姐出嫁后,接下来可就要轮到小姐您了。”

佘芫梓出嫁后,后院里只剩下两个待嫁的姑娘,一个是四小姐佘芫绿一个是三小姐佘芫晓。以二姨太的性子,是与钟桂姈商议后,自然是要佘芫晓越快出嫁越好。

事情拖久了总归是容易出变故。

佘芫晓哼了一声,“若是钟少帅那样的人,我还愿意嫁一嫁,或是钟桂姈的弟弟、那个钟二爷…也未尝不可,可最后一个没见过面的钟三爷,谁知道长得什么模样?是高是矮?是圆是扁?”她双手紧抓着烫贴。钟三爷是钟家三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比不得钟少帅和钟二爷,手里面根本没有多少实权。

佘芫晓吐出一口气:“嫁给钟三爷,倒还不如嫁给玉相公。”她不由得想起那人台上的卓然风姿,和她在后台偷窥的惊鸿一瞥。那是不属于人世间的真绝色。

除去昨日见过的钟少帅,玉玖株是她见过的最精致的男人。钟少帅长相也精致,却好似一把刀,他双眼扫过来的时候,凌厉的目光使得她几乎要落荒而逃,而玉玖株则与之不同,玉玖株是君子,君子如玉。

如果,没有那么多如果,没有这样的家世,没有这样的母亲,她一定会喜欢上玉玖株的。因为每每站在他面前,她都觉得自己心底所有的阴暗都洗净了一般。但是,现在,她懂得太多,她自小便明白只有得到权力才能得到最好的。

所以,今天,她就只去看一眼,然后她就回来听从母亲安排。

带着不敢多言的香彤,撑着油伞,佘芫晓拦下一辆黄包车,不多时便到了园子,是二十四长街巷弄里的“金香园”。

门口的小厮见两人的到来,看过烫贴便将佘芫晓迎了进去,而后嘿嘿一笑,连忙对园子里面大喊:“玉相公,佘三小姐来看您来了!”

园子里的谁不知道佘芫晓每逢来此必会看上一眼玉相公?这些人平日里见过的达官贵人也不少,可这么执着的小姐还就只有眼前这一位,也无怪他们总是开玉相公的玩笑了。

“莫要胡说。”楼梯的转角走下一个男子,一身月白色长衫,虽为男子却容色精致,他皱眉看向那小厮,道:“佘小姐与玉某只是君子之交,可容不得你在这里败坏名声。”

“是是是,小的有错。”台柱子发话了,那小厮怎么敢不听?只在一旁欠着身子道歉。

佘芫晓摆了摆手,那小厮一步三回头的走到门口。

她站在原地盯着玉玖株,愈发觉得面前这张脸当真是少有的俊俏。

玉玖株看了看她身后,见只有一个香彤,他眼中也没了初下楼时的亮意,玉玖株沉思半刻,不由得开口问道:“佘小姐的妹妹今日怎么没来?”

“恩?”佘芫晓怔了怔:“你问的是…四妹?”

“是的,那位佘小姐大约很久没来了罢。”玉玖株追忆道。

“她不爱听戏的。”佘芫晓淡淡道。

“…哦。”原来是这样。玉玖株掩下失落的神色,片刻后又回复正常,他整了整神色,脸上挂着一层温和的笑容:“佘小姐今日是来听戏的吧?我叫他们带你去看台。”

佘芫晓静静瞧他一眼,微一挑眉:“不必了,我自己去就可以。”说罢便将手中的油伞塞进香彤手中,自己的旗袍下露出的小臂擦着玉玖株的衣袖走过去。

佘芫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黯然。

她没听错。刚才他问的是…

…佘芫绿。

从佘府回到钟府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下午。

听到门外由远而近的马蹄声传来,周管家耳朵一竖,向门外张望着,果见一队人马冒雨而来,闪电一般顷刻而至。黑色的斗篷在雨中斜飞升腾,沿边灌了风,鼓胀翻飞,为首的一人正是钟少帅。

刀锋一般直插而入愈发朦胧的雨间,一如天地间劈开的一道巨大的鸿沟,一如宣纸上泼墨而出的冷月的锋芒。

戴着铁套的马蹄踏在水涡里,溅出两尺高的水花,在其身后,于半空中簌簌落下。

周管家捏着拳头激动片刻,连忙回头招了人手,自己一个人跑到门口。钟家的主心骨,回来了,少帅果真在今日回来了。

钟钺单手一拧,扯住缰绳,身子在马上一跃而下,铁靴落地,身上的斗篷还泛着微微湿气。任由钟府出来的几个警卫牵住马匹,他边走边扯下系在脖颈的细绳,周管家跟着他走近门口,连忙伸手接过潮湿的斗篷。

“少帅淋了雨,过会儿喝碗姜汤吧。”

“不用。”

脱掉斗篷,摘下军帽,钟钺没有再继续脱下去,而是扫视了一眼厅中的丫头,锐利的双眸使得四处灼热的视线顷刻埋下。他一步未停,举步直接上了楼,周管家则径自跟在后面喋喋不休。

“少帅,可是见了佘五小姐?”

“恩。”钟钺推开门,动作忽然停住,侧身对上周管家的双眼淡淡道:“是少夫人。”

“对,对,是少夫人,少夫人。”周管家搓搓手,瞧了眼自己少帅,问道:“这个…少帅,您看着…少夫人的身子可还好?”

周管家始终觉得钟桂姈的话不可信,如今少帅自己亲自去佘府看了人,想必也能得知的更清楚些。

钟钺进了屋子,抽下腰间的武装带扔在一边,听闻周管家此言竟然一瞬间想起那只泛起红痕的手腕。

他利落的转过身,凝声道:“下个月底,请张医生来家中小住。”

“是,少帅。”

周管家不由得也跟着自家少帅将腰板挺得直直的,心中却不由得一沉。下个月…自是佘府五小姐嫁进来的日子,少帅要医中圣手张医生下个月来家中小住,是不是说明了少夫人的身子并不是他想象中那么乐观?那…他期待的小少爷小小姐可怎么办。

周管家心中想了想,心道这红枣看来还是要去多买点才是。

“周管家,是不是少帅回来了?”打扮的比往常鲜艳的芬桐手中提着冒着热气水壶,眼睛却直往少帅屋子里瞟。她一身枚红色短上衣,柳眉下一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眼风微转端的是比谁都勾人,她红唇上镀了一层粉汁,肤质也是水润润的。

芬桐是前几年钟二爷留学回来的时候从老毛子手里救回来的丫头,以为自己长得好看些,平日里也看不上别的丫头。长得漂亮心气高些,这也倒罢了,可近些年这丫头进了钟府,却不知怎么的又对少帅起了心思。

少帅,也是这起子人能“染指”的?

就算少夫人身子再弱了些,人家也身份摆在那里,钟府和佘府,少夫人和少帅那是指腹为婚、天生一对。钟家又那里容得下这么一个丫头肖想少帅,这丫头胆子也够大的!

周管家看她一眼,口中冷哼一声:“乱看什么?该干嘛干嘛去!少帅回不回来怎么说也不关你什么事儿,你只管伺候好少帅和将来的少夫人便好,旁的心思给我都收起来。”

“是,我、我这就给少帅送热水去。”

听到周管家嘴里的“少夫人”一词,芬桐脸色一白,忙举了水壶就走。

“哎,回来…”周管家将她手中的水壶提开,招招手将厅里另一边的芬兰叫过来:“你过来,上楼给少帅送去,最近别让芬桐上去了。”

相比芬桐的别有心思,芬兰这丫头显然更老实本分的多。虽然各方面都普通了些,却好用的紧。在周管家看来,做丫头的根本不需要长的多好看,不然像现在一样出个像芬桐这种心思大的,万一真闹出什么事儿,谁知道会不会影响钟府与佘府之间的关系?

更别说…看少帅言语间的意思,分明是也是满意这位未来少夫人的,不然也不会一回来便要他称呼其少夫人。

周管家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

芬桐缩了缩身子,隐晦的瞪了芬兰一眼,待看到周管家望过来的目光时不由得后退一步,她咬了咬唇,转身跑去了厅后头。

1915年,农历乙卯年,也是兔年。

3月24日,上海发起抵制日货运动,钟家手下的国货铺子激起各方买卖的热情,钟府顷刻如日中天,几乎就在几日内便席卷了北方大片地区。大总统恨得牙痒,却只得终日与日本妥协,最终无可奈何的放弃对南方的掌控。

3月25日,佘府五小姐收到钟府派人送来的两只纯色兔子。面对送兔子的几个警卫无奈的神色,周管家摊摊手表示自己极其无辜,虽然这兔子是他去准备的,可本次事件的发起人根本不是他,喂!

佘府和钟府似乎忙于婚事,对北方之事半分不关心。

4月,上海震动,储金救国运动一夕爆发,而在千万份报纸之中,就有那么两份南方报,其中版面上隐晦的黑色小标题,一字一句只是透露了佘府与钟府将于本月底联姻,具体日期不明。所有人都没想过,这样重大的事,却只有两个小报社报道单独出来,其余的均是生生被个无数个大报社忽略,不论是有意或是无意,一时间上海运动风头无两。

只是,即便两大军阀结亲被人为的遮掩了不少,南方依然大震。

与此同时,远在焦滇的陆中庭第一个发来贺电,属意择日携妻前来佘府,表示要与同样身为佘府女婿的钟家少帅豪饮几杯。

作者有话要说:【晚若更新定是捉虫】

【接到辅导员通知,明天晚上也要上课,所以明天更新目测会很晚,大家早睡吧~——12.5】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临近四月的月底,佘家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突然又像沸水一般热烈而又急切的忙碌起来,此时没了春寒料峭,更多却的是暖融融的、浑身上下充满了被子味儿的晨起骄阳。

栓子嘴里叼着一根新长出来的软草根,两只腿吊在树上,身子一来一去晃荡着看着蓝的纯净的天空。她稚嫩的小脸微微前仰,微笑着用整个面孔接收天外的暖光,自从离开了三团后,她的心竟是犹如无根的草,肆意飘荡,空落落。

好在身处佘家,跟着五小姐的日子也能过的舒心…只是这样的生活,却不是她真正想要的。以往她随着一群大男人翻山越岭,也敢拿炮轰贼寇,鸟儿一般自在的很。

栓子捏紧拳头,挡在眼前,一小块阴影投下落在她眼睑周围,却带着不同寻常的愉悦气息,栓子眯着眼舒适的叹息一声——有朝一日,她一定还会回到战场上,与同袍相扶奋战,继承爹的遗愿。

1915年4月22日。

佘家各处都挂了喜气洋洋的红绦,大红的一串串悬在廊上,一如朱笔描摹的绘着彩的图画,佘家的大门口一溜的红灯笼,灯笼下站着一排提着枪支的黄斜纹士兵,远远看去就像结了果实的几颗果树。

这日刚至清晨。

一辆洋车缓缓驶入佘府内街道,两个佘府的警卫走上来敬礼,车里的人将车窗摇下,只见两个警卫说道:“先生,请将车停放在右侧。”

“且听他们的,咱们是来做客的,这两位小兄弟说什么都照做便是。”后座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这声音并不年轻,却很有质感,听起来也颇有威严。而且这坐在车里面的还是一个善于发号施令的人。

两个警卫对视一眼,神色更为恭敬。

“好的。”司机压下离合,微微调转车头,洋车经由他手下操控,径自温顺的靠在右侧,停在其他车辆旁边。

车门咔哒一声开启,一身黑色军装的男子率先部下来,而后将手伸进车内,正在两个警卫疑惑的时候,只见后座上突兀的伸出一只纤细洁白的手,这双手肤色莹白肤质柔嫩,一看便知其主人应是自小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才养得出这样水灵的手。

车里的女人扶着男人的手露出大半个身子。

她一身淡粉色旗袍,头上攒了一朵金牡丹发饰,尤为高贵。实则再往上看时,见其面容后,却惊觉此女竟是生的人比花娇。

“大…大小姐…大小姐您回来了!”佘老爷子身边的孙副官正忙着接待客人,却未想一转眼便见到这位早已出嫁的佘家大小姐——佘芫仪。

孙副官不可置信的再次揉了揉眼睛。想到几乎是自小由自己看着长大的大小姐回家,他忽然眼角一酸,抽抽鼻子走上前,盯着她仔细瞧了瞧,直到没发现什么不妥,这才轻舒了一口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大帅这些年也想你想的紧,可早就盼着你回来了…”

“我…也是很想父亲的。”佘芫仪声音慢慢低下去,她看着不曾因时间的流逝而有变化的佘府大门,却忽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的父亲,她的妹妹,她的思念,她的家…都在这里。

一晃竟是许多年,她也确是很久没回过家了。

“陆督今日前来怎么不叫人提前通知一声,不然到时候老爷一定是要出门相迎的。”孙副官既然认出了自家大小姐,却又怎么不知她身边的这人是谁。

焦滇的兵头子,自其第一任夫人去世后便娶了佘府的大小姐为继室、与钟钺同为佘老爷子女婿的陆中庭。

陆中庭正值壮年,如今只往门前一站便是一身悍勇,他手揽娇妻,跟着引路的孙副官走进佘家,听闻此言开怀的哈哈一笑:“贵府近日事忙,陆某哪会这么不识眼色,还来给你们添乱?我今日来此也不过是做个外客,来吃个酒罢了。得知贵府喜事临门,陆中庭自当携妻来贺。”

这最后一句话毕,跟在陆中庭身后的警卫连忙将手中的喜帖递上去。

孙副官乐呵呵的接过,一行人正欲往厅里走,只是身后却再次响起汽车驶来的声音,接连好几辆车依次另在右侧。孙副官好奇的看过去,只见后面下来的这一群人,为首的一身灰色军装的英俊男子眉目如画,步行如风。

几个警卫快步跑过去相迎。

“是少帅来了。”身边的几个丫头捂着嘴低声惊呼,眼神不由得追逐起那道走到哪里都实为亮眼的身影。

在华夏能被称为少帅的人并不多。

像是陆中庭的儿子,旁人只会称其一声陆公子而非少帅,只有接触到上一代权力的或是得到老一代人选票通过、接受督帅这份职责的人才能被称为少帅。

如今,只有钟钺一人才有此等尊荣。

陆中庭转过身,他身边的佘芫仪也转过身看去,看着沉步而来的少年军人,两人眼中俱是一惊。钟少帅此人的气质实属锋利,几乎就在抬眼间便可见其眼底重重的一阵金戈戕响。陆中庭心下一叹,连他自己也不知这一声叹息到底是在赞赏还是在无奈。

钟家的这一代比他想象中的更为优秀。

钟钺,不愧是钟庆龙的种。单是身上这一份气势便已半分不弱于他们这些老一代。

陆中庭心中考虑的是日后对钟府的态度应当如何改变,而佘芫仪心中则是想,这人太过清冷,他就是即将要做她妹夫的人么?她想来想去,突然联想到自己失败的联姻,不由得为钟家女子的命运悲哀——自己小小的、病弱的五妹,与这样满身光华的人生活在一起,当真能幸福么?

钟钺始一上府,便被陆中庭和孙副官一起叫去了前厅。

前厅的客人很多,钟钺与佘维达和陆中庭各饮了一杯酒,至于其他人,少帅也没有挨个的去敬酒。他的身份之高自是与佘维达和陆中庭一般无二,现在他不想敬酒,整个席间断然没人敢说什么。

“本是不该在少帅大喜的日子提这些事,可今日一见少帅,陆某心中便一直徘徊着一个疑问,少帅在此处可否给陆某解答一番?”陆中庭人虽至壮年,却从不以年长压人,对待比自己要小半个年纪的钟钺也不曾用长辈的语气。

这也是他能从一个保险队队长成长到如今手控焦滇地区的督帅的关键。陆中庭的成功,在于他不傲,能和手下的弟兄们一同吃同睡不分彼此。这一点,就连钟钺或是钟庆龙都做不到,因为在本质上看,无论是钟钺还是钟庆龙都属于不同时代的贵族子弟,接受的是世家教育,而非草根之学。陆中庭是个特例,从一株草根成长到一方土豪,他身上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陆督请说。”钟钺脸上露出认真的神色。

陆中庭正了脸色,静默片刻,突然道:“不知少帅对如今北方之事有何看法?”

钟钺目光扫过来,只见其唇边却突然吐出一个字:“等。”陆中庭微微一愣,这句话当真是言简意赅。

“等什么?”

“民变。”

如果大总统对日本妥协,国家的希望便不能再放在他身上,因为从他被妥协的那日起,他便成了一个日军的傀儡。身为一个领导人,需要的是对事情的真知灼见,但更需要的是一颗爱国的心,而最后一条,大总统没有做到。或许他也是爱国的,但就是因为对日本妥协这一条才将他逼上了绝路。

“但我希望,是另一种结果。”猜到是一回事,希不希望又是另一回事。

钟钺转过身,与原本他留在佘府的几个警卫一起往后院走去。他有刀枪一样的气质,背影却淡漠的令人生寒,然而,他这个人虽清冷,可陆中庭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不同于他外表的翻滚热血。

原来面对国耻,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情。

陆中庭想起远在奉天的大总统,倘若大总统能继续坚持下去,他们自会竭力跟随他,然而正如钟钺所想的一般无二,大总统不是陆中庭,他甚至连基本的国耻都不在意了。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墙,这样得来的…真的能是安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