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佘府?”这人三十岁出头的年纪,眼睛出奇的大,只用眼这么一打量便将佘家看了个彻底,佘家保留着前清时候的模样,自然不如钟府看上去高档,但是佘家的实力绝对是不逞多让的。

来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什么样的府邸,只是眼中眸色一亮,这佘家老旧破败,的确不怎么样,看来…钟钺走的这步棋也必输无疑了。

得知不是钟钺亲自前来,佘维达自然也不会亲自迎出来,只是等在前厅,待一看到来人的时候起身叫她落了座。

“这位可是钟府来的客人?怎么称呼?”

“此次见到佘老爷子,果真是如外界传闻一般勇猛如虎,我是钟庆龙的大女儿钟桂姈,也是钟钺的姐姐,今日来此是想要见一见贵府五小姐。”

钟桂姈来此自然是相看女方的。

钟钺的人品行为,同身为军阀,佘维达自然能一清二楚,可佘芫梓一个养在深闺里的五小姐,别人想要探知几分就难了。佘维达也明白钟府的做法,钟庆龙的正妻只为他诞下一名男婴,就是钟钺,这个自称是钟钺姐姐的钟桂姈相想必是个庶女,不过是嫡是庶也无甚关系,既然婚约已经定下,来相看只是走个场面,不会对结亲的事情有什么影响。

于是佘维达很爽快的应下了。

钟桂姈笑着同他说了几句,便跟着一个丫头到了后院。行至梅妆阁处,她看着阁门的字样眼中闪过一道微光,看来传闻不虚,佘家这位五小姐果然卧病在床。一念到此,她的心情不由得又好了几分。

钟桂姈乃是钟家五姨太的女儿,她后面还有一个亲弟弟,是钟庆龙的第二子钟骞,所以钟钺这个嫡长子的存在无疑是碍了她弟弟钟骞的大事,若是这时候钟钺取了个家世不显的病秧子做老婆,想必跟着钟家的那群老人可得考虑考虑重新站队了。

一个没有娶到强大妻族的少帅,真的值得他们效忠么?

钟桂姈微微一笑,跟在引路丫头身后走进了梅妆阁,待见到床上那个脸色灰沉,几乎“离死不远”的五小姐后,她心中无声的乐开了花。一个愿娶一个愿嫁,她也不必多事了,回去只说一个“好”字便罢。

钟钺和这位五小姐,这两人可不正是天作之合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submarine扔了一颗地雷~~~

【晚上再有更新不要信,因为那一定是捉虫】

第八章

第八章

钟桂姈来佘家看到的恰巧是佘芫梓最虚弱的时候,从穿越来佘家后她也从没有像现在这么虚弱过,一是因为佘芫梓的身体原本就病弱不堪,二是因为分.身受的伤居然能使得本体也受损,这点也是在她意料之外的。

她原本以为分.身身处异界与本体是没有半点联系,可现在,事实告诉她,如果不把分.身弄到眼皮子底下看着,一旦分.身出了什么事,自己的本体也讨不了好。

佘芫梓终于开始发愁了。

于是愁容满面又兼之一脸病态的佘芫梓,第一眼就被钟桂姈相看上了,老天倒是是长眼,有这么“娇娇弱弱”的“弟妹”在钟钺身边吊着,再好不过了。

出了门儿,脸上堆满笑意几乎要漾出汁来的钟大小姐不期然遇上了同样一脸笑容的二姨太,两张蜜酿一样的脸凑在一起,当即一拍即合,也没人去管什么劳什子五小姐了,倒是在园子里闲逛起来。

钟桂姈这一身算得上是民国里打扮的好的,二姨太见了也不吝夸奖,她本就是对时尚嗅觉比较敏锐的,钟桂姈的新潮倒是颇合她意。

钟桂姈眯着眼睛打量一番跟在二姨太身后的佘芫晓,用一只胳膊托着腮,慵懒的招招手道:“好孩子,你过来。”

佘芫晓接到自家母亲的眼色,乖巧的走过去,“见过钟姐姐。”

要说这钟桂姈今年三十二岁,也是吹吹打打嫁过一次的人了。她夫家的长辈是前清的一品大员,虽说也及不上皇上近臣之说,门面上却是个能唬人的招牌。只是近几年华夏变故颇大,虽然她夫家是与钟家这样的望族结亲,可到底抵不过清朝的败落。前几年她丈夫也因旧伤未愈且忧虑过重而撒手人寰。

这样一个女人,面上再显年轻,心态也该老了。所以此时一听佘芫晓的这声“姐姐”,眼中不由得多出几分暖意。

“这孩子嘴巴倒是甜得很,若非我二弟已经订婚,说不得这次回去要将你抢回青海做弟媳了。我那弟弟生的好看,瞧不上女子的容貌,到时候也让他看一看,佘家的姑娘生的有多么水灵。”钟桂姈话虽这样说,可不管钟桂姈还是二姨太太都知道这不过是客气话罢了,现在国内局势动荡,钟家二子虽也是个庶子,可任谁都不会以为他会取一个庶女。

自古以来,家世决定一切,即便现在是民国时期也不例外。

说是自由恋爱指的是平民百姓,而不是她们这些牵连政治的军阀的家人,军阀儿女的娶嫁从一定意义上反映了军阀之间的利益变动,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只是,听闻钟桂姈此言,佘芫晓却眼中一动,她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间也愈发灿烂起来。

“总归不过是单个儿的鼻子嘴巴,外加上两只眼睛,芫晓可当不得姐姐这般夸奖。”佘芫晓低声一笑,“不过…听钟姐姐这么一说,芫晓倒是想见一见这位钟家二爷了,莫不是还有比女子更为俊俏的男子?”

钟桂姈眼光一沉,盯着佘芫晓的眼睛缓缓道:“哦?佘小姐对我二弟的容貌感兴趣?想来他日若有机会,也是能见一见的。”

“嗨,她那有什么机会见识钟二爷的风姿,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这孩子自小养在佘家后院里,将来嫁人了也是出嫁从夫,到时候只怕就一颗心扑在夫家身上,哪还出得了家门。”二姨太极有眼色的出言回话,顺便一把将佘芫晓拉到自己身侧,面上笑眯眯的拍了拍她的手,回头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却是一瞪。

佘芫晓脸色刷的一下白了,默默的低下头。

二姨太自然能看出女儿的心思。

佘芫晓自以为钟桂姈对自己有些好感,便想借着这个梗往钟二爷身上靠。一个庶女,有拼劲儿是好的,可佘芫晓明显是使劲儿的地方不对。

钟桂姈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看人多,历事也多,哪会瞧不出她的心思来?钟二爷可是她亲弟弟,明明可以娶到其他势力的嫡女,得到额外的支持,人家凭什么退而求次来选你一个没什么用的女人?佘芫梓身为佘家嫡女,既然已经与钟钺有了婚约,那就说明佘维在钟家三个儿子中是支持钟钺的,所以,佘芫晓就算是嫁给了钟二爷,也根本全无用处。

钟桂姈眉头一挑,看了看佘芫晓的容貌,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嘴角带着算计:“说来…我那二弟虽已订婚,可三弟却还是和半大孩子一般懵懵懂懂,他的婚事可叫我头疼得紧。”

二姨太从这句话中,隐隐听出些不同的意味来。她看了看还低着头的佘芫晓,后背松了一下,又微微紧绷起来,如果是钟家三爷的话…也并无不可。

公历1915年3月22日,是钟府和佘府定亲的日子。

钟佘两家定亲,几乎没有多少乐见其成的,这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奉天的人。只是还未等得知此事的大总统有所动作,另一边日本就于十四日的时候派了三万人来华威胁,使得整个华夏北部都处在一片混乱中。大总统焦头烂额,对于这两家的亲事只能干瞪眼看着,却半点插不上手。

这两家若是在军事力量上合作起来,对钟家无疑是锦上添花,而对佘家来说,更是如虎添翼,到时候只怕奉天的军队也对其奈何不得。

自钟桂姈去佘家相看过并将迅速电报传回去后,钟府里周管家便陷入了有条不紊的“备战”中。虽然他不怎么信得过钟桂姈这个女人,也对她发来的电报上对佘家五小姐的高度评价心有怀疑,可如今事情已定、半点没有转机,他所能做的便是只能期待事实真的如钟桂姈所说的一般,这位佘小姐当真是因为不常出门而导致的小小体虚而已。

体虚…周管家眼珠一转,一拍巴掌。那就多弄点红枣!补血!少帅和少夫人,一个老是往战场上跑,这伤那伤的肯定缺血;一个身子虚,正好都需要补血。好法子…真是一举两得的好法子,周管家老脸一皱,脸上大波斯菊立马开了花,连忙跑着去备置去了。

几日后,定亲的聘礼中被周管家偷偷加了一小箱子的新疆大枣,这个却没有在礼单中明写。周管家一个人偷着乐,两边的脸都喜得鼓囊囊的,直到自家少帅跨上一匹黑色骏马远去后才慢慢恢复过来。

“都看什么呢,啊?还不快去做事?是不是还想让我给你们安排任务?”周管家揉着老脸,回过身冲着身后贼眉鼠眼看着自己的几个丫头和大兵,立马一阵火气,少帅这可是去定亲呢,这些人怎么一点都紧张不起来呢。

钟府里拿出的聘礼可不是寻常百姓一般的送些腊肉果食,而是依随古礼送的成箱的完整鹿皮,皮毛无损,一张就价值不菲,其后还有可堪“大礼”的一百廿万的银圆和茶金,虽说不至于明面上送军火武器,可该送的一样不少,于是这也就形成了浩大的场面。

好在聘礼都搁在车里,外表看着也不是多么惹眼。

佘老爷子穿着笔挺的军装,乐呵呵的等在门口,伴着一阵鸣笛声和马蹄声响起,佘维达走上前,终于得见这位故友的儿子。钟钺的五官应是随了他母亲,各处都精致,只一双微扬的剑眉斜飞入鬓,端的是眉目如画,满身清俊,却丝毫不显女气,反而全身上下都是男子的刚劲之意。

佘维达心中一怔——报纸上说的不对!什么钟灵毓秀?!这分明就是猎豹一样的气质,尤其是那双黑亮的眸子,更是锐利。这个发现,不得不让佘维达见猎心喜。老虎和豹子,可不都是森林里的正当头么!和岳父相像的女婿都是好女婿!

“好小子!可算是来了!”

“钟钺见过伯父。”

骑在马上的军装男子利落的下马,与等在一旁的佘维达握了握手。

虽然钟钺称呼佘维达为伯父,可佘维达却断然不会将钟钺当做晚辈,钟庆龙去世,此时的钟家乃是钟钺掌权,因而钟钺与佘维达的身份是足以划等号的。所以,见到一个实力相当的军阀,年纪问题都不在佘维达的考虑之内,言语间将他视作同辈。

“青海至黔江,车马劳顿,少帅请进。”跟在佘维达身边的李管家低下身子,对着佘府的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有劳。”

钟钺神色淡淡的抬步跟进去,他身后跟来的人连忙将礼单和聘礼给李管家交接过去,礼数齐了,这亲事才能尘埃落定。

东屋外里一道身影静静的站着,今日本该有课,可她还是跑回来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看,但她还是来看了,只一眼,佘芫绿两手捏紧了衣缘,眼神定定的看着跟着自家父亲徐步而行的清俊男子,这个人…真的是钟家少帅。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该咋描写了,总之就是很美好的少帅啊。。

终于更上了,欢脱的跑去玩剑灵了~

第九章

“嗳?四小姐,您怎么站这儿?”

身穿一身灰色薄衫的赵四勾着脖子也从门外走进来,他往四处打眼一扫,却见自己主子正双眼茫然的盯着远处不知在想着什么。佘芫绿一身蓝色校服,身姿姣好,通身的清冷气质给她平添了几分妍丽。

赵四朝着她看着的方向望去,却也没见有什么人——钟家的人早已经随着佘维达去了前厅,院子里的丫头仆从也都兴致勃勃的赶着往前厅看客人去了,此地自然没什么人。

赵四话音一落,佘芫绿便是身子一顿。

是啊,她跑回来是为了什么?那个人不过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罢了。

也许…等到接触过后便会发现他并不如传闻中一般美好,也并非她想象中那样的人。只不过是心中多有不甘罢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什么见识的妹妹有机会与这样的人定亲,而自己这种上过学、接受过高等教育人却只有这么偷偷看一眼的机会。

委实可笑。

讽刺的可笑。

佘芫绿,莫说你平日里显得多么清高,其实骨子里也不过如此。佘芫绿心中冷然想着,这才淡淡的收回视线。她垂下眼睑,眼底布满细察可见的暗灰:“没什么,不过是看看风景罢了。你去做事吧,我也该回后院了。”身为大家小姐,家中有外客前来,且又不是女客,她此时自是应当在后院里不得见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大咧咧的站在前院。是她越矩了。

“哎哎,小的明白。四小姐您慢走。”赵四哈低身子疑惑的看她一眼,挠挠头走远了。

佘芫绿放下手中扭捏褶皱的不成样子的衣缘,轻声一叹。院子里花团锦簇,她却再没了赏花的欲望。她挺直脊背沉默的走着,直到踏行在青石板上才脚步一顿,她目光像右方看去,果见梅妆阁三个秀气的墨笔黑字刻在匾牌上。

这地方——

是五妹的居所。

她目光微闪,五妹近来身子尤为不适,前些日子她去看望的时候见其面色病态尽显缭乱不堪,病了十多年了,想来也不会好的那么快…今日钟少帅前来定亲,自当是要与五妹见上一面的,然而一路远行而来,看到只能依靠药石调养、只能软在榻上的未婚妻,他会不会也心有不甘、大失所望?

佘芫绿聪慧归聪慧,心思却不深,她能想到的,旁人自然也能想到。

廊外凉亭内,二姨太太和三姨太太坐在石凳上目光灼灼的望着梅妆阁的大门,虽然不知道五小姐出来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子…不过料想也同昨日差不了多少。

“小姐,快抹上珠粉…还有这个,对了,还有胭脂,这些水粉都是夫人生前给小姐备置的呢,今日可算是派的上用场了…唔,还有这只金钗也得带上。”铜雀手忙脚乱的拾掇着妆奁台上的物件,眸中带着喜色,脸上半点看不出前几日的愁云。

她稍抬了抬头望向凉亭内的两个姨太太,不由得哼了一声,“叫她们净瞧不起小姐的身子,今日您出去了,出去还不得吓坏她们!”

“铜雀,还是我自己来吧。”

佘芫梓哭笑不得的看着插在自己发间的两把梳子,“你这发饰…倒像是话本里生了两只角的牛魔王。”

铜雀一听,立马睁圆了眼睛。

“什么牛魔王,哪有这般如花似玉的牛魔王呢!这是还没弄完,黔阳方圆十里,有谁不知五小姐身边的雀丫头手巧?”说罢,铜雀像是怕她不信一般,手中的动作加快速度,最后将两把梳子一抽,镜中的美人鬓发云髻,沿着脖颈弯弯的顺下发丝,更显出南方女子的娇柔之气。

铜雀看着镜子里的人,握着梳子呐呐道:“小姐这般看着,可真叫人心疼到骨子里去了。”

佘芫梓清清淡淡的给自己描了几下眉,又润了润唇,并没有按照铜雀的意思往脸上抹什么胭脂水粉。她总归就是那么一张脸,涂抹的再多也还是这么一张脸,这是去相亲又不是去成亲,没必要对脸部精雕细琢。

更何况,人一旦修饰的太多,就往往落了下乘。

佘芫梓整了整衣裳,与铜雀相视一笑。

外面那些人等着要看她笑话,她却偏要正正经经的做一回大家闺秀。她们都以为她病的要死,她这身子病是病了,可离死还远得很呢。

这世上没人会知道她有一个异界的分.身。而只要有分.身在,潜移默化中,不单单是容貌,她的这个残破的身体也会被一点点温养好。

前几日她的分.身虽受了内伤,却也是因自误而生出的小伤,待她食用了储物袋中的朱果后,运用玄气的修炼方式,几经运转下来未出两日便好的完全。

想来,今日能恢复一部分体力,落下后院这些女人的脸面,分.身的作用便是占了主导地位。

佘芫梓弯眉浅笑,一步一步走出。

梅妆阁的大门在正午当头的时候被人缓缓拉开。

佘府的前厅中的摆设物品虽不显眼却无一不精,佘维达是个莽汉,可他夫人生前却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大家小姐,所以屋内的布置也多是按照佘夫人喜好安置,像是中堂挂着的那副前宋名家真迹便价值千金。

“少帅可曾来过黔阳?此处美景甚好,少帅不妨多留几日。”

“黔西是个好地方。”

佘维达随意说了一句客套话,没想到对面的小子竟然还正经的点了点头,直接给他来了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回答。

黔西是黔阳的西部,佘维达自然是知道,黔西是个好地方?…只是再一仔细品味,他却从中体味出另一种不同的意味来。黔西不是平原,所以粮食产量也不多,根本没什么好的,但除去这些,它只剩下唯一的特点就是山,很多很多的山,几乎要连成一片…而这个特点却使得黔西易守难攻。

钟钺这小子…这是在跟他分析军事?

佘维达沉默了一阵:“少帅,咱们今日且不谈军事。”

“恩,今日是来定亲的。”钟钺目光看向佘大帅,用简练的言语表明自己来意。

佘维达叹息一声,看来钟钺是随了他爹的性子,一代新人换旧人,这种一点即中、从不说废话的性格倒是比他强过不少。

佘维达觉得自己老了。

是不是现在民国了,所以大家提起定亲也不紧张了?想当年他去岳父家定亲的时候,老脸和红屁股似的…还坐立不安。人和人就是比不得。佘维达瞪着眼珠子盯着钟钺的脸,愣是没从那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任何有关“羞涩”的词汇。

佘维达:“…”

钟钺:“…”

“罢了,管家,去后院叫五小姐出来见见少帅。”佘维达径自招来一旁的李管家。

他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位可不就是直奔正题来的!

他若是再这么客气下去,只怕到了天黑也完不了这定亲的事。

钟钺听着李管家的脚步走远,而后又是一阵稍显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明明是有好几个人缓步而来,只是这些人在侧门处都停了下来。

进来的脚步声却只有一个。

钟钺心中一动。

他压低下巴,深潭一般的眼睛不期然的撞进一双略带柔色的水眸。

这双眼睛不显半分病态,配着她精致的眉眼竟是出奇的亮眼…他眉宇间探究之色一闪而过,而后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沉步走到那一身湖绿色云衫的少女身旁。

他弯臂伸出手,佘芫梓只觉一股凌然的军人气势逼近,随后便有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耳边乍然响起:“佘小姐,幸会。”

佘芫梓被他的气势震得头皮发麻,不由得停住脚步。

她定下神,伸出纤细的右手与他摘下手套的大手相握,微微抬眸的瞬间眼睫羽翼一般蹁跹而扬:“钟少帅,久仰。”

佘芫梓其实并不担心自己的未婚夫会是个长得歪东裂枣、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因为她相信佘维达是个好父亲,断断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那样的人。

佘维达当年未曾听佘芫仪和佘芫姝的个人意愿便将两人出嫁,可这两位佘府小姐所嫁之人却都是民国数一数二的人物,焦滇陆中庭、蓉川王乃恭的第三子王孙彦俱是能力超群、可服众口的人中龙凤。

佘芫梓之前也曾在心中想过钟少帅会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性格长相,大抵都出不了是个年少有为必然气质绝佳的男人,然而,今日这一番观察却发现却打破了她以往的构想。

她把他想的太简单了。

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一席灰色制式立领军装,高大挺拔。而当他站在你面前的时候,那双黑色的眼睛带着刃的锋利,好像没有一个人能逃过他的双眼。

此时他眉宇专注,静静的望着她。

两人指尖相碰,正当佘芫梓将自己的手归入男人手中之时,瘦弱的手腕却冷不防被这只手紧紧握住。铁烈的气息逼近,他掌心灼热,微低下头,而后一只墨绿色的玉镯突兀的被挂在腕上,顺着小臂的斜度滑了下去。

佘芫梓愕然望着手腕。

玉镯入腕冰凉,触电一般,心中凭空窜进几缕清爽之感。

钟钺见她神色茫然,抓着手腕的大手并没有松开,反而微一用力便拉着她走近,愉悦的勾了一下唇角,他声音略有放低:“这是,母亲送你的。”

“恩。”

佘芫梓点了点头,之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母亲”应当是已逝的钟夫人,那么这个玉镯…就是那个婆媳相传的…类似于信物一样的东西?佘芫梓忽然觉得这东西委实烫手的紧。

只是还未等佘芫梓从玉镯中回过神来,钟钺便握着她的手腕走回原处。他转过身来,面对着端着茶盅坐在椅子上、飘着眼着两个小辈热闹的佘维达,颔首一礼:“岳父。”

跟着钟钺前来佘府的几个大兵都惊讶的张大嘴巴,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卧槽,这么恭敬有礼,这真是是他们军中的铁血少帅么?

钟府的人心中惊奇,而对面的佘维达则暗自磨牙。

这会儿他心里倒是门儿清了。

好个滑溜的小子!方才这小子没叫他岳父他还当是这小子皮薄,不好意思叫,其实他只是因为没见着媳妇儿,不乐意叫吧?!好么,现在见了媳妇儿出来了,这会儿又一眼相中了,倒是开始一口一个岳父叫上了。

嘿!他就还偏不让叫了!

佘维达虎目中的一腔控诉尽数被钟钺接受,钟钺眸光一闪,静静的等着,果见佘维达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道:“少帅,五闺女虽是与你已经定亲,可成婚的日子仍未商定,这声岳父还是叫的有些早了吧。”

钟钺眉心一凝:“不早。”

“一个月后成婚,可好?”最后这句是问的身后的佘芫梓,而并非佘维达。

“…好。”

感觉到握着手腕的大手微紧,佘芫梓抬眼,便见眼前雷厉风行的钟少帅…面部似乎柔和了几分,而自家老脸纠结的父亲…大约心里是不大好受的。

佘维达当然心里不好受!他怎么可能会同意钟少帅提议的“闪婚”?!他虽然给自家闺女订了亲,却不代表现在就希望她出嫁!他老头子还想多留闺女两年呢!

一个月后佘芫梓恰好是年满十五,结发及笄。

想来当日定亲时候令人送去钟府的八字,竟是叫对方连自家五闺女及笄的日子也一并算得了!

他“腾”地一下站起身,皱起眉头正欲张嘴,却见身侧灰色军服的钟钺压了压帽檐,淡淡道:“想必钟钺能与佘小姐早一些成婚,也是先父所希望的。”钟庆龙此名一出,佘维达顿时没话说了。毕竟死者为大,而当日的十年之期也到了。

佘维达叹了一口气:“也罢,一个月的时间准备婚事却也足够了。只是我这个女儿自小身子不好,若是成婚,你…多担待些。”

“即使如此…贤婿便同我去后厅商议婚嫁事宜吧。”佘维达看了眼两人紧握的手——实则是一只手握着一只的手腕——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闺女出嫁,佘维达突然有种搬石头砸了脚的感觉。

钟钺的确是他见过的人中最合眼缘的一个,清末的几大区域战里也曾有过他的影子,此人有勇有谋,做为五闺女下半辈子的依靠也足够了。只是…人年纪越老越是舍不得,嫡亲的三个女儿这可是都要离家了。

钟钺随着佘维达走在回廊,手中依然握着绿衫少女的手腕,直到感觉到佘芫梓指尖一颤才停下脚步,他神色冷清的将她的手臂提到眼前,掌心缓缓松开,只见其下的皓腕上已经晕了一圈红痕。即便钟钺没有用半点力气,洁白的手腕上还是染上了一抹嫣红。

他眸色微动,放开手:“抱歉。”

“不疼的。”佘芫梓摇摇头,将手腕缩在袖中,“少帅不必内疚,我只是自小体虚,碰一下都会泛青,这个没什么的。”

钟钺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她拢在袖中的手腕,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而后也再没去握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