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春上了船,只在自己的房间里换了衣裳,略微躺了小半个时辰,待丫头们都归置好了东西,这才带着众人从船舱里出来。

莫少青正同周天海两人坐在甲板上饮茶,见姜玉春出来连忙起身见礼,姜玉春摆手笑道:“这一个船上要呆十来天呢,不必总这样客套,你同你二爷说你们的,我在这边自己坐坐就好。”下人们听到,忙又设了一桌,摆上几样点心,沏了一壶新茶。姜玉春也没坐下,只伫立在船舷边上,只见两岸绿柳成荫、繁花似锦,往远处望去,看到碧波万顷、水天一色的美色,心情顿觉舒爽。

“思琴,将我的琴取来。”姜玉春指了一处吩咐道:“将琴案、琴凳摆放在那里。”思琴、玉棋两人应声而去,很快带着几个小丫头小心翼翼地抬着琴桌,摆放到姜玉春指的地方,玉棋则抱了一把“鹤鸣秋月”琴出来,小心翼翼地将琴置于案面之上。巧书打了水来,姜玉春净手焚香,端坐在琴前,肘舒展,腕悬空,掌略俯…一曲缥缈潆回的《潇湘水云》,让闻得琴音的人仿佛看到了碧波荡漾、烟雾缭绕的美景。

周天海和莫少青自第一个琴音响起的时候,就停止了交谈,只端着酒杯,静静的听着琴音,看着山水美景。

一曲终了,姜玉春怔怔地望着琴弦,似乎又回到了幼时爷爷教自己抚琴时的情景。自己两世为人,恍如一梦,身材面貌名字都变了,有的只剩下关于前世的回忆。

莫少青见姜玉春在发呆,不敢多看,连忙收回视线,轻声赞叹道:“我只听说文人雅客爱弹琴,想不到二奶奶也弹了一首好琴。”

周天海视线从姜玉春身上滑过,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她是官宦家的小姐,自小要学琴棋书画的,为的是修身养性。像我们商贾之家的小姐们,就很少有学这个的了。”周天海说这话,朝站在姜玉春身边的玉棋招了招手。

玉棋快步走到周天海跟前,行了个礼,颔首低眉地叫了声:二爷。周天海微微点了点头,免了她的礼,这才吩咐道:“船舱下面装了几篓子螃蟹,叫人挑些团脐的,蒸上一笼屉,再人热上两壶黄酒,取一半给我来下酒,另一半你们陪着二奶奶喝酒吃蟹,给她解解闷。”

玉棋应了一声,微微福身就要退下,莫少青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唤她道:“玉棋姑娘!”

玉棋听到莫少青的声音不觉身形一顿,瞬间想起当初自己摔倒被他揽在胸前的情景,只觉得一股火热的感觉涌到脸上。

玉棋半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她轻轻的呼吸了几下,极力使自己的心境平稳下来以后,这才微微一福:“莫爷。”

莫少青见玉棋面上绯红,忽然自己也觉得不自在起来,将右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几声,方才说道:“这次我备的好几样黄酒,劳烦玉棋姑娘吩咐他们取那惠泉黄酒来。”

“是!”玉棋朝二人福了一福,这才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刚才似乎没更新上

顶着锅盖回来更新

因为工作调动以及外派,工作一直不上手,心里很浮躁,也写不下文,所以太久没更新了。

然后各种被谴责,终于觉得心态调整回来了,顶着锅盖回来更文。

然后宣布:恢复更新

每周三到四更,争取11月底完结!

58、路途漫漫(下)...

且说玉棋去吩咐人蒸蟹烫酒,思琴亲自将琴收好后服侍姜玉春净手,小丫头将桌上原本摆的几样吃食撤下,摆上一桌酒菜。姜玉春笑道:“一会吃蟹,你们也陪我吃几个,热热闹闹的才有趣。”

思琴听了笑着应了一声,又让小丫头去收拾出一桌酒菜来。蒸蟹烫酒,不过一刻来钟,鲜美的大闸蟹就送上桌来。玉棋先捡了十个大的给二爷、莫少青一桌送去,姜玉春另外叫了四个伶俐的小丫头过去伺候着,帮着剥蟹倒酒。

玉棋又捡了十个膏红脂满油黄的螃蟹端到姜玉春桌上,姜玉春笑道:“去捡五个大个的螃蟹给王嬷嬷送去。王嬷嬷本是为了养老才离了京城的官宦人家来咱们家做教养嬷嬷的,结果没让她享到清福不说,这么大年纪还得陪着我去安徽,真是辛苦她了。路上你们可好生照看着,吃喝多留意,都别偷懒,仔细把嬷嬷折腾病了。”

思琴笑道:“刚叫人送了酒菜过去,又单拨了个小丫头早晚服侍,二奶奶只管放心便是。”说着叫了个小丫头到跟前来:“去厨房取五个螃蟹,再烫上一壶黄酒给王嬷嬷送去。让嬷嬷不用出来谢二奶奶赏,只管在屋里歇着就是。二奶奶这里有我们几个伺候着呢,让她老不用担心。”那小丫头答应着去了,思琴眉眼含笑,回身到姜玉春身边,端起酒壶斟了一杯酒递给她,嘴里笑道:“二奶奶看奴婢吩咐的话可合您心意?”

姜玉春接过酒,一仰脖喝了,将酒杯放回桌上,嘴里笑骂道:“坏透了的小蹄子,连我也打趣,还不赶紧坐下吃酒。你没看玉棋几个都等你入座呢。”思琴笑着将酒给姜玉春满上,才到旁边一桌同玉棋三人坐了。

姜玉春取了一只蟹剔肉吃,思琴几个这边忙着给姜玉春剥了一壳黄送了过去,姜玉春笑道:“你们只管吃你们自己的,吃饱了说几个笑话给我解闷就行。”思琴几个这才笑着回去复又坐了。

玉棋取了一只蟹一边剥一边笑道:“二奶奶说让讲笑话,我倒想起一个来关于下棋的故事来:某甲是个书呆子。有一天,他邻居失火,邻居大嫂一边救火,一边对他说:‘好兄弟,快去找找你大哥,就说家里失火了!’书呆子整整衣冠,踱着方步出门去了。走了不远,看见邻居正在下棋。他连忙一声不响地走了过去,专心看下棋。过了大半天,一盘棋下完了,邻居见到了他,忙问:‘兄弟,找我有事吗?’‘哦!小弟有一事相告,——仁兄家中失火。’邻居又惊又气:‘你怎么不早说呢?’”

众丫头听到这都好奇起来,连姜玉春也忍不住问道:“那书呆子是为何不说?”玉棋起身,学着书呆子的样子作了一个揖,慢条斯理地说:“‘仁兄息怒,岂不闻古语云:‘观棋不语真君子吗’?”(来源于古代笑话)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云画更是将嘴里的酒喷到一边小丫头的身上,巧书本来就笑个不停,一见云画喷了酒出来,更是扶着桌子笑的跌了脚。姜玉春指着玉棋笑道:“这些丫头里就属她牙尖嘴利的,说的笑话也比旁人讲的好笑。”玉棋起身笑道:“既然奴婢讲的笑话好听,二奶奶可有赏没有?”姜玉春一挑眉,和众人笑道:“这丫头疯魔了,居然主动要起赏来了,难道是看中什么好东西了不成?”

玉棋走到姜玉春跟前倒了一杯酒笑道:“奴婢倒没想得什么东西,只是喝了两盅酒觉得困倦了,不如二奶奶放奴婢半天假,叫奴婢也宽泛半天?”

姜玉春上下看了玉棋两眼,才转过头和思琴几个笑道:“看她这点出息,好东西不要,就想找地方歪着。”思琴笑道:“昨儿这小蹄子不知捣鼓什么,一个晚上倒有大半宿没睡。我昨晚就笑她看她今日要怎么熬过困劲,偏生今天又她当值,偷不得懒去。”

姜玉春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这样。玉棋你吃了东西只管睡你觉去,叫你思琴姐姐多替你分担些,回头你做两个荷包谢她就是了。”玉棋闻言满脸喜色,朝姜玉春一福身:“多谢二奶奶。”又到思琴跟前一矮身,笑道:“有劳姐姐了。”思琴啐了她一口,也拿帕子掩嘴笑了起来。

这边笑的热闹,周天海那边也听的真切,听到妻子和丫头们玩的热闹,周天海也没在意,只笑着摇了摇头,抬头刚要说话,就见莫少青有些走神,不由地唤了他两声。莫少青回过神来,见周天海疑惑的瞅着自己,又想起自己刚才只顾着侧耳倾听玉棋的笑声没注意到主子说的话,不由地两颊微红,掩饰性的咳嗽了声:“玉棋姑娘讲的笑话倒是有趣。”

周天海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这个丫头惯会说笑,脾气又直爽,甚得你二奶奶喜欢。”莫少青点了点头,顺势侧头看了眼玉棋,只见她俏脸含笑地站在二奶奶身边,眉目间神采飞扬。

姜玉春吃了两只蟹,便叫人取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洗手,小丫头连忙伺候着洗了手,思琴几个也顺势洗了一把,将剩下没吃的蟹赏给二等、三等的小丫头。姜玉春又小酌一杯,方才回船舱去了,周天海和莫少青只多坐了一会,便也各自回房休息。

姜玉春正歪在床上和思琴说话,周天海推门进来,姜玉春忙起身迎了出去,伸手将他把外衫解了下来。思琴倒了两杯茶过来,姜玉春先取了一杯递给周天海,自己又拿过剩下的那杯,只漱了漱口就搁在一边了。

思琴忙道:“这是昨儿刚送来的福建大红袍,可是茶的味道不合二奶奶的口味?”姜玉春摇头道:“茶是好茶,只是我想着昨儿不是配得了那调养身子的药嘛。这茶毕竟是降药性的,我琢磨着今天开始吃药,就喝不得茶了。”

思琴道:“二奶奶可是预备今儿个开始吃药?那奴婢去将药取来?”姜玉春点头道:“取来吧。”思琴福了一福,便去隔壁装箱笼的屋子找药去了。夫妻两个说着家里那些亲戚的事,说了好大会子,壶里的茶都快凉了,也没见思琴回来。

姜玉春奇道:“这丫头,找个药也能找两刻钟,难道也偷懒去了不成?”周天海笑道:“你的丫头倒不是那种偷懒耍滑的人,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姜玉春到门口,把外间屋子候着的小丫头叫进来一个,让她续上茶,又吩咐道:“去瞧瞧你思琴姐姐哪里去了,怎么取个药半天也没回来?”

小丫头答应着去了,过了一会,才见思琴脸带泪痕的回来了,姜玉春不禁唬了一跳,还不等多问,就见思琴跪下道:“奴婢该死,将二奶奶要吃的药给忘在家里头了。”

“什么?”姜玉春一愣,“那调养身子的药没带来?”

思琴跪在地上,羞愧地低下头:“昨儿姨奶奶送了药来,二奶奶说药味大,二爷不爱闻,叫放在西次间。奴婢便将药搁在西次间的柜子里了,想着今早的时候收到箱子里。结果今儿一早走的时候太忙乱,奴婢便将药的事给忘到脑后了。奴婢误了二奶奶的事,耽误了二奶奶调养身子,请二奶奶责罚。”

姜玉春叹了口气,起身点了点她额头道:“你也是伺候了我这么多年的大丫头了,往日里我逢人便夸你细心,你怎么连带药的事都能忘到脑后?”思琴低了头,垂泪道:“是奴婢疏忽了。”

“罢了,也怪我当时懒得叫你开箱笼,只想着放隔壁屋里,早上走的时候再装上就是了。”姜玉春摇了摇头说:“思琴,你是我的大丫头,连你都这样马虎可让我怎么放心?”见思琴羞愧的说不出话来,姜玉春便不再多说,只道:“罚你三个月的月例银子,以后万事仔细。”

思琴磕了个头,轻声道:“思琴谢二奶奶责罚。”

毕竟思琴是自己的大丫头,苛责的话姜玉春也不想多说,只叫她起来,拍了拍她手道:“看你脸上都是泪痕,赶紧打水洗了去吧,重新匀了粉再过来伺候。”

思琴行了礼,垂着手退了出去。姜玉春自己倒了碗茶吃了一口,半晌才道:“不吃药也罢,省的吃不到好茶。”

周天海见姜玉春脸上带了几分落寞,连笑容都是勉强的,只当她是求子心切,好不容易得到调养身子的方子偏生丫头又忘了带药来,觉得她心里肯定不自在,连忙揽住她哄道:“回到家不如在扬州自在,晨昏定省的,你也没办法静心调养。倒不如等我们回到扬州去,你再吃那药丸,既方便效果又好。”姜玉春听了只得笑着点了点头:“二爷说的是。”夫妻两个依偎着小声说了会话,便放下床幔歇晌去了。

思琴回来听屋里没了声音,知道二人睡下了,便嘱咐小丫头在外头屋子听着声音,自己回隔壁房间歇脚。刚推开门,就见玉棋把什么东西藏在被子下头,思琴忍不住笑她:“好容易得了半日假,你不睡觉,闹什么呢?”玉棋红着脸道:“我哪里闹什么,不过缝几针衣裳,正好缝完刚收起来你便进来了。”思琴听了便有几分好奇,伸脖子往她床上去看,嘴里问道:“缝什么衣服呢?给我瞧瞧?”玉棋忙道:“不过是旧衣裳,我嫌太素净了,往袖口缝一圈花边,没什么好看的。你好不容易偷个空,还不赶紧眯一会儿?”

思琴听了这才收了好奇心,在自己的床铺上躺下,一边放下床幔一边笑道:“刚才哭了一会子,眼睛正觉得发酸,我可得睡一会儿,要不然晚上眼睛该和桃似的了。”玉棋奇道:“你哭了?为的什么事?”思琴看了外头一眼,轻声和玉棋说了个字:“药!”玉棋虽没听不真切,但看她口型便知道是为何事了,便不再多问,只叫她去睡,自己也放下床幔躺下。过了半晌,玉棋估摸着思琴睡着了,才慢慢的从被子底下抽出一件衣裳,却是男子穿的青色长衫。

当晚思琴值夜,玉棋下午睡实了,晚上吃的晚了又积了食,躺下了总觉得不舒服,翻来覆去好一会也没睡着,索性便坐了起来,披了件衣服下了床,推开窗子,望着天空中一轮弯月发呆。

也不知瞅了多久,玉棋越发觉得没了困意,便将衣服穿好,推开房门,想到甲板上走走,透透气。刚出了门没几步,就见船头处站着一人,天色黑看不清长相,只能恍惚辨认出是男子打扮。

玉棋略一思索:船上的男子除了船工外,只有二爷和莫少青两个男子。按理说船工是不能到这里来的,难道是莫爷在那里?正在玉棋踌躇着要不要过不过去的时候,只见那人转身往玉棋所站之处走来。玉棋索性也不多想了,大方迎了上去,等打了照面才发现,果然是莫少青。

“莫爷。”玉棋微微一福。

“哦,是玉棋姑娘。”莫少青见到玉棋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息?”

玉棋面上一红,轻声道:“白日里睡多了,晚上有些睡不着。莫爷刚才在船头那里看什么?”

莫少青道:“我在房间里觉得闷,便随便出来走走,正想回去休息,却不料碰到了玉棋姑娘。外头风大,吹久了会头疼,玉棋姑娘也早点回去休息才是。”

玉棋看着莫少青打算离开的样子,犹豫了片刻,终于大着胆子叫住了他:“莫爷,您等下。”说着转身快步往自己房间走去。莫少青疑惑的看着玉棋的背景,直到消失在视线里,这才松懈下来,深呼吸的几口,用袖口把额头上因为紧张而出的汗擦掉。

只略等了一会,就见玉棋捧了一个包袱出来,四下里看看没人,快步走到莫少青跟前,将手里的包袱捧了起来:“上回我摔倒的时候,莫爷为了扶住我,身上的衣服被枝条刮破了,害莫爷坏了一身衣裳。”玉棋抬头看了眼莫少青,夜幕中,也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玉棋深吸了一口气,胡乱地将包袱塞在莫少青怀里,低声说:“当日我曾许诺说赔一件衣服给莫爷,也不知道莫爷的尺寸,只估摸着做的,也不知合身不合身。这件衣裳算我赔莫爷的,还望莫爷不要嫌弃。”说着转身跑开了。

莫少青回到房间,盯着手里的包袱看了好一会,才缓缓地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袭簇新的青色长衫。莫少青脱□上的长衫,将玉棋做的新衣换上,只见尺寸刚好,就连肩、袖等处都裁剪的恰到好处。莫少青低头轻轻抚平衣摆的皱褶,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周二、周三、周四连更三天。周五到周日因为公司组织活动,所以不能更新。

大家晚安,好梦

59、老宅(大修)...

作者有话要说:上周写到徽州卡文了,总也写不下去,索性去登黄山顺便去徽州一游,去了具有典型徽州特点的村落,参观了明清徽州盐商的老宅,回来大修了这章

从新安江行船数天到了徽州境内,一下船就见早有奴仆带着马车和拉行李的车辆在码头静候。管家周仁见周天海夫妇下船,连忙带着小子们上前行礼:“小的给二爷、二奶奶请客。”周天海爽朗地笑了两声,拍了拍周仁的肩膀道:“怎么管家也来了,别耽误你的事。”

周仁弓着身子笑道:“接二爷、二奶奶回府便是小的今天的头等大事。”一边说着一边叫人拉过马车来,周天海和姜玉春夫妇坐了一辆车,姜玉春的四个大丫头坐了后面一辆,其余的小丫头婆子媳妇之类的坐了一辆大车。另有莫少青带着一干小厮或骑马或步行跟随。

那边周天海夫妇的车辆驶出去,这边小厮们忙着将行礼一件件从船上搬到带来的车辆上。有周天海带来的管事的逐一对数以后,方才往家赶去。

姜玉春虽然保留着这个身子的记忆,但对徽州的印象却不甚清晰,一上了车便从纱窗往外望去,只见粉墙青瓦的马头墙,青石板铺就的小巷,远处的山坳,近处流淌的河水,别有一番趣味。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周府老宅。马车进了外院便停了下来,有青衣小仆抬了软轿过来,轿子进了八字形大门后方才在回廊又复落下。周天海独自去了前厅拜见父亲。姜玉春则带着王嬷嬷、思琴、玉棋、巧书、云画四个到后堂老太太的住处请安。

此时已过晌午,老太太并未在内室歇晌,反而是坐在厅堂上喝茶。此时虽然已经入秋,但天气不算冷,加上阳光和煦,透过天井照在人身上,反而有一种比在内室还要暖和的感觉。

姜玉春到后堂门口立住,请门口的丫头通报一声,只听里面传来一声吩咐:“进来罢!”那小丫头方才打起帘子,请姜玉春进屋。

姜玉春回头略微示意了一眼,巧书同云画两个便立在屋后,只王嬷嬷、思琴、玉棋三个跟着进去请安。姜玉春进去后,只见后堂上照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画轴下方有一黄花梨雕花长案,案中摆着福、禄、寿三吉星,长案左方摆着一宋代的瓷瓶,右边是一木雕底座镜子。两旁及侧柱上挂有木制楹联。条案前头是一黄花梨高束腰雕花桌,上头摆着几样水果、点心,桌两边各有一张黄花梨壶门牙子官帽椅。

一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坐在正位黄花梨壶门牙子官帽椅上。姜玉春上前行了大礼,脸上端起温柔娴静的笑容:“孙媳玉春给老夫人请安。”

“天海家的回来了,快起来吧。”老太太眯着眼睛笑着,脸上尽显慈爱神色:“给你家太太请安吧,她盼你们回来盼了许久呢。”

姜玉春略抬起头,见坐在老太太右手边椅子上的正是周天海的母亲,忙过去行礼道:“儿媳给母亲请安。”

周太太微微点头笑道:“起来吧,走了这几日可累了吧?”姜玉春忙回道:“回母亲:这一路上大半是走的水路,到徽州才换的马车,倒也不觉得累。”周太太听了便点了点头,方才笑道:“你们妯娌见礼吧。”

姜玉春见周太太下方的绣墩上坐着两个妇人模样打扮的人,第一个鸭蛋脸、柳叶眉,肌肤微丰,看起来温柔可亲,这便是大嫂孙氏了。姜玉春福了一福:“大嫂!”孙氏忙起身托起她,笑道:“弟妹不必客气,这一路辛苦了。”孙氏下方坐的妇人此时也起身,给姜玉春行了个礼:“见过二嫂。”姜玉春忙回了一礼,微笑道:“弟妹好。”

众人见完了礼,姜玉春方才在孙氏下方坐了。周天海大哥叫周天城,自幼学做生意,如今家里的生意大半都是他在打理,娶妻孙氏,温柔大度却又能些管家手腕,如今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是这位大少奶奶在管。

三少爷周天宇自幼喜爱读书,如今已是举人身份。妻子姓于,小名娇娘。原本她家世不如二少奶奶姜玉春,钱财比不上大少奶奶孙氏,当初在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于氏就有些惴惴不安,担心妯娌不好相处,婆婆偏爱大儿媳、二儿媳,会不待见她。直到成亲前半年,周天宇中了举人,于氏这才放下心来。俗语说:万般皆下贱,唯有读书高。自家夫君有了举人身份,她便是举人娘子,纵使大嫂嫁妆丰厚也比不上她尊贵。至于二嫂,家里虽然是官宦人家,她却嫁为商人妇,说起来也反到不如她。因此自她嫁入周家来,反而有些瞧不上孙氏及姜玉春的架势,索性孙氏心性宽厚,不和她计较。姜玉春更是远在扬州,一年也没有几天在家,根本不在意于氏的小心思。

众人见完了礼,便有丫头过来给姜玉春倒茶。姜玉春只觉得倒茶那丫头看着面善,仔细回想了一番,认出这个人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云雾,忙拍着她手和老太太笑道:“这个是云雾丫头吧,越长越水灵了,险些就认不出来了。”

“可不是。”老太太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这丫头最近也不知道吃什么,身子骨像枝条似的一下子就抽长了许多,模样也越发水灵了。怎么样,瞅着比你去年回来时候见她的模样俊多了吧?”

“可是呢!”姜玉春附和道:“还是老太太会调、教人,看这满屋子的丫头,哪个不和水葱儿似的啊,个个都瞧着机灵可人。”

老太太听这话越发高兴,和太太笑道:“我觉得玉春的气色也瞧着比以前好了,脸上也能看出几分红润来了。”太太闻言,仔细往姜玉春面上看了看,点头附和道:“刚才没留神,老太太这么一说我才瞧到,果然看着气色比往年回来的时候好很多。”

老太太朝着姜玉春招了招手,姜玉春忙起身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拉着她到跟前站着,一面留神看着她面上神色一面轻言细语的问道:“你冬天时候滑到小产的事,可让人查一查没有?好端端的到底怎么摔倒的?你和天海子嗣上本来就艰难,这好不容易怀上了,怎么就这么没了。”

姜玉春一怔,神色也不由得有些恍惚起来,至今她还能记得这具身子原本的主人魂魄离体时的黯淡的模样,还记得自己□被血液染红的惨况。可若不是这一跤,自己也许也没有机会重生。

姜玉春神色复杂,半晌才缓缓地叹了一声气。周太太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也只是默默的摇了摇头:“你呀,连个家都管不好。”姜玉春略带羞愧地低下了头,只作无措样。老太太便拍了拍她的手,叫她回去坐着。

弟媳于氏见状,眼里闪过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拿着帕子捂着嘴笑道:“儿女缘分是上天注定的,二嫂许是和孩子没缘,也不必太过伤心。”

话音刚落,周太太立马转头瞪了她一眼,于氏撇了撇嘴不甘心地将头低了下去。老太太只装没听见,低头抿了口茶,随手将茶碗放在手边的桌上。一抬头瞧见姜玉春身后立着的王嬷嬷,不禁多看了两眼,略带疑惑地笑道:“这个嬷嬷看着眼生。”姜玉春忙起身笑道:“这位是王嬷嬷,原先在刑部王侍郎家里做事,去年主子恩赐,特赏了金银许她回扬州老家养老。我幼儿随父上京,同王大人家的小姐是闺阁密友,因此也见过这嬷嬷几面。听说她回扬州来了,便请她到我家来做个教养嬷嬷,帮着拘束那几个侍妾,免得闹得不像。”

王嬷嬷连忙上前给老太太、太太请了安。老太太叫人扶了她起来,侧头和周太太笑道:“怪道看着通身的气派不像一般人家的嬷嬷,原来是官家出来的人。”周太太也点头称是。老太太问了几句闲话,便叫人拿了一封银子赏给王嬷嬷:“好好伺候你家二奶奶。”王嬷嬷谢了赏,依旧退回到姜玉春身后。

众人随意闲聊起来,姜玉春又把新安江上的景色说了一说。就见门口的小丫头通报说:“老太太:二爷来了。”

老太太这才复又笑了起来:“快叫天海进来。”姜玉春也忙从老太太身边站了起来,周家是商贾人家,规矩不似官宦人家严谨,孙氏和于氏也只是在周天海进来时起身,并不忙着躲避出去。

周天海给老太太、太太请了安后,便被老太太拉在身侧说话,一边说他瘦了黑了,一边又问在扬州吃的习惯不习惯。周天海一一笑着回答了,又问了老太太身体如何之类的话。祖孙两人寒暄半晌,老太太才松了手,道:“你们小两口一路也辛苦了,先回屋子歇歇去,等晚饭时候过来。这个钟头几个哥儿姐儿都睡午觉呢,等晚上一起见吧。”

太太也起身附和道:“我头几日就叫人把你们以前住的松涛居拾掇出来了,你们这次回来还是住那里罢。”姜玉春福了一福:“让母亲操心了。”太太只笑了笑并未接话,只略微回头叫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大丫头素玉出来:“二奶奶身边的丫头不熟悉家里的大事小情,那院子的丫头婆子们也都是不经事的,我怕你二奶奶想要个什么物件都找不到人。我身边的丫头,素来你最体贴,这阵子就由你先去伺候二奶奶吧。这马上要中秋了,你大奶奶要忙着过节的事,估计一些小事就顾及不上。你在二奶奶身边,看缺什么少什么,记得叫人去问大奶奶要。”

素玉应了一声:“是。”又转身给姜玉春行礼。

姜玉春虽然估计到太太会塞人给二爷,却没想到一见面就送了个丫鬟过来,名义上虽是伺候她,可过上一阵就说不定是怎样个情形了。姜玉春心中惊涛骇浪,暗生警惕,面上却依然温婉的笑着,垂着眉目轻声道:“这素玉是母亲的得力之人,媳妇怕母亲离了她会不便。”太太道:“我身边还有旁人伺候呢,你只管听我的就是。”

姜玉春只得福了一福道:“儿媳谢过母亲。”

夫妻两个站着又陪着说笑了一会,才和老太太告了罪,退了出来。

周天海的住处要从庭院穿过去,略微靠后的一个二进院子。首进是为三间二楼的房子,正厅西侧有偏厅、天井还有庭院厢房、厨房,东侧设有书房、偏厅、天井。二进为三间三层的楼房。当年周天海成亲时候,夫妻二人就在这院子里守亲的。往年过年过节回来,也都是在这院子住着。因此姜玉春对这个院子还算熟悉。虽然夫妻两个常年不在家住,但是这院子洒扫看屋子的媳妇婆子还是当初伺候周天海的老人儿,平日里就将屋子照看的很仔细。

夫妻两个依旧在一楼住着,旁边一个小屋子给上夜的丫头和白天当值的丫头歇息用。姜玉春同周天海回内室换了衣裳,又吩咐玉棋带着丫头去偏厅收拾箱笼,把送给老太太、太太及各房的礼物都归置出来。

因素玉在屋里伺候,姜玉春也没方便同周天海说什么,只低头喝茶,努力让心境平静下来。倒是周天海吩咐素玉,让她打发人送热水进来,又以要洗澡为借口将她支使到外头去。

周天海趴在浴桶里,姜玉春有一下没一下的帮他搓着背,神色颇有些不自在,周天海察觉到姜玉春的心不在焉,一侧身将她手腕握住:“二奶奶,你若是再搓那一处,只怕皮都要被你搓掉了。”

姜玉春索性将手巾往周天海背上一搭,趴在浴桶边上看着他:“二爷,母亲这是打算把素玉给你当妾?”周天海顺手将毛巾从背上拽下来,浸湿以后在身上擦着,嘴里回道:“许是有这个意思,只是我们刚回来,母亲也不好明说,估计等我们走的时候才会提起这个话头呢。”

姜玉春坐直了身子叹了口气,颇为哀怨地瞪了周天海一眼:“家里还有三个不消停的呢,这又要带回去一个,二爷又要享艳福了。”周天海讪笑道:“二奶奶明鉴,我现在心思都在建会馆上头,刚才给父亲请安的时候,我将这事给父亲提了提,父亲直夸这点子好,做好了不但财源滚滚又能积累人脉,约我明日细谈会馆之事呢。”周天海一边说一边瞄着姜玉春,见她似乎兴趣恹恹的样子,忽的站了起来猛然将姜玉春抱进浴桶里,一层层将她浸湿的衣服剥去。

姜玉春待护住胸口的衣物,奈何早被水打湿,索性也不再矫情,任由周天海褪去自己所有的衣物,只懒懒地靠在他怀里。周天海一只手臂揽住姜玉春,另一只手帮她往身上撩水,嘴里轻声哄道:“母亲不还没将话头挑明嘛,你又何苦生闷气。”

姜玉春闷在周天海胸口,半晌才回了一句:“我没生闷气,我在算我有多少银票。”周天海微愠,在她后背拍了两下,轻骂道:“把你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收一收,别整天琢磨那些有的没的。”姜玉春哼道:“我既然敢把心事同二爷说了,就不怕二爷恼我。”周天海不禁挑起眉头:“你非这样怄我?”姜玉春低声道:“我没想怄二爷,二爷知道的!只是…”

周天海上前吻住姜玉春的唇,将她的话音吞在肚子里,一面摸索着她的胸一面含糊不清的安抚着说:“我知道我知道…”

待两人闹腾完,已过了小半个时辰,洗澡水早已凉了。思琴早已经习惯这夫妻两个洗澡时便闹到一起的情况,只等着叫人的时候,红着脸进来将干净衣物放下,顺便湿透的衣物收走。待思琴刚准备出去的时候,姜玉春忽的叫住了她,轻声嘱咐道:“湿的衣服别叫素玉看见,你先找个盆泡上,再给浆洗上的媳妇们去洗。”思琴了然地点了点头,应了声就退了出去。倒是周天海有些不解:“何苦那么麻烦?”

姜玉春睨了他一眼,嗔道:“还不是怕那些下人嚼舌根,若是传到母亲耳朵里,就又有我的不是了。”周天海这才想到“白日宣淫”有些不合时宜,原本两人在扬州时随意惯了,又是少年夫妻,不甚在意这些规矩,如今在家里却不得不收敛些了。

两人换了干净衣服,睡了一个来时辰,思琴便将两人唤醒,姜玉春开始梳洗打扮,准备应付晚上的重头戏:家宴。

60、家宴...

周天海自去前厅,姜玉春则到了后堂,此时已是傍晚,略微比白日冷了些许,老太太便没坐在厅堂上,而是在厢房的榻上坐着,云雾拿着一个荷包,和老太太说着上面的花样。见姜玉春来了,云雾便收了荷包,规规矩矩在旁边站了。姜玉春给老太太请安后,掩嘴笑道:“是什么稀奇的花样,瞧着老太太那个喜欢,云雾姑娘也给我瞧瞧。”

老太太笑道:“你这丫头,这有一年没见,这嘴倒是比以前能说会道了。你婆婆、妯娌还没到,就你来的早,快坐下吧。”说着转头和云雾道:“把那荷包也给你二奶奶也瞅瞅去。”

姜玉春在左边的凳子上坐了,云雾将荷包送到姜玉春手上,又亲自洗手奉茶。姜玉春打量那荷包上的花样,绣的是雨后荷花。因针脚平稳、颜色鲜活,只见那荷花艳艳,甚是好看。

姜玉春将荷包还给云雾,和老太太笑道:“云雾一手好针线,老太太着实会调、教丫头。”老太太笑道:“我不喜欢针线上的手艺,寻常用的东西都得指望着这几个丫头来做,因此倒让她们都学到一手好针线。”

姜玉春笑道:“我那些丫头里都针线平平,改日云雾去我那坐坐,给她们指点一下。”老太太笑道:“她闲了也是淘气,你得空叫她去便是。”

姜玉春刚要接话,就见一丫头打帘子进来笑道:“大奶奶带着宁哥儿、成哥儿和大姐来了。”老太太忙笑道:“我估摸着也该来了,快叫他们进来,别让风吹着孩子。”那丫头笑着行了一礼,转身出去,没多会儿打起帘子来,就见孙氏带着三个奶娘进来了。

宁哥是孙氏嫡亲的儿子,已经四岁了,生的粉雕玉琢的,煞是可爱。成哥儿和大姐是大爷的妾室所生,如今都才二岁出头,皆养在孙氏屋里。周家的姐儿一共才这一个,因此也没起名,只大姐大妞的混叫着。

孙氏给老太太请了安,就见宁哥儿从奶娘怀里扭下来,奶娘只得松了手,任由宁哥儿扑到老太太怀里,甜腻腻的喊了句:“祖母~”

软软糯糯的童音登时把老太太的心都喊化了,忙不迭地把宁哥抱在怀里,狠狠地亲了下,才拍着他指着姜玉春笑道:“瞧,那个是你二婶,还认得不?去给你二婶请安。”

宁哥儿歪着头打量了姜玉春两眼,才有些羞涩的到她跟前,笑嘻嘻的叫了声:“二婶。”姜玉春笑着搂过宁哥儿,轻轻摩挲了他脸蛋几下,才抬头和老太太笑道:“宁哥儿生的聪明又一副好相貌,将来必定前途无限,大嫂就等着享福罢。”一番话说的老太太和孙氏都笑了起来,姜玉春从思琴手里接过来早就备好的金项圈给宁哥儿挂在脖子上,又拿了好些玩意给他。奶娘忙上前接了,又带着宁哥儿行了一礼。

成哥儿既是庶出又为幼,因此姜玉春给他准备的见面礼比宁哥儿略减了一二样。大姐儿虽是庶出,但因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所以在成哥儿的基础上又加了些给女孩子的小玩意,既讨了老太太欢心,又不会让孙氏介怀。

这边正热闹着,于氏又带着儿子宏哥儿来了,一进门于氏就道:“宏哥儿中午贪玩晚睡了会,因此这时辰才起来。”老太太道:“他小孩子贪睡也有的,也没什么。说起来,上次你二嫂回来的时候,宏哥儿刚出生,如今也有一年功夫了,快让你二嫂瞧瞧。”

于氏便笑着将宏哥从奶娘怀里接过来,亲自抱给姜玉春看,姜玉春知道于氏性子喜欢攀比又喜欢听好话,便夸了几句,思琴忙将与宁哥儿一样的礼物奉上。

姜玉春一边给宏哥带项圈一边笑道:“给老太太、太太、嫂子、弟妹的礼物都在箱笼里呢,丫头们正在往外折腾,明儿一早我亲自给各屋送去。还望老太太、大嫂子和弟妹不要挑我不懂礼才是。”

孙氏笑道:“就你想的多,都是一家人,难道谁还挑谁的不是不成?若是让旁人听了,只当是我们眼馋孩子们得的东西了呢。”众人听了不禁都笑了起来。

屋里多了四个年幼的孩子,顿时就显得吵闹起来。只一会儿功夫,老太太就问孙氏道:“晚饭摆在哪里?可都预备齐了?”

孙氏忙起身回道:“因太太说好容易一家团聚,该聚在一起热闹热闹才是。因此吩咐把晚饭摆在偏厅,又让人请了两个说书的女先儿,预备给老太太解闷。”

老太太道:“在偏厅好,我们在里头坐着,爷们在外头喝酒,又能彼此听见说话,岂不热闹。女先儿就不要叫来了,这时候没人听她讲那些野话,娘们儿几个说说话热闹热闹也就罢了。”

孙氏忙笑道:“老太太说的是,只怕老爷那边也不耐烦听这些,嫌吵闹的慌。”

几人说了会话,太太也来了,只略微坐了一会儿,估摸着快到晚饭时辰了,便请老太太去偏厅用饭。

偏厅离老太太的住处也不太远,因此也没叫人抬软轿,只叫几个丫鬟拿着灯笼近处照着,孙氏和姜玉春一边一个扶着老太太,云雾单独拿了个玻璃球的小灯笼,每当走到门槛处,云雾总会停下来,一边提醒着一边将灯笼伸到近前,就怕老太太磕了碰了的。

也就半柱香的功夫,众人便到了偏厅,此时周老爷及大爷、二爷、三爷都到了,见老太太来了忙起身,等老太太坐了方才依次去见礼。姜玉春待周老爷坐下以后,也正式去问了安。周老爷对儿媳妇也没太多话只点了点头便让她起身了。

老太太见此时儿孙满堂只笑的合不拢嘴,连连说了几声好,便吩咐人摆饭。因偏厅用花梨木雕吉祥如意镂空屏风隔成了两处,周老爷带着三个儿子便在屏风外用饭。老太太带着太太、三个少奶奶及三个哥儿一个姐儿坐在里面。

丫头们捧着食盒鱼贯而入:火腿炖甲鱼、红烧果子狸、腌鲜鳜鱼、黄山炖鸽、毛峰鸡丝羹、茶笋老鸭煲、红袍炖蹄;又有问政山笋、虎皮毛豆腐、香菇板栗、杨梅丸子、沙炒银杏果…

开席后,只有老太太并几个孩子坐了,太太和三个少奶奶并不敢坐,只站在老太太身后布菜。老太太先吩咐太太坐了,只笑道:“让你媳妇她们伺候去,你只管和我坐着。”

太太听了只得笑着依了,孙氏带着姜玉春、于氏二人在老太太、太太伺候。毕竟家里的哥儿和大姐年龄小、身子骨软,坐一回儿便累了,太太便让奶娘抱着回去歇着。少了孩子们,老太太顿时觉得桌子上空荡荡的,便命孙氏三人坐下。

姜玉春自穿越以来第一次到徽州,第一次尝到中国八大菜系之一的徽州菜,因这几样菜多半是山珍野味又颇有滋补功效,姜玉春便每样都吃了点,偏生老太太还觉得她一路辛苦,不停地吩咐丫头布菜给她。等老太太食毕撂下筷子的时候,姜玉春已经吃了七八分饱了。

外头爷们正喝的高兴,夹杂着说商行里的事情,期间又提起在扬州建安徽会馆的事情。这徽州的男人自幼经常,女人虽只用负责操持家里,但一辈子耳濡目染,对生意场上的事情也是颇为了解。老太太听了几耳朵,总觉得不够详尽,便问姜玉春是怎样个情形,姜玉春便笑道:“二爷说建个会馆,方便联络同乡情谊,有同乡遇到困难也有地方求援,通过彼此的相互的联合和帮助,可以增强实力。再者二爷手里也有很多富余的盐引,转给别人做不如就转给同乡,以后统一在会馆里交易了…”

姜玉春说的详尽,老太太同太太二人也听的十分仔细,时不时也插一两句嘴。倒是大少奶奶孙氏见还摆着席面,老太太坐的不自在,趁着话音落了,忙插嘴笑道:“二少奶奶一个官家小姐,如今也懂这生意上的事了。老太太若是爱听,不如到榻上歪着,让二奶奶给您说个够。”

老太太听了也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孙氏笑着扶老太太在榻上坐了,姜玉春也取了靠垫帮老太太垫上。其他人也离了席,各自在老太太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丫头们收拾了桌子,换了小几上来,把新鲜的点心果品摆上,又换了新茶来。

姜玉春从托盘里端过茶盏,一边奉给老太太一边笑道:“老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到商贾之家,自然也要学些这上面的东西,纵使帮不上二爷的忙,也好歹多能体谅几分二爷的辛劳。”老太太欣慰地拍了拍她受笑道:“你素来是好的,脾气也和善,别说你太太,连我都忍不住多疼你几分。你也别站在这伺候我了,快去坐下歇歇。”

姜玉春略微低头有些羞涩的笑着,于氏撇嘴道:“平日三爷也不说这些个经商的事,我也听不懂。说起体谅,我也心疼我们三爷,这明年就春闱了,三爷整日整夜的都埋在书房里用功,这要不是二爷回来,估计三爷这会还在书房里不出来呢。”

于氏话音一落,老太太和太太的心思果然转到了三爷身上,太太忙道:“功名虽说重要,但也不能累坏了身子。这孩子怎么如今连夜间都歇在书房,晚上要茶要水的,那些书童们哪有丫头伺候的精心。”

于氏忙道:“我也是这么说,这楼上也有小书房,也不是不能看书,只是三爷不听我的,还得太太说他才是。”

老太太忙道:“太太回头和天宇好生说说,别累坏了身子。”太太忙道:“是。前阵子姜家亲家公还来了信问了天宇的学业,说明年到京城就让天宇住到姜府,姜大人亲自带他拜见老师及同僚。”

老太太忙和姜玉春笑道:“虽说咱周家几代都是商贾,但从天海他爷爷那辈起,就开始开办学堂、书院、义学。说即使为商人,也要从小知晓诗书,粗通翰墨,要做一个‘贾而好儒’的商人。天海三兄弟也是从三岁开始识字,五岁进家学读书。后老太爷临终时候嘱咐:务必有子孙走上仕途以保家族百年基业。”老太太拭了拭眼角道:“那时天城和天海都开始学做生意了,你家老爷便把进学的胆子压到了天宇的身上。幸这孩子聪慧,又是个好学的,没有辜负他爷爷的期望。”

姜玉春忙附和了几句,又将周天宇夸了一番,说了些前途远大的话。老太太复才又笑道:“从你爷爷那辈起,他是咱家第一个参加春闱的学子,说不担心是假的。幸亏有令尊帮衬,这些年又是给天宇介绍好的先生又是帮着他四处引见,待天宇就像亲子侄一样,真是让我同你老爷、太太不知道要怎么和令尊道谢了。”

姜玉春笑道:“看老太太这话说得,亲戚间哪里用的着那么外道。前阵子家里捎信和我说,我大弟弟也今年春闱,小叔去了正好同我家弟弟一起探讨下学问,彼此也好有个帮衬。”

太太忙笑道:“你两个哥哥当年都是高中的,你弟弟定然也不差。听说你两个哥哥都是今年回京述职的,外放的事可有信了?”

姜玉春笑道:“都有信了,太太说巧不巧,我大哥哥得的差事是两淮盐运司副使,正是当年我父亲的那个职位。”

老太太、太太闻言皆面露喜色,连屏风外头的周老爷听见了,也低声问了周天海几句。太太道:“这可是喜事,这次回来前可见到你哥哥了?”

“还没呢。”姜玉春回道:“我们回来的时候,哥哥还未到任上,如今许是快到了吧。”太太又问:“你二哥哥得了什么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