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林管事退了出去,周太太同老太太商议道:“当日我想着将素云给了天海,因顾忌着儿媳兄长刚来任上,不便提及此事,只将素云拨到他屋里使唤,并未明说。如今天海三个妾室,一个去了,一个脸上落了疤,剩下那个好的也不能生养。依我说,不如将素云开了脸,给天海放屋里。”

老太太想了半晌,轻轻摇头道:“我冷眼瞧着,天海似乎不喜欢素云。我也知道你的心事,将素云留到这么大为的是什么。如果你想给天海,我也不拦你,你就将素云送到扬州去。咱们且看天海如何安置她罢。”周太太见老太太不阻拦,欢天喜地的替素云置办了几身皮毛衣裳,让林管事回扬州时候带了素云回去。

林管事带了素云回来,姜玉春虽有些不悦,但也不能打发了她回去,思索了片刻便让她顶了大丫头的名号。如今不在徽州老家,姜玉春也少了顾忌,不再做表面功夫,只白养着她,平日里内室是不许素云进的。

素云有时候闷得慌会往两个姨娘的院子里走走,张雪雁面上依然有狰狞的疤痕,她把能看见的镜子都砸碎了,成日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一日三餐都让三个丫头送进房去吃。素云来了几回,院子里的大小丫头没理她的,她也不好进去,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回来了。李姨娘病了一场,身子比以往更为娇弱了,素云来瞧过她几回,都叫进去了,只是说话时候李姨娘经常心不在焉,面上也没有什么笑容。

这日素云领了个给李姨娘送皮毛的差事,又往李姨娘屋里来了。李嫣红摸着新送来的皮毛,忽然问道:“素云,你为何来我们府里?”素云一愣,瞬间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嘴唇轻轻动了两下,到底没说出什么来。李嫣红看着她,冷笑一声,道:“你是为了当姨娘来的?”

见李姨娘说的如此直接,素云不禁涨红了脸,小声辩解道:“是太太吩咐素云来伺候二爷的。”李姨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你也是个有野心的,只是心思用错了地方。”素云一凛,忙问道:“姨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姨娘恹恹地摆了摆手,道:“我且问你,我容貌比你如何?”素云仔细打量着李嫣红的脸,虽面带病容,眉头微微蹙起,但更显她的风流袅娜,宛如病西施一般惹人怜爱。素云脸色一白,轻声咬唇道:“姨奶奶比奴婢美上数倍。”李嫣红轻笑两声:“这是实话。你见过张姨娘吗?”素云摇了摇头:“张姨奶奶自打伤了脸,便不见人了。”李嫣红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在回忆什么,半晌才说:“她容貌还胜我些,又有一副好喉咙,可惜了…”

素云见她不言语了,只得小心翼翼试探地问道:“姨奶奶怎么忽然提起这个?”李姨娘将落在脸颊的发丝拨到耳后,道:“你知道二爷多久没进过我的屋子?”素云一愣,脸颊瞬间红了起来,刚想羞涩地说些什么,就听李姨娘道:“十一个月。你知道二爷多久没进张姨娘的屋子?”素云不知她想说什么,顿时愣住了,李姨娘也不管她,只看着窗外,静静地说:“十个半月。二爷的心都在二奶奶身上,后院的妾室形同摆设,即便二奶奶怀有身孕,二爷也仍宿在二奶奶屋子。连我们都尚且如此,何况是你。”

李姨娘直白地话刺的素云又羞又愧,忙起身道:“素云从未敢奢求二爷怜爱,只盼能长长久久服侍二爷、二奶奶,素云就知足了。”李嫣红撇了撇嘴,冷笑道:“你若是个聪明的,就不该存了做姨娘的心思。姨娘有什么好,处处低人一等的,哪有那些市井上的普通夫妻过的自在,他们纵然是贫苦了些,但却有个贴心的人知冷知热地疼你,不比我们强上数倍?”

素云低头细细地想了一番,仍旧低声道:“我不求二爷宠爱,只愿长长久久地服侍二爷一辈子。”

“傻子,真是个傻子。”李嫣红咯咯地笑了起来:“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劝你,你若是想守一辈子活寡,就嫁进来做姨娘吧。”

素云脸上虽然含羞带怯,但眼神里却带了几分期待,只道:“我又不是那种轻狂的人,只尽心尽力地服侍二爷、二奶奶,难道二奶奶会容不下我?我…我可是太太送来的…”

李嫣红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道:“你回去罢,我累了。”素云只得起身福了一福,轻轻地退了出去。

素云回了屋子,细想了一番李姨娘的话,心道:“李姨娘倒比二奶奶还爱吃醋,二奶奶尚未说什么,李姨娘倒想先绝了我当姨娘的念头。还说什么不如外头平头夫妻好,那贫民小户虽然一夫一妻,但连吃住都艰难,又有什么可羡慕的?姨娘虽说也算半个奴才,但总归是锦衣玉食,有丫鬟婆子伺候着,若是将来有一男半女的,不就混出来了?如今王姨娘死了,张姨娘又毁了容貌,二奶奶又有身孕,府里只有李姨娘一人可以伺候二爷,想必李姨娘是怕我分了她的宠,才借故说这些话罢。她却是个可笑的,难道以为我会信这些不成?”

素云兀自在屋里琢磨这些,却不知二爷、二奶奶私下商议了,准备将素云嫁出府去。正巧那日周天海同几个朋友吃酒,其中一个有个于姓的盐商说,他家金银铺子的掌柜的去年丧了妻子,亡妻留了两子一女,想娶个续弦照顾孩儿。周天海心里一动,忙道:“我府里有个丫头,正想将她嫁出府去,若是同你掌柜八字相合,倒也是一桩好姻缘。”

一李姓盐商笑道:“周爷府里丫鬟无数,怎么偏生这个要嫁出府来?可是做了什么事被嫂夫人撞见了,不得不割心头之爱了?”周天海忙道:“李兄说笑了,我又不是毛头小子,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于姓盐商笑道:“是不是处子倒无妨,我那掌柜的原还打算娶一寡妇做续弦,只是没遇到相应的。若是周爷真愿割爱,回头给我个话,我同我家掌柜的说。”周天海忙应了,几人又吃了些酒,方才各自散了。

周天海带着一身酒气回府,姜玉春忙煮了浓茶给他醒酒,又替他换了衣裳,周天海吃了两杯茶,吩咐丫头叫了素云来。素云闻言二爷叫她,忙欢天喜地扑了些胭脂,又拢了拢头发,柳儿在一边看着,不耐烦地催道:“二爷又不是叫你侍寝,你有什么好收拾的?赶紧过去回话去,难道还让主子等你不成?”

素云闻言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也不敢得罪二奶奶身边的丫头,只得放下梳子,同柳儿去了二奶奶的屋子。周天海见素云来了,也不等她福身行礼,直接就道:“如今你年龄也大了,又是母亲身边的得意人,也该到说婚事的时候了。”素云面上一红,福身道:“素云愿凭二爷做主。”周天海看了她一眼,垂下眼帘道:“于盐商家里有个金银铺子,那金银铺子掌柜的原配去年病故了,留下两子一女,想娶个续弦。你是母亲身边的得意人,若是胡乱把你配了小厮母亲也是不答应的,那掌柜的虽然年纪大几岁又有子女,但在扬州城还是挺有名头的,把你嫁给他也不算辱没了你。这门亲事你觉得如何?”

素云听到这话,宛如晴天霹雳一般,登时跪下哭道:“太太把我送到扬州,是让我服侍二爷的,奴婢不敢违了太太的意,求二奶奶不要将奴婢嫁出去。”姜玉春见她忽然扯上自己,轻轻笑了一声,道:“这原是二爷的主意,我也是刚知道的。说起来,二爷也是看重你,才费心亲自替你选了个夫婿,你也不要辜负了二爷的一片心。”

素玉摇头哭道:“太太已将奴婢给了二爷,奴婢就是二爷的人。求二奶奶发发慈悲,让奴婢留在二爷身边,奴婢一定老老实实地伺候二爷、二奶奶,绝不同二奶奶争宠。”

姜玉春正在喝水,听了这话一口水喷了出来,玉棋忙上前拿帕子替她擦拭,姜玉春也拿了手绢拭了嘴角,忍不住笑道:“你也在太太跟前伺候了近十年,怎么还会说出如此可笑的话来?”素云一想自己的话,才发现实在是不妥,她原是想打消二奶奶对自己的猜忌,却不料情急之下说出如此惹人耻笑的话来,登时脸上涨的通红,眼泪顺着腮边流了下来,滴到了地上。

姜玉春道:“二爷也是为你好,你回去仔细想想,明儿来回我。”周天海冷声道:“这事我已经应了,没什么好商量的,你回去准备吧。”素云听了,只得磕了个头,掩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素云回到屋里大哭了一场,擦了泪却想不出什么法子。若是往徽州送信,只怕信送到了,她人早都出嫁了,更何况她一个丫头而已,家里的管事哪里会肯给她送信。可若是真嫁给那掌柜的,自己的往日的野心不都成了笑话?素云左思右想,终于被她想起一人来。

且说李姨娘正歪在塌上看书,就见冰梅进来回道:“姨奶奶,素云来了。”李姨娘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道:“让她进来罢。”冰梅犹豫了片刻,轻轻走进了几步,凑近李姨娘悄声道:“我听正院传来的信儿说,二爷要将素云嫁出府去,素云不应躲在屋里哭了一下午,这会儿来,许是求姨奶奶说情来了。”

李嫣红撇嘴道:“她真是一个傻子,我不过是一个妾室,能为她求什么情。罢了,她既然来了,你让她进来吧,我且听听她怎么说。”冰梅应了声,撩起帘子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就见素云进来,先恭恭敬敬请了安,又跪在地上哭道:“姨奶奶救我,二爷要将我许人呢。”李嫣红只瞧着手上的书,连看都没看素云一眼,直到素云跪的腿都快酸了,才听李嫣红慢悠悠地道:“是什么样的人家啊?”

素云眼泪吧嗒吧嗒滴在地上,抽噎着说:“说是个金银铺子的掌柜的,原配去年亡故了,留下两子一女,要娶个续弦打理家事。”

李嫣红轻轻地点了点头,说:“不错的亲事,配你也算妥当,你有什么好哭的。”

“姨奶奶,您知道奴婢的心事。求求您,同二爷说说,让我留下来吧。”素云爬到李嫣红脚底下,连着磕了几个头:“姨奶奶若是为我求情,将来太太知道了,也会厚待姨奶奶的。”

李嫣红将书阖上,看了素云几眼,缓缓地说:“你先回去我细想想。”素云还要说什么,而李姨娘已经起身往内室去了,素云绝望地看了李嫣红背影一眼,磕了个头退了出去。

翌日寅时,李嫣红便起来了,她洗漱后坐在梳妆台前一点点精心描画着自己的容颜,又换了新鲜颜色的衣裳,待到卯时初刻,便去上房请安了。姜玉春见李嫣红盛装前来,不免有些惊讶,李嫣红仿佛不知,只认认真真地伺候姜玉春穿衣洗脸,待姜玉春穿戴好了,李嫣红上前行了个大礼:“婢妾给二奶奶请安。”

姜玉春心里诧异不已,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只让她起了。李嫣红行了礼后,垂手站在一边,轻声问道:“听说二爷、二奶奶有意将素云嫁出府去。”周天海正吃着茶,听闻这话,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往桌上一放:“你是来替她说话的?这事我已经应了于大爷,没得商量。”

“婢妾是为这事来的,却不是为素云求情。”李嫣红昂头道。

姜玉春微微眯着眼看着李嫣红,嘴角带着一抹微笑:“妹妹此话怎讲?”

李嫣红缓缓跪在周天海夫妇前,磕了个头,道:“婢妾愿意替素云出嫁。”

“荒唐!”还未等姜玉春开口,周天海先黑了脸,一甩袖子将桌子上的茶盏打翻在地。

李嫣红见那茶盏跌在地上摔的粉碎,面上却不带惊慌,只静静地道:“二爷二奶奶伉俪情深,婢妾心虽羡慕却不敢妄想。婢妾伺候二爷三年,也了解二爷的性子。如今二爷心里只有二奶奶,我们当妾室的不过是给外人看的摆设。婢妾虽出身卑贱,但也不愿一辈子呆在一个小院子里孤独一生。素云既愿意当姨娘,二爷、二奶奶何不成全了她?一来不得罪夫人,二来后院有位姨娘在外人也不会说二奶奶善妒容不得人。”

周天海闻言勃然大怒:“你即是我的妾室,如何能改嫁别人?纵使我一辈子不碰你,你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当你的姨娘,不该有这些大逆不道的想头。”说着竟拂袖离去。

李嫣红跪在地上无动于衷,直到听到周天海的脚步声消失了,李嫣红才抬头道:“二奶奶,婢妾打不记事的时候就被拐子拐了,六岁就被汤家买去,因容貌姣好,从七岁起就当瘦马来调习,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学习歌舞诗词,学习琴棋书画,为了身子柔弱,婢妾从进汤府起就没吃过饱饭,为了将来不被卖进窑子,婢妾比别人更加努力的练习举止投足,让自己的一颦一笑都带着媚骨。因婢妾容貌出众,自身又十分努力,因此婢妾成了汤家数一数二的瘦马。在十五岁那年,汤总商为了笼络二爷,将婢妾送给了二爷当小妾。婢妾虽是瘦马出身,但对男女之情也有着自己的幻想,刚入府那两年也得了二爷的宠,加上二奶奶让婢妾帮着管家,一时间府里数婢妾风头最盛。自打二奶奶上回小产后,二爷和二奶奶都有些变了,二奶奶掌府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二爷的心也都放在了二奶奶身上。婢妾曾因这事惶恐过担忧过嫉妒过,就连上个月婢妾还在想如何趁二奶奶有孕在身将二爷拢过来,直到婢妾知道了王秋华给婢妾下了绝育药。”

李嫣红轻轻低下了头,一行清泪从脸上滑落:“当婢妾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时候,觉得人生都无望了。婢妾为此大病了一场,每日以泪洗面,浑浑噩噩过了好些日子,忽然间就想明白许多事。在这府里,即便婢妾没被下绝育药,婢妾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因为二爷除了二奶奶之外根本不会再碰别的女人了。二爷原是无情之人,无情之人动情便是最痴情的人,婢妾不愿意一生都在等待中。”

李嫣红重重地磕了个头,坚定地道:“打婢妾记事起,婢妾的人生就是被人操纵的,如今汤家已经没了,二爷心里也只有二奶奶一人,婢妾留在府里也没什么意义。请二奶奶容奴婢放肆一回,让婢妾另嫁他人吧。”

姜玉春轻轻叹了口气,下了软榻,亲自将李嫣红扶起,道:“你的话虽有些惊世骇俗,但我却能理解你的苦衷,也欣赏你不顾世俗的胆大。你是个聪明的女子,守着空房孤独一生也是委屈了你。你放心,我自会说服二爷成全你,让你也能为自己活一回。”李嫣红闻言脸上这才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意,她轻轻抽回手,给姜玉春行了个大礼,方才退了出去。

两个月后,二月十六那天,李嫣红以素云的名义嫁给金银铺子的掌柜做填房。素云改姓李,以李姨娘的身份住进了李嫣红原来的院子,成了梅苑的新主人。素云开脸那日,特意换了粉嫩的裙袄,描绘了精致的容颜,静静地坐在床边等待二爷。可她没想到的是,她枯坐到天明,也没等来二爷。

天刚破晓,素云便换了衣裳,准备去给二奶奶敬茶,还未等出门,柳儿就来传信道:“因李姨娘冲撞了二爷,二爷责令李姨娘禁足梅苑,没有吩咐不得出院。”素云只得又回到屋子,每天次痴痴地等待二爷解了她的禁足,等待二爷踏入她的屋子,这一等就是三十年,直到素云老去闭上了双眼,也没能再见二爷一面。

思琴和峰哥儿过了正月就坐船来了扬州,姜玉春从前院指了个二进的小院给峰哥儿夫妻住着,另派了几个小丫头过去伺候。周天海带峰哥儿熟悉了下扬州城,便让他到会馆做了二管事,思琴虽脱了籍,但仍每日都来姜玉春屋里伺候,顺便调教主院的小丫头。

二月二十六这日,玉棋嫁给了莫少青,俩人也在周府前院单独住了一个小院,同峰哥儿夫妇比邻而居。玉棋换了妇人发式,在姜玉春的院子做了管事媳妇。姜玉春给巧书和云画也订了亲事,一个许是个自家铺子的掌柜的,另一个配给了府里的管事,婚期都订在了年底。

炎炎夏日来临,姜玉春临盆,两个时辰后,生下一男婴,周天海忙差人回徽州老家报喜,又在洗三那日大排筵席,庆贺麟儿诞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周天海、姜玉春感情越来越融洽,夫妻恩爱无比。此后五年,姜玉春又生下一儿两女,太太也终于熄了往儿子房里塞妾室的想法。而嫁出府去的李嫣红,虽自己不能生养,但对待丈夫亡妻的子女十分疼爱,视为己出。她在家里有丫鬟婆子伺候,出去旁人也都客气的称呼声奶奶,过的好不惬意。

周天海自打开了会馆,自己手中富裕的盐引都在会馆里交易,渐渐地也形成了一种风气,若是有想买卖盐引的,都往徽州会馆里来,周天海也成了扬州名噪一时的大盐商。七年后,吴总商病逝,吴家长子继承总商一位,因他资质驽钝,又不善经营,手里的生意逐渐呈现衰败之像。他听从小人谗言,从盐场夹带私盐避税。莫少青查到线索,一举将吴家击败。因吴家倒了,总商一位又有空缺,因周天海家大业大,名下附着的小盐商十分众多,又因徽州会馆交易盐引已成惯例,周天海名正言顺地拿下总商之位。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文历时一年多终于完结了,当初开这个文的时候,我还是独身一人在北京做编辑,没有爱情却有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随着小说故事的进展,我经历了调换岗位,外派长期出差,以及离职回家等一系列的事情,而感情世界也从单身到了现在已经订婚待嫁的新娘。

这个文陪伴我经历了人生很重要的一个环节,我也感谢各位读者不离不弃的支持,在我因各种私事断更的情况下,还能坚持陪我到最后这本书完结,我十分感谢大家。

穿越之正妻难下堂 第81章 一家人的幸福

远远地传来二更的钟声,几个守夜的媳妇张头往外望去,一媳妇道:“远远地瞧见灯光,怕是二爷回来了。”几人闻言都去瞧,果然见几盏灯笼晃动,众人忙轻轻开了院门,又往屋里传了话去。

周天海披着斗篷,扶着个小厮,跌跌晃晃地往前走。前头几个打灯笼的,后头又有两个搀扶的。到了院门口,几个小厮住了脚,那几个媳妇扶着周天海进了院子,关了院门。

如今思琴、玉棋、巧书、云画几个都已出嫁了,柳儿、蝶儿、水绿、依红几人成了姜玉春的贴身丫头。今夜柳儿带着几个小丫头值夜,见周天海回来了,忙扶了进来,去了斗篷,又将炉子上热着的醒酒汤端来,周天海喝了一碗,又拿着帕子洗了手脸,觉得精神略微清醒些,才悄声问柳儿道:“二奶奶睡下了?”

柳儿点了点头,应了声:“是。”又道:“二姑娘也在房里。”周天海愕然,随即笑着摇了摇头:“这小丫头。”

试着身上的寒气散了,周天海才起身往东次间内室走去,房里只点了两支蜡烛,昏昏暗暗的烛光引得周天海打了个哈欠。轻轻走到床边,只见姜玉春乌黑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双目闭着脸上带着微笑睡得无比满足。她臂弯里一个二岁的女童也同样姿势躺着,和姜玉春有七八分相似的脸上也挂着甜甜的笑意。

周天海看着床上的母女,心里充满了幸福和满足,他轻轻地上前,将小女儿抱在怀里,又从床尾拿过小棉被将她包上,唤柳儿道:“把二姑娘抱回去。”柳儿应了一声,连忙把明月接了过来。

周家二小姐周明月如今刚过两岁生日,还住在父母屋里的西次间。因冬天天冷,姜玉春怕她冻着,特意将她挪到西次间的暖阁里。奶娘沈妈妈正歪在榻上打盹,听见脚步声赶紧起来,见柳儿抱回明月来,不禁轻声笑道:“我就知道早晚得回来睡,偏二小姐又闹,以为自己睡下了,二爷就不会撵她回来。”一面说着一面将被子掀开,把被子里的汤婆子拿了出来,柳儿摸了下床铺,试着被窝里暖暖地,不禁夸了句:“有心”,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明月放到床上,奶娘将明月的被子盖好,将帐幔轻轻放下来。

柳儿轻声道:“沈妈妈早些睡吧,我先回去了。”奶娘道:“我沏了茶,喝了两回刚出了色,姑娘喝一碗再走。”柳儿摆手道:“都二更天了,怕喝了又睡不好了。二爷这会儿估摸着已经躺下了,我也赶紧到外间屋子倒一倒去。”奶娘忙说:“那我就不留姑娘了。”往外送了几步,这才回来歇下了。

且说姜玉春睡得虽然香甜,但也不忘身边的小闺女,迷迷糊糊地一翻身,就想把闺女搂在怀里。谁知入手的不是软软糯糯的小丫头,反而是一片硬邦邦地肌肉。姜玉春按了两下,才半睡半醒地睁开眼,朦胧间只见周天海正支着胳膊看着自己笑。

姜玉春嫌弃地在鼻子前摆了摆手:“一股子酒气,又喝了多少酒啊?可喝了醒酒汤了?”周天海道:“一杯接一杯的,谁记得喝了多少酒。这还是我装醉先回来的,那几个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

夫妻俩说了两句话,姜玉春也清醒些了,见床上已经没了闺女的身影,不禁笑道:“她好容易来这睡一回,又让你给送回去了,只怕明日醒了又要闹。”周天海笑道:“这个小丫头忒黏人,她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小时候都没像她似的,睡到半夜就偷偷跑来。一个奶妈,几个丫头都看不住她。你说你这有什么东西那么吸引她?”

姜玉春笑道:“明月不过是喜欢让我抱着罢了。”

翌日一早,姜玉春就醒了,见周天海还在熟睡,便蹑手蹑脚地穿了衣裳,到外间来梳洗。柳儿一边帮姜玉春梳头发一边笑道:“二奶奶今儿起的早。”姜玉春道:“昨儿为了哄明月睡觉,早早地就躺下了,谁知她睡得倒快,因此我也睡得早了些。倒是二爷,近日刚升了总商,来往应酬不断,我真怕他身子吃不消。柳儿,你让厨房做些好克化的清粥小菜,二爷昨日光喝酒没吃多少东西,一会醒了只怕胃不舒服呢。”

蝶儿正掀帘子进来,闻言笑道:“那我去厨房瞧瞧,顺便瞧瞧哥儿姐儿的点心可做好了没?”说着径直去了。

这边姜玉春刚拾掇好,那边就听见二姑娘起来的声音,姜玉春刚带了柳儿过去,明月正拿着裙子要自己系,奶娘怕她冻着,一边给她套上小袄,一边哄着把裙子要了过来。明月见姜玉春来了,扁了扁嘴,朝姜玉春伸出手。姜玉春替她裙子系上,将她抱了起来,笑道:“怎么一大早就不高兴呢?”明月揉了揉眼睛,撅嘴说:“娘亲要陪明月睡。”

姜玉春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道:“明月睡在娘亲那里,爹爹回来没地方睡了呀。明月长大啦,以后都要自己睡了,好不好?”明月歪着头想了想,努了努小嘴,到底也没应下来,姜玉春笑着将她放下来,嘱咐道:“赶紧梳洗,一会哥哥姐姐就过来了。”明月听了,这才又高兴起来,转身去拽着奶娘要洗漱。

姜玉春嘱咐了奶娘两句便先回了房间,见周天海还睡着,将床幔放了下来,又将门掩上,坐外头榻上吃茶。也就一刻钟功夫,七岁的年哥儿和五岁的宇哥儿领着四岁的明烟来了。三个孩子像模像样地请了安,明烟偎在姜玉春身边,奶声奶气地问:“娘,妹妹起了吗?”姜玉春摩挲着明烟的小脸笑道:“起来了,想必这会子也该过来了。一会儿你给妹妹说故事好不好?”明烟点了点头,认真地说:“讲书上的故事。”

“哟?”姜玉春笑着搂住明烟:“我们大姑娘会看书了?”明烟闻言红了小脸,在姜玉春身上蹭了蹭,才轻声说:“哥哥教明烟念的。”姜玉春笑道:“是嘛?真好!”又把两个儿子叫到跟前来,逐一问了功课,又嘱咐了几句:晚上不要看书太晚,晌午要记得睡觉,下午日头好的时候要到园子里跑一跑。见两个儿子都说每日都是如此,这才放下心来。

说着话,明月也过来了,正儿八经请了安,又和哥哥姐姐问了好,就拉着明烟两个人到一边也不知道叽里呱啦说啥去了。

蝶儿领小丫头摆了早饭,姜玉春又看着孩子们洗了手,方才领他们坐下。四个孩子挨个坐着,连明月也有模有样地拿着勺子自己吃饭,只是手不太稳,经常会洒在奶娘给围的兜兜上或者桌上,有时候也会甩到一边的明烟身上,明烟也不生气,拿帕子自己轻轻地擦掉。两个哥哥也会时不时地将妹妹够不到的菜夹到她们盘子里,看着自己的四个孩子和睦友爱,姜玉春满足地笑了。

想她刚穿越来的时候,自己腹中孩子刚刚滑落,夫妻感情生疏,三个妾室各有算计:李姨娘独揽掌家大权,张姨娘恃宠而骄,王姨娘内心阴毒害死嫡子。她在这艰难地处境里,仗着丈夫对自己仅有的敬重,一点点收回府中的权利。又逐渐转变性格和处事方法,一改以往的懦弱和木讷,让成婚三年的丈夫不断地发现自己的亮点和与众不同,慢慢地吸引着他,最终将丈夫的心牢牢拴在自己身上。

还记得自己刚怀长子年哥儿的时候,那个小小的生命在自己的肚子里孕育发芽,一点点长大。虽然这个小家伙折腾的自己都吐出苦胆汁来,但摸着肚子一天天变大,为人母的喜悦和幸福可以让人忘记一切,似乎只要有了这个小家伙,自己就拥有了一切。

自打怀孕的消息传出府去,总是有些想拉拢、讨好、攀交情的盐商往周府送各种来历的美貌女子。可周天海一律谢绝,即便是总商送来的姬妾也照样被周天海送了回去。日子久了,扬州城内的都知道,盐商周天海夫妇伉俪情深,周天海为爱妻谢绝美人的事一时传为佳话。

姜玉春摸着明月的小脑袋,目光温柔地看着儿子、女儿吃早饭。周天海从内室出来时,正瞧见这样的情景。年哥儿先看到父亲,忙将手里的点心放在一边,站起来叫道:“父亲。”姜玉春闻言,起身回头笑道:“好容易今儿没什么大事,怎么不多睡会儿?”周天海道:“昨晚没吃什么吃食,一早便饿了。”

柳儿忙打水伺候洗漱,周天海洗漱完便在年哥儿旁边坐下,蝶儿奉上干净的碗筷,又盛了粥,周天海端起碗喝了口粥,顺手拿起个小笼包递给边上的年哥儿,问道:“先生讲的课都听的懂?书背熟了吗?”年哥儿朝包子上咬了一口,嘿嘿笑道:“爹只管考我便是。”

周天海道:“明日下午我检查你这个月功课。”又转头对宇哥儿说:“宇哥儿明日下午把这个月写的大字给爹瞧瞧。”宇哥儿说了句:“好。”忍不住又道:“先生说我的字有进步。”

周天海闻言哈哈大笑,点头赞许道:“有进步就好,回头爹好好瞧瞧。”姜玉春嗔了周天海一眼,道:“行了,好好吃饭罢,功课的事吃完饭再说。”周天海连声称是,低头吃饭不提。

两个哥儿吃完饭自去了先生那上学,两个姑娘在母亲屋里的榻上玩帕子说故事,姜玉春同周天海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吃茶。

姜玉春问道:“如今你已是总商,拿到了吴总商之前的引窝,你是打算照往年惯例那样分给之前下头的小盐商还是准备新出个什么章程?”

周天海押了口茶,抿了抿嘴道:“如今咱家的徽州会馆交易盐引已成惯例,依旧叫那些小盐商到徽州会馆来买引窝,有徽州的老乡又有些资本的,倒不妨多放些引窝给他们。”

姜玉春抿嘴道:“你当上总商了,只怕以后更顾不上家了。”周天海摇头笑道:“如今最劳心费神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总商之位已经到手,徽州会馆日益壮大,往后我就悠闲自在地守着你和儿子女儿过自在的小日子就行了。”

姜玉春嗔笑地看了他一眼,周天海伸手轻轻覆在姜玉春手上,望着她的脸,轻轻地说:“玉春,我从没有想到我有一天可以这么幸福。想刚成亲那三年,我们夫妻情薄,十来天见一次也未必说的上几句话,我虽有貌美姬妾,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直到你那次小产,我才有机会接近你,慢慢走进你的心里,我才发现你是如此聪颖可爱的女子。当我慢慢爱上你的时候,你不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美好。那时候我才知道,爱上一个人,才会让心里充实起来。爱上一个人,纵使再有更多的美人也入不了眼,眼里心里只有那一个人存在。玉春,我何其有幸,今生遇到了你。”

姜玉春俏脸通红,双目含羞地看了周天海一眼,轻轻道:“我又何曾不是幸运的,有你将我捧在手心里当宝,有可爱的四个儿女,有你们我一生足矣。”

周天海轻轻握紧了姜玉春的手,正要说什么,忽然明月跑过来,抱着姜玉春的腿冲着周天海喊:“爹爹放手,娘被你捏疼了,脸都红了。”夫妻两个闻言一愣,周天海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倒让姜玉春更不自在了。

周天海拍了拍明月的脑袋,道:“去让嬷嬷给你穿上斗篷,爹娘领你和姐姐到花园去玩。”明月闻言开心的扑向奶娘,明烟也面带喜色,笑道:“爹爹终于可以陪我们去玩了。”

周天海哈哈笑道:“爹今天陪你们玩一天。”姜玉春轻轻摇头笑了,拿出斗篷给周天海系上,自己也穿戴好了,俩人一人领着一个女儿,往花园走去。

看着领着的两个小丫头一会跳一会笑,一会跑到前头躲迷藏,一会又跑回父母怀里撒娇,夫妻两个心里暖暖的。平常的日子简简单单,可就这是他们心中最幸福的生活吧!

穿越之正妻难下堂 第82章 李嫣红番外

我叫李嫣红,打记事起我就生活在一个肮脏的小院里,一个屋里睡着十几个孩子,我们共同管一个胡子拉碴的老男人叫爹。有大几岁的姐姐偷偷告诉我们,那个人不是我们亲爹,只是一个拐子而已,我们都是他拐来的孩子。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睁着眼睛透过房顶的大洞看天空的星星,顺便努力回想自己被拐之前的事情,可是无论我怎么回想,脑海里都是一片空白,只隐隐约约记着自己姓李,可父母亲的长相却想不大起来了。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一年,拐子爹的媳妇来了,烧了一锅开水,将十来个女孩都洗了个干净,又拿出几件干净的衣裳给我们换上。我惊喜地看着身上的衣裳,打我记事起,我就没穿过这么干净的衣裳,而且还没有补丁。

我带着满足的笑容被拐子爹赶到一个平板车上,同我的十几个小姐妹一起被送到了一个漂亮的大宅子里。拐子爹的媳妇见我们好奇的东张西望,挨个狠狠地掐了一遍,并低声嘱咐:“不许乱看,低下头,一会儿问话都好生答着。”

我们胡乱应这话,这时过来一个穿着很漂亮的大娘,蔑视的扫了我们一眼,摆摆手吩咐道:“到那边小厅候着,一会儿太太过来细瞧。”拐子爹的媳妇忙点头哈腰地答应了,跟着那大娘到了一处精致的小厅内。也不知站了多久,听见有人轻声喊:“太太来了。”就见一群丫头端了好些个漂亮精致的点心摆在小案上,又有人把烹好的热水提来煮茶。

拐子爹的媳妇小声地咳嗽了一声,我们忙低下了头。只听见一串脚步声传来,然后就是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才听见有个温柔的女声传来:“都抬起头来。”我胆怯地先看了一眼拐子爹的媳妇,只见她正满脸奉承地笑着,顺便偷偷给我们使了个眼色。我见她瞪了我一眼,连忙抬起头来,只见上座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夫人,衣服上有漂亮的花纹,头上戴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头饰。

我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又想起自己今儿也穿着一件干净衣裳,忍不住裂开嘴笑了。我笑起来很好看,这是一起住的姐姐们告诉我的,我没有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笑起来什么样子,不过我想真的很好看吧,因为上头坐着的那位夫人指着我说道:“这个丫头笑起来倒是有好看,眉眼间也有股媚劲,长大了定是不差的。”刚才带我们进来的那个大娘忙笑道:“这群丫头里就这个漂亮。”那位夫人点了点头,又选了两个出来,便让拐子爹的媳妇带着剩下的小女孩退了出去。

我站在华丽的屋子里,看着那个虽然对我们恶毒但却唯一熟悉的人退了出去,不禁有些茫然,转过头看了看主位上漂亮的夫人又回头看了看那群一起住了一年多的姐妹们,忍不住扁起了嘴。

“不许哭!”一声厉喝让我把刚流了两滴的泪水吓的立刻收了回去。我忐忑不安地揪着袖口,望着满脸厉色的大娘,再也不敢将委屈露在面上。

夫人带着嗔怪的眼神看了大娘一眼,又转过头来,轻声细语地问我:“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我缩了缩脖子,声似呐蚊般回道:“我姓李,没有名字。”

夫人点了点头:“以后就叫嫣红吧。”又朝大娘吩咐道:“分到上等去。”

从那时起,我便有了名字:李嫣红。而买了我的这家人,姓汤,据说是扬州数一数二的大盐商。我以为汤夫人买了我们去是叫做丫鬟的。可汤夫人不但不叫我做事,反而请了师傅们认真教习琴棋书画,吹箫围棋。偶尔我也会遇到同我一起卖进来的女孩,只是她们有的只学习女红针凿、油炸蒸酥,听管我们的大娘说,那是下等资质的女孩。

在汤府里,我每日穿着漂亮的衣服,带着精致的首饰,但却从未吃饱过饭。虽有每日两餐,却只有一碗汤水,我从小就生的弱小,随着年龄增大,又吃的不够,越发有些窈窈弱态了。

在我眼里,虽然吃不饱,但穿的漂亮又不用干活就是很幸福的生活了,和在拐子爹家相比,简直是仙境。可突如其来的一家事情打破了我对“仙境”的看法。在我十岁那年,有两个姐姐忽然消失了,听说是犯了错被卖进了窑子。当时年幼的我不知什么是窑子,好奇的去问看管我们的大娘。大娘冷笑一声,在我脸上掐了一把,阴森森地笑道:“窑子就是让你们这些小姑娘生不如死的地方。你若不乖,将来也和她俩一样,被卖进那地域一样的地方。”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虽不知那里是做什么的,但生不如死恍如地域一般,已经让我对这个地方有了恐惧之心。我努力让自己的一颦一笑带着师傅讲的媚骨,让自己举手投足都符合标准。即使学习百般淫巧时,也克制住给自己带来的羞耻,争取样样做到最好。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头,大娘说,什么时候你被夫人召见了,就说明你熬出来了。

终于有一天,我又见到夫人了,她依然是八年前那样和颜悦色,瞧了瞧我的手和脚,又让我行礼走路,见我都做得很好,才满意地点头,和我笑道:“嫣红,汤家养大了你,又把你教的样样齐全,也算对你有再造之恩了。往后即使嫁到别家,也要记得汤家对你的恩情。”

我忙福身道:“谨遵太太教诲。”

夫人含笑点头:“这几日先在我身边伺候着,带你认些人,过些日子你就要嫁人了。”

“嫁人?”我心里带着疑惑,却也放下了心事。嫁人意味着我不会被卖进窑子,只是不知道嫁的那人多大年纪,好不好服侍。可我的身份注定没有资格过问太多,我只守着本分呆在太太身边,听她每日给我灌输着汤家对我的恩情,要努力回报的话。这样过了一个月,我坐着一顶小轿,出了汤府,进了周家的大门,成了姨娘。

我嫁的人是周二爷,也是扬州城内有头有脸的盐商,原本我以为二爷年龄很大,却发现不过是一不到二十的少年。那夜,我含羞带怯地看着他那俊朗的脸,使劲浑身解数来服侍他,在他进入我的那刹那,我的心跟着身体一起沉沦。

二奶奶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温婉善良。可是在我看来,未免有些木讷以及懦弱。这样的主母对于妾室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因二奶奶对我们一再纵容退让,我渐渐地有些争抢好胜起来,甚至对她有些不屑。可这些年被教导我清楚的知道做妾的规矩,纵然我有些轻视她,却不敢做得太过。只一点点借着帮忙打理府里的事物,来给自己培养些用的上的人。

就这样过了三年,二爷待我虽不甚热络,却每月也能在我房里歇上七八日。二奶奶因身怀有孕,更是将家里所有的事交给我打理,在我风头正旺的时候,一个叫张雪雁的戏子被抬进府里,成了府里的三姨娘。张雪雁因戏唱的好,人又长得美,一时间得了二爷的宠。二爷连续半个月都宿在她屋里。我心里急,可我知道那个相貌只能算清秀的王姨娘更急,原本就不如我,如今又来了个张雪雁,只怕她往后的日子更难过了。

就在我暗暗猜测二爷哪日会离开张雪雁的屋子来寻我时,府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二奶奶小产了。我得知了消息,连忙披上斗篷,急匆匆地往二奶奶院落赶去。可在门口时,却被二奶奶的嬷嬷给拦了回去,我瞧见院门处一片冰面上有些刺目地血迹,我心里一惊,猜到二奶奶小产这事必定另有蹊跷,只是不知这事是谁做的,希望不要牵扯到我身上才好。

果然不出一日,就传来二奶奶是在院门口滑到才导致小产的消息。我连忙叫人把洒扫上的婆子媳妇们捆了,又想了说辞,预备着二爷的盘问。谁知二爷还没等问什么,二奶奶先发起了责难。

当二奶奶眼里闪着厉色,冷笑着问我道:“那些洒扫上的婆子都被你捆了卖出去了吧?”,我不禁一愣,也忘了尊卑,直愣愣地抬起头来打量二奶奶:往日性格敦厚,待人又和善到有些懦弱的二奶奶似乎不见了。今日的她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声音冷漠、问题尖锐,偶尔扫过来的眼神都仿佛能将人看透一般。我想的说辞和请罪的话完全派不上用场,二奶奶冷冰冰地命令我:十日内查明原因,否则将给赶出周家。

这句话仿佛一盆冰水浇在我身上,将我这些年做的梦唤醒,把我打回原形。被赶出周家,意味着我将被送回汤家,汤家对于犯错送回的瘦马,向来只有一种处置方法:卖到窑子里去。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忽然觉得自己自己这三年的生活都是假的,我依然是那个终日惶恐不安看不到未来的汤家瘦马。

十日期限,仿佛一座大山压着我,白日里我挨个查问那些婆子媳妇,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睁着眼睛看着头上的床幔怎么也睡不着。一如十多年前,住在拐子爹家里的破屋子时一般。我这时只盼着二爷什么时候能拿我屋里一回,好让我有机会为自己辩解几分。可一连数日,二爷不但没来我屋里,就连得宠的张雪雁也有了不是,被二爷发作了一番。我查不出害二奶奶小产的人,只能偷偷买通了下人,请人去汤家找汤夫人求助。

许是我对汤爷还有些用处,在我觉得自己定要被赶出周家的时候,汤爷居然替我说话了,因为汤爷的面子,二奶奶没在深究这件事,只是将管家的权利收了回去。

打这件事起,我忽然看清楚很多,姨奶奶的身份不代表我可以高枕无忧一辈子,只有银子和二爷的宠爱可以保证我的未来。如果有银子,将来纵使被出府,我也能活下去,不至于困死在窑子里。我借着陪二奶奶出去应酬的机会,请汤夫人帮我把银子换成银票,我缝了口袋贴身收着。

许是察觉我爱钱,汤夫人让我撺掇二奶奶买一处园子。那园子挨着瘦西湖,占的地儿又大,园子也盖的极好,我心里喜欢,见二奶奶也中意这园子,便向顺水推舟,一方面是汤夫人的安排,另一方面也讨了二奶奶喜欢。更何况汤夫人许诺,此时成了以后给我两万两银子做抽头。

两万两银子,我眼睛一亮,如果单纯我攒月例银子和汤家每年给我红包,我一辈子也攒不了这么多钱。而如今只要动动嘴皮子,我就能拿到两万两银子。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却不想这一切都是个圈套。

汤家和李家携手卖园子只是为了将二爷的周转资金套牢,然后放一把火烧掉周家的盐船。也不知二爷什么时候看出了汤家和李家阴谋,将计就计,将汤家一举打垮。我背后的靠山,名赫一时的汤家就这样在扬州消失匿迹了。

没了钱,没有靠山,我收敛了自己所有光芒,不敢像以前一样耍手段争宠夺权了。而二奶奶自打小产后不再懦弱无闻,她变得聪敏有主见,明事理又有才情,处事果敢干练,不仅府里的事打理的井井有条,据说二爷生意上的事也常常问二奶奶的意见。二奶奶嫁进来三年多,一直活的像脸谱一样,从没有像如今一样活的鲜明,活的恣意潇洒。

二奶奶的转变,把二爷的心牢牢占据了。二爷的眼里不再有我们这些小妾,他的笑容他的温柔他的爱都给了二奶奶。我虽然不甘,却不敢争宠,而刚嫁进来就失宠的张雪雁却不愿被冷落,她使劲手段引二爷注意,三番五次对二奶奶摆脸色。二奶奶心情不好时就罚她两回,有时也会当着二爷的面捉弄她一下。二爷只是对二奶奶宠溺的笑,而见到张雪雁只剩下无尽的厌烦。

有了张雪雁这个前车之鉴,我每天更尽心的服侍二奶奶,只盼着二爷看到我的好,能在二奶奶小日子的时候来我院子里宿一宿。可我等啊等啊,直到二奶奶传出有喜来,二爷也仍宿在她的院子里。

对于二奶奶有孕这事,我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我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如果我有了孩子,我一定给他所有的宠爱,让他不再受我当年受过的苦。

可我的梦很快就破碎了。

王姨娘把我和张雪雁的补药都换成了绝育药。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三个月,大夫说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我听了心如死灰,接着就大病了一场,觉得人生无望。

也许是心死了,所以看得更透了。我忽然明白,即使我没吃绝育药,在这个府里,我也不会怀上孩子,因为二爷这辈子都不会再来妾室的院子。

我哈哈的大笑,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们到底争的是什么?王姨娘为了想生长子,之前害二奶奶小产,如今又给我们下药,可最终也只有个凄惨死去的下场。而张雪雁,心气儿那么高,人长得那样美,却和王姨娘争吵时被推在地上毁了容貌,自己把自己幽闭在小小的院落里,不肯踏出一步。

我想我一辈子也就这样子了,没有孩子,没有宠爱,和张雪雁一样,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孤独到死。

我忽然觉得这个院子这个周府像一个牢笼,我突然有离开这里的想法,可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奢望。离开这,没有钱没有背景没有亲人,我只能沦落到窑子里,下场会更加凄惨。

我每天像行尸走肉一样生活着,每次吃着精致的饭菜,却食不知味。

就在我被这样的生活折磨的窒息的时候,有一个人竟然还想着嫁进来做姨娘。她叫素云,是太太的大丫头。

我不忍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和我走一样的路,于是我好心劝她,告诉她二爷心里只有二奶奶,你纵是嫁进来也守着活寡,倒不如嫁个奴才,也比现在活得自在。她看着我,眼里带着戒备,我知道她是不信我的,她的虚荣心让她看不清事实。

我叹息,既然她一味地要进这个牢笼,我又何必拦她。

直到有一天,她哭着跪在我脚边,说二爷要把她嫁给一个金银铺子的掌柜的做续弦。我不解她哭闹什么,嫁出去做正头夫妻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一个丫头嫁的如此已算很好了,她有什么可哭闹的。

望着脚边的素云絮絮叨叨的哭着说要伺候二爷、二奶奶一辈子,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穿上最艳丽的衣裳,精心地描绘了我的妆容,在二奶奶刚起身的时候,就去伺候她梳洗。待二奶奶梳洗打扮妥了,我才小心翼翼地问起素云出嫁的事。许是以为我在为她说情,二爷、二奶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直到我跪下缓缓地说出:“我愿代素云出嫁。”

说完这句话,我看到二奶奶惊奇的表情,看到二爷愤怒的脸,我忽然觉得我不再胆怯不再害怕,我终于敢说出自己的想法,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被丢回那个小院子。但如果我赌赢了,也许我就有了不一样的人生。

我跪在二奶奶脚边,细细地讲了打小被买进汤府调习成瘦马的事,慢慢地讲了我在这府里这些年的日子,见二奶奶似乎有些动容,我重重地磕了个头坚定地说:“打婢妾记事起,婢妾的人生就是被人操纵的,如今汤家已经没了,二爷心里也只有二奶奶一人,婢妾留在府里也没什么意义。请二奶奶容奴婢放肆一回,让婢妾另嫁他人吧。”

出乎我的意料,二奶奶并未斥责我,反而亲手将我扶起,许诺会考虑我的想法。我回到我的小院子,焦躁不安地等待着,在我三天三夜没睡后,终于等来了消息。

二奶奶亲自来了我的院子,告诉我:“我和二爷说好了,两个月后你替素云出嫁。至于于掌柜那里你也不用担心,二爷亲自去和他说了。”我闻言欣喜若狂,硬撑了三天的身子再也坚持不住,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第二天我被药香味熏醒,冰梅见我醒了,忙叫小丫头将火上温着的燕窝粥端来,一边倒茶水服侍我洗漱一边轻声道:“姨奶奶吃了些粥吧,昨儿姨奶奶昏过去唬的我跟什么似的。二奶奶忙叫人请了大夫来,大夫说是思虑过重所致。二奶奶吩咐姨奶奶好生将养,别想太多。”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坐在榻上,冰梅端着燕窝粥喂我,我许是心情好,许是饿了太久,居然吃了一碗。兰枝将熬好的药端来,又拿了蜜饯过来,轻声道:“姨奶奶不是什么大病,大夫开了补养的药,二奶奶让喝上几天,调养调养身子。”

我缓缓地喝下,冰梅拿了帕子替我拭掉唇部的药汁,犹豫地问道:“姨奶奶真的要嫁人?”我点了点头,扬起笑容:“是。”看着眼前有些落寞的丫头,我犹豫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你们伺候了我这些年,我有些舍不得你们。只是我出嫁有些不同,不知是否能带你们去。”兰枝走过来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二奶奶说姨奶奶屋里的细软首饰都叫姨奶奶带走做嫁妆,她另有添妆的东西。只是姨奶奶以丫鬟身份出嫁的,我们不能跟着嫁过去。”

看着兰枝红了的眼圈,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不跟着我也好,二奶奶是个宽厚的人,不会委屈了你们的。说起来你们和思琴、玉棋差不多年龄,如今她俩都有了着落,我还没来得及为你们打算呢。趁我在府里还能呆两个月,也要给你们先找好婆家才是。”

冰梅、兰枝闻言红了脸,一个个都跑了出去,还不依不饶地嗔道:“姨奶奶就知道打趣我们。”我轻轻地笑了,心情是从未有过的愉悦。

二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终于到了那天,我穿上嫁衣,坐了轿子,从府中后门抬了出去,开始了我新的生活。

我嫁的人姓于,是于姓盐商家金银铺子的掌柜的,结发妻子抛下两子一女撒手人寰了,二爷做的媒保的这桩婚事。

我毕竟不是女孩之身,又不能生育,虽二奶奶说二爷亲自和于掌柜知会过了,但我依然有些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