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胡子点点头,小伙计脸上的迷惑之色更浓,呆呆的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正文 第二章 齐聚岳府

第二章 齐聚岳府

就在两个月前刚刚失过一场大火的户部郎中苏大人的府第——城东苏府。再一次成为京中谈论的焦点,而且这一次激起的反应比先前那一次更大——据传苏二小姐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短短两个多月功夫,两场大火,这种事任谁听了都要猜测一番,何况这次居然烧死了人。更有好事者打听出来,前一次大火,苏府一下子烧死了两位姨娘,这话一传出更是炸开了锅。

一时间各种猜测满天飞,其中不乏恶毒之人的故意上门儿藉着探视的名儿去探个究竟,却都吃了闭门羹。苏老爷只对外说,心意领下了。因痛失亲孙女,老太太悲痛难当,卧病不起,不易探视云云。

苏府失火第二日晚上,岳老爷岳夫人从苏府探视回来,两人均是眉头轻锁,一脸郁色。

岳行武急色匆匆的从正厅跑了出来,见这二人的脸色,登时怔住,粗粗的眉毛紧紧拧起。满眼不可置信:“那,那丫头当真烧死了?”

岳夫人满脸的惋惜,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岳老爷从沉思中抬起头来,半晌才微微摇摇头。

岳行武被岳夫人点头,弄得脸色一沉,又被岳老爷的摇头,激得浮上一丝喜色。微愣一下,才叫道:“娘是点头,爹是摇头,那丫头到底有事儿没有?”

岳行文立在正厅门口,斥责道:“还不请爹娘屋里歇着?”岳行武恨恨的瞪了他一眼:“那丫头怎么说也是哥哥的弟子,哥哥就一点也不惋惜?”

岳行文摆手招了檀云与岳老爷岳夫人倒茶,一面淡淡撇了岳行武一眼:“那是苏府的二小姐,你一口一个那丫头,你何时与她这般熟了?”

岳行武恨恨的顿了顿脚,高声叫嚷着:“那丫头都那个啥了你还顾得上这些?哥哥当真是个心冷的人。”

岳老爷喝了一口茶,看向岳行文:“文儿可觉得此事有蹊跷?”

岳老爷在地方任职多年,调回京城又在刑部任职,大大小小的案子断过不少。在地方任职时,碰上伤人死人之类的案件,普通杵作断不出死因的,大多都由他这位懂医的大儿子协助他办案,是又父子二人也常在一起讨论案情。

他本就觉苏府的这场火太过蹊跷,旁的疑点暂切不论,单说起火那晚他们是知情的,从火起到火灭。前后只一个时辰的功夫——若单是烧死人也就罢了,烧到尸骨无存的地步却是万万不能的。见自家大儿子如此,更加坐实了他心中的猜测。

岳行文也不隐瞒,点点头,觉得有蹊跷的原因,倒与岳老爷所思的大差不差。

岳夫人与岳行武听岳行文这么说,齐齐睁大了眼睛,“这么说,苏二小姐没死?”

岳行文点点头,“虽只是猜测,不过多半儿应该是没事的。”

岳夫人叹了一口气:“这位苏二小姐也真是多灾多难的。只咱们才回来这半年多,她身上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儿”顿了顿看了这三人一眼,道:“你们也莫嫌我搬闲话。京中的人都传二小姐的生母是被苏夫人逼死的唉,可惜了这样一个出色的人儿,前些天我还欢喜着她送珊儿的生辰礼呢,这一转眼儿唉,但愿就像文儿说的那般。”

岳老爷眉头微皱,沉思半晌,看向这三人:“苏老弟府上即然说她已葬身火海,定是有原由的。今日的话我们也是猜的,切不可向外传。叫人听去又生事端。”

这几人正说着,忽听外面一阵嘈杂声,夹着一个爽朗清脆的女声。岳行文站起身子,朝着岳老爷岳夫人行了一礼,便出了正厅向来人处走去。

青阳县主眼圈微红,见了他,大声叫道:“岳死人脸,你说本县主说,那丫头,那丫头”说到这里已略带哽咽。

沐轩宇跟在身后,明朗的俊脸此刻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岳行文叹了一口气,指了指自己的院子方向,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

刚一入他的院子,沐轩宇从身后闪出,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襟,怒声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岳行文又叹了一口气,指指院门,身子微动,便挣脱他的手,向屋内走去。

沐轩宇与青阳对视一眼,眼中都带着大大的疑惑,但是岳行文沉着冷静淡然的神色,却让这二微微放心下来,脸色登时缓了不少。

岳行文不紧不慢的与这二人看座,倒茶,这才坐了下来,扫视这二人,微叹一声:“她安然无恙。无须担心。”

这二人看岳行文的神态,已然猜到青篱定然不是与传言那般,见岳行文亲口承认无事,青阳县主猛的一拍桌子,叫道:“这丫头在搞什么把戏?骗本县主白白替她担心一场。”

沐轩宇紧提着的一颗心登时放了下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长出一口气,也跟着叫道:“行文,那丫头倒底在搞什么?好好的怎么就传”说着猛然瞪大眼睛:“莫不是苏府想把她怎么着,故意”

岳行文拍拍他的手,摇摇头道:“我方才说了,她无事,安然无恙。”说着顿了顿,才叹道:“我一早便知会有今日这一宗事,我也不瞒你们她现已离了苏府,出京去了。”

“什么?”青阳怒目圆睁,高声叫道。

从隐云镇匆匆回京的胡流风,一脸苍白的立在岳行文的院子门口,将屋里几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听到岳行文说出“她现已离了苏府,出京去了”这句话,脸上的苍白之色才渐渐退去,桃花眼中闪过一抹深思。转头朝着西面的府墙望了一眼,恢复往常的那般模样,朗声一笑,“啊呀,青阳,何时改改你那急躁的脾气”

一面笑一面向屋内走去。

屋内三人,听到他的声音,均微微一愣,青阳猛然跳下椅子,直扑房门而去。

门 “光当”一声被大力撞开,胡流风淡立在门外。院子里仅挂着两盏灯笼,灯光不甚明亮,他青色的身影有一大半隐在黑暗之中,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青阳怔怔的望着来人,那双总是爽朗明快的丹凤眼中,微微浮现一丝水气,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胡流风挑眉一笑,“青阳,胡某不过离京两三个月,莫不是不认得我了?”

青阳回过神来,俏脸上登时浮现几丝怒色,直直向他扑去,口里叫着,“你就是化成灰本县主也认得你该死的胡流风,混蛋胡流风,天杀的胡流风本县主今天要揍得你满地找牙”

胡流风怪叫一声跑开,两人在这一向安静的院子中,在昏黄灯光下,你追我赶,胡流风的怪叫,青阳的怒喝,让方才弥漫在几人心中的浓浓担忧化去了不少。追着追着,青阳便笑将起来,银铃似的笑声,在宁静的岳府之中显得愈加清脆欢畅。

好容易两人停了下来,胡流风摆着风流倜傥模样,踱着风流才子步,一晃三摇的在屋里转了一个圈儿,扫视三人的神色,挑眉笑道:“看来,胡某不在京中这段时间发了不少事呢。”

说这话时,目光定在岳行文的脸上。

岳行文一挑眉:“你若是一辈子不回来,发生的事儿会更多呢。”胡流风被他一句话堵的微微一愣,随即又笑了,“这么说来,你是个知情的,与我们说说罢。是怎么回事?”

岳行文只是将苏府先前发生的事儿含糊的说了一遍,只说她因亲娘去逝悲痛难当,便悄悄的离了京,又因怕老太太等人四处找她,这才放火烧了自己的院子。青阳恨恨的道:“自四月里她自扎手指,我便知道她是心狠的,没成想心竟然这般狠。本县主对她这么好,她就这么走了,连句话也不留。”

岳行文淡淡一笑:“旁的人没留话,可是与你留了呢。”说着看了胡流风一眼,“说是极担心你。只待她安定好,便会悄悄捎信儿回来,到时请你去玩一场。”

青阳如何不知岳行文所说的“担心”是何事,不由眼内又泛起一阵水光,气恼道:“谁要她担心。待我见了她,再好好与她理论。”

接下来几人又拉着岳行文问了许多诸如她去了哪里,跟着的人可妥的话,一直到深夜才离开岳府。

第二日傍晚,胡流风醉眼朦胧的出现在岳行文面前,胡流风的小厮小鱼儿一脸的为难:“岳公子,我们公子死活非要到您这儿来,您看。”

岳行文微叹一口气,将胡流风扶到椅子上,刚一入座,他便顺势趴在桌子之上,岳行文眉头微微一挑,转头对小鱼儿道:“你先回去罢,晚上就让你家公子在我这里歇着。”

小鱼儿连连行礼,一连声道谢。他家公子回京才一天,一大早就开始折腾他,稍稍劝说一下,便大发脾气,小鱼儿怎么也想不明白,公子离京不过三个月,怎么就似是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一般呢。

小鱼儿的身形刚一消失在院门口,岳行文便朝着胡流风道:“起来罢,我知你还没醉到不省人事的程度。”

胡流风伏在桌子一动不动。岳行文在他身边坐下,叹道:“倒底是何事让你这般?说出来与我听听可好?”

胡流风仍然不动,但是从他微微绷紧的后背,可以推测出,他确如岳行文所说的那般没有醉到不省人事的程度。

岳行文无奈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子开了柜子,取出琴来,放在炕桌之上,十指微挑,一阵悦耳的琴音流泻出来。

那琴音有一声无一声的,却缓而不断,似是随心的拨弄,又似是精心的谱奏,窗外,深秋橘红的夕阳已沉入重重的屋脊之后,将这普普通通的青砖屋脊从背后渡上一层金红色的光辉。

岳行文神情专注的弹着琴,弹着弹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扯出一丝笑意,琴音由方才的缓而悠长,转成轻快舒畅的调子。

胡流风伏在桌子上,脸背对着岳行文,早在他开始弹琴时,那醉意朦胧的桃花眼便睁了开来,随着他的琴音,神色微动,眼底的清明渐渐回来,神色不明的直直盯着不远的处某一点。

突听这欢快琴音,目光微闪,眼底的清明复又渐渐隐去,变得朦胧起来,但在那朦胧的背后,却躲藏着一抹绝世的孤寂和无可奈何。

良久,胡流风突然“啊呀”一声跳将起来,伸出小手指,左右掏了掏耳朵,摆着风流倜傥模样,一步三晃的走向岳行文,嘴里高声调笑道:“有谁能告诉本公子,这位以琴寄情思的人可是岳府的岳大公子么?”

岳行文双手一划,一串音符流泻而出,随即将双手轻覆在琴弦之上,琴音嘎然而止,屋内登时陷入一片宁静之中。

岳行文下了塌,整整衣衫,轻笑道:“正是本公子。你可是好些了?”

胡流风笑意微微一滞,不理会岳行文的后一句问话,随即又带着三分幸灾乐祸道:“活该某人受这相思之苦,好好的送她走做什么?”

岳行文淡淡一笑,不说话,手里忙碌着,直到将茶沏好,拉了胡流风坐下,正色道:“她志不在此。”

胡流风喝了一口茶,盯着茶盏中浮浮沉沉的茶叶,神色不明的问道:“‘此’指的是什么?”

岳行文将头转向门外,目光透过房屋的天际线,投向更远的远处,疑视良久才道:“不在苏府,也不在岳府,抑或不在任何一个府第。没有任何一道府墙能圈住她——直到她心甘情愿走进去的那一天。”

胡流风轻笑一声,桃花眼斜睨:“行文,今儿喝醉的可是我呢。”

岳行文淡淡一笑:“你即是醉了便当我也醉了又何妨?”

胡流风附和一笑,扭头看向门外,幽幽问道:“那她志在何处?”

岳行文指了指远处血色一般的天空:“天地之间。”接着又道:“流风,这次回来可有甚打算?”

胡流风微微一愣笑道:“无甚打算,闲逛,喝酒,赏美人!”

岳行文望着他,眉头轻皱,过了一会儿道:“年后我便要出仕。你当真无甚打算?”

胡流风微惊,起了身子,半晌叹道:“轩宇要去军中,你又要出仕,可是约好的?”

岳行文微愣:“轩宇要去军中,为何之前没听他提起过?”

胡流风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道:“今儿我才知道的。”说着长叹一声:“你们都走了,就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了!”

岳行文拍拍他的肩膀轻笑道:“莫说得这般可怜。不若你我一同出仕如何?”

胡流风桃花眼一转:“先说说你要去哪里?”

岳行文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轻笑道:“长丰县!”

胡流风眉头皱起:“去那里做甚?又不是很好的地方,况还是个七品的县令”猛然,他睁大了眼睛,问道:“可是苏家那丫头去了长丰县?”

岳行文点点头:“她一人孤身在外,我不放心,少不得跟着去了。”

胡流风不满的道:“你真真会打趣我,你是跟着那丫头去,我跟着去做什么?你还是一个人去罢。”

岳行文盯着他:“她在,青阳定然也是要去的。”

胡流风微愣了一会儿,仍然摇摇头:“我还是留在京里喝我的酒,看我的美人罢。”

岳行文叹了一口气,却也什么都没说。胡流风神色不明的坐着,一直坐了很久,暮色渐浓,夜色从屋子四角慢慢的涌了出来。

两人沉默的坐着,许久,胡流风站起身子:“你们二人许久没有在一起饮酒了,今儿喝一杯如何?”

岳行文点点头:“可需叫了轩宇一起来?”

胡流摇摇头:“今儿就我们两人罢,轩宇的酒待与他送行时再喝也不迟。”

几样小菜,一坛醇酒,两人对座而饮,除了喝酒,便是沉默,多年的朋友,有些事情他们不需要明说,一切都在不言中。

酒下去一大半儿,胡流风似是醉了,挑花眼朦朦胧胧,看向岳行文:“行文,你说那丫头她要的是什么?”

岳行文也似是醉了,淡然无波的脸上浮着几丝红晕,不知是被酒气熏得,还是被烛火染上红的。眼神中带着几丝迷离吟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这便是她要的。”

胡流风神色不明的听着,酒意似是下去了一些,眼底闪过一丝清明:“这是她作的?”

岳行文点点头。

胡流风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她想要这些?”

岳行文道:“很久之前”

胡流风问:“有多久?”

岳行文道:“和认得她一样久”

胡流风:

正文 第三章 初至长丰

第三章 初至长丰

长丰县隶属庐州。位于庐州最北部,地处大周中部偏南的位置。庐州境内多山多水,平原地带不多,而长丰县恰恰处在这不多的平原地势之中。

长丰县城的地势似是一把座南朝北的椅子——南面背靠两座大山,而北面则是一望千里的沃野平原。被大周人称为生命之江的澜江从其南面五十里外绕城而去,一条宽约七八丈的淇河穿城而过,淇河之水,清透奔放,日夜奔流不息,这给本来地处南方,却偏北方地势的长丰县,带来几分江南水乡的灵秀。

宏景二十一年十月二十二日,这一天下午,长丰县北城门外的官道上,驶来一辆外观极为普通却又十分引人注目的双驾马车,惹得过往的行人纷纷注目观看。

那马车虽然用料极为普通,但车身足足有普通马车两倍大;再者那拉车的马匹体格健壮,通体纯黑,毛发黑亮,并排而行,即使不懂马的人也能看出这马的不凡之处来;三是那赶车之人。虽然也是一身惯常车夫的装扮,却让人一看之下,便能辨出与普通车夫的不同:年约四十五岁上下,黑黑的脸膛,表情严肃,太阳穴隐隐鼓起,眼睛犀利有神,两条粗粗的眉毛高高竖起,右眉尾处还有一块铜钱大的疤痕,在他这张本来就严肃的脸上,又添了三分的凶恶之气。

若是有江湖中人看到这中年男子,定会大吃一惊,此人不正是彼有名气的山海镖局镖头杨岿海杨镖头么?

山海镖局名誉大周境内,全国各地均有分号,连那人烟稀少的边陲小城也能看到山海镖局的影子,素有“大周朝第一镖”的美誉。而杨岿海做为山海镖局的首席镖头,以其正直的品德,高超的武艺,机敏的心智,果断干练的作风,彼受富豪商贾达官贵人的青睐,往往有贵重的镖资需要托运时,总是指定由杨岿海押镖。

据传此人走镖二十余年,从未失过镖——就连三年前那次名震镖行的“东都云雾山受袭事件”,杨岿海虽然被云雾山劫匪围困在山中数日,身受重伤,命悬一线。但因他指挥得当,一直坚持到镖局人的前来援救,最终,那批镖资丝毫未损。此事一经传开,“天下第一镖”与杨岿海的名头就更加响亮。

是什么人竟然有如此大的面子,能请得动这位铁血硬汉为其赶车?

深秋初冬的下午,长丰县城外,旷野千里,萧瑟一片,早已掉光了树叶的枝丫,似是舒了一口气般的,将枝丫伸展得直直的朝向蓝天,像是一把把出鞘的利剑。地里的庄稼已收获完毕,冬麦刚刚露出嫩绿的小脑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那辆大马车缓缓而行,似乎此间是美不胜收的仙境一般,需要细细的观赏。

青篱趴在马车的窗口,将头微微探出窗外,出神的凝望着即将沉下的如血夕阳,脸上带着舒心惬意的微笑,初冬的寒风拂起她的发丝。将她的脸吹得泛起一丝红润,而她却不自知。

那双总是淡然的双眸,此刻闪闪发亮,灿若繁星。过了许久,似是觉察到马车的缓慢,她才回过神来,恋恋不舍的再看一眼那空旷的田野,如血的夕阳以及那田野间微微发白的田间小道,将头缩了回去。冲着红姨等四人略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

坐在车窗旁的柳儿温婉纤长的脸上带着几丝不赞同的神色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连忙伸手将车窗关上锁紧,又看了看二小姐被风吹红冻红的脸儿,略带不满的道:“小姐好歹可怜可怜我们罢,一路上您这天天看,日日看的,这外面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看的?这天一日冷过一日的,当心吹病了。”

合儿一面提了红泥小炉上的铜壶给二小姐沏茶,一面附合着道:“就是呢,眼看就到地儿,小姐就消停一会儿吧。”

青篱讪笑一声,伸手捂了捂微微发凉的面颊,接过茶水,呷了一口,“我哪里有那般弱?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呢。”

这四人一脸的不信,小姐这话说过多少回了,每回都是敷衍她们了事。

青篱环视这辆超大的马车,伸出手来,细细摸着身下约有五寸厚的锦缛,又把头微微扬高了几分。将头顶在车厢壁之上,感受车厢壁上面那同样厚厚的柔软——那人是何时找人定做的这马车,她不得而知,只知道,因这辆大马车,她的这次长途跋涉格外安逸舒适。

杨岿海见车窗关闭,这才扬起马鞭加快速度径直向长丰县城奔去。

长丰县的主街名叫双墩大街,因长丰县东城门外十里处的双墩码头而得名。双墩大街横跨淇河桥,南北贯通,直至南城门,是长丰县最繁华的街道。

在淇河桥边,有一间三层楼高的老字号客栈,名叫“仙客来”,此间客栈是长丰县第一号权贵平西侯府名下的产业,各地来往的商贾权贵或因着这客栈的干净整洁,或因着平西侯府的名头,大多会选择在此歇息,生意十分红火。

此时正值傍晚,正是来往客商投宿住店的时间,“仙客来” 门前停着几辆马车,马的嘶鸣声,伙计的热情招呼声,以及住店客人的叫嚷声。交织在一起,份外热闹。

张贵正立在客栈外,不停的向北面张望,脸上带着几分焦色。——他是在青篱离京的当日,快马先行,提前到这里打点打点。

突见那辆超大马车出现在视线中,急忙奔到路边侯着,马车刚一停稳,连忙上前朝着杨岿海行礼笑道:“杨镖头,一路辛苦了。”

又朝着车厢行李道:“小姐,小的是张贵。客栈到了,请您下车。”

杏儿与合儿率先跳下马车,接着红姨与柳儿也跟着跳了下来,青篱也跟着下了车,“张贵,你何时到的?”

张贵恭敬回道:“小的到此地已有十余日,小姐一路上可劳累。”

青篱笑着摇摇头,转向杨岿海:“整日坐在车里,哪里能累着了?从京城到这里本该是十天的行程的,我们硬是走了二十天多天,若是说累,怕就属杨镖头最累了,这一路的风霜暂且不说,单说杨镖头原先走南闯北的,定然是个喜走快路的,为了照顾我们,硬生生的耐着性子,在路上晃了这么久我代她们在此谢过了。”

杨岿海微微弯了腰恭敬回道:“杨某此次受托护送小姐,尚不能报岳公子活命之恩的万分之一,怎敢言累?”

青篱撇撇嘴,每次都是这样的回答,罢了,承他的情到时叫那岳行文去还罢。一面叫张贵带众人进去,一面转头环视了四周,见街道整齐干净,店铺林立,临街的建筑多为两层木质结构,门头上挂着各色的招牌。而顺着河水极目望去,那后面隐隐露出的民宅,多为白墙灰瓦,倒映在那静如玉带的宽宽河水之中,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气息。

心下满意,不由展颜一笑。

一行人进了客栈,各自回房梳洗,青篱泡在温热的水中,大大的舒了口气,方才说不累那是假的。虽然那人考虑的极为周全,路上的一应物件儿都备得齐齐的,但是她自来到这个时空,天天无所事事,从未做过什么重活儿,这身子自然不比前世。

看来要赶快安家落户,好把这副身子骨好好的锻炼一下才行呢,否则自己的种田大业怎么展开呢?

一想到自己的即将开始的新生活,青篱突然舒心的笑了——那对陌生地方的陌生无依无助之感,以及因离别而产生的淡淡愁绪登时化作了无形。

直泡到水微微发凉,腹中微饿时,这才从美梦中醒来,连忙起身。一番梳洗过后,张贵在外面回,说是晚饭准备好了,请小姐下楼用饭。

这一路上行来,青篱有意将那苏府的规矩潜移默化的改掉,便以一个人吃饭不香甜为由,硬是拉了这四人同桌用饭。只是那杨岿海因她们都是女眷,不方便凑在一起,便单独给他备了一桌。今日正好有张贵在,便笑着道:“这一路杨镖头辛苦了,今**好好陪他多饮几杯,代我好好谢谢他。”

张贵恭敬的应了,说是已在隔壁的房间里为杨镖头备好了酒席。

草草用过晚饭,主仆四人一面在屋中说了一会子闲话,便各自睡去。

因前一日睡得早,总算到了目的地,一直挂着的心彻底踏实下来,是以夜里便睡得格外香甜解乏,青篱次日早晨天刚濛濛亮,便醒转过来,悄悄起了身子,没惊动正熟睡的柳儿,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儿。

立走廊里,手扶栏杆向下俯视,后院之中有一个小小的花坛,里面的花红艳艳的开得正盛,因隔得太远,又有些薄雾还未消散,看得不甚真切。青篱面上带着惬意的微笑,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深秋的早晨所特有的气息。

没过多久,其余几人也起了身子,红姨见小姐披风也不穿的立在走廊里,这外面冷风嗖嗖的,一连声的埋怨,柳儿连忙拿了一个拿出一件纯白的厚兔毛披风来,这些衣衫都是岳先生使人备下的,私下一再交待,千万照顾好小姐的身体。

青篱看着那件毛绒绒的披风,撇撇嘴:

“柳儿,可是想要你家小姐被人笑话死?这长丰县本就比京城暖和,况且现在才不过十月,哪里就用得上这东西了?快给我收起来,我记得那包裹里还有一件天青色夹棉的披风,就穿那件儿罢。”

柳儿张了张嘴,见小姐一脸的坚决,又把想要反驳的话咽了下去。

青篱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是那岳行文说过,若是在外面不爱惜自已个儿的身体,他便要揪了自己回去。至于他是如何知道这边的事儿,扫了这几人一眼,个个都有当间碟的可能呢。

在府里头被管着也就罢了,出来了,还得被管着,这让她有点小小郁闷。

用过早饭,杨岿海便要启程去庐州,说是原先托运的箱子想来是早已到了,这就去提了回来。青篱也听那岳行文提过,说是通过山海镖局托运了一些东西给她,便笑着谢过。

杨岿海一走,青篱便招来张贵,问了些他来此地之后都做了哪些事儿。张贵回道:“按小姐交待的,小的来到此处,先以“李青”的名字办理了户籍事宜,现在已在里长处办理妥当,只是户贴还没发下来——因户贴上要需填财产等诸项事宜。小的这几日也看了几座宅子,正要等小姐来了定夺。”

偷偷离家也好,诈死逃脱也罢,总之真名是不能再用了。她便想了一个新名字叫作李青儿,一是随了张姨娘的姓氏,二则,青篱的名字倒过念,刚好就是李青。听张贵说户籍事宜已基本办事妥当,只差户帖上的财产诸事宜,便点点头:“是该如此,我们早早安顿下来,也好叫杨镖头早早回京。”

然后问了这宅子的位置大小等。听说看了两大两小一共四座宅子,她下意识想要选那小的,一来是对大宅院确实没什么好感,二来,宅子大了不好管理不说,她一个年幼的小姐,人生地不熟的,一来这里就买座大宅子,过于惹人注目,招人猜测。小门小户的日子过得轻松自在,又没那么多规矩,可不正是她想要的么?

可转念又一想,自己曾给青阳留话儿,过些时日要送信儿与她,请她来住些日子,这宅子也不能太过小了,莫到时候连个客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