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篱笑着道:“这几日天天见面儿,都面熟着呢,只是不知道怎么称呼。”

那保胜家的指着两位约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妇人,与她介绍:“这是你平安嫂子,这是你平贵嫂子,她们是妯娌俩。平安与平贵两兄弟可是咱们丁香巷子里有名的手艺人,平安的木工活儿在咱们长丰县可是百里挑一的精细,平贵一手硝皮子的手艺更是难得。回头你若是要打什么家什儿。便找她们俩。”

青篱笑着应了,又先谢过这二位。

保胜家的又指着另外两位与她年龄相当的妇人道:“这两位,一个是你李婶子,她可是个会做饭的,今儿叫我给你拉来了。这一个是你王婶子,家里有一个小女儿,小名叫香儿,与你年龄相当,你若是闷了,回头叫她来陪你玩儿。”

王婶子在一旁捂嘴儿笑道:“我说保胜家的,你称李小姐为李家妹子,李家小姐称你为保胜婶子,你们这称呼岔了。”

保胜家的一愣,手一拍腿,笑道:“王嫂子不说,我还没注意呢。我这个人就是大大咧咧惯了。这么着,李家妹子,往后你跟着平安家的她们一道称呼我一声保胜嫂子”说完自己先笑将起来。

李婶子在一旁笑道:“保胜家的不害臊,李家小姐还没说话,你就自作主张做了人家的嫂子了。”

保胜家的大着嗓门儿道:“这妹子咱看着顺眼儿,我瞧着她看咱们也顺眼。这才厚着脸皮讨一声嫂子听听。”说着转向红姨:“红大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红姨笑道:“可不是么,我家小姐这几天,天天说这里的街坊四邻面善可亲,庆幸把家安在这里了呢。”

众人站在一起说了一会儿闲话,这几人因着青篱原先放出的“悲惨身世”,安慰了她好些话,又痛骂了她那心黑心毒的“叔叔婶婶”,最后保胜家的问道:“李家妹子,你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青篱装作一副苦恼的样子,苦笑道:“一心只顾着保住父母留下的那家薄产,倒没想过以后,嫂子可有什么好主意。”

保胜家的也叹了一口气,“我们这些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好主意,见天也就是做些零碎活儿补贴家用罢了。”

青篱原本也不指望她能说出什么好点子来,便微微一笑,只说先安顿妥当了,再好好打探一下,再从长计议。

众人一边闲聊,一边清洗锅碗案板用具,约莫大半个时辰后,张贵与两个丫头回来了。

青篱今日安排的菜,其中有四五样是她加进去的,其余的都是按福伯说的这里宴客的常用的菜式。

李婶子原先在这长丰县一户姓郝的人家里当过几年的厨娘,一听菜名,便张罗开了。指挥众人择菜的择菜,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连杏儿与合儿也被她指挥得团团转。

红姨与柳儿跟在青篱后面给她打下手。青篱今儿加的这几道菜分别是梅菜扣肉。红烧狮子头,回锅肉与荷叶椒麻鸡。另加了一道经过改良的玉米羹甜汤——把里面的“玉米”二字换成“水果”,做法不变。

柳儿拿着一把干豆角道:“小姐,我去干菜店里,没见着小姐说的梅菜,那掌柜的说拿干豆角炖肉也极好”

青篱心道,做这梅菜扣肉缺的东西可不止一半点儿呢,光是没有那腐乳便会使这道菜失色不少。那腐乳自己倒也是能做,只是现在做来不及了,只好暂切先拿酱油与白糖混合一下替代了,心中略有遗憾,却仍是点了点头,叫柳儿拿去洗净用热水泡上。

叫红姨取了刚买回来的五花肉,切成八个大块,放到锅里煮上,又取了几只白条鸡,交与保胜家的切成小块儿,保胜家的一面忙活,一面朗声道:

“李家妹子,没想你也会菜啊。可比俺们这长丰县里好多小姐强多了,前面巷子里的张老头家的茜雪那丫头,家里就那几十亩的地,几间破房子。她还愣装什么大家闺秀,前几天儿硬是叫张老头给她买了一个丫头,天天带着那丫头出门闲逛显摆,她爹和她哥干一晌的活儿回家,还得现做饭给她吃。”

她这话一出,其它几人连连附合,连看起来有些腼腆的平安家的,也忍不住插话:“她呀,心气高着呢,一心想当少奶奶,前几天沈府里头招丫头。听说这里面有往沈家三少爷院子里送的人,她便塞了不少钱给李牙婆。旁人都说,她明着是去当丫头,实际上打着做三少爷通房的主意。”

这话一出,红姨脸色一变,连连干咳,平安家的猛的醒过神儿来,一时说的忘形,忘了这里还有一个未出阁的大家小姐,很是尴尬。

青篱正好将手中的活儿忙完,笑着道:“劳几位婶子嫂子先忙活着,我到前面儿看看去。”

说着带着红姨出了厨房的门儿,红姨嘴里嘟哝着:“这帮子妇人,就爱乱嚼舌根。”

青篱一面走,一面道:“奶娘,咱们在京城里什么样的事儿没听过,没见过?她们说她们的,我只当没听见罢了,再说,咱们又不会与她们天天混在一起,等咱们安定了,可有许多正经事儿等着咱们去做呢。”

两人到了院中,张贵与福伯在厅堂北面的房间门口说着话儿,见她过来,连忙道:“小姐,这桌椅都摆好了,您去看看罢。”

青篱点点头,刚行到门口,突然顿住脚:“今儿自打吃过早饭便没看见杨镖头,可知道是去了哪里?”

张贵道:“杨镖头早上在外面碰上小的,叫给小姐带话儿,说有事儿去一趟庐州,晚饭前就回来。小的方才一时忙乱,忘了回小姐了。”

青篱点点头。前院与后院相隔的这排房子,被她安排做了会客厅与客房之用。

张贵将男客安排在厅堂北面的这间房内,女客的那间安排在厅堂南面的房里,两间房里各放了两张八仙桌。茶碗与点心都已摆好,透过窗户,青篱看见前院里几个男子坐在院中晒着太阳,说着闲话。看看时辰也不算早了,便红姨与福伯前去请人,叫张贵招了那些人先陪着在北面的房间里就座。

张贵死活不依:“公子本是叫小的来侍候小姐的,这会儿小姐忙着,小的倒像个主子的坐着,这像什么话儿。”

青篱把眼儿一瞪:“你不陪着,难道叫我去陪着?那像什么话儿?”

张贵只得苦着脸儿去了,柳儿在一旁吃吃的笑个不停。

二人回到厨房,见在李婶子的指挥下,六个凉菜已然做好装盘了,整整齐齐的摆在桌案上,连忙笑着道谢,王婶子接过话儿笑道:“谢她作啥,待会儿吃酒席她也有份儿咧。”

合儿一把揪住柳儿,笑道:“今儿就数你躲清闲,快来,这活儿交给你了。”

柳儿接过她手中的活计,杏儿在一旁朝着青篱道:“小姐,整日里就数她事儿多,天天挑这挑那的。”

合儿娇笑一声跑出了去。她刚出去不久,从外面跑进来两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保胜家的一见这二人,指着一个穿着杏色半旧夹袄的,笑道:“这个就是我给你说的香儿,”又指着另外一个穿着明显偏大的粉色上衣,又有些消瘦的女孩儿道:“这是在巷子尾住着的李大郎的妹子,叫小英。”

这两个小丫头立在青篱不远处,半晌,那个叫小英的才略带着几分腼腆,不停闪动着的目光中带几分艳羡,小声问道:“你就是这家里的小姐?”

青篱笑了笑,“我叫李青儿,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香儿往青篱跟前儿凑了几步,道:“你的衣服真好看,耳坠子也好看。”说着又往她头上瞄了瞄:“发簪子也好看。”

王婶子在一旁直笑着这丫头是个没出息的,眼皮子浅云云,但是言语之间更多的则是浓浓的溺爱之意。

那李小英又似不信一般的问道:“这么大的房子真的是你买下的?”

保胜家的在一旁大声笑道:“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真会在这里丢人现眼,赶快去前面儿坐着罢,马上要开席了。”

香儿欢呼一声,转身便往外跑,而李小英听了保胜家的话,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悦,沉着脸儿赌气一般的走了。

平贵家的看在眼里,怕李家小姐怪贵,连忙解释道:“小英这孩子吃苦能干,是个极有心气儿的,偏偏她家灾荒不断,她们家如今过得不如人,便有些小心性了,唉。”

保胜家的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各人有各人的命儿,有什么法子呢。”

青篱见刚才那两个小丫头虽然言语之中都流露出羡慕之意,但是关注点很明显的不一样。那个叫小英的对她的羡慕似乎只是因为她与她相纪相当,而自己却有这样的大房子住而香儿却只是关注衣服首饰之类的。再结合这几人的话,心中了然,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话还真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儿呢。

差一刻午时整,红姨过来说,街坊们都请到了,请小姐过去,青篱查看了一下蒸笼中她做的那几道菜,见颜色还好,挑出几样来与在场的几位品尝,都说味道极好,青篱自己也分别尝了,狮子头与荷叶椒香鸡的味道都做得与记忆中的不差,只是这干豆角扣肉,到底是没有腐乳,味道勉强算过去。

见厨房里的事儿都忙得差不多了,便叫柳儿拿出多做了两份菜,请平安平贵两妯娌在厨房里先垫垫肚子,拉了保胜家的、王婶子和李婶子三人,一起出了厨房。

今儿前来吃宴的人,有不少还带了贺礼来,有的是十来个鸡蛋,有的是一盒点心,也有的是一些土产,不论贵贱,青篱都一一笑着谢过,并命柳儿赶快去准备回礼。

青篱与众人寒暄一番,又陪坐了一会儿,一桌请保胜家的与红姨代为陪着,另一桌请王婶子李婶子与合儿代为陪着,与众人打了招呼要去厨房盯着,便出了门儿。

回了厨房,又谢了一回平安平贵两妯娌,并请她们到前面吃宴,这才与杏儿二人挑了些饭菜,一面与杏儿闲聊着,一面在厨房就着桌案草草吃了午饭。

正文 第八章 分工

第八章 分工

午宴一直吃到未时三刻才散去。前来吃宴的一干小丫头小媳妇儿们帮着手忙脚快的收拾了残席,告辞而去。

青篱早已经累得腰酸背疼,见其他人也是一副累极无精打采的模样,心里想着是不是应该再添几个下人来,一起这样的心思,她便又来了精神。

红姨等人跟在自己身边这么久,又一起经历过许多事儿,最是信得过的,现在家也安下了,万事总算开了一个头,接下来的许多事还要仰仗她们帮着她去做,日日被困在这端茶倒水上面,倒还真是有点可惜了。

想到这里,便将张贵与那四人都叫了过来:“如今咱们宅子也买了,家也搬了,今儿这一场宴席一过,咱们便是正正经经的长丰县人士了。从明儿起啊,咱们就要摆开正正经经居家过日子的架式来。”

说着起了身子,踱着方步,转了几圈,才道:“虽说将来咱们要以什么为生。现下还不明确,但总归不能坐山吃空。今儿把你们叫来,是想先给你们分分工,然后再请些做杂活儿的人来。”

“张贵从今儿起,便是咱们府里的管家,往外头跑的一应大小事儿,你先担着,回头再给你配上两个小厮,替你跑腿儿传话儿。”

“院子里面的事儿,奶娘就先管起来,到底都有哪些事儿,我现下一时也想不到许多,不过居家过日子,事儿定然是少了的,先叫合儿与你一起,一是跟在你后面多学着些,二来是替你跑跑腿儿”

“柳儿一向是个聪明沉稳细心的,管帐再合适不过,从今儿起你便是咱们长丰县丁香巷子李府的临时帐房先生——不会管帐不打紧,回头我给你找个先生来,好好教你一教。再传你一套自创的记帐方法,保你记得又快又好。”

“合儿先将厨房管了起来,再配合着奶娘管一些大小事物这只是暂时的,若你管得好,我便给你换个更好的差事儿来”

“杏儿,就暂切先跟着我罢。”

她的话刚落音,杏儿便“腾”得站了起来。小嘴一噘,叫道:“小姐这么分,奴婢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五个人中就奴婢一个吃闲饭的。”

青篱微微一笑,逗弄她道:“不止你一个吃闲饭的,还有本小姐我呢”

杏儿的嘴巴噘得更高,俏脸涨得红红的。青篱拍拍她的肩膀,笑着道:“让你跟着我,自然是有重要的事儿做。莫不是不愿意做?”

杏儿这才脸色微缓:“不姐莫匡我。是什么重要的事儿?”

青篱笑道:“自然是挣银子了。”

张贵问道:“小姐可是想到什么了?”

青篱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道:“这事儿先且不说,今儿叫你们来,是商量一下,看看须得添几个人。另外,你去打听一下,看看附近可有私塾,收不收女学生。”

杏儿一脸的惊讶:“小姐想叫我们去上学?”柳儿与合儿也一脸焦色的望着她。

青篱笑着点点头,这三人登时炸了锅:“小姐真敢想,我们都这么大了,跟那些小丫片子混小子们一起认字,还不得被人家笑话死了。”

青篱想想这三人与一帮小萝卜头上学的情景也着实有些好笑,张贵与红姨憋着笑意,将头扭转到一旁儿。

青篱强忍着笑意:“难不成你们想一辈子与我端茶倒水么?有多少人想上学。还没这机会呢。”

合儿撇撇嘴道:“我们本就是做丫头的,不端茶倒水,难不成小姐还想让我们三人考个女状元回来?”

青篱这些日子将合儿的行事看在眼里,隐隐觉得在她身上倒一股子古代女强人的苗头,便笑道:“做丫头就得端茶倒水么?真真是没出息呢。将来若是咱们开了铺子,买了庄子,本该交与你们几人去管的,结果因你们不认字,看不了帐本,签不了契约,写不了文书,那机会不是白白的给了别人?”

见合儿神色微动,青篱便又加了一把火,“人这一辈子短暂的很呢,若你们不愿,我也不强迫你们。只是到你们老了,回头一想,啊,我这一辈子,就只干了端茶倒水这一件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干的都是同样的事儿——其实等于只活了一天。到时候可莫怨我!”

她的话刚落音,合儿便叫道:“小姐,我去学认字儿。”青篱转头问另外二人:“你们呢?”

杏儿柳儿对视一眼,点点头。柳儿咕哝道:“小姐下了决心叫我们去认字儿直说好了,变着法子吓唬我们。”

青篱自得一笑,对着这几人道:“你们的分工就先么定了,都说说该添哪些人进来,又该添几人?”

这几人在一起商议了一番。红姨道:“按小姐说的,前院添两个小厮,里院厨房里添两个人,一个厨娘,一个打杂的。本来小姐身边不用再添人的,可小姐若是叫她们三人去认字儿,估摸着还需添一个近人侍候的,两个在院里打扫的。一共需添七人。”

七人已是极精减了。青篱点点头,“明日张贵便去找人牙子问问,看可有合适的——我身边再添的人,须得认字,若是一时找不到,暂时不添也不打紧。”

张贵点点头应了。

议完这些事儿,心里又是一阵的轻松,叫她们自去歇着,自己也回屋睡了一大觉。

醒来时,屋内已微微发暗,问了柳儿时辰,说是已到申时未刻,一面起身一面问道:“杨镖头可是回来了?”

柳儿摇摇头,青篱眉着微皱,杨岿海莫不是碰到什么事儿了?也不知那岳行文与他说了什么,自从京城出来。一路上,他寸步不离自己的左右,就连到了长丰县也是如此。刚到的第二日,她便说过让杨岿海回京的话,被他左一句恩公说,又一句恩公说给挡了回来。

今日来不及回来当面告诉她一声便去了庐州,可见,若是有真发生了什么事儿,事情定然极为紧急呢。

坐着思量了一番,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暂时抛开。带着柳儿杏儿一起去了偏房——岳行文叫人托运来的大箱子就放在这里。她着实有些好奇,那人究竟托运了什么给她。

当这三人将这些箱子一一打开,青篱忍不住撇撇嘴,还当是什么宝贝呢,这些也值得巴巴的从京里运过来?

杏儿笑着指向那装着一条大棉被的箱子道:“岳先生也真是的,这笔墨纸砚人参燕窝布匹衣服胭脂水粉从京里托运来倒也罢了,怎的还巴巴托运来一条棉被来?这寡素的青色也不是小姐这般年纪用的,还有这针线,不知哪里找的针线娘子,做得这般歪歪扭扭的,就是奴婢这等不喜做针线的,都做得比这要好上百倍。”

青篱暗瞪她一眼,敢笑话本小姐的针线手艺,你这个丫头不想活了?!

将目光转向那一箱子书籍,最最上面放着的正是那岳行文嘴里天天日日不离口的《女训》《女戒》,青篱心中微叹,都这么久了,那人早该知自己是个不受这些东西约束的,还乐此不疲的用这些东西威胁她。现如今还巴巴的从京里托运这么两本书来,真真是不知道他心中是怎么想的。

想着想着又笑了,这一箱子书,除了上面的两本,下面的倒对她极有用处,方才她粗略翻了一下,大多是农事方面的书籍,还有几本类似于前世的《徐霞客游记》之类的,另有几本是关于户籍律法方面的。

思量一番,抬起头来,朝着柳儿笑道:“柳儿近日可有什么状子要写与岳先生?本小姐今儿为你执笔,若是杨镖头回京,就让他捎回过去。”

柳儿悄悄的撇了撇嘴儿:“小姐只须如今日这般主动的,每十日写一封报平安的信给岳先生,哪里还轮得到奴婢们干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儿?”

青篱环视这十口大箱子,眼里热热的,强压了下去,笑道:“就听我的柳儿。”

柳儿大喜过望,有心赞两句岳先生的用心良苦。又怕自家小姐犯别扭,只好笑着连连点头。

当下杏儿与柳儿二人便磨墨的磨墨,铺纸的铺纸的,青篱被二人过于慇勤的动作弄得脸上略微有些不自在,便赶了她出去。

离开京城一个月又十天,只字未写与那人,就连在路上,偶尔丫头们提到他,她也是装作一副十分不喜的样子。她知道丫头们怪她心狠,或者以为她在闹别扭,但愿他能知道——近乡情更怯,念极难落笔罢。

但是那十口大箱子却让她突然觉得自己太矫情——是她一门心思要选这样的道路离开苏府的,那人说过,要离府也不止这一条道儿,那话里的暗示她听懂了,却装作听不懂,想必他也知道她是装着不懂的。

罢了,有些事儿,他与她之间似乎从来无须说透言明的。

这么想着,便面带微笑的落了笔,将自京城出发到长丰县城的一路风光,以及如何买宅子,如何搬家,如何招下人等,事无钜细,一一书写下来,直到杏儿前来提醒用晚饭,发现屋内不知何时已掌灯。而自己竟然写了这么厚厚的一沓纸,放了笔,活动一下早已酸痛而不自知的手腕,将那沓纸数了数,居然有三十张之多。又看最后几张纸的字迹略有些潦草,撇撇嘴,那人的回信中,定然又有嫌弃她的字难看的话。

正文 第九章 河滩荒地(一)

第九章 河滩荒地(一)

前一日晚上,一直等亥时三刻。也没等到杨岿海回来。第二日一早,刚一醒来,便听柳儿说杨镖头已经回来了。

连忙梳洗穿戴,一出屋门便看见杨岿海立在南厅的门前儿。见杨岿海面色微沉,本就有些严肃的面膛,此刻显得愈发肃穆。

见她过来,面带愧色沉声道:“李小姐,杨某今日回来是向李小姐辞行的。昨日接到镖局来信,由山海镖局运向丁吉牙的一批货物被劫,押镖的兄弟们生死不明,总镖头命在下前往查看究竟。”

青篱本就想与他说,这边诸事已然安定,请他早早回去。听他这样说,连忙叫张贵与红姨备马备干粮,见杨岿海仍然是一脸色的愧色,便与他扯了几句闲话儿,听说他要前去的丁吉牙是位于东南边陲与番邦相邻的小城,心中微动,便试着道:“杨镖头若是方便,可否替我寻些我们这里不常见的农作物种来?”

杨岿海道:“这有何难,原来杨某也曾替恩公寻过一些罕见的草药种子。”

青篱了然。原来岳行文口中的朋友便是这人,当下含笑谢过。

送走杨岿海,接下来的几天里,这主仆几人一边张罗着招下人,一边儿将院里的东西归置一番。

府里最终新添的这七个人都是以帮工的身份招进来的,原来她是想找人牙婆子,倒是福伯提了醒,这丁香巷子有几个年岁正合适的小子和丫头,还有前几日来帮忙李婶子厨艺也不错,人也踏实。不若从街坊四邻里请些人来帮忙,一来不用安排住处,二来人又知跟儿知底的,倒比从人牙婆子手中买来的要强些。

青篱想想也是,暗地里笑自己在苏府呆傻了,竟然一门心思的想要买人。这样最好,她一向不喜欢人多,这样一来,这些人白日里来干活儿,晚上各自归家,自家的小院子里还清净不少呢。

人定下的第二日,先前儿在院门前碰到的那个精明的妇人,人人都叫她来旺嫂子,找了上门,缠着红姨要讨一个差事儿给她闺女,好在红姨早有准备,便将小姐身边侍候的人需得认字,若是找不到认字的。小姐宁可不要的话说了一遍,她才悻悻的去了。

诸事安定,青篱便找了张贵来,将要买田地的事儿与他说了,让他去打听一下田价以及有无田地出售的信息:“要挑大块的田儿打听,若是有现成的庄子出售就更好。”

张贵虽然跟着小姐身边的日子不长,但也知道她是个极有主意的,听了她的话,便知道主意已定,便问道:“小姐想买水田还是旱田?田是只要上等田还是不掬等级?”

青篱想了想道:“水田旱田皆可,田的等级不掬。当然若是有大块的上等田出售再好不过。只一样,须得是大块儿的田才行。”

张贵见小姐一直强调要大块儿田,便又问道:“小姐说的大块儿田,须得多大?”

青篱起了身子,低头转了几个圈儿:“按我心中所想的,至少千亩以上才算得大块儿。只是怕你一时下找不到这样的一百亩也使得罢。你先去打听打听,若有了合适的,到时我与你一道去看看。”

张贵又问了有无其它要求,便急急忙出门去了。他一出门便径直去了位于西市的李记牙行。

李牙侩因最近生意少,正在后院歇息,听到小伙计来叫。连忙赶到前面儿去。

听了张贵的来意,眉头微微皱起,“张爷,若说小块儿的田,我手里倒有几宗,这么大块的却是没有。”

张贵道:“你再找人打探打探。”

李牙侩笑道:“张爷,这哪里有生意往外推的。我做这行也有二十年了,这长丰县里头,有头有脸的人家里,谁家里有多少田,都在哪里,收成如何,都在我这脑袋里装着呢。哪家要卖田,只要一露出口风来,我就知道了。——大块的田一时下还真没有。”

想了想又笑道:“若说没有,也不完全是。咱们这长丰县城里有一位薛老爷,前两年这薛府的家业在县城里头,除了平西侯府与沈府,也能排上第三了。不过,自打两年前薛老爷死了以后,薛家少爷好赌,没两年便把家业败得差不多了,前些天您看的那座平西王府后面宅子便是他家的——那宅子是除了薛家祖宅之外,薛家在外面唯一的产业了只有家里这田契,被薛老夫人死死的把在手里,他一时下动不得。若是薛少爷能动这田契,我倒也可以去找薛少爷打听打听。”

张贵道:“你现在说这些无用。若是要等薛府卖田,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李牙侩赔笑道:“要不然先买几小块田地,先种着。等着那薛府一有卖田打算,我一定第一个通知张爷。”

张贵叹了一口气:“我家小姐一再交待,田的等级不掬,旱涝皆可,只一样,须得大大的才行。照我们家小姐心中所想,至少一千亩才算上得,现如今你这里连一百亩、五十亩的整块儿田没有也就罢了,剩下的都是三五亩一块儿的,你叫我怎么回小姐?算了,我再去别家牙行看看。”

李牙侩连声的道:“张爷,您就是去了别的牙行,他们说的肯定跟我说的也一样。咱们干这行的,这些事儿都通着气儿呢。”

张贵不理会他的话,抬脚出了李记牙行,刚行了不几步,便听见李牙侩的叫声,李牙侩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他眼前儿,笑着道:“方才听到张爷到‘旱涝皆可’四个字,我倒突然想起一个地方来,走,张爷,咱们去茶楼。边喝茶边说。”

张贵与李牙侩进了一旁的茶楼,两人要了一壶茶,几样点心,坐定后,李牙侩便将他刚才想到的地方与张贵详细的说了。

原来这李牙侩所说的地方,指的城东门外五十里处的淇河边上紧临河滩的一大片荒地。

李牙侩道:“那一大片荒地,少说也有上万亩,正好合了你家小姐要大块儿田的要求。不过,张爷,那地块儿虽说大,但是荒了很久。若不是您说的那话。我也想不起这个地方来,也不敢把这片河滩荒地介绍给您。”

张贵眉头紧皱,他虽是京城的小户人家出身,可也没接触过这种地的行当,这河滩荒地到底妥不妥,一时心里也没了主意,思了一会儿,便道:“你再将那荒地的情况与我说详细了,我回去说于小姐,好叫她定夺。”

李牙侩听了,连忙叫小二拿了纸笔,一边讲解一边将那荒地的位置地形都做了大致的标识,递给张贵,张贵将纸揣了,也不停留,便告辞了。

出了茶楼,张贵又分别去了县城里另外两家牙行,都说只有小块的田,大块的没有,也有一家牙行提到了薛家的事儿。张贵见打探不出什么新的消息,便回去了。

回到府里头,将找地的情形详细的回了小姐,又将那纸拿出来,把这河滩荒地的事儿说了。

青篱眉头微微皱起,今天的结果,她原先倒也有心理准备,单是买地还好说,但是买大块儿、整块儿的,确实是需要凑机会,碰运气。

将那纸拿着手中,详细的看了看,嗯,临着淇河,将来若是耕种,浇水不成问题,而且面积极大,也留有足够的发展空间。只是不知道实际的地形地势如何,即是荒地,又是荒到何种的程度?

看了半天,指着纸上乌黑的一块儿问道:“这是什么?”

张贵看了看,笑道:“李牙侩说是个没名字的土山包。”

青篱心里暗笑,单从名上听来,有山有水的,倒也是个好地方,若是块儿良亩,该多好啊。一面又在心里寻思着哪些作物适合在河滩地耕种,想了一会儿,便放弃了,朝着张贵道:“即如此,明日我们先去看看再做打算。”

红姨几人刚才在一旁听着,插不上话,见张贵出去,连连围了上来:“小姐,你可是真要买那荒地?”

青篱点点头:“已是有五分定了。剩下的五分,明日去看看地势再做打算。”

红姨急道:“哎呦,我的小姐,您没种过地,那是不知道,河滩地地力薄,根本收了不多少粮食,一遇到河水上涨,那可就全完了。”

青篱见她苦口婆心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奶娘,方才未定的五分便是要亲自去看看奶娘刚才说的这些。你就放心罢,咱们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我谨慎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