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之外,街上偶尔经过的巡察官兵,让青篱明白,那人已然是行动了。

叹息一声,却不愿再想。马车急急向庄子奔去。

前几日还是一片青黄的田里,现如今空旷一片。面对这空旷的田野,青篱一点也没有感受到夏收后的喜悦之意,反而觉得有些凄凉。

张贵迎了上来,“小姐,苜蓿地里也快割完了。”

“嗯。”青篱点头,声音闷闷的。

张贵见她情绪不高,也息了声,不说话,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走到自留田边,停了下来,望着迟迟不肯提前收的棉花和土豆葵花籽孜然等,半晌,青篱说:“这些也都收了罢。”

张贵迟疑,知道这些东西是小姐极看中的,现在蝗灾也没来,便是来了,凭他们手里那么多人,还能抢不过那蝗虫?

突然,庄子里干活的人惊叫起来,猛然抬头,只见自北面天空乌压压的飞来一大片,似是五月里那场雷雨前的乌云一般,青篱眯着眼睛看了看,“终于还是来了。”

张贵连忙朝着李大郎喊道:“快,去招集人手,来自留地。”

青篱转身便走,“你们这里动作快点。”

张贵应声的功夫,她已走出四五步。

小可将马车赶得飞快,蝗虫已到了头顶,甚至于能听到马车顶上细微如下雨般“辟辟啪啪”的声响。

杏儿挑帘欲看,青篱止住她,只是催小可再将马车赶得快些。

还未进入东城门,便能听见人们遭乱的惊叫声,坐在马车之中,也能感觉到光线暗了下来。

入了城直奔衙门,城中境况略好,只见蝗虫飞过,很少有落下来的,想来是知道此间无可食之物罢。

匆匆向内衙走去,与正要出门的钱大人碰个正着。

钱大人见了她一脸的庆辛,“李小姐,真是万辛啊,亏得秋粮早收了”

青篱看向他手中的一叠纸,隐隐透着官印的红泥“这是什么?”

钱大人一扬手,“岳大人亲手书写的捕蝗虫倡议书”

青篱取了一张,粗略扫了一眼,递还给他,“岳大人考虑得很是周全,我不妨碍钱大人的正事儿了。”

入了内衙,进了岳行文的值房,看到她鞋上粘着泥土,岳行文问:“刚从庄子里回来?”

青篱点点头,“庄子里的事儿苜蓿已经收完了,单剩我那点试验田里的东西,总不忍早收,今儿却是非收不可了。”

岳行文点头。

青篱沉默了一会儿,道:“先生,能不能让城外的灾民与城内的灾民一样,许他们捉多少蝗虫便可换多少粮?”

说着,抬起头,有些急切的道:“再者那蝗虫是可食的,我可以提供麻油,将他们捕的虫炸了让他们吃”

岳行文一叹,“篱儿,可知城外现在有多少灾民?”

青篱摇头。

“约有五千人!”

青篱再度沉默,城内有灾民四万余人,一旦开了这个头儿,势必会导致大批的灾民蜂拥而至,围在长丰城外盘桓不走,时日一长,即便是这样的安排,也会心生不满,这可是极大的隐患。

对于长丰县这样一个没有多少驻兵的小县城而言,确实不能够承担这样的风险。

她抬头苦笑,“我这是怎么了,净给先生添堵。”

岳行文拍拍她的头,“你无须如此,比起许多女子来,你已经为灾民出了许多力,也够冷静了”

青篱又是一笑,起了身子,凑到他桌前,“先生在看什么?”

“城防图!”

“城防?!”她惊了一下,“先生是担心发生暴*?”

岳行文“嗯”了一声。

青篱坐回椅子,也是,城内四万余灾民,赈灾物资又不足,一个闹不好,便有可能是一场是暴*,更何况还有城外的五千灾民,这还是仅仅才一天的功夫

一时间,她不知先前做的事儿到底是对还是错。

岳行文回头看她一脸纠结的模样,轻笑,“莫再皱眉了,再皱便成了老太太了。为师这也仅仅是防患未然”

良久,她抬头,“先生,昨日怎么未见邸报传来?”

岳行文朝着她的额头轻弹,“你倒似是半个县令了。”

青篱直直盯着他,等待他的解释。

岳行文轻叹,“知道瞒不过你。邸报未来,许是哪里失控了”

失控!这是隐晦的说法,青篱明白,有民乱暴发了!

怪不得他要研究城防图。

最坏的担忧被证实,她反而安定下来。一言不发的坐着喝茶。

良久,岳行文从图中抬起头,再次与她商议:“听说紫蓬山中静幽,为师送你去住些日子,如何?”

青篱没有再激烈反驳,叹了一口气:“先生,何时该走,我心中有数。现在还没到那时候。”

岳行文点头,不过还是附加了一个条件,“若是长丰一旦发生民乱,无论有无危及你的安全,你必须立刻走,可知道?”

青篱点头。

岳行文又道:“从今日起,为师搬到你府上小住。”

知道他不放心,只好再次点头。

外面有喧哗声传来,片刻有衙役在外面回:“回大人,县官学的吴老大人非要见您。”

青篱不及回避,有过一面之缘的吴老大人已经闯了进来,“岳大人,怎么关了城门,将灾民拒之门外?”

头发花白的吴老大人气势汹汹,完全没有了去青篱府上致谢时的温和。

岳行文起身,一面给吴老大人让座,一面道:“吴老大人,此乃不得已的法子”

他一言未完,屁股刚沾上椅子的吴老大腾的又站了起来,“什么不得已?老夫去粮库看过了,县衙粮库有二万石的余粮,你却紧闭城门,置灾民生死于不顾,你们城门楼看看,老幼妇儒哭成一片,你真是枉读圣贤书,枉为父母官”

岳行文冷了声音。淡淡道:“吴老大人,你潜心治学,岳某甚感钦佩。只是,你可知那二万石的余粮从何而来?你可知长丰县城内现有多少灾民?你可知朝廷拨了多少赈灾粮?又可知自灾情发生之后,胡流风大人千方百计从乡绅们那里弄来多少粮供灾民们食用?”

吴老大人一时语结,却仍是气哼哼的道:“那些我不需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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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一章 跟我走

第三十一章 跟我走

岳行文声音更冷,指向青篱,“二万余石的粮食全部由李青儿小姐一人捐赠,吴老大人即是一心为民,可曾捐过一粒米粮?”

吴老大人被他这话堵得满脸通红,看了青篱一眼,认出正是大手笔捐赠书院的那位小姐,脸色更红,气哼哼的甩袖而去。

青篱失笑,看向余怒未平的岳行文,“先生,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与人斗嘴呢。”

岳行文平息了一下胸中的抑郁之气,恢复淡然模样,“你与长丰县的百姓,与那些灾民,已尽心尽力,为师不允许他人置喙。”

原来是怕自己心中有愧疚。

低头一笑,又坐了一会儿,不多时又人衙役前来回禀,便起身告辞。

回到府中,却见门前停着一辆马车,正是十来日未曾来的小候爷所乘坐的。

李江与李敢双双侯在穿堂处,似是在迎她。

进了前厅,李谔并没有做出她猜想的喝茶看闲书打算长坐的模样,而是神色凝重的看向厅门。

见她进来也不说话,青篱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就着桌子坐了,也不出声,等着他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李谔转向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收拾东西,跟我走!”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青篱呆怔一下,“走?去哪里?!”

李谔怒道:“去哪里?还能去哪里?一副聪明样,偏这个时候迟钝!”

见她还是一副不解的模样,大喝一声:“长丰不能待了!”

这下青篱听懂了。以侯府的势力,怕是听到了邸报上没有的消息。

她正想问问他都听说了什么,只听李谔大喝一声:“你到底走不走?”

吓得青篱一个激灵,不由心中也来了气儿,“腾”的站起来,“你喊什么?!不走!”

李谔眼神一凛:“你真不走?!”

青篱不甘示弱:“真不走!”

这没头没脑的,叫什么事儿啊!

李谔气得黑着脸儿,余怒未平的拄着拐在厅里转了几个圈儿,猛然停到她面前儿,“你不走也得走!收拾东西,明天这个时候,李敢来接你!”

望着暴怒的李谔,青篱试图跟他讲道理:“小候爷,虽然你不说发生了什么事儿,可这也不难猜。你要走,只管走便是,你我非亲非故的,你管我做什么?!”

一句“非亲非故”算是彻底惹恼了李谔,他登时暴跳,手中拐杖一挥,“霹雳啪啦”桌上的茶壶茶杯与大地做了最亲密的接触。发出巨大的声响。

原本吓得缩在门外的红姨与几个丫头,听见响动齐齐跑了进来。

李谔暴喝一声,“出去!”

他砸东西青篱不气,他这样的脾气,就是这样的宣泄方式,可他喝斥那几人,却让她来了气儿。

不甘示弱的抓起一只茶杯摔到地上,“叭”的一声脆响,碎片散了一地,怒喝:“你闭嘴!”

静,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李谔与青篱互不示弱的对视,另外几人敛声静气立在一旁,谁也不敢上前劝说。

许久,青篱才冷着声音道:“小候爷到别人府中又是砸东西,又是喝斥的,这也是候府的待人接物之道?”

“别人府中?!”李谔冷笑一声,手探入怀中,李敢与李江看到他这个动作,不由身形齐动,却最终还是生生忍住了。

青篱饶有兴致的望着他,好奇他会掏出什么东西来。

李谔的手探了一半儿,登时僵住,悻悻的抽出手来,“明日我就让你看看这到底是不是别人府中!哼!”

说着拄着拐一步三晃的走了。

李江松了一口气,今日小候爷出门时换了衣衫,那张他整日不离怀的婚书,竟然因为情急而忘了带在身上。

没带的好!若是带了,也不知今日会闹出多大的动静来。这李小姐平日里倒也没见她大声说过话,今日发起火来,气势竟也不逊于自己家爷。

待那三人走后,青篱看着满地的狼藉,抚了抚额头,叫人进来清扫了。

自己坐在厅中思量李谔的怪异,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他要让自己看的是什么物件儿。

最后招来柳儿问了问宅子的契约可还在手中,柳儿一头雾水的回房开了箱子,确定的回道:还在!还特意拿出来让她瞧了瞧。

自家的宅子没有偷偷的被人卖掉呀,这李谔到底是怎么了?

出了李府,李敢看着余怒未平的李谔,小心的道:“爷,以我说,这婚书现下不能拿给李小姐看。”

李谔不悦哼了一声,“现在不拿何时拿?”

李敢道:“总要找个适当的时候。以我看,让苏府知会她比较合适。”

当时他与李江上门求婚时,与苏府说的是请苏府暂切不要知会二小姐,等他们爷把事情办妥,自会通知苏府过来看望并接二小姐回京的。

可眼下看来,自家爷知会她也不合适,尤其是方才那个情形,可真是吓坏他们了。

李谔自得了婚书,先是欢喜,后是担忧。李青儿的脾气他从过往的事儿中也能探知一些,正因为这样,才迟迟没有告知,一直在暗中找机会。

可现在哪里还有时间再等?!

他不理会李敢的话,心中打定主意,就趁着这机会与她说明白,她不走也得走!

天州乱民暴*,府州驻兵不足,一个不察竟被乱民占了先机,现在整个天州城已被乱民所占。朝廷虽然调派五万大军直奔天州,可是一旦开战,谁又能保证自身的绝对安全?

岳行文自当天下午也得到了天州暴*的消息,胡流风倒吸一口冷气:“天州府驻兵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怎么这样容易就失守了?这会不会是误传?”

岳行文将那小小的纸条粉碎,“百里的消息一向不会错。天州干旱已久,面积也大,夏粮便欠收,秋粮更是种都没种下,朝廷赈灾又不及时”

胡流风道:“那里不还有个忠勇侯?”

岳行文摇头,“忠勇候管什么用?庐州不也有个平西侯?可见他们为灾民出过一分力?再者灾荒一出现,他们早就离开了,也说不定。”

胡流风感叹一声,默然。

过了一会儿,他道:“长丰县不过三五百的驻兵,万一”

岳行文淡淡道:“所以要紧锁消息,以防有心之人趁机煽动,与天州形成遥相呼应之势。再者,我已派半夏拿了我的手信去了江南的临安镇,那里的水军守备张广德与我还有些交情,将长丰情况知会他,请他早做准备。”

胡流风桃花眼一挑,哈哈一笑,“是了,临安镇驻有水军八万人,听说装备精良,澜江虽宽,真正算起来也不过千米之遥”

岳行文起身一笑,“话虽如此,咱们还是小心应付,一旦战乱起,伤亡必不可免。”

胡流风点头,突然话题一转,“说到军队,好久未见轩宇了,也不知他现在如何?”

岳行文黑眸微闪,“许是快能见到了。天州乱,轩宇说不定会被召回,领了这一仗。”

詹王爷有心让他历练,自然不会放过这样实战的机会。

此时的长丰县城陷入一片恐慌之中,漫天的蝗虫遮云蔽日的飞过,虽然有衙门发出告示,以每斤一文的价格收购蝗虫,可是行动者却极少,无外乎仍然是那个原因:蝗是天灾。老百姓认为是神物,不敢捕捉。

更有甚者,有人将愈来愈多的蝗虫归结为县令大人不敬神明而惹得上天发了怒。

青篱听着贺松转述的消息,又气又笑,一整天的功夫,仅仅收了五十余斤的蝗虫,大多数还是灾民上交的,只是为了那得那一文钱去买个馒头填饱肚子。

夕阳西下,血色余辉将西边天空染红。

青篱抬头看着几棵老枣树上的爬满了灰歇色的蝗虫,恼得直叫:“杏儿!”

杏儿匆匆跑来,青篱指头老枣树道:“把这枣子给我全打下来。本小姐还没尝一口,倒叫这些害虫抢了先儿!”

杏儿叫了小可小乐过来,两人拿了长竹竿,几杆子下去,枣子“辟里啪啦”的落了一地,顺带惊飞了满树的蝗虫,也有两只被竹竿打成肉泥,落在青篱脚旁,她一阵的反胃,挥手叫道:“停!”

看看了天色,“等天黑了,在院里生堆火,先把这些恶心的东西烧死了再说。”

因那人说过从今日起要搬过来小住,让红姨与合儿去将客房收拾了,又亲自去查看一番,并无不妥,才又晃了出来。

眼睛盯着夕阳一点点下沉,血色慢慢消失,夜幕从四角涌了上来,直到天色全黑,她才跳起来:“快,来生火!”

正巧岳行文进了院子,青篱叫道:“先生,快来,看我火烧蝗虫。”

小可小乐利索的在院中点了火堆,青篱亲自拿了一根长竹竿,向花架挥去,这边小可与小乐合力摇树。

巨大的动静将蝗虫惊飞,朝着火堆如下饺子一般“辟辟啪啪”的撞了进去,火堆中发出“丝丝”的声响。

青篱突然想起前世儿时在家门口的小树林中捕蝉的情形,开心的笑道:“看吧,这个法子灭蝗虫最快”

说着她深吸了一口气,“还有肉味儿呢。”

惊得几个丫头目瞪口呆,柳儿居然跑到一旁恶得的直干呕。

青篱迎向岳行文含笑的目光,嘿嘿的笑了。

最近进入无规律更新状况,汗!本来二月计划是一天一更的,有时候小暴发一下,就改为两更!

二月正常计划仍是一天一更~~~~~~~~~~~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孤城

第三十二章 孤城

宏景二十二年八月二十日,继天州民乱之后,青州与武州在这一天同时暴发了规模愈五万人的民乱,朝廷所派五万大军在三州相交界处梅岭与乱民相遇,三面邻敌,激战三昼夜,朝廷内陆守军虽装备精良但内陆多年无战事,人懈马怠,双方损失惨重,梅岭之战竟呈胶着之态。

相对于朝廷的暴怒而言,灾民们首战不败士气大涨,各地等待救助无望的灾民纷纷奔向天州青州武州,百余日的流离失所、食不果腹、求助无门的委屈化为滔天怒火,以这样的姿态表达他们强烈的求生欲望。

风平浪静二十余年的大周朝迎来了第一次大规模的民乱。

八月二十五日,赣州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