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碗闻言便笑道,“可不就是如此。”

只是待到深夜,只有张小碗知晓,累瘫在床的儿子是有多疲惫。

靖王在蛰伏,汪永昭在蛰伏,连带着他,一介小儿,也不得不跟着蛰伏在后。

现实就是如此残忍,她选择生下了他,她选择带他离开乡下,她选择了带他进了京城,她带着他陷进了一个又一个的泥沼,现如今,身为她心口的肉的他,就必须替他们承担起这一个一个选择所带来的命运。

张小碗的心因这时光都麻木得很了,可在她的小老虎累得沉睡的这种夜晚,她全身都还是疼得厉害。

她必须要强忍住,才能不去后悔,不去沮丧,才能不去否定一切。

事到如今走到这步,她连疼得痛哭的力气也没有了,因待到明日,她还是要扬起笑意面对所有的人,要告诉她的孩子,要纵马欢笑,伪装不知世事。

事至如此,除了勇往直前,他们已别无他法。

等到汪家的那些家兵家将已在庄中安置妥当后,回来已有段时日的张小弟也欲要成亲了。

那姑娘家一共五兄妹,她是家中最小的那个妹妹。

这家人穷得紧,家中只有薄田五亩,张小碗托人说亲时,这家的当爹的根本不信,以为是那媒婆见他家人穷来讥他,差点拿了棍子把人打出去。

还好胡娘子随后跟了过来,她来了,那胡家村的族人才信了这事。

这家当家的胡保山不明那汪夫人怎地看上他家闺女了,胡娘子当时便也朝他明说道,“保山叔,说来您家闺女也是拖您的福,饥年那年,你可是去汪夫人那帮她挖过地洞?”

胡保山便点了头。

“当时她给了您三个烙饼当工钱,您回来后,可是一口没吃就全分给了孩子?”

胡保山便又点了头。

“你那闺女,是不是把她那口一口未吃,趁您睡着时,塞到了你的嘴里。”

闷不吭气的胡保山闻言便又点了头,这次,他低下了他那沧桑的脸,眼角有泪光。

胡娘子瞧得也是心酸,当时便还是笑着接道,“这事那时我听得三奶奶说时,都掉了泪,汪大夫人在我这也是听说了这事的,她让我与您说道,她是瞧上您这满是孝心的闺女了,也不瞒您说,她那兄弟也是远远地瞧了您家闺女一眼的,对她是极其满意,说要是您不嫌弃她二弟呆笨,就请您应允了这亲事。”

这胡保山是见过张小碗的,帮她做过不止一次两次的事,知她是什么样的人,也知她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当下哪还能有什么话要说,很干脆地点头,并说,“要是大夫人不嫌弃我家闺女,一分聘礼也不要,说好日子,直接来我家抬人即可。”

他话是这么说,但张小碗还是令张小弟赶了几牛车的聘礼送了过去,可那胡保山确也是个硬汉,成亲当日,令她那几个哥哥一份不少地全抬了过来,还另打了一套柜子过来。

成亲那日,汪永昭也坐在了宅中书房,待到黄昏,新娘子快要进门,欲到拜堂的吉时了,张小碗便过来亲自请他。

路上,汪永昭便皱眉与这妇人说道,“你就不能给他们说上个好人家,这一家比一家根底不好的,是怎么回事?”

张小碗脸上笑意吟吟的,这只耳把这话听了,那只耳就把这话散了,当作没听到。

“你就算是瞧上了这胡家村族人的根底,不是娶那胡定家的女儿更为好?”这段时日,这妇人见他就找机就溜,汪永昭好不容易逮到个时机能跟她说上几句了,这话便也止不住地从嘴里说了出来,“他家不也是有个快要及笄的小女儿,更何况,他们家有六兄弟,比那家四兄弟的强。”

这妇人要是贪图人家根底厚,何不找那男丁还多两口,还是胡家村族长堂叔的胡定家?这比这一家只有几亩田的人家不知强上了多少去了。

汪永昭见她笑而不语,恼了,“回话!”

张小碗一听,立马朝他一福,柔柔顺顺地说,“这亲事哪能这么算的?娶媳当娶相衬的,我那二弟您也见过,呆笨得很,那姑娘家,我听说也是个傻的,据说饿得都快喘不上气了,还不忘把那口吃的省给她爹吃,我看啊,这两人,极配得很,就应是一家人。”

汪永昭听得这话,接下的路程一路不语,等到了那前院,他挥了一下袖,转头朝张小碗冷冷地道,“你选个弟媳倒知道选个好的,也不知教教你的儿子,看看他现如今成了什么样!”

说罢,挥袖快步而去,留下他后头的张小碗站在原地,啼笑皆非。

此时在前院,汪怀善正坐在那比常人要高一个头的兵小玖肩上,往前方探望新娘子的花轿子,看有没有到,这时恰巧一见到汪永昭来,便嘻嘻哈哈地在上头朝他父亲大人一拱手,“父亲大人,您可来了,孩儿给您见礼了。”

那拱手他拱得歪歪斜斜,一点恭敬也无,这来做客的众人这些早习惯他顽皮的习性了,见罢也只当他对着汪永昭这个当父亲的也淘气,哄然大笑几声,便不见怪了。

汪永昭冷瞥他一眼,见他还是那般嘻皮笑脸瞧着他,便略过眼神,抬脚就往那堂屋走去。

进罢,朝那见到他就畏手畏脚的张氏夫妇见过礼,目不斜视地在那下首坐下。

他这厢坐下,那屋外汪怀善对着兵小玖的耳边就轻语,“他不是有病吧?我家的人就不欢喜他来,他偏生要来,一大早就来了,我派人去泼了一桶狗血也没赶走他。”

刚刚办事回来的兵小玖可不知他有去泼狗血了,听得眉毛就是一跳,忙问道,“可没让你娘知晓吧?”

“知晓了,还被她提着耳朵去跟那王八蛋道了歉。”说罢,汪怀善有些许伤心地撇了下嘴,抱着兵小玖的头,问他,“小玖哥,你可是要给我出出气?”

兵小玖一听,对张小碗的敬畏顿时下了心头,对汪怀善的义气居了上风,当下就拍了胸脯道,“你且看着,呆会他回程,我就带人去扬翻了他的马,让他跌个狗□。”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谢谢大家了,无以为报,只能用勤更表示了,还有再多谢一下不能在文章里投霸王票,专程跑到专栏投的一粒砂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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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小玖信誓旦旦,埋伏怎么打都跟他兄弟说好了,却终是成空,当晚汪永昭压根就没回去。

为此,汪怀善特地半宿起身,去汪永昭房门前去瞅了瞅,生怕他打他娘的主意。

汪永昭知他来了,半倚在床头,扫了一眼门,便拿了腰带飞伸出去,一拉一扯,把门栓带出,另一手拿了床边小桌上的茶杯往汪怀善脸上砸去。

汪怀善堪堪躲过,顺势一个驴打滚把茶碗接住,没让它落地砸碎,这才松了一口气。

待到爬起,小声地跟那门内的人放了句话,“算你狠。”

如此便罢,这才把茶杯揣到怀里,打着哈欠回去睡了。

汪永昭冷哼一声,使了腰带关上了门,翻身继续睡。

隔日,用朝食时,谁也不愿跟汪永昭一桌,张阿福在刘三娘的眼神下,端了他们老俩口的饭碗,跟着儿子媳妇坐一桌去了。

一个八人的桌子,本是张小宝和赵桂桃一家三口,张小弟两小夫妻,还有帮忙的胡家三口和张小妹坐得满满的了,老俩口一过去,在座的众人默默无声地挪了挪位置给他们。

此时张小碗未来,等她端了最后一盆肉汤过来,发现堂屋正桌上只坐了那冷脸的汪永昭。

她扫了家人一眼,谁也没敢接她的眼神。

她在心里微叹了口气,叫了小妹,“拿碗过来。”

把肉汤分了,她这才坐在了汪永昭那桌,给汪永昭夹了饼,轻轻地说,“您吃罢。”

汪永昭未出声,此时执起了筷。

张小碗一直小心地给他夹饼添粥,那边汪怀善送过来的不满眼神她也视而不见,等到朝食完毕,汪永昭喝了茶漱了口,转头对那无法无天的小儿冷冷地说,“去拿了马鞭,我带你出去。”

汪怀善一听,立马站起身,不快从他脸上消失,他立马笑了起来,朝他拱手,“知晓了,父亲大人。”

说罢,就转身去拿他的马鞭去了,张小碗在他背后扬声道,“换好靴子。”

这时小妹连忙擦了嘴,起身说道,“大姐,我去帮他换。”

说完不待张小碗回应,就提着裙子追在了她的小侄身后去了。

坐在主位的汪永昭冷冷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等到张小碗又在他身边坐下,他张嘴说了一句,“成何体统。”

张小碗笑而不语,当作未听到,收拾起了桌面上的碗筷起来。

汪永昭见状,面带冷色掀袍而起,站到那门外去了。

他这一走,那满满的一桌人好几个都齐松了口气,这吃饭的动作才快了起来。

张小碗走了过去,把张安宁抱到了腿上,这才与家人一起吃起了早饭。

“真是活受罪。”张小宝在嘴里嘀咕了一句,但他骇怕他大姐,这话只敢悄悄地发了点声,未敢真说明。

他是张小碗一手带大,那点子习性是一清二楚的,她哪能听不明白他嘴里的那点嘀咕,但也没当回事,只是拿着眼似笑非笑地扫了张小宝一眼,吓得张小宝低了低头。

赵桂桃见罢,在桌底下掐了他一把,靠过去小声地说,“人都没走,你乱说什么,听见了,又得大姐收拾。”

张小宝一听,瞪眼道,“那你这是在说什么?”

“我这是好心提醒你…”赵桂桃急了。

眼看这小夫妻就这么吵道起来,张小碗轻咳了一声,冷冷地看向了他们,这才让这两人歇停了下来。

门外汪永昭候到汪怀善,带了他出门,骑马往那农庄跑去。

小宝不解,待人走后,便问张小碗,“他带怀善去干什么?”

张小碗想了想,说,“带他去见那些家兵家将吧。”

“他怎会如此好心?”张小宝不解。

“他吃了我们家的饭,便也是会做点事的。”张小碗朝弟弟笑笑,她本想多说几句,但想想也作罢了。

这些事,是说道不清了,她要是让他们对着汪永昭尽量客气点,恐他们还会多想,以为她对他有什么夫妻情份,到时怕是为她不得他喜欢更忧心。

如此,便这么着吧,办完了喜事,家人便也走了,不会多见着这个人。

汪永昭在用他的方式训练着汪怀善,也并未再对怀善一些不善的举措生什么大气,顶多就是训斥几句。

他对汪怀善是心生暗怒的,张小碗也看得出来,但她也并未再叫怀善去更多的忍耐,让他对他时刻恭顺。

说来,她舍不得。

所以,她用她的方式替他弥补,冷眼掂估着汪永昭的怒火有点差不多了,他来时,不待他发话,就送杯茶给他喝喝,要是怀善犯的错再大点,例如有次她儿子把汪永昭气得脸都铁青了,好几日不再带汪怀善练武,她便做了件外袍,差江小山送了过去,即日,汪永昭就又过来带汪怀善去他的兵营了。

汪永昭也对张小碗怒道过“慈母多败儿”,张小碗柔顺地微笑听着,但回头该如何就如何,时日一长,汪永昭见到张小碗都要多吸几口气,生怕自己没被那孽子气死,就被这表里不一的糙妇先给气死了。

这日,有人在兵营里给汪永昭的鞋里送了只死老鼠进去,汪永昭便押了汪怀善在马上,快马骑了过来,在大门边他马都未停,一进到那敞开的大门,就便把这小儿从马上提起扔到了地上,翻身下马,对着那在院中晒干菜的妇人大声怒道,“你再纵这蠢货下去,我便替你收拾了他。”

汪怀善一下地就打了个滚,滚到了张小碗的脚边,那边汪永昭在怒叫,这边他就在他娘的脚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喊,“娘,娘,父亲大人要杀子,他说他要亲手在你面前杀了我,我的娘啊,你可要为孩儿作主啊,这次我可没得罪他啊,那死老鼠进了他的鞋,他道这是我干的,可我是如何进得了他屋子放死老鼠?这可是大大的冤枉啊…”

这厢,闻声孟先生也从他的屋中走了出来,汪怀善一瞄到他,立马扯着喉咙朝他的先生也哭喊道,“先生,先生,你可要为我作主啊,父亲大人要亲手杀了我啊…”

汪永昭只说道了一句,这小儿就一骨碌地说了一大长串,字字都指他要杀子,顿时他气得喘了好几口气,那马鞭便扬起,狠快地往他身上招呼了去。

“哎哟,真要杀我了啊,真要杀我了啊,你们可看着了啊,先生,娘…”汪怀善顿时从地上跳了起来,一退就是退后了好几步,又堪堪躲过了头两道鞭子,但饶是他身手敏捷,但汪永昭也是动了真气,那手下未再讲太多情面,一扬就是扬了数鞭,还是有两道打在了他的身上,抽得他嘶嘶地叫疼。

张小碗见罢,那温和的脸也冷了下来,迅速跑了过去,挡在了他的前面。

汪永昭那鞭眼看就要打上她的脸,急力顺势往旁一抽,才落在了她的旁边,这时,汪永昭已然火冒三丈,拿着马鞭指着那妇人的脸,“你这蠢妇,瞧你教出的好儿子,还不快给我滚到一边!”

他已怒气腾腾,那厢汪怀善一听他骂他娘,顿时瞪大了眼,也不躲躲藏藏了,他拿出小刀就割了腕上绑的绳,眼看就欲要跑上前…

可他只刚刚有了那个想法,站在他前面的他娘就冷不丁地转过了头,冷冷地横了他一眼。

顿时,汪怀善就收住了那握刀的手,慢慢地把刀子又藏到了袖下。

张小碗再次快速回头,见汪永昭脸色截然不对,她便快步上前去扯了扯汪永昭的袖子,朝他福了一礼,快快声地道,“是我过于纵容了,您别生气,是我妇人之仁了,您该训的就训,千万别生气。”

她说得极快,声音却柔得很,汪永昭闻言冷笑出声,瞧了这手段极为厉害的妇人一眼,便怒气冲冲地往那屋内走去。

张小碗看他朝是往堂屋走,便也松了口气,随即沉下脸,拉着低着头的汪怀善到了孟先生前,对他说,“给我跟着先生,去跟先生说道说道,你刚才犯了什么错!”

她话说得极重,汪怀善却委屈不已,他不敢辩驳,只是抬起了脑袋,委屈伤心地看着他娘。

张小碗见状,气得冷笑出了声,拿着手指大力截着他的脑门,“对我也敢如此了?你说说,你这段时间干了多少坏事?”

“那死老鼠真不是我放的。”汪怀善还是委屈,这时他伸手过去扶住了孟先生,对他先生请求支援,“先生,这次真不是我做的。”

“那是谁做的?”张小碗闻言,也不赶着去那堂屋了,顿住了欲在抬的脚步,瞧她那嘴硬的小儿看去。

汪怀善见他娘一脸欲要收拾他的神情,不甘不愿地说,“真不是我,是营里的一个哥哥干的,真真是冤枉了我。”

他只是看见了,没说罢了。

“你敢说不是你黑狼营里的弟兄借你的名义出气?”张小碗头都疼了,小小地抽了一下他的脑袋作为教训,又转头苦笑着对孟先生说,“还得请您多教教。”

“去罢,我跟他说。”孟先生见了这一出,刚看着那年轻的总兵那一脸有气发不出的神情也觉得好笑,但弟子也还是过于任性妄为,他正有意要说教一翻,便朝张小碗点了下头,肃了肃脸,让汪怀善扶了他进门。

那堂屋内,汪永昭一见到那妇人进了门,便讥俏地挑起了嘴角,“怎地,这次是端茶,还是做袍,还是又要给我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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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您做过的靴,那个穿着可还好?”张小碗上前,拿过白瓷水壶给他倒了杯水,温婉笑着道。

汪永昭冷眼看着她不语。

“再给您做一双吧。”张小碗笑了笑,把水双手捧起放到了他的面前。

汪永昭垂眸,单手接过碗,饮了一口白水。

张小碗坐在了旁边的座位上,拿起针线,刚缝了两针,忽又想起这还是辰时,便抬头淡道,“给您做碗面条吧?”

汪永昭未语,张小碗瞧了他一眼,便放下了针线,起了灶房,做了三碗面条,送了两碗到书房,另一碗端到了堂屋。

汪永昭吃过那朝食便扬马而走,他走后,从屋子里出来的汪怀善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宅子里,又欢笑连连起来。

回到总兵府,刚进门,闻管家就上前来轻道,“小公子昨晚又发烧了,啼哭不休。”

汪永昭“嗯”了一声,“我过去看看。”

说罢去了院落,小儿刚抱到手上就再次啼哭,随即,雯儿便接了过去,看她那希翼看着他的脸,他顿了顿,便坐了下来。

吃罢午膳,待回到书房,与师爷一道商议正事。

到晚间,丽姨娘那边来了人,思及她的柔顺,汪永昭便去用了晚膳,过了夜。

隔日他去了兵营,练兵不到半日,天便下了大雨,他带兵雨中操练半天,夜间旧伤复发,高烧不止。

营中大夫告假,二日汪永昭回去请了大夫过来,吃了两幅药,那刺骨的旧伤才歇停了一会,丽姨娘便寻了他过来哭闹,说家中兄长被一落第秀才打折了腿,求他做主。

汪永昭抱她入怀,哄道了几声,哄得她破啼而笑,又在她那过了一夜,闹了一宿。

隔日,打探消息的探子回来报了情况,灵丽的兄长确是被人打断了腿,但他是要强娶这家秀才人家的女儿,才被这家的男丁打断了腿。

汪永昭闻罢轻轻笑了一声,让探子下去了。

说来他也预错了旧伤的伤势,刚好一点,又一夜损元,当夜那肩头便疼得他冷汗不止。

他在卧房歇息,但隔三差五的时辰,不是这个女人来请,就是那个女人来请,汪永昭心生厌烦,便扬了鞭,骑马去了那叶片子村。

刚下马,那妇人一见他,神情微讶,上前过来问道,“这是怎地了?”

汪永昭看着她那张根本没表情的脸更是厌烦,厌恶地看她一眼,越过她,朝那堂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