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对汪韩氏淡淡地说,“要死,那现下就去死吧,像我这样的恶妇,想来也进不了你们汪家的祖坟,回头你会请我娘家人过来替我收尸。”

汪韩氏一听,不可思议地“哈”笑了一声,随即,她冲汪观琪冲了过来,狠狠地揪着他的头发猛打,嘴间尖厉地叫道,“你打死我这个老不要脸的,我这没人性的人,我忘了你那些年苦苦替我掌家的辛苦,当年的事,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汪观琪年迈,到底没当年腿脚利索,但被她打得几下,才把脑袋从她的手里挣脱了开来,他把她推到了地上,当他正要扬起手打她之即,却被人抓住了手。

他扭头一看,见是汪永昭,他顿时有些窘迫,对儿子道,“我看看她,跟疯了似的…”

汪韩氏这时趴在地上悲切地哭,听得他的说话,她更是哭得痛苦不堪,那嚎啕的声音是那般的绝望。

这时,她的身体都抽搐了起来,汪永昭放下了老父的手,皱起了眉头,转身抱了汪韩氏起来。

“你去请大夫。”张小碗朝得他们福了福,轻步走了出去。

稍晚些,她当了一回滥好人,叫人去把芸姨娘抬过来。

“她不会念我的好。”汪永昭恰时这时出来寻她,听得她的话,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尽人事而已。”张小碗也淡淡地回道。

她也无须让汪韩氏念她的好,她只做该做之事。

就如当初她带那新姨娘过去替她添堵一般,她一直都顺势而为,做她能做的事,日后,汪韩氏要是再咬她一口,该反击时,她也不会软下手。

现下的这点子同情,也只是她有余力同情而已,哪天没了,她不会比谁好。

汪府的这年过得很惨,老夫人在后院死命地折腾,汪余氏累得连白粉都盖不住脸上的憔悴。

大年初二这天,汪永昭要带张小碗回尚书府,因着芸姨娘要留下来,汪永昭也答应了她,张小碗在走之前,便让汪余氏来她房里说了一会话。

“坐罢。”待汪余氏一进来,张小碗没让她多礼,让她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大嫂。”汪余氏朝得她一笑,便坐在了她的身边。

张小碗细看了看她的脸,便转头对跟着她的年轻婆子说,“去把那两支参拿来。”

这年轻婆子,也就是萍婆子年龄近四十岁,是张小碗自个儿寻来照顾自己的,自然得她的心,把装参的盒子拿过来后,便出了门,把门带上了,守在了门边。

“这两支参,一支百年的,我留着看着用,这支二十年的,我自己吃着罢。”张小碗打开参给她看。

汪余氏见得,立马要起身施礼,被张小碗拉着坐了下来。

“前面已经在套马了,我就别给你来这套虚礼了,”张小碗淡淡地道,又拿出她的荷包,“这里有二十张百两银子的银票,是你私下给我的,我自个儿拿着用。”

“给你干甚?”汪余氏垂下眼,勉强地笑了一笑。

“家中的事我多费费心,”张小碗把银票折起,抬起她的手,折进了她里衣的袖中,嘴里同时不紧不慢地道,“我娘家弟弟的事,你昨晚问过大老爷了,他说问题也不大,他要是愿意,去那江南之地当县官也好,还是留在京当个司务也是可以的,这事,我就与我娘家商量商量,拿了主意,再让永重去跟他大哥商量罢。”

“这…”汪余氏失声道,“怎就劳我费心了?”

“我该得的,”张小碗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边的胭脂,淡淡地道,“我替你掌了这么多年的家,功劳苦劳都有,你这也没什么好给我的,只能做上这么些许,日后这家中后院,也还是得我看管着,照顾着。”

汪余氏管家的这些年,没给她添过什么麻烦,张小碗自然是给得了她一分就给她一分,说来这也确是汪余氏该得的。

“这本是你的本份,”汪余氏的眼角红了红,她忍了又忍,才把那点泪意忍下,才又接道,“说来,还得多亏您心疼你,才替你如此着想。”

说罢,想起心中那些心酸委屈的事,还是止不住别过脸擦泪去了。

张小碗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拍拍了她的手背,这时婆子也在门边说小山哥过来请她回府了,她便也站起了身,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准备打道回府。

等回了府中,就是一阵忙碌,汪府的回礼汪永昭说让她打点,张小碗心里知晓他这又是惦记着她为怀善做过的事,便也要一模一样的,她也不能如何,只得尽力。

初二忙过,这初三,张小碗就想着要回去一趟,她跟汪永昭提了提,可这天晚膳时她只一提,汪永昭却跟她发了脾气,砸了手中的碗,与她怒道,“你这几日甚是忙碌,这家中的事哪处离得了我?我走了,这事谁来管?”

张家人来了好几次信说过年的事,张小碗已经答应了就这几天要去谷中住两天,现在一家老少都盼着她回次娘家,张小碗本不愿意让他们失望,现下见得汪永昭生气,她还是温声地安抚着道,“去得一日就回来,家中事就让闻管家先帮你看一天。”

“路上就得五六天。”汪永昭横了她一眼。

“这…”见得他较真,张小碗轻皱了下眉,便又温言道,“确也是时日太长了,你还是在家中呆着,待您得空了,再请上您陪你回去一次。”

得了她这个回答,汪永昭便高兴了起来,等他面前换了新碗新筷,他还给张小碗夹了两筷子菜,催促她,“多吃点。”

张小碗笑笑,便不再言语。

这天晚上汪永昭因着高兴,在床上又没少折腾张小碗,直到张小碗抓着他的背,在他耳边说上了些许的甜言蜜语,才哄得了他放过了她,脸贴着她的脸睡了过去。

这日子就汪永昭说来,真真是过得极好,妇人温柔得体,幼子乖巧聪慧,见着皇帝了,一相较靖皇满身掩不住的苍老疲惫,汪永昭更是对那善于照顾人的妇人满意不止。

这日他朝后又被皇帝召见,谈得多时,他才把皇帝推给他的棘手事推给了别人,这时就听得大太监在外头尖细地叫道,“启禀皇上,奴才有事要报。”

“进。”靖皇拿着眼睛刮了狡猾的汪永昭一眼,扬声道。

大太监进了门,朝皇帝行过礼,又朝汪永昭施了一礼,满含深意地看了汪永昭一眼后,便对宝座上的皇帝说,“是汪大人的弟弟汪守备着小的来报,说是汪尚书夫人带着婆子丫环置物时路过那永定桥,被人推到了河里,现下找不着人。”

张小碗不见了。

当日,永定河头上的源头按照大凤朝的风俗,初十开石闸泄洪恭送水神回天廷向天帝述职,这举动同时也征示着大凤朝会受水神保佑,这年不受涝灾。

这永定河每年都会如此过一道水,也会引来百姓们的观看,这高高的永定桥上,往年也有不少货郎在上头摆上什物贩卖,相当热闹得紧,尤其这初十的日子,来的人多,这桥上都是人挤人。

当有人掉下桥底,着实是吓坏了不少人,也有识水性的汉子在惊叫声中想都没想就跳下急水中去救人,可是寻搜了几道,也还是没找到人。

待到汪永昭带了大堆人马过来,听得搜寻之人未寻着人的话,他猛力一扯身上的披风…

所幸靖皇知他那脾性,差了刑部尚书秦子墨跟了过来,秦子墨与汪永昭战场并肩多年,自知这大冷的天,他这么一跳,怕也会引发旧疾,跳掉半条命,便伸手速拉住了汪永昭一下。

可他这一举,却得来了汪永昭血红冷冰的一眼。

秦子墨苦笑,道,“昭兄,咱们底下有得是人,让他们找去。”

他说着时,已有不少急调过来的兵士听得长官的令,一人分了一段河段,各自快快搜寻去了。

可直到这日夕间,也还是没寻到人。

当晚,从兵营急调过来的五百人,加上禁卫军二百人,这七百人奉了皇帝的圣令,把守了各个城门,并全城搜人。

尚书府这夜过得很是漫长,隔天,天的那边依旧亮起了光,而尚书府府里的女主人却是未回。

汪永昭跟往日一样上了朝,论朝间,有要他答话的,他上前拱手跟皇帝一言一语禀告,跟平时无异。

朝后,靖皇又让大太监叫住了他,叫他进了御书房,让他免礼坐下后,道,“我心中可有数?”

汪永昭扳了扳手中的扳指,过得一会,才淡然道,“昨日永定桥上的人,比往年还要甚多,掉下去的是谁,她的丫环说是夫人,但她的婆子却说未看清,她被人拦了眼。”

“这要怎说?”靖皇瞥他一眼。

“那婆子是她自个儿寻来的,丫环是府上三年前收到府中的。”

“我说婆子的话可信一些?”

汪永昭闻言笑了一笑,“下官拙内眼光如何,皇上心中也是有数的。”

靖皇看了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脸一眼,不耐烦地拍了下书案,“一口气给朕说个明白。”

“那丫环的身份,你差了人在查,最快也要下午才有消息。”汪永昭垂眼看着手中的扳指,这是那妇人在他生辰那日送他的,那日,她一大早就醒来了,给他穿了新裳,还极其大胆在那大白日的晨间亲吻了他一下,说待到明年,她便再给他做一套蓝色的新裳在当日穿,晚间,她就送了他这枚墨玉雕成的扳指。

想及那晚她的表现,她火热的气息似还在他的鼻间,他便轻扬了下嘴角,待他看到上面的靖皇,他便止了笑,轻声地说道,“只要不是凌家的人就好。”

皇帝听得眼睛急剧地往内缩了缩,“不是我带了人已经杀了?”

“你杀了不少,也捉了不少,捉住的都关在了天牢里,最后杀了多少,最有数的怕只有皇上您了。”

“小顺子…”皇帝大叫了大太监的名字,“把秦子墨给朕叫来!”

大太监急步倒退而来,他一走,靖皇就朝得汪永昭冷森森地说,“我确定是凌家的人?”

“不,”汪永昭面无表情,“只是微臣想来想去,能大费周折把拙内劫走的,除了凌家,你尚还想不出别的能出得了这手的敌人。”

他微侧了头,偏向靖皇微微地一笑,“至于别的,皇上您也知道,全被你亲手杀光了。”

靖皇见得他笑得没有丝毫人味,那般地血腥,他看得几眼,一会后,他转回脸,淡淡地道,“待抓到人了,这次朕允我亲手处置。”

“谢皇上圣恩。”汪永昭听得这句,一掀袍子,便跪在了地上。

半时辰后,秦子墨急步而来,待皇帝免了他的礼,他便把处绝凌家的名册拿了出来,给皇帝过目。

皇帝翻过几眼,把册子扔给了汪永昭,“我先看。”

汪永昭接过册子便已翻开了面,极快地看了起来,看过一遍,他又重看了一遍,待两遍后,他抬头朝靖皇笑笑道,“皇上,这册子上的人数无异。”

“那就是我错了?”靖皇咄咄逼人地看着他。

“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汪永昭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

“秦爱卿,我暂且退下。”

“汪永昭…”

“臣在。”

“我要知,跟朕求请,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还请皇上明示。”

“三公的事,我要帮着朕办了!”

“臣尊旨。”

皇帝见他总算不拿乔装死了,冷哼了一声,便下了令,着大太监把那日处绝凌家时所在之人都带来见汪尚书。

汪永昭忙得三日未眠,还是没询问出蛛丝马迹。

而那厢来给家姐拜年的张小宝一进城,听得此讯后,脚一软,竟摔倒在了路上。

过后,他无心再赶马车,把马牵得一边,让坐在马车内吓得猛掉泪的媳妇看着马车别动,他便撒开了腿,往那尚书府疯跑了过去。

途中他摔倒了两次,磕破了身上的新衣裳,待到了尚书府,那府门大打开,看门的小厮见到他,竟抹了泪,哭着道,“舅老爷,我可来了啊…”

脑袋一片懵然的张小宝一路被人领着进了前院,哪料那人一见到他,竟厌恶地道,“我来作甚?”

张小宝脑门一热,脑海里顿时什么也没有了,他抽出了腰带间砍柴的斧头,“啊啊啊”地大叫着,朝得汪永昭劈头砍去。

砍得几下,都被汪永昭躲了过去,张小宝绝望了,哭着朝这人道,“您还你大姐来,你给您磕头了,您还你大姐罢。”

说着就一把跪了下去,头碰着地发出了大力的响声,他砰砰砰的一个头一个头地磕头,没得几时,血便染红了那地。

“荒唐,来人,”汪永昭见得气极攻心,朝着进来的家兵道,“把这东西拖出去,拖出去!”

闻管家这时也进来了,朝得汪永昭疲惫地苦笑了一声,“大老爷,就让你带舅老爷下去歇息吧。”

看着被家兵挟制着还朝他鼓着双目的张小宝,见得他脸上的泪,汪永昭“呵”地笑出声,挥了挥手,“带下去罢。”

张小宝走后,汪永昭扶了桌子,缓了半晌,才让昏沉又头疼欲裂的感觉中缓了过来,他坐到了太师椅上,看着大门前的院子半空看了半会,也没看到那妇人提着食盒来见他。

往日,要是到了这时,她便会提了膳食,打了热水给他洗脸洗手,再在一旁伺候着他吃食。

可这几日,她竟是不来。

汪永昭的直觉是有用的,当他把埋凌家人的小土包全都刨开的半月后,他查出了凌家有三人被人替代冒斩。

这三人,一人是凌兰的嫡亲弟弟,另两人,一人叫凌晨,一人叫凌风,是凌家子弟中最不打眼的两个人,待汪永昭寻了知晓凌家往日的旧人,才知这两人从小就不学正途,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却学得甚是精道,一人竟是全身似无骨般,能从细逢中钻身而过;另一人则手上功夫了得,能把一人变成另一人。

待他查来查去,那天的天牢守卫有两人在家中自尽后,线后的人却是再也查不出了,而这一月的时日也已过去,就算汪永昭一直在等凌家的人出来跟他谈条件,也未等来凌家的人与他交手。

这一月多来,尚书府一片死静,连下人走路步子都放得极轻,生怕触犯了府里的男主人,不得多时就会脑袋下地。

而在这时,一路赶死了三匹马的汪怀善一进应声,他未回善王府,也未去尚书府,他去了宫中,一见到皇帝,他便跪下面无表情地道,“待你找回你娘,随得您怎么处置你,现下,就请您饶你一条狗命,让你把你娘找回来罢。”

说罢,他给皇帝跪了个头,握紧了腰间的剑,跪步告退。

“这是作甚?”靖皇当真是快要被他气死了,他下了阶台就往他身上重重地踢去,气急道,“回去见过我老子再来给朕说话。”

说着,就朝得门外的侍卫厉声地喊,“押了善王回去见汪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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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里,张小碗从没干过这么匪夷所思的事,她正在抢救把她绑来的孩子。

她本应该冷眼看着他死去。

但她还是抽出了他腰上的刀,把手上绷着的绳子划开,拿过了跟着马车掉下来,正好掉在她视线范围的包袱,急速打开布条,拿出了药。

可就算是上了药,那孩子还是血流不止,张小碗略一咬牙,从包袱里又找出了针线,找出他身上的火折子,吹燃烧了一下针头,就极快地给他缝起了伤口。

这个叫小风的孩子疼得凄厉地大叫出声,眼泪往外狂飙,身体也随之挣扎个不停。

张小碗不得已,腾出一手大力地掐住他的脖子让他别动。

她做这些,不过就是马车掉下来之际,这孩子扶了她一把。

她被甩出马车的那刻,就抱了头缩了起来,滚到半山就被一颗树给拦了下来,并幸运地身上无大碍。

但她起身缓过气来后,就看到了胸口被石头划破,不用半柱香就可把身上的血流完死掉的孩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

这个叫小风的,以及那个赶车的另一孩子,这些时日来对她不算过于穷凶极恶,先是头两天饿过她两天后,后来的日子还是给了她馒头吃。

端来的水是凉的,她喝不得,小声要求了要喝口热的,他们骂得几句,也还是端来了。

他们不是好人,但也不是那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