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迟暮狂花(8)

对于林佩文这个年纪的老太太来说,离婚的确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那个时代的女人,从一而终几乎已经是根植到骨子里的信条,就算林佩文从来不是个软弱可欺的主也一样。

也因此,见她打出这张牌,不仅黄逸兴懵了,连整个上海滩都为之一片哗然。不过也正因为如此,道上终于开始再度流传起这位传奇女性的光辉事迹。黄逸兴万万没想到林佩文会来这样一手,更没料想到这些年一直很给他面子的陈厚生会跟着推波助澜,等到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当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早已被外面的悠悠众口翻了个底朝天。

这些年,林佩文一直相夫教子,隐于幕后,上海滩的年轻一代只知有三巨头,不知有林佩文,突然惊闻鼎鼎大名的黄老大年轻时竟是靠着女人上位,那种感觉,怎一个震惊了得。一时间,关于沪上某大佬早些年不得不说的往事忽然间成了沪上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

于是,这场被黄逸兴视为家丑的离婚官司,在黄逸兴的难以置信中,在普通百姓的万众期待中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

大概是觉得颜面尽失,黄逸兴并没有亲临现场,只派了个律师全权代理。一边准备不足,一边却是有着万全的准备。当黄逸兴的律师发现林佩文的代理律师竟是自己曾经的师兄,当师兄义正词严地甩出林佩文要求将财产对半分的诉讼请求,黄逸兴那位原本也算一流的代理律师顿时便懵了。

这些年他没少帮黄逸兴干侵吞林佩文财产的事,以为将财产拢到黄逸兴名下便已万事大吉,万万没想到林佩文竟敢提出离婚,更没有想到,林佩文敢提离婚也就算了,竟然还敢提分割财产。要知道这些年国外女权运动也才刚刚兴起,就连国外也鲜少有离婚分割财产的官司。一般女性提出离婚,最多也不过能得些赡养费罢了。林佩文的诉讼请求简直无异于狮子大开口。

而偏偏,林佩文的干儿子准备充分,恰恰又找到了好几个类似的判例。于是,黄逸兴那边顿时便丢盔弃甲,一败千里。这位老谋深算的代理律师好不容易才擦着冷汗跟法官求到了择日开庭的恩典。

法庭上占不到便宜,黄逸兴那边明显是存了在法庭外动手脚的心思。当天晚上,脸色铁青的黄逸兴便带着小弟杀气腾腾地杀到了霞飞路,那架势,分明有一言不合就准备开打的意思。

此时安然正坐在客厅捧着一本鸳鸯蝴蝶派的小说看得起劲,见他进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不知是不是被老妻傲慢的态度刺激到了,黄逸兴冲过来就掀了安然面前的茶杯,这家伙装逼穿着长衫,安然不过轻轻一拨,那飞溅的茶水就泼了他一身。

“林!佩!文!”被茶水烫到,黄逸兴的一声怒喝简直能够掀翻屋顶。

“怎么这么不小心,吴妈,快去拿块毛巾给老爷擦擦。”面对暴跳如雷的黄逸兴,安然面不改色,只礼节性地吩咐了吴妈一句。

不远处拿着鸡毛掸子掸花瓶的吴妈闻言,这才慢悠悠地应了一声,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林佩文,你一定要这样吗?”看着老妻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黄逸兴揉着烫红的手腕,一脸的痛心疾首。那表情,仿佛眼睁睁看着善良的老妻成了十恶不赦的人一般。

见他这副表情,安然只是嗤笑了一声,随即面无表情地道:“一定要。”

“你……你你你……”黄逸兴被噎了一下,伸手指着安然的鼻子,可惜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安然好整以暇地望了他半天,末了打了个哈欠,一脸不耐烦地道:“有事吗?没事就请回吧,天晚了,我要睡了。这人年纪大了就该好好保养,别成天想着吃喝玩乐,天知道哪天会不会死在某个女人的肚皮上。”

“你!你威胁我?”黄逸兴闻言,顿时跳了起来。

林佩文年轻时可是沪上的霸王花,全盛时期,她的手里曾经有十八家堂子。如今虽然已经辉煌不再,但真要是成心想让某人死在女人的肚皮上,跟曾经的那些姐姐妹妹说一声,其实未必不可能。真要说是威胁,其实也没错。

安然冷笑一声,丢下一脸便秘表情的黄逸兴上了楼。初次庭审的成果斐然,黄逸兴太过轻敌,她这边准备又实在充分,就算他再怎么暗箱操作,败诉的可能性也很低。回到房间,她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清点起名下的产业来了。

为了洗白上岸,这些年黄逸兴着实付出了不少努力,名下的产业干干净净,拿到手根本不愁如何经营。唯一还算有点地下背景的三金公司,也是跟陈厚生合股的。如果不知道的人,很难把眼前的财产清单跟所谓的地下世界王者联系到一起。

事实也正是如此,沪上三足鼎立,但尤以陈厚生势大,黄逸兴这个糟老头子如今已不过是昨日黄花而已。只要能够打赢这场官司,拿到三金公司的掌控权,她跟陈厚生联手,完全可以把黄逸兴三振出局。

黄逸兴肯定也是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有今天的登门拜访。他原意应该是过来服软的,可惜,安然根本没打算给他机会。

不愧是枭雄,意识到安然这边已经没有了回转余地,黄逸兴果断选择了来阴的。某天安然领着吴妈出门遛弯,竟然有不明身份的枪手朝她们开枪,要不是她早有准备,差一点就着了他的道。

黄逸兴想的倒是挺美,他们两个现在还是夫妻关系,只要她一死,不仅不用分割财产,连她名下其它的产业也成了他的。可惜,天不遂人愿。

这一次,都不用安然这边动手,报界已是一片怒斥之声。靠着女人上位,不念旧情宠妾灭妻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还准备赶尽杀绝。饶是民众早已知道黄逸兴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依然还是震惊了。于是,自认不畏权贵的记者们再度气势汹汹地开始了对黄逸兴的口诛笔伐。

民国的确是个好时代,因为封建残余,这个时代文人的脊梁明显比现代更直,说起话来也更加的不留情面。看了几份报纸上对黄逸兴的评价,安然的嘴角忍不住直抽搐,她已经可以想象得到看到报纸,黄逸兴是怎样的暴跳如雷。

安然决定来点更狠的,在起诉离婚之后,又控告黄逸兴雇凶杀人。

因为黄逸兴的身份,警局法院那边当然不可能真的对他做什么,付了保释金,没怎么问话就被放了出来。但这一进一出,黄逸兴那张老脸是真的丢得一干二净了。看报纸上那些幸灾乐祸的文字,就算安然跟陈厚生没什么后手,他也已经权威俱丧,再不可能翻出什么大浪来了。

江湖就像丛林,狮子没了獠牙,就是随时等着人去痛打的落水狗。

安然觉得打完官司,自己已经完全不需要做什么就能坐看黄逸兴的沦落了。然而的然而,事情却远没有她想的那样简单。

官司结束,成功拿到林佩文应得的那份产业,就在安然准备签署三金公司的股权转让协议,将股权转给陈厚生,让黄逸兴彻底沉沦的时候,她的头再度撕心裂肺的痛了起来。曾经没能接收到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涌来。她终于知道了林佩文为什么会那么愤怒,那么不甘。

黄逸兴在外面养女人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别墅什么的其实也不过是身外之物。林佩文真正愤怒的是背叛,陈厚生的背叛。黄逸兴的背叛对她来说不算什么,被她当成儿子替代品的陈厚生的背叛才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一直把陈厚生当自家晚辈看待,又把最看重的义女嫁给他为妻,谁能想到,这个她一手提拔起来的孩子竟是她亲生子当年身亡的罪魁祸首?

林佩文也正是因为查到了真相,一时受不了打击才会从楼梯上滚下来的。

所以陈厚生才是她真正想要复仇的对象吗?接收完记忆,安然哭笑不得地勾起了嘴角。这份记忆来得太晚了,她的笔已经落下。想到自己竟然在阴差阳错之下成全了杀子仇人的大业,她就恨不得掐死自己。

幸运的是,陈厚生并不知道林佩文早已查出真相,林佩文调查当年事件的记录也早已在之前的大火中化为了灰烬。不然,不用等黄逸兴动手,她怕也早已死了无数遍了。

安然醒来的时候依旧躺在医院里,身旁环绕的依旧是苏磐和陈厚生的一双儿女。看着陈开云和陈美玲这两个一脸濡慕的孩子,安然百感交集。也不知,当林佩文得知自己一直疼爱的两个孩子其实是仇人之子时,是怎样一种心情。

“外婆,你醒了!”陈开云一脸惊喜。

“外婆,喝水。”陈美玲则端起床头柜上的一杯水递了过来。

安然不动声色地接过水,清水入吼,却是一片苦涩。原以为任务已经结束,没想到现在才是开始。

得了黄逸兴那边的股份,陈厚生如今简直是如鱼得水,想要扳倒他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恢复更新,这个故事结束开新文《快穿之炮灰不哭》,欢迎预收

第38章 迟暮狂花(9)

看着为了自己跑进跑出的陈开云兄妹,安然眼中光芒闪动。陈厚生虽然子女众多,最看重的却还是原配所生的这双儿女,如果单纯只想复仇,杀掉这两个孩子无疑最能给他致命一击。可惜,这段时间两个孩子对林佩文所做的一切安然一直看在眼里。就算再恨,她也没办法对这两个无辜的孩子下手。

接收了陈厚生害死林佩文儿子的记忆,安然却再也没办法像往常一样对待他们二人了。还好,二人只当是她身体不适,并未看出什么异样。

既然不准备从两个孩子下手,那么要报仇就只有正面对付陈厚生了。想到自己刚刚才把三金公司的股份拱手相让,安然顿时无限惆怅。能把资敌资得如此彻底,还不留后路的,恐怕也就只有她了吧。

不过这么做也有好处,起码陈厚生做梦也不会想到林佩文早已察觉到了他所做的事情。按照林佩文往日的个性,得知了真相不把他剥皮拆骨就算是好了的,哪里还可能把三金公司的股权双手奉上?

前脚刚接受了股权,安然这边就住了院,于情于理陈厚生都应该上医院看看她。果然,没过多久,陈厚生就带着林佩文的那个干女儿进了门。夫妇二人表情自然,面带关切,根本看不出丝毫异样。

不得不承认,能混成上海滩的无冕之王,陈厚生果然是个能人,害死了人家唯一的儿子,依旧时不时地在人家眼前晃,面上竟然连半点心虚也无。也难怪林佩文一直到如今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

现在再翻脸明显已经晚了。如果是在黄逸兴还没焦头烂额之前,安然大可以把事情摊到黄逸兴跟前,让他去跟陈厚生撕逼。黄承光是黄逸兴的长子,又从小上进,一直都是黄逸兴的骄傲,曾经不止一次的自嘲歹竹出好笋,根本就不是二姨太生的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子能比的。要是黄逸兴知道了真相,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往死里折腾陈厚生。黄逸兴这些年虽然已经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面对的又是杀子之仇,对上陈厚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如今黄逸兴连自身都难保,更别提复仇了。一想到正是自己一边大大方方地资敌,一边毫不犹豫地废了黄逸兴,此刻的安然简直恨不得以头抢地。可惜木已成舟再后悔也没用了。

想来想去,想要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对付陈厚生,关键依然只能落到两个孩子身上。毕竟,林佩文一个半截身体都已经入土的糟老太婆,想要亲自上阵实在太过勉为其难了。她唯一庆幸的是,陈厚生夫妇把两个孩子教育得很好,无论是陈开云还是陈美玲,对林佩文这个干外婆都是全身心的信赖。

打定了主意,安然望了一眼陈开云,故意状似随意地对陈厚生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开云马上就大学毕业了吧,你这个做父亲的有什么打算?你再厉害,也不可能护孩子一辈子,也是时候该让孩子接手你手里的生意了。”

大概是不想让孩子走自己的老路,陈厚生夫妇一直把两个孩子保护得很好,从来没有让两个孩子接触过这个世界的阴暗面。两个孩子一个读的是管理,一个读的是音乐,平常生活也跟普通的富家公子富家千金无异。虽然都已到了成年的年纪,个性依旧孩子气十足。

走投无路,再没有第二种办法能够打击到陈厚生,安然也只有勉为其难把主意打到两个孩子身上了。

什么祸不及子女?当陈厚生把手伸向林佩文唯一的儿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了。

安然觉得自己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不过是挑拨父子二人反目而已,林佩文的儿子可是实打实的没了命。那种丧子之痛实在太过刻骨铭心,就连她这个旁观者回忆起当初的情景也忍不住痛彻心扉。

陈厚生明显不打算让陈开云接触关键性的业务,闻言只是略一沉吟,便悠悠道:“东方商贸那边刚好缺个经理,开云你如果有兴趣,不妨过去看看。”

“哦?东方商贸?”安然故意皱了皱眉,“开云年纪轻轻,正是应该一试身手的时候,你怎么能让他去那种养老的地方?要知道玉不琢不成器,过度的保护只会毁了孩子。”

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顿才一脸神伤地道:“当年我要是早意识到这一点,承光说不定就不会死了。”

知道这个儿子在林佩文心目中的意义,承光这个名字一出口,整个病房的空气都为之一滞。

“外婆,吃梨!”意识到现场气氛不对,陈美玲慌忙试图转移老太太的注意力。

陈厚生的妻子过来无声地握住了安然的手,陈厚生则皱了皱眉,把目光投向了话题的正主陈开云,那目光显然是希望儿子能够站在他那一边。可惜,陈开云那边却显然要令他失望了。

“爸!让我进三金吧!”三金公司名义上是个普通的货运公司,事实上黄赌毒外加走私军火五毒俱全,在爱护儿子的陈厚生眼中恰恰是最不愿意儿子去的地方,陈开云的这句话可谓石破天惊。

“不行!”果然,陈开云话音刚落,陈厚生便冷冷拒绝。

“为什么不行?”陈开云根本不理解陈厚生的苦心,只以为是父亲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听到拒绝立刻便跳了起来。

陈厚生当然没办法在这种地方告诉他真相,只能冷着脸道:“没有什么为什么!不行就是不行!”

“爸!你就让我试试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见陈厚生态度坚决,陈开云知道硬顶落不了什么好,语气一转改成了哀求。

连陈美玲都开始替哥哥说话:“是啊,爸!哥一直很努力,在学校从来没有给你丢过脸,你就给他一个机会吧!”

“谁说我没给他机会?我去打个招呼,开云你明天就去东方商贸报到吧。”

“爸……”

“什么都别说了,就这么定了!”大概是不想再跟陈开云纠缠,陈厚生摆出大家长的威严冷冷终止了这个话题。

陈开云欲言又止,紧皱的眉头显示他对这个结果十分不满。

年轻人都有逆风心理,越是禁止的东西越想一探究竟。安然今天只是看似无意的丢了一个引子,却在两个孩子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为什么不能去三金?能让自己父亲和黄逸兴争得不可开交的三金公司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果然,陈开云虽然听从命令乖乖去了东方商贸,但外边却时不时传来他不停找机会往三金那边跑的消息。陈厚生为此头疼不已,后来屡禁不止,干脆找人禁了陈开云的足,让他除了上班什么地方都不能去。

安然再见到陈开云的时候,他已经因为不堪忍受陈厚生的专.制独.裁从家里搬了出来。

为了逼陈开云回去,陈厚生甚至冻结了他的银行户头。陈开云不打算就这么认输,干脆搬去跟苏磐同住了。陈厚生虽然一则在上海滩横着走,却也不敢贸然得罪拿着枪杆子的苏家。父子二人就这样僵持了下去。

陈开云明面上乖乖上着班,暗地里却依旧不忘三金公司。在安然和苏磐有意无意的引导下,三金公司的真面目开始缓缓呈现在陈开云的面前。

这些年他不知道陈厚生的所作所为仅仅只是因为专心学业漠不关心,他不问,外面的人也不可能跳到他面前说他父亲的坏话,现在一旦开始调查,很多曾经并不在意的细节忽然就成了最直接的证据。

陈开云被自己查到的一切惊呆了。他记事的时候,陈厚生已经漂白得差不多了。在他和妹妹陈美玲眼里,父亲陈厚生是沪上闻人,是有为绅士,是温文尔雅的大善人,独独没有心狠手辣草菅人命的黑道头子这一条。而偏偏,所有的证据都显示他的父亲恰恰是一个两面三刀无恶不作的黑道头子!

意识到这个事实,一直把父亲当偶像崇拜的陈开云果断抑郁了。安然十分理解他此刻的感受,这种世界观崩塌的感觉估计就跟她当初意识到陈厚生才是林佩文真正怨恨的对象时一样幻灭。

陈开云魂不守舍地抑郁了很久,某天,终于在跟苏磐到安然这边登门拜访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外婆,你知道我父亲这些年所做的事情吗?”

声音弱弱的,仿佛生怕眼前这个自己一直敬爱的外婆也跟父亲一样给自己致命一击。

安然故意假装不知陈厚生暗地里的那些龌龊,微微一笑,一脸的欣慰:“知道啊!他热心实业,修桥铺路,沪上很多人都曾受过他的恩惠。看他做了那么多好事,不枉我当年对他提携一场。”

陈开云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半晌又皱眉咬了咬唇,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最后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不知道的是,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第39章 迟暮狂花(10)

一幕幕不堪的真相如潮水般涌到陈开云的面前。因为安然和苏磐的故意引导,他甚至在“无意中”查到当年林佩文儿子死亡的真相。

天啦噜!亲爹竟然是害死干舅舅的罪魁祸首!亏得干外婆还那么信任他,把全部身家都交到了他手里!如果陈开云生活在后世的网络时代,他肯定会忍不住跑网上发一个在线等,急的求助帖。

这样惊天的消息他当然不可能跟身边的人分享,更遑论找人求助了。

于是,那段时间,陈开云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跑到安然的面前,一脸的悲愤愧疚无奈,好几次话到嘴边,却又欲言又止。估计那个压在心底的秘密都快把他憋成内伤了。

见他这副模样,安然就知道自己的布置已经成功了。她不动声色,继续扮演自己和蔼可亲的好外婆的形象。面对一脸慈爱的老外婆,背负了上一辈罪孽的陈开云简直仿佛百爪挠心般难受,对父亲陈厚生的失望与愤怒更是如火焰般熊熊燃烧起来了。

陈开云不是老谋深算的林佩文,做事的时候难免会留下首尾。陈厚生这段时间正盯着他呢,哪能不知道他已查出了真相,立刻二话不说就把人绑回了家。如今林佩文已经没有半点翻盘的可能了,就算她知道了真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只是不想毁了自己多年经营的好名声,顺便想借此机会给儿子来场震撼教育罢了。

他当年鄙夷林佩文把好好的儿子养在温室里,临到自己身上,却依然还是不忍让俗世的罪孽沾染白纸一样的孩子。直到看到眼前儿子那双愤怒的眼睛,才后悔不迭。

“爸,你怎么能做那样的事?”陈开云瞪着陈厚生,开口就是质问。也不知问的是他这些年暗地里的所作所为,还是当年的事。

陈厚生望着眼前一脸陌生的儿子,深深吸了口雪茄,半天才表情苦涩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好一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哈哈哈哈……”陈开云闻言大笑,直笑得直不起腰来,半天才抬起头,冷冷瞪着自己的父亲,质问道,“有人逼着你干坏事吗?有人逼着你害死恩人的儿子吗?陈厚生,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这么无耻!”

陈厚生闻言大怒,狠狠一拍桌子,厉声道:“放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陈开云抬头瞟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豪不掩饰的鄙夷,“我在跟一头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说话!”

“你……”陈厚生一口气没喘上来,只是表情复杂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陈开云面不改色地迎向他的目光,笑道:“我难道说错了吗?外婆对你那么好,这些年完全是把你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看待。可你呢?你是怎么报答她的?”

他顿了顿,声音里忽然带上凌冽的杀气,连目光都仿佛利箭般直刺人心:“你杀了她儿子!她唯一的儿子!”

不知道是不是被儿子的目光所慑,陈厚生低下头,将脸埋在了灯光浓重的阴影之下,只是一口一口默默抽着雪茄。

陈开云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继续步步紧逼:“我听王叔他们说了,当年干舅舅同样待你不薄。你摸摸你的良心,你到底是怎么下得了手的?”

见儿子不依不饶,陈厚生终于怒了,再度狠狠拍了下桌子,一脸痛心疾首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那样做的?”

陈开云瞪他。

陈厚生无奈败退,黯然道:“你知不知道,如果当年我没那么做,我现在也不过是黄承光手底下的一条狗。而你!你和你妹妹最好也不过是黄承光儿女身边的丫鬟小厮!哪里有机会享受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哪里有机会像现在这样摆出大少爷的派头对着我兴师问罪?”

“你说实话了,你终于说实话了!你就是爱慕虚荣,你就是背主求荣!”陈开云顿时仿佛抓住了小辫子般跳了起来。

三番两次被自己儿子当孙子教训,陈厚生也被激出了真火,瞪着儿子,目光森冷:“没有我的爱慕虚荣,背主求荣,又哪来你今天的好日子?”

听到父亲如此颠倒黑白的回答,陈开云顿时怒火中烧,直接咆哮出声:“我不稀罕!我不稀罕什么锦衣玉食!就算当个少爷身边的小厮,起码我对得起天地良心,也好过现在这样,当衣冠禽兽家的少爷!”

陈厚生早已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听到这里终于再也无法忍耐,挥起巴掌,对着陈开云就甩了过去。

“啪!”陈开云没想到从小没动过自己一根手指的父亲真会打他,躲闪不及,生受了这一巴掌,一张白嫩的小脸霎时红了一片。

陈开云还在震惊中,陈厚生那边已声音冷厉地指向了门口:“好!好!好!既然你不稀罕当我这个衣冠禽兽的儿子,那你给我滚!滚去过你心安理得的苦日子!”

“滚就滚!”陈开云冷笑一声,整理了一下因为之前的绑架弄皱的衣服,顶着鲜红的巴掌印,昂首挺胸,仿佛一名得胜的将军般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了陈公馆的大门,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见儿子竟然真的就这样出了门,陈厚生气得当即把客厅砸了个稀巴烂,唬得公馆里的下人们噤若寒蝉。

陈厚生虽然早有准备屏退了众人,但陈开云脸上的巴掌印和客厅里的一片狼藉还是很难让人不猜到父子二人决裂的真相。

得到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正在看小说的安然微笑着眯起了眼睛。陈厚生,是你自己不要这个儿子的,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陈厚生之所以赶陈开云出门,未必没有想让他在外面吃点苦头,好明白他苦心的意思。当天晚上就打了招呼,不许任何人帮助陈开云。陈厚生这样的大佬发了话,哪个人敢不给他面子?

身无分文,又没人帮忙,陈开云果然如他所料的过了几天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到底是自己儿子,陈厚生当然不可能真让他自生自灭,不仅暗中派了人保护,还总有各种意外在关键时刻帮陈开云的忙。所以,陈开云虽然看着凄惨,其实内里根本没什么大碍。

就在陈厚生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准备接儿子回家的时候,安然毫不客气地跳出来截了胡,不费吹灰之力就摘走了他的胜利果实。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偏偏是林佩文,简直仿佛是为了衬托他的恶毒伪善不近人情一般。得到消息,陈厚生一口气没喘上来,差一点梗死。

林佩文名义上还是他的干妈,陈开云的干外婆。做外婆的看不得孩子在外面受苦,一时心软也是情有可原。陈厚生就算想抱怨也不行。

洗了个热水澡搓出一浴缸的泥,又美美吃了顿饱饭,陈开云趴在安然的膝头嚎啕大哭,那模样仿佛一个迷路归来的孩子。其实也不怪他反应这么大,身为沪上大佬的儿子,从小到大,哪个人不给他三分面子,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受这么多委屈。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安然忽然如天神降临般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如果说他之前对这个外婆的歉疚有十分,现在则已经无限攀升至了十二万分的高度。外婆这么好,爸怎么能忍心让她伤心?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把当年的事情告诉外婆,他那个温柔善良的外婆已经率先开了口:“回去吧!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你流落在外,你爸妈有多担心?”

“担心?哼!陈厚生巴不得我死在外面!”陈开云没料到这种时候外婆竟然依旧替陈厚生那个衣冠禽兽说话,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安然一脸的哭笑不得,一边替陈开云整理了一下头发,一边用哄孩子的语气嗔怪道:“看你说的什么话?父子哪有隔夜仇,只要你乖乖回去认个错,事情也就过去了。”

“我不认错!我没错!”陈开云皱着眉,恨不得马上戳穿陈厚生的真面目,考虑到老太太脆弱的心脏才终于作罢。

见他这副梗着脖子死不认错的模样,安然小心翼翼地给他递了个台阶:“回去吧!要是你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我先让吴妈去找你妈,让她派人过来接你。”

“不!我说了不回去,就是不回去!”安然越是这样,陈开云越是打定了主意要跟陈厚生划清界线。在此刻的他眼中,眼前这个形容憔悴的老太太就是他父亲作下的孽,这份孽债,他不能不还。

看他态度坚决,安然这才摆出一副拗不过小辈的温和长者模样,笑着点了点头:“好好好!不回去就不回去!你暂时就先住在外婆这边冷静一下吧。”

从沪上霸主陈厚生手里抢走他最爱的儿子,安然此刻的心情简直美得跟花儿一般。暗搓搓觉得,这杀子的大仇其实已经报了一半。

第40章 迟暮狂花(完)

安然终究还是给林佩文的干女儿,陈厚生的老婆,也就是陈开云他妈递了话。陈公馆那边果然派了人过来三催四请,只可惜陈开云早已打定了主意,根本不为所动。两边都拗不过他,也就只能由着他在安然这边住了下来。

见识了安然特意展露给他的那些黑暗,陈开云并没有因为被赶出家门就消停。明面上乖乖找了家公司上班,暗地里却依旧不忘继续插手老爹的事业。

得到苏磐那边传来他准备搅黄陈厚生跟南边那边的一桩鸦.片生意的时候,安然还真被他吓了一跳。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小看了陈开云这个楞头青跟黑恶势力作斗争的勇气与决心。无论是成功从陈厚生的死忠口中打探到消息,还是拉上苏磐试图借力苏大帅的能耐都让安然对他刮目相看,暗自感叹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当年陈厚生故意把黄承光骗入黑帮火并让人放暗枪将他打死,现在,他自己的儿子却自己作死往最危险的地方凑,不得不说是一种因果报应。

交易的时间定在凌晨,这样的压轴大戏安然当然不可能错过。她早早的换上了一身轻便的黑衣,又把林佩文的□□拆了装,装了又拆,数着子弹反复确认无误后,才将林佩文儿子的那张百日照放在贴身的口袋里,悄悄跟在陈开云身后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