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佩文早年跟着黄逸兴风里来雨里去,也不是没见过类似的场面,心理上倒是并不怎么怕,就是年纪大了,这些年又不怎么运动,老胳臂老腿有点伸展不开。不过考虑到这次的目的,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又不是真去跟那些亡命徒拼命,她只是一个得知外孙作死,不放心偷偷跟来保护孩子的老外婆而已。

能够全身而退固然好,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继承了林佩文的记忆,安然知道,林佩文的心其实早已在儿子死的那年就已经死了,活到如今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烧了那栋留给儿子的别墅,又引得陈厚生父子反目,安然已经可以明显的感受到这具身体的生机如水般流逝。就算什么都不做,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那么,为什么不干脆趁着现在还有力气再在陈开云和陈厚生之间埋一颗钉子呢?

陈开云比安然想象的还要谨慎,七弯八拐竟然甩脱了安然的跟踪。如果不是她早从苏磐那边得知了交易的地点,这一次说不定就真被他甩掉了。不过这么一耽搁,等到她摸到交易地点的时候,那边早已是枪声一片。

同是枪战,在电影里看到和亲身经历果然是完全不同的体验。子弹好几次呼啸着从身旁掠过,安然感觉胸膛里那颗原本就不怎么给力的老心脏瞬间犹如一台被逼到了极限的发动机,所有的功率都被提到了极限,似乎稍有不慎就会崩溃。

借着夜色的掩护跟码头上几盏还亮着的路灯,安然终于成功在一辆汽车后面找到了被敌方火力压制得喘不过气来的陈开云一行。陈开云原本是想撩了就跑的,没想到陈厚生老奸巨猾,竟然派人埋伏在了外围,他干完坏事出来,刚好就进了埋伏。

此刻夜色深沉,路灯微弱的光芒根本无法让对面的人看清他的脸。于是,陈开云郁闷地发现自己竟陷在了亲爹的包围圈里,看对面的架势,分明是不打死他们不罢休的模样。偏偏还有第三方在他们侧后方虎视眈眈,因为刚刚的撩拨,双方已经彻底撕破了脸,要是他敢喊出自己是陈开云,肯定死得更快。

安然赶到的时候陈开云已经伤了一条胳膊,额头冷汗涔涔,握枪的手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身旁好几个从苏磐那边借来的兵已经躺在了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了。考虑到他的年龄与阅历,面对此情此景,仅仅只是手抖已经算是他心理素质极佳了。

“外婆……”见到安然,陈开云紧绷的神经一松,表情顿时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此刻,他早已悔得肠子都青了,要是早知道黑.帮火并这么恐怖,打死他也不敢来淌这趟浑水。

大概是听到了这声惊呼,认出了陈开云的声音,陈厚生那边的枪声明显一顿。再然后,侧后方的子弹霎时如潮水般倾泻而来,显然那边一直坐山观虎斗的那帮家伙也已经搞清楚了状况,加入了战团。

安然慌忙就地一滚,一把将陈开云甩到了仓库门口的一摞木箱后头。老胳膊老腿果然经不起折腾,这一甩,安然霎时感觉自己整条胳膊都要废了,别说举枪还击了,抬手都困难。于是只能果断躲到木箱后头和陈开云一起抱头装死。

还好,陈厚生那边相当给力,意识到自己儿子还陷在战团中,立刻拿出了不要命的架势。一场枪战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对方的人便已躺了一地。等到陈厚生带着人面沉如水的站到陈开云面前的时候,原本嘈杂得仿佛过年般的仓库已经安静得落针可闻。

“陈开云,不错啊!胆子挺肥,我还真小看了你!”陈厚生冷笑一声,目光森冷地扫视着陈开枝散。

陈开云没有说话,只是失神地盯着地面,显然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安然连忙跳出来替他求情:“算了,既然没事,你也别怪他了。经过这一次,开云应该已经知道错了。开云,你说对不对?”

陈开云还没来得及回答,不远处的麻袋后忽然探出一道人影,安然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已经瞄准了陈厚生。

生死关头,陈厚生下意识地抓过身旁一人挡在了面前。

“砰——”安然只觉胸口一痛,低头一看,一朵血花已然在胸口绽开。

看着自己胸前的大洞,安然哭笑不得地勾了勾嘴角。就算陈厚生不来这一下,她也已经做好了替他或者陈开云挡枪的准备,没想到陈厚生比想象中还要配合。拉人挡枪连犹豫都不犹豫一下,果然是枭雄本性啊!

“外婆——”一切发生得太快,等到陈开云回过神来,安然早已中枪倒地。

“啊啊啊啊……”前一秒还在笑着跟自己说话的人下一刻却已浑身鲜血倒在了血泊中,造成这一切的竟然还是自己的父亲,陈开云一把抱住一身血的外婆,瞬间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陈厚生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慌忙蹲下.身查看安然的状况。

还没失去意识的安然慌忙趁势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气若游丝地开始交代遗言:“陈厚生,你知不知道,我其实一直很欣赏你。你心够硬,手够黑,天生就是适合这乱世的人。其实,当初我提携你,就是为了把你当接班人培养的。当年你动手的时候,我其实早已经给承光联系好了国外的学校……”

陈厚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炸懵了,他做梦也没想到林佩文竟会知道当年的事情。在他看来,如果林佩文知道了真相,肯定不可能如现在这般对待他和他的孩子。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当年所作所为的他,此刻竟短暂的有些恍惚。

交代完遗言,安然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染血的百日照,缓缓贴在了胸口。

陈开云什么都没说,但刚刚抬头那含恨的一瞥却已经显示了他对这个父亲的态度。这一刻,安然知道,陈厚生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这个儿子。

大仇得报,这一次,她死得十分安详。

拉人挡枪,拉的还是曾经多次提携自己的恩人,陈厚生果断封锁了消息。沪上百姓只知道当天晚上,之前因为离婚官司跟黄逸兴闹得不可开交的黄林氏病逝于霞飞路的宅子里。沪上闻人陈厚生感念黄林氏早年的提携之恩,带着妻子儿女披麻戴孝,一时传为一段佳话。

陈厚生出面,林佩文的葬礼自然办得风光无比,上至达官显贵,下至三教九流,纷纷出席,花圈挽联堆了整整半条街,可谓哀荣备至。

不过这一切已经跟安然无关了。这样的结局显然让林佩文十分满意,不仅腕上的佛珠成功亮起,这次的重生竟然连冷却时间都没有。几乎就在林佩文身体失去生机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换了新的躯壳。

这次的身份相当不错,是沪上某朱姓纺织大王家的千金,不知道怎么想不开吞了安眠药。因为这个身份,安然甚至有幸跟着自己新晋的便宜父亲参加了林佩文的葬礼。

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真想起了当年林佩文对他的好,再见的时候陈厚生双眼红肿,满脸憔悴,一副深受打击的孝子贤孙的模样。陈开云和陈美玲兄妹二人则跪在灵前,一语不发,看上去就仿佛两个失去了灵魂的傀儡娃娃。

很显然,陈厚生拉林佩文挡枪的事瞒过了外人却没瞒过他自己的一双儿女。兄妹二人世界观人生观遭受严重冲击,葬礼结束,便双双离家去了美国求学。离开的时候,安然以苏磐新朋友的身份过去送了一程,看他们那万念俱灰的样子,显然是不打算再回这个是非之地了。

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毁了他最爱的东西,陈厚生一直把这双儿女捧在心尖尖,这次的打击对他不可谓不大。儿女离开后,他瞬间仿佛老了十岁,同时也失去了曾经锐意进取的气势,甚至不再特意维持自己曾经视若生命的名声,开始醉心于吃喝嫖赌,每天过得醉生梦死,不过勉强维持着昔日霸主的威势而已。不等抗战爆发,就灰溜溜地滚出了上海。离开时曾经富可敌国的沪上霸主身边只余十万大洋而已。

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