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亦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凉薄的笑:“我说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考量。”

“那你的考量是什么?和那位梁医生一样,息事宁人?即便被打的人是你?”钟念难得这样咄咄逼人,仿佛身上锋芒针刺尽现,像一只小刺猬。

梁亦封没说话,他眼眸晦涩,难辨情绪。

过了许久,他都没有说话,钟念轻笑一声,自嘲般说:“是我做错了,我现在就去和警察说,是我报错案了。”

她直直的走向办公室,从他的身边穿过。

以一种决绝的、冰冷的、隔绝千里的姿态。

疏尔,她被人拉住,抵在墙边。

今天第二次,她的背脊撞在墙上,只不过与第一次不同的是,此刻她的背后有只手抵着,使得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痛感。

面前压下一片漆黑阴影,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的走廊,阒寂无声。

梁亦封的脸向她缓缓靠近,温热的鼻息落在彼此的脸上,他眼眸清冷,倏地,眼尾上翘,狭长双眼格外的迷人。

梁亦封轻嗤了一声:“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顿了顿,他接着说:“我不会报警,钟念,我会直接杀了他。”

但不是因为他打我,而是因为,他对你心怀歹意。

钟念,我这条命,不值钱的。

只有在“为你”的时候,才稍显那么一点点、卑微的价值。

第14章 LiangYifeng

钟念恍惚了的看着他,他眼神狠厉,似是利刃出鞘般夹带冰霜与血,他唇角冷冷的往上,牵起一抹阴冷笑意。

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阵风,掀起他白大褂的衣角,衣角在空中飞舞,裹着钟念的下半身。

她心底没来由的有了股怖意,伸手推开他。

梁亦封被她推的往后退了几步,他倚靠在墙上,神情难辨的看着她。

医院的廊灯带着晦涩的暗,他的头微微垂下,垂下眼眸,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下颌线如刀锋般顺畅。

有没有一种可能,世上是存在地狱的?

而他是来自地狱的魔刹。

钟念捏了捏手心,紧张的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梁亦封……”

“怕了?”他轻笑出声,脸上的表情竟然意外的温和起来。

钟念:“很多东西,点到即止是最好的。”

她竟然在和他讲道理,梁亦封从出生到现在,还从没有人和他讲过道理。

有意思。

梁亦封勾了勾唇,脸上没带一丝笑意。

他看着她紧张的模样,半是好气半是好笑,但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捻成悲悯。

在他为她死都甘愿的时候,她不过把他当成昔日旧友,或者是更官方的客套关系。

她拉他留宿,是为了报答他们家多年前寄宿的恩情;

她关心他,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她为他抹药,似乎是他的强求,而她只是不习惯拒绝。

如此种种,悲悯万千。

梁亦封垂下眼眸,看向干净的地面。

他说:“应该报警的。”

“嗯?”钟念瞳孔微微放大。

梁亦封抬起头,“你做的决定是对的,钟念。”

钟念一直紧绷着的双肩终于塌了下来,她淡淡一笑:“谢谢。”

“不必。”梁亦封说道。

他起身,带她往不远处的会议室走去,伸手拉开会议室的门,里面两位警官、梁昭昭以及一位院领导,他们面对面坐着,而那位闹事的中年男子被手铐铐住,坐在一旁。

梁亦封扫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刘主任身上,“主任。”

刘主任高高的扬起手,“你们来了,快坐下吧。”

梁亦封和钟念对视了一眼,继而走了过去,在没人坐的位置上落座。

·

半小时后,会议室的门被人从里打开。

两位警察架着犯事的中年男子离开,医院领导笑着目送他们离去,等人走了,他们脸上的笑瞬间消失殆尽,面容严肃的看向梁亦封和钟念。

两个人,梁亦封向来是不上心医院的事儿的,但他医术高超,在同辈人里面实属难得,而且背景又硬,说不得。

钟念是外人,而且身份特殊——记者,这年头,惹谁不能惹记者,更是说不得了。

刘主任摆了摆手:“走吧走吧。”

梁亦封:“等等——”

“怎么了?不是都如你们所愿把他抓进去在里面待几天了嘛?你们又不要钱,又不私下和解,怎么,现在又要怎样?”

梁亦封说:“钟念,你需要报道材料吗?”

突然提到自己的名字,钟念仰起头看向梁亦封。

刘主任听到这句话,立马脸色大变,他走过来恳求道:“这可不能见报啊,医生被打,还是被一个耍酒疯的人打……不像话!而且……”而且梁昭昭在警察来之前还踢了那人一脚,这要是报道出去……指不定医院得出大事!

那个中年男子喝多了,一看自己孩子在这儿待了小半天都高烧没退,酒劲上头,直接开干。

很多东西,其实真没有那么多的理由。

梁昭昭在身边嘟囔:“你就应该还手,揍他一顿才行!”

刘主任:“哎哎哎!”

梁昭昭微笑:“我在自言自语呐刘主任。”

“……哦。”

刘主任:“钟记者,你看……如果你要报道也可以,你看是不是能把事情换个说法,比如说……”

“不了。”钟念没有一丝犹豫就拒绝了,“我不会报道的,你放心刘主任。”

刘主任眉间一喜:“真的?”

钟念点头:“真的。”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谢谢钟记者了。”

“不用谢。”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刘主任就走了出去。

梁昭昭好奇的走到钟念面前,义愤填膺道:“你就应该报道啊,为什么不报道?我们当医生的每天接待那么多病人,得有耐心得微笑得说话温柔,结果呢,遇到一个喝醉酒了的,被打了还得吃闷亏。”

钟念微笑着说:“你不是还手了吗?”

提到这个,梁昭昭有点心虚了,“那……我实在是气啊,谁让他打的是我三哥啊!”

嗯?钟念诧异的看着她。

梁昭昭这才想起来还没介绍呐!

她随意的指了指梁亦封,说:“这是我三哥,梁亦封梁医生。”

钟念看向梁亦封,他正低头揉着眉心,注意到她的目光,才点了点头。

钟念犹疑道:“你还有妹妹的吗?”

“嗯。”梁亦封说,“小叔的女儿。”

钟念想起他家里的亲戚,微眯了眼,“她就是你在国外念书的那个堂妹啊?”

梁亦封嫌弃的“嗯”了一声。

梁昭昭不满意:“哇,哥,你就这么嫌弃我的吗?好歹我也是接受过国内的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啊,我小时候还是先进少先队员呢!”

“……”

钟念侧过脸,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他的妹妹,似乎很有意思。

不像他。

梁亦封:“差不多得了。”

梁昭昭:“哥,在外人面前给我点面子好不好?”

“她不是。”

“什么?”

“不是外人。”

钟念倏地抬起头,直直的看着梁亦封。

他依然是那幅清清冷冷的模样,但眉眼异常的温和,侧脸轮廓也格外的温和,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昏黄的暗调在他脸上扑了一层。

梁亦封似乎是不经意的看了她一眼,继而用一贯的轻淡语调说:“钟念不是外人。”

梁昭昭立马坏笑起来,“哦?不是外人,那是什么?内人?嗯?”

钟念有点慌乱,她下意识的看向梁亦封,“不是……”

梁亦封气定神闲的接招:“她是沈阿姨的女儿。”

梁昭昭的父母也是常年不在家的,她工作以来没人给她烧饭,她常常去梁亦封家蹭饭,偶尔也会去钟念母亲沈薇那儿蹭饭。

钟念是沈薇的女儿?!梁昭昭惊喜的看着钟念,“原来你就是沈阿姨的女儿啊!”

提及母亲的时候,钟念脸上的笑容格外的温婉迷人。

她的语气也非常温柔,带着缱绻笑意回答:“是的。”

梁昭昭整个人都快扒在钟念身上了,“那……我后天能去你家吃饭吗?我后天休息呢。”

“?”

钟念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她求助的看向梁亦封。

梁亦封坐在位置上,老神在在的说:“她经常去你母亲那儿吃饭。”

“嗯嗯嗯。”梁昭昭点头不止,“沈阿姨做的菜真的太好吃了!”

钟念笑着说:“确实很好吃。”

“那……我后天能去你家吃饭吗?”梁昭昭期待的看着钟念。

钟念想了想,说:“我暂时不住家里。”

“那你住哪里?还是住在我三哥家吗?就睡他隔壁?”

“……”

她说话的时候语速很快,噼里啪啦的,钟念有点招架不住。

“啊!”梁昭昭突然叫了一声,继而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坏笑来,她指着钟念又指着梁亦封,语气暧昧道:“所以那天早上接电话的是你哦?原来你们真的住在一起了啊!”

那天早上?钟念拧眉细想,终于在记忆里搜刮出了片段。

——“大早上的,是不是打扰到梁医生和你的清晨运动了啊?梁医生现在是不是在洗手间解决啊……嫂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女孩声音清脆,脑海与现实重叠。

钟念揉了揉眉心,解释道:“那天是有事。”

“哎呦,我懂得啦!”梁昭昭摆了摆手,一脸我很懂得神情。

“……”

钟念觉得这俩兄妹应该是亲生的了。

一个沉默的让她累,另外一个吵的让她心神疲惫。

梁亦封在钟念百口莫辩的时候站了出来,他扶了扶镜框,别有深意的看了钟念一眼,继而说道:“废话很多。”

梁昭昭噤声。

梁亦封勾了勾唇,说:“钟念不住她母亲那儿,她一个人住。”

钟念附和的点头:“是的。”

“不过……”梁亦封顿了顿,说,“她做菜不错。”

梁昭昭觉得自己的大脑大概从来没有运转的如此之快,她下一秒黏着钟念,说:“那我能去你家吃饭吗?”

钟念有点不适应和他人这般亲密的接触,她不动声色的伸手拨了拨额前的碎发,趁势把自己从她身边抽身离开。

没得到她的回答,梁昭昭有些许的气馁,但她眼珠子一转,立马又说:“如果你不方便,那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嗯?”钟念有点跟不上她的脑回路了。

梁昭昭兴致勃勃道:“我三哥做饭特别好吃,钟念姐,我可以请你吃我三哥做的饭,三哥,对吗?”

梁亦封:“……”

他扶了扶镜框,陡然一笑,露出森森白牙,“呵呵。”

第15章 ZhongNian

钟念有点讶异,毕竟在她的印象里,梁亦封和“烟火气”这三个字可是相距甚远的。住在一起将近半年的时间,钟念从未见过他下厨房,甚至是洗衣、拖地。或许是家庭条件优渥,使得他无需做这些杂事,但在学校里,他也从没有值过日。

或许这些年,他变了。

就像她一样。

钟念以前是个连煮面都煮不太好的人,可在英国这些年,中餐西餐都十分拿手。

人都会屈从于生活,会慢慢妥协。

她想。

梁昭昭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同意了,立马定时间,“那我们后天去我三哥家吃饭好不好啊,钟念姐?”

她非常自来熟,像是两个人已经认识多年似的。

钟念和她恰好相反,她凡事都是独身一人,不喜欢黏人也不喜欢被人黏。在国外的时候舅舅说过这个,她自己也明白自己人格存在缺陷,但明白是一个事儿,改变又是另一个事儿。

人很难改变,也很难被改变,心甘情愿的想要改变,大抵是因为一个人,或是一份爱。

但她这样的人,这辈子估计得孤独终老。

钟念说:“我后天有采访,估计不行。”

“那下周三?”梁昭昭拨着手指算自己的调休时间。

钟念:“我工作日很少有空暇时间的。”

“一顿晚饭都不行吗?”

“这……我不确定我下周三有没有时间。”做记者的,哪儿有新闻跑哪儿,加班是常事儿,钟念不轻易许诺,在不确定自己能否实现诺言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