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念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苏花朝啧了一声,“你让他节制一点吧。”

钟念幽幽的说:“说了,没用。”

苏花朝心有余悸的点点头:“毕竟是梁亦封啊。”

钟念当时敷衍一笑,心不在焉的想,如果他胸口的“今心”真的是“念”,如果行李箱上的“今心”也真的是“念”,那他这么多年,是不是一直在等自己?

钟念越想越后怕,越想越心慌。

她最怕这种无声无息的付出,这让她心里会有愧疚感。

像她这样没心没肺的人,哪里值得他这样的等待呢?

而且……

梁亦封那么讨厌等待,怎么可能等她?

等一个看不见的未来,等一个归期不定的人,不像是梁亦封会做的事。

钟念就这样慢慢、慢慢的安慰着自己。

她的潜意识里,仍旧是害怕有人这样的爱自己的,毕竟她这样的人,给不了对方同样的爱,不平等的爱情,到最后会碎的不堪一击。

只是也来不及她多想这些,七月底,南城的台风季彻底来了,紧随其后的是特大暴雨。

暴雨席卷了整座城市,下水系统在暴雨面前像是失效一般。

刚开始的暴雨众人都以为是台风季带来的暴雨,然而连续下了两天之后,下水系统彻底崩溃,南城机场停运,高铁站和火车站也停运。

大雨瓢泼,低处的房子一楼已经积水,部分小区因为年代久远,电路老化,出现了停水停电的状况,生活垃圾在城市街道随处可见,污水席卷了这座一线都市。

梁亦封和钟念恰逢都休息,然而一个电话打过来,两个人都回到工作岗位。

暴雨路滑,车子失灵导致许多人出现车祸;原本下雨天的状况就很多,此刻更是事故多发,医院人手不够,原先轮到休息的医生全都叫回。

电视台需要跟踪报道这次暴雨带来的影响与后果,每个人都带了一个摄影师,在这个城市的几个交通要塞地进行实时的新闻播送。

在前往采访地之前,摄影师准备驱车前往,然而地下停车场内,积水已到小腿肚处,外面估计水位更深。

摄影师年纪比钟念大一些,平时喜好健身锻炼,身材宽厚,他扛着摄影机,问钟念:“走过去可以吗?”

距离采访地有三公里的距离,不远,但是暴雨加狂风,使得在外行走都颇为困难。

但钟念咬牙:“可以。”

摄影师傅挑了挑眉:“行,带一次性雨衣了吗?”

“没。”

“我包里有,拿着。”他背了个很大的包,从里面取出两件一次性雨衣,一件给钟念,一件自己穿。

钟念手脚麻利的穿好雨衣,拿了根皮筋把头发扎在脑后,撑着雨伞,就往采访地走去。

暴风雨拍打着她,她艰难的在齐腿深的水里走。

分明是下午的时间,天空却阴沉的可怖,宛如黑夜一般。

为了准时赶到采访地,钟念和摄影师没有一丝的停留,快速的赶到采访地。

钟念的采访地已经临近郊区,然而这是南城的交通要塞地。

十字路口,一处再走几百米便是高速公路;一处通往乡镇;另外两处都是到市中心,而且在十字路口下车,往前走五百米就是地铁站。

这里在平时就交通事故多发,更遑论此刻。

钟念赶到的时候,正好遇到了一起交通事故。

她和摄影师小跑着赶过去。

在风雨雷电中,刺眼车灯闪过,警鸣声和救护车的声音纷纷响起,救护车停了下来,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车上跳了下来。

钟念站在一旁,借着混沌天光一下子就看到了从车上跳下来的那个人。

大雨落在她的眼前,四周环境嘈杂,车鸣声不断,而那人像是救世主一般把困在车子里的人拉了出来,几人把出车祸的人抬上担架,钟念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切,摄影师拿出摄影机记录着。

雨越下越大,救护车似乎下一秒就要关闭。

突然,有人从车上跳了下来,往钟念这边走。

他直直的站在钟念面前,他带了口罩,眼镜下的眼睛如墨一般漆黑,直勾勾的盯着她,眼里似有担忧。

救护车里有人在催他:“梁医生!时间不多了!”

梁亦封看着钟念,因为带了口罩声音有些许的闷:“来工作?”

“嗯。”

“注意安全。”

“嗯。”

钟念撑着伞,点头应道。

梁亦封叮嘱完,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的留恋。

钟念突然叫住他:“你也要注意安全。”

梁亦封步履停顿,没有转过身,雨淅淅沥沥的往他身上砸,他突然伸手,朝她晃了晃。

钟念看着他的背影,莫名的眼眶发热。

第49章 ZhongNian

等到救护车驶离之后,钟念马上跑到不远处, 进行采访报道。

风吹着一次性雨衣呼呼作响, 钟念脸颊两侧的碎发被吹进她的头发里,她有条不紊的拂过碎发, 吐字清晰、字正腔圆的描述这场暴雨带来的车祸。

录好之后,两个人找了家就近的咖啡馆坐下。

摄影师把录好的视频发过去,钟念目光紧盯着外面,生怕遗漏一丝可供采访的新闻。

难得有休息的时间,摄影师问她:“刚刚那个,是你男朋友吧?”

钟念微微的点了下头:“嗯。”

“一个医生, 一个记者, 谈恋爱挺累的吧?”

钟念想了想,说:“还好。”

真的是还好。在一起的时候,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他们两个最多的交流还是在床上。梁亦封和钟念的性格注定了他们的相处方式是沉默的、寡言的,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的沟通本就很少, 不在一起就更少了。

钟念倒是还记得苏花朝的提醒, 也有经常联系梁亦封, 但十次总有四五次是联系不到的, 外科医生终究是忙的。

梁亦封也是, 给她打电话,接的时候比不接的时候要多。

但即便接到了电话, 沉默也远比对话要来的多。

师傅笑了下:“你这样的性格, 其实不太适合做记者。”

他干这行有十年了, 哪些人适合、哪些人不适合,一眼就能看清楚。钟念这人太沉默,不喜欢交际,也没什么人情味,评价一件事情的时候,冷冷清清的,没什么情绪,这或许是好的,但在电视台,不行。

电视台这地方,里面的东西多着呢!

你钟念一没背景二没手段,说实话,走不远。

钟念不置可否的笑了下:“或许吧。”

一直以来,她接受的褒贬都不一样。

有的人觉得她天生适合吃这碗饭,有的人觉得她不适合,但无论适不适合,她都要在这条路走下去。

爸爸说了,记者是个很崇高的职业。

她的父亲就是一名很好很好的记者,钟念也会当一名很好的记者。

见她没有聊天的欲望,师傅扭头看向窗外。

乌云蔽日,铅灰色的云像是压在树梢一般,仿佛多看天空一眼,呼吸就变得困难几分了。暴雨狂下,马路上的水止不住的流,此刻车辆已经没有往日的一半,外面的行人寥寥,似乎大家都知道了这场暴雨带来的是一场灾难一般。

这座城市,俨然陷入了一场灾难当中。

钟念和师傅在咖啡馆里解决了晚饭。

师傅叫刘奇,四十多岁的年纪,很健谈,见没什么事情,吃完饭就和咖啡馆的老板闲聊去了。

钟念看着窗外,阴森可怖的夜笼罩着大地。

马路两旁的路灯闪烁,在阴雨天,灯光雾蒙蒙的,雨帘在灯光下清晰浮现。道路两旁的樟树被风吹得枝桠扭曲,树叶被卷的满地都是。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

钟念看到一辆车失控,飞速的向十字路口飞驰而去,而车前方的红绿灯处,醒目的红色亮着!前方分叉路口,有几辆车正穿越马路而过,猝不及防的一辆车闯了过来,雨天刹车并不好控制,车轮打滑。

一瞬间,五六辆车在交叉路口相撞。

连锁反应导致后面排队等待过马路的车全部停下。

一串的尖锐刹车声响起,划破了南城的上方天空,与此同时,钟念的眼前一亮,几秒之后,振聋发聩的雷鸣声响起。

像是一场天灾与人祸之间的较量。

钟念快速拿起手机报警,在接通电话之前,她喊住在前台悠闲聊天的刘奇:“出车祸了,赶紧走。”

刘奇顿时收起笑意,快步走过来,双手拿走自己的双肩包,搭在背后,一只手架着摄影机,一只手撑伞走出去。

因为害怕出事,两个人都没有脱雨衣,因此也节省了许多时间。

两个人快速的下楼,钟念镇定而又清晰的描绘车祸地点:“在大成路和城西路的交叉路口,有十几辆车连环相撞,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这里路况崩溃,建议马上过来处理……人员伤亡情况现在还不清楚——”

她还没说完,就看到不远处的天边又是一道闪电。

她快速的掐了电话。

没几秒,轰隆一声雷鸣,眼前的樟树就被雷给劈成两半。

钟念心有余悸的看着手里的手机,幸好她电话挂的快……

她取出话筒,和刘奇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跑到前方进行报道。

十字路口处十分混乱,交汇处五六辆车都撞翻了,其中还包括一辆运货的卡车。

暴雨肆虐,水位越来越高,在车里等待的人都不敢坐在车里,生怕一个车椅熄火,便顺着地势往前滑去。

所有人都走了出来,或指着这车祸谩骂,或责怪这该死的破天气。

钟念冷静的找好角度,开始报道:“感谢主持人,我是钟念,我现在身处……”

在她说话的瞬间,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响了起来,马路上堵得慌,而且一时半会儿也疏通不了,救护车从上面开,正好停在了钟念的面前。

两辆救护车停了下来,从后来下来一堆医生护士。

钟念收起话筒,在一堆白大褂中寻找着梁亦封的痕迹。

……没有他。

刘奇走了过来,抹了把脸:“找男朋友呐?”

钟念看着他:“没有,通知那边了吗?”

“通知了,那边说明天发,早间新闻。”

“好。”

刘奇往车祸现场看了下,“估计一时半会儿,这边的路都堵着,这雨太大了,叫拖车估计都得很晚才能过来。”

又是一阵狂风刮过,带着雨刮了进来,分明是七月,却冷的像是秋末一般。

钟念双手撑伞,眯眼说:“谁知道呢。”

刘奇看了看表:“明天的已经搞定了,怎么说,下班吧?”

钟念想了想,点头:“好。”

刘奇说:“我家就在这片,你呢,住哪儿,我送你过去。”

钟念恰好在人群中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她拒绝他:“不了,我和我朋友一起。”

钟念拿起设备就往人群中走去,她挤进人群里,短促而又快速的喊出那人的名字:“梁昭昭。”

正爬上车的梁昭昭回头看了过来,见到是钟念,她惊喜道:“嫂子!你怎么在这儿?”

钟念扯了扯嘴角,“你要回医院吗?”

梁昭昭:“是啊。”她眨了眨眼,快速的反应过来,“嫂子,你先上车。”

钟念撑着把手跳了上去。

下一秒,门被合上。

救护车里的担架上躺了一个人,应该是从车祸里救下来的。

脸上都是血,一只腿似乎是断了,腿上有着斑驳的血迹,整个身子似乎是在水里泡过似的,湿哒哒的,把担架都上的白布都染湿了。

钟念坐的很远,梁昭昭也来不及招呼她,说:“嫂子,我哥发烧了好像,你待会去看看他。”

钟念蹙眉:“他发烧了?”

下午看到的时候都挺好的啊。

梁昭昭说:“他有点发烧,所以是我过来的,本来是他过来的。”

钟念想问她严不严重,但见她忙于手上的事,钟念就把话憋了回去。

急诊大厅人多,哭声喊声,乱做一团。

梁昭昭推着推车送人进了手术室。

钟念目送她离开,转身,往楼上走去。

她边走边拿手机给梁亦封打电话,电话还是没有接。他工作时间原则性极强,不接私人电话,若是看到来电,也是掐了,等到休息时间再逐一回复。

钟念收起手机,坐上电梯,上楼到梁亦封的办公室找他。

然而办公室里也没有他。

她抓住一位医生问:“请问,梁亦封呢?”

办公室里的医生也都认得钟念,知道她与梁亦封的关系,忙不迭的说:“他在给病人做手术,大概还有半个小时的样子,你现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钟念问他:“他在哪里做手术?”

医生指了指方向:“就在楼下的手术室。”

钟念:“谢谢。”

她冷淡的收回视线,往走廊尽头的手术室走去。

手术室外有人等着,大概是病人家属,双手紧握,焦虑急躁的模样,在走廊处来回走动,心态不安。

手术灯亮着。

钟念靠着墙壁耐心等候。

她等人的时候非常专心,等便是等,等待的时候心无旁骛,绝对不会做任何其他的事情。

半个小时以后,手术门打开。

有人被推了出来,走廊处的家属围了上去,钟念贴着墙壁张望,没发现梁亦封的痕迹。

护士认出了她,拉下口罩说:“梁亦封从另一个门出去的,你可以去办公室等他。”

钟念朝她道谢。

转身又往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就在楼上,她没坐电梯,走到消防通道处,打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