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巧就与从另一个出口过来的人撞了个照面。

他里面还穿着绿色的手术服,或许是因为工作太久,没有休息,眼底一片乌青,双眼倒还是如往常般清明。

钟念停下脚步,看着他。

梁亦封捏了捏眉心,轻叹一声:“大晚上的,做梦似的。”

他阖上眼,又睁开。

定睛一看,发现不是错觉。

眼前的人,确实是钟念。

梁亦封扶了扶镜框,朝她伸手:“过来。”

钟念走了过去,搭上他的手,下一秒,就被他拉进怀里。

他身上还有很明显的消□□水味儿,略有点凉意的指尖和她的十指相扣。

梁亦封的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轻声呢喃:“还以为是梦。”

钟念说:“不是。”

梁亦封:“怎么突然过来了?”

“想你了。”她说。

消防通道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钟念推了推他,“怎么不说话了?”

梁亦封松开手,低眉看她,薄唇紧紧的抿着,好半晌后,他说:“我是不是说过,让你不要来找我。”

“是。”可她忍不住。

戏演三分,情入九分。

钟念不得不承认,她对梁亦封的感情,每日递增。

梁亦封无奈的叹了口气:“要不是我今天动了六台手术,你今天……”

他嚇笑一声,把后半段话说下去,“别想好过。”

钟念无声的笑笑,然后踮脚,在他的下巴上咬了一口。

梁亦封:“什么意思?”

钟念说:“没什么意思。”

她摸了摸牙印,说:“就想这么做而已。”

很多事,没有缘由,只是当下的此刻,就想这么做而已。

好比我在人群中寻找你,好比我来医院找你。

没有缘由,只是想这么做,仅此而已。

第50章 LiangYifeng

梁亦封在医院有两个办公室。

一个是大办公室,他的桌子在最角落;另一个是个单间, 就他一个人。其实那个单间的办公室也不属于他, 是他的博导的办公室。梁亦封的博导是主任,今年去国外进修去了, 所以让这个洁癖严重的爱徒到他办公室来待着。

钟念跟在他的身后进去,门合上之后,她说:“有体温计吗?”

梁亦封以为是她要用,从抽屉里拿了个体温计出来递给她。

她没接,看着他,说:“你量一□□温。”

梁亦封蹙眉:“我又没生病。”

钟念说:“梁昭昭和我说你发烧了。”

梁亦封心里暗骂, 梁昭昭这大嘴巴。

钟念催他:“快点。”

梁亦封扯开领口, 不情不愿的把体温计夹在腋下。

钟念踮起脚跟,手背试探了下他额头的温度,和自己的比对了一下,发现差不多,希望没有发烧。

梁亦封坐在椅子上, 头仰着, 抵着墙, 脸上毫无血色。

钟念坐在他身边, 低声说:“今天很忙吗?”

“嗯, 做了六台手术,估计晚上还有, 今晚估计车祸挺多的。”

每每雨季便是如此, 车祸多, 导致医生加班加点、连休息的时间都甚少,而且医生没有选择,只能接受每一个病人,完成每一台手术,治好每一个人,救回每一条命。

梁亦封伸手揉了揉脖子,长时间的工作令他的嗓音嘶哑:“你那边结束了?”

钟念:“嗯。”

“回家休息吧。”他说。

钟念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梁亦封想了想,说:“明天早上。”

钟念看了眼时间,扯了下他的衣服:“把体温计取出来吧。”

梁亦封伸手取出,递给她。

钟念捏着体温计,在灯光下仔细凝视。

三十八度五。

低烧,问题不大。

她说:“注意点身子。”

梁亦封牵过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嗯,知道。”

钟念又陪他坐了会儿,就有护士敲门,梁亦封低声应道:“进来。”

护士打开门,没料到里面还有钟念在,愣了一下,继而说:“梁医生,又送来一批出车祸的人。”

梁亦封松开拉着钟念的手,理了理衣服,低头看她:“我走了。”

钟念:“嗯。”

“早点回去休息。”他叮嘱道。

钟念说:“好。”

钟念拿起自己的东西和他一同出去。

两个人在消防通道处分开,梁亦封披着白大褂,走路带风,衣角在空中划出弧度,他步履未停,踩着台阶下去。

钟念也转身,往电梯那边走去。

她按下下行键,等待电梯的到来。

下了电梯之后,大厅里一片狼藉,白色的地砖上都是脚印,还有着血迹,哭声喊声,参差不齐,角落里迸发出争执声。

人多嘈杂,钟念小心翼翼的穿过人群,在医院门口,看到外面的雨水水位已经高的快要蔓延到医院里进来似的。

夜幕漆黑,毫无生机。

雨大的像是要吞噬这座城市一般。

身后的哭声迭起,救护车缓慢驶来,雨水漾起层层波澜。

钟念撑伞,踏出医院大门。

一脚踩进水里,室外的雨吹得伞直晃,她两只手才勉强的使伞不至于被风卷走,雨拍打在身上,湿淋淋的,豆大的雨像是冰雹一样。

钟念下一秒就转身回到医院。

这么大的雨,她走不开了。

想回家,也不是不可以,但路程艰难,说不定走到半路伞就会被吹走。而且走回家,她肯定全身湿透。

钟念理智的分析完,然后收伞,重新回到梁亦封的办公室等他。

梁亦封晚上连续做了三台手术,又被梁昭昭拉着问了点问题,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将近十点了。

距离钟念离开,已有三个多小时了。

一有空闲的时间,他就忍不住想她。

她估计应该已经回家了,睡在他们一起睡的床上,穿着黑色的睡裙,露出美丽纤细的蝴蝶骨,如果他在家,一定会从背后吻她。

梁亦封倏地笑了,都累成这个样子了,在想到她的时候,全身的血液都沸腾叫嚣起来。

——钟念啊,你到底在我身上下了什么蛊?

他揉了揉眉心,伸手,打开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灯光明亮,他办公桌对面坐了个人,似乎是听到开门的动静了,转过身来,见来人是他,微微一笑:“你回来了。”

梁亦封脚步微滞,“不是回家了吗?”

钟念起身,走到他面前,微微一笑,“怎么办,大雨封城了,我回不去了。”

梁亦封低眉看着她,她唇角略微上扬,有碎发缠在她的唇齿之上。

他伸手,把碎发拂开。

声音嘶哑,道:“嗯,我收留你。”

钟念带有倦意的眼,眼尾一勾:“好啊。”

梁亦封把折叠躺椅拉了出来,他关上灯,电脑屏幕亮着,发出蓝色的光芒,像是大海的颜色。

他们二人交颈相拥,在狭小的折叠躺椅上睡下,那么窄的地方,连转身都艰难。

钟念背对着他:“会不会塌?”

梁亦封蹭了蹭她的头发,“不会。”

“嗯。”她渐渐地阖上眼,似乎也不是非要问个究竟,只是想和他说说话而已。

梁亦封抱着她,像是欢/爱之后的情形。

她呼吸沉沉,渐渐睡去。

梁亦封抱着她,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

两个人就着这样的姿势,一觉到了天明。

医院只有在午夜凌晨时分才安静几分,天一亮,便又是忙碌的一天。

梁亦封醒的很早,他动作很慢,尽量不吵醒她,收回手,起身把挂在椅子上的白大褂穿上。又去洗手间洗了个脸,回来的时候,钟念依然熟睡着。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早上六点。

还没到她的生物钟。

他轻手轻脚的离开,合上门。

等他吃完早餐回来的时候,钟念已经醒了。

折叠躺椅被她收拾好收了起来,办公室里干干净净的,她也是刚洗完脸的状态,抽了几张餐巾纸擦脸。

见是他回来了,她笑了一下:“幸好昨天没有化妆。”

她采访的时候基本上都会画个淡妆,但昨天天气糟糕,即便化妆估计也会花,因此钟念就没有化,如今看来,实属明智之举。

梁亦封把早餐放在桌子上:“吃点东西吧。”

钟念以指做梳,把头发扎了起来,然后走到桌子边坐下,吃早餐。

钟念问他:“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梁亦封说:“六点多。”

“你……醒的这么早啊?”

“嗯。”他睡眠质量向来不好,如果不是因为她在他的怀里,恐怕这漫漫长夜,他会一直保持清醒。

钟念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看了眼,是刘奇,接了起来:“喂,刘大哥。”

“长江发大水了,我现在过来接你,我们一起过去。”刘奇严肃的说着这些话。

钟念看着梁亦封,重复他的话:“长江发大水了?”

梁亦封也猛然抬起头来。

电话那端,刘奇说:“嗯,附近的几个村都被淹了,江水泛滥成灾,情况非常严重,政府已经派部队过来支援了。”

钟念:“嗯,我现在在第一医院,你过来接我还是我直接过去?”

“第一医院?你怎么上那儿去了?”

钟念没和他说太多,“你把地址给我吧,我叫车过去。”

“这个时间叫得到车吗?”

“我试试,总之你先过去,我马上就来。”

钟念说完,吃了一半的早餐也不吃了,她拿过自己的包,看着梁亦封:“我要马上去现场,先走了。”

她说完就走,步履匆忙,和梁亦封擦肩而过的时候,却被他拉住。

钟念:“怎么了?”

梁亦封看着她,“我送你过去。”

钟念说:“你还要上班。”

梁亦封看了眼腕表,“值班的人来了,我可以走了。”

钟念凝神看着他:“你确定?”

“骗你做什么?”他脱掉衣服,便不是悬壶济世的医生,而是她一人的男人。

钟念跟在他的身后,再三确认:“你确定是下班了吧?”

“废话很多。”他斜睨了她一眼,“我不是会因为私事而耽误公事儿的人。”

确实如此,梁亦封公私分明的很,即便他对医学没有多么的热爱,但在医院,他做到了他该做的所有。谈及专业知识方面,他眼神专注,满脸认真。

钟念没再追问,坐上他的车。

得亏梁亦封的车底盘高,在积水颇深的城市街头还能行驶不至于熄火。

市中心倒还好,等到了乡下,道路崎岖蜿蜒,钟念摇摇晃晃之间,看到了泥渍飞溅到了窗上,透明车窗玻璃上染了灰色的泥。

一辆好车,就这么被糟蹋了。

她心想。

她目视前方,前方的路更差,坑坑洼洼的,而且路很窄,大雨冲散泥沙,这一段路并没有铺柏油或是水泥,泥沙堆积的路极易摧毁。

钟念看着梁亦封:“我们在这里停吧。”

梁亦封:“离那里还有五公里,你确定?”

“可是这路太差了。”钟念并不想因为一个采访而失去生命。

总得为这个社会奉献点什么才够,人这一生,不能辜负了父母,不能辜负社会,并且,不能辜负国家。

她在英国留学时就下定决心,学有所成便回国报效祖国。

如果她现在是一位战地记者,她甘愿就此死去,但死之前,一定会把真相告知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