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念说:“我想问一下,你女儿的事情。”

话音一落,王军就板下脸来:“我没有女儿,你没事就走吧。”他边说边合上门。

钟念抬腿卡住大门,她伸手挡在门板上,语气镇定,无波无澜道:“我是钟怀的女儿,我叫钟念,您还记得钟怀吗?”

这句话,让王军手下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缓缓地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她:“我不是和初愿说了,让你别过来了吗?你为什么还要过来?”

钟念说话之前呵出一片雾气。

她目光坚定:“因为我是一名记者,我的父亲也是一名记者。”

王军劝她:“你走吧,听你大叔的一句话,别理这事了。”

“不可能。”钟念说,“我这次回国就是为了调查清楚这件事的,不把这件事调查清楚,我绝对不会放弃的。”

王军扒拉着她的手,赶她:“走吧,你走吧。”

钟念抵不过他,连人带伞都被他推开。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了的时候,腰上一重,有人从后面抱住了她,把她扶稳。

梁亦封低头问她:“没事吧?”

钟念摇摇头,低声说:“没事。”

王军也不是故意的,此刻十分抱歉。

梁亦封捡起丢在地上的伞,撑在二人的身上,抱着钟念来到王军的面前,他冷冷地说:“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王军定睛一看,诧异万分:“梁医生,你怎么在这儿?”

梁亦封抿了抿唇,“外边太冷,方便进去说话吗?”

王军左右为难,最后,仍旧是咬牙答应了。

钟念被梁亦封揽在怀里,她问出心里的疑惑:“你和王大叔认识吗?”

梁亦封面无表情地低头:“他曾是我的病人。”

这倒是钟念没有预想到的。

进了屋子,屋里的暖气刹时袭来,肩上落雪融化,沁入羊绒大衣里。

王军给他们两个人倒了杯水,继而坐在沙发上,沉沉的叹了口气:“你们喝了这杯水,就走吧。”

水杯上有雾气氤氲出来,钟念用掌心盖在水杯口,雾气在掌心化开。

她说:“王思涵离开的时候,很不好受吧?”

时隔多年,王军的情绪已经不再那么轻易地就起伏不定了。

王军说:“反正人都走了,还能怎么样呢?”

钟念说:“我到现在还记得我爸离开的样子,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警察说他吸/毒,说是意外死亡,我不信,可是没有用。”

“嗯。”王军说,“他是很好的记者,我相信他没有吸/毒。”

钟念说:“可是外面的报纸不是这么写的,大众也不是这么认为的。我父亲一生光明磊落,从未做过任何错事,我没想到他去世的时候,被众人那样判定。”

当初钟怀死之后,街坊邻居对钟念母女没有过一丝好脸色,吸/毒啊……一年有多少人因为毒/品而死亡,大家宁愿相信报纸上记载刊登的东西,也不愿意相信自己接触到的钟怀。钟怀都如此,王思涵更甚。

而且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听风就是雨,没有判别大是大非的能力,对王思涵的评语应该更难以入耳。

钟念说:“其实我找您,也不是想让您到时候作证,我知道您心里有愧疚,觉得都是因为王思涵所以才导致了我父亲的逝世,但是我相信我父亲从没有后悔过帮助您的女儿,就像我此刻,也没有一丝的后悔。”

她目光铮铮:“这件事我一定要给我自己、给当年看轻我父亲和您女儿的人一个真相,我不能让那几个人逍遥法外。您要是支持我,那最好了,如果您不愿意插手这件事,那我也没有办法,毕竟选择权在您的手上。”

钟念说完,起身,拉着梁亦封说:“我们回家吧。”

她朝低头沉思的王军鞠了一躬:“我就先走了,如果你想好了,可以随时联系我。”她把自己的名片放在茶几上。

梁亦封和她一同出去,临走前,他深深的看了王军一眼,倏地,他停下脚步。钟念诧异的看着他,嘴型问他,怎么了?

梁亦封扯了个笑给她,继而扭头,看向佝偻着背的王军,说:“还记得你麻醉之前,我和你说的一句话吗?”

王军抬头,犹犹豫豫地说:“把命交在你手上,不要怕。”

钟念看着梁亦封,他的下颌线清冷,鼻梁耸立,语气冷淡道:“现在也是如此,把命交在我们手上,不要怕,你不会死,她也不会死。”

王军上身发颤,喉咙哽住,他慢慢、慢慢地阖上了双眼。

梁亦封转身,带钟念离开。

上车之后,钟念问他:“你怎么还记得对他说的话啊?”

饶是她记忆力再好,也没有办法记得这么清清楚楚。

梁亦封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我对每一个病人都这么说。”

“……”

钟念看着他,一时之间失语了。

这人真的好猖狂。

钟念说:“你就这么自信?”

梁亦封:“作为一个医生,如果我都不相信我自己,那如何让病人相信我?”

如此说来,也是。

钟念勾着唇,眉眼微弯,“原来记者和医生,是一样的。”

需要彼此的信任,需要互相的合作。

原来世上的职业,都有相通之处,只是要看你遇到的人,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而梁亦封,他这样冷若冰山的人,其实心底也是柔软而又善良的。

这世界永远都有太阳,即便在黑夜里,也有城市身处白昼,也有人的眼里住满星辰,闪闪发光。

第65章 ZhongNian

车子渐渐往城市的另一端开去, 钟念忙了一天, 在车上昏昏欲睡的,醒来之后发现周围的场景十分陌生。

这分明是别墅区,每栋独栋门前绿化优良, 落雪缤纷时节,为这闹市中的一方净土增添一抹远离尘世的清冷之感。

车内空调输送着暖气, 钟念吸了吸鼻子,扭头往驾驶座上看了一眼。

梁亦封把椅背放了下去,他躺在驾驶座上,单手盖在脸上,呼吸沉稳, 不知道是睡了还是发呆。

钟念动了动身子,衣服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面前的人旋即一动,他侧过头来:“醒了?”

钟念:“嗯, 这是哪儿?”

梁亦封点亮车厢内的灯,语气十分漫不经心地说:“我们以后住的地方。”

他说完, 旋即打开车门, 室外寒风裹挟着雪花落进室内,钟念扭头,看到雪花落在真皮座椅上, 转瞬化为水滴,在暗夜里闪闪发光。

钟念低头看了眼手表, 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天色漆黑, 白莲花样式的路灯发着莹白色的光, 雪花在灯光里飘落,像是一场无声的圆舞曲一般。

她拿起包下车。

梁亦封站在院子外的铁门前,伸手推开铁门。

雪下得越来越大,梁亦封在前面催她:“快点进来。”

“哎。”她应着,小跑着到他的身边。

他分明是看着身前的,身后又像是长了双眼睛似的,她一到,他就伸了一只手出来,钟念没有犹豫地回握住。

双手十指交握。

他的手一如往常的冰冷,他似乎体温就比常人低一点,哪怕是在床上,都是如此。

梁亦封拉着她往里走。

鹅软石铺成的小路上已经积了一层雪了,北方的雪下得又快又大,仅仅是一天的工夫,地上便有了一层积雪,鞋子踩在上面,发出闷闷的声响。

到了大门处,梁亦封从口袋里拿出钥匙。

“咔——”的一声清脆的开门声响起。

屋子里面暖融融的,钟念被他带了进去。

没有开灯的室内,暖意盎然。

梁亦封把她按在门板上,双手抱着她,额头相抵:“以后我们住在这儿。”

漆黑的室内,他的身影压在她的身前。

眼前一片阴影,但他的双眸黑漆漆的,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带了一股摄人的光。

钟念说:“你什么时候买的?”

“很多年了。”梁亦封含糊地说,他没有说是特意为她买的,也没有说这间房子和他一起在等她回来。

他不希望她感动,这些都不值得她感动。

毕竟这些都是他的心甘情愿。

钟念伸手推了推他:“我想看看。”

梁亦封低喃:“不准说不喜欢。”声音很轻,却又自带一股子霸道与强势。

钟念轻笑出声。

顿了顿,梁亦封按下廊灯和客厅水晶吊灯开关,刹那间,灯光亮起,宛若白昼。

钟念的瞳仁微缩,她下意识地钻进他的怀里。

梁亦封沉闷的声音传来:“如果有不喜欢,我就改。”

这么多年过去,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这座城市的面积大了十倍不止,高楼大厦多了将近百座,马路上轿车不断,城市日新月异的发展,和以前相比,绚丽缤纷。

九年前的审美已然和如今截然相反,我或许能猜出你的喜好,但这么多年过去,我怕你变了。

即便我没变。

我这颗腐朽的心,一如既往的在遇见你之后,只为你而跳。

钟念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往客厅走去。

家装以灰、粉为主要基调,装修大方得体,摆放着的小物件格外的得她的心意,屋里还摆了许多的绿植,钟念走了一圈,喜欢的不行。

她站在楼梯处,单手扶着楼梯,居高临下地看着梁亦封。

梁亦封第一次心里萌生紧张的情绪,他扶了扶镜框,遥遥地看着她。

倏地,她展颜一笑:“我很喜欢。”

悬在半空的心坠回原地。

原来遇见她之后,他的情绪,是由她来操控。

钟念缓缓地走到他面前,眨了眨眼:“布置多久了?”

梁亦封轻描淡写道:“没多久。”

大一买的,大二交房,大三那年梁亦封加入了沈氏,在医院、学校和公司三个地方忙碌着,他像个陀螺一般无休止地转动,直到研一,才有时间腾出来装修这个房子。

这些年他都很忙,忙的不可开交。

当初季洛甫问他为什么要学医,毕竟像他这种冷血薄情的人,实在不适合学医。那时候梁亦封是怎么说的?

他咬着烟,眼神晦涩难辨,声音嘶哑道:“想忙点,忙的时候,不会像她。”

所以他选了学制最长的医学,想着医院那么忙、课业那么紧,他总归不会那么轻易地、抬眸之间就会想起她。

不过也是成了医生,梁亦封才意识到,季洛甫大概也有老马失蹄的一天。

像他这样凉薄冷血的人,才最适合学医,因为不会被影响,把每一台手术都当做是考试一般对待,冰冷而又生硬,却又能拿出满分的答卷。

梁亦封走到她面前,问:“以后住这里,喜欢吗?”

“喜欢啊。”她从口袋里掏出皮筋,利落地扎头发。

左右看看,问他:“那边是厨房吗?”

梁亦封目光紧紧地锁在她的身上:“嗯。”

钟念拉着他的手,“陪我去看看。”

两个人来到厨房。

钟念拉开冰箱,里面新鲜水果蔬菜整齐划一地摆放着,开门处摆着啤酒饮料,肉类被他单独摆放在一边,干净而又整齐。

浓浓的梁亦封的生活方式。

有只手从她身后伸了过来,骨节青葱,纤细白皙,他拿过橄榄菜,问她:“会做这个吗?”

钟念想了想,压着他的手把橄榄菜放回原位。

她勾着他的手,扭头问他。

头抵在他的胸口处,入目的是他弧度好看的下颚线以及微凸的喉结。

钟念忍不住,在他喉结上咬了一口。

退回来的时候,看到他喉结上下滑动,低眸看她,眼神里透露着危险的神色。

她的脸上露出得逞的笑意,她促狭一笑,“不做这个,我给你做牛排吃好不好?我之前采访过一位开西餐厅的老板,他教了我几手。”

梁亦封把下巴搁在她的肩上,“男的女的?”

“嗯?”钟念正低头翻找意面和牛排,心不在焉得很。

梁亦封咬了她耳垂一口。

她疼的缩了缩脖子。

梁亦封在她耳边吹了口气,语气微微加重:“餐厅老板,男的女的?”

钟念反应过来,这人可真是……

“梁亦封,你现在的表现,离怨夫不远了啊。”她拉腔拉调地调侃。

梁亦封收紧了环在她腰上的手,“男的女的?”

“男的。”钟念拍了下他的手,“都五十多了那人。”

梁亦封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

钟念似真似假地问了句:“你是不是,看不顺眼我身边所有的男的啊?”

问完之后,她又觉得好笑,唇瓣微微翘起。

却没想到换来他轻描淡写又语气铮铮的一声:“是。”

钟念停下手上的动作,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在厨房明亮灯光照耀下,梁亦封的眼窝深邃,鼻梁笔挺,他侧眸看着她,灯光落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更衬得他棱角深邃。

他靠在流理台上,双手捧着个洋葱,语气平平:“我不是很喜欢你和别的男的站在一起,也不喜欢你看他们,更不喜欢你对他们笑,我这人自私到想要把你牢牢地绑在身边。”他顿了顿,继而扭头直视她,侧脸线条清冷寡淡,他轻扯了下嘴角,笑了下:“如果你后悔了,可以选择离开的。”

梁亦封寡淡一笑:“我们两人之间,向来都是你决定在一起,或是不在一起的。”

钟念盯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化,连他眼睫紧张地微颤都捕捉到了。

钟念反应轻松,说:“你把洋葱给切了,每次切都要流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