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黎明枭歌/楚道石传奇上一章:第 5 章
  • 黎明枭歌/楚道石传奇下一章:第 7 章

每隔七万九千个瞬间,他都会来。

爸爸会带来好吃的东西。凉凉的是水果,会流到下巴上的叫做茶,带着好闻的香气,吃起来软绵绵的,叫做肉。水果、茶和肉,都有好多种,每次吃起来都不太一样。

水果吃起来感觉最好,特别是一种圆圆的小球,吃起来像一汪甜甜的水泡,咬碎的时候,牙齿和喉咙里都会被这股水流浸透。

嗯,爸爸说它叫什么?

葡萄。

非常圆滑和饱满的音节。嘴唇要噘起来,然后轻轻地吐一口气,似乎是怕甜蜜的味道跑掉。噗——舌头顶住凹下去的门牙——套。

爸爸,你看,我记住这个词儿了,所以,请快来到我的身边吧!

我会数着水滴,永远地等在这儿。

第二章

“楚兄!一会儿见了母后,一定要变昨天那个戏法哦!”

“那不是戏法。”

“一定要变会‘哗’地喷出很多火苗的那个!”

“不变。”

“对了,你就拿厘于期做道具好了。”

“什么跟什么啊!”

眼前这个身材高大,高兴得一个劲儿喋喋不休的年青男子,正是当朝尊贵的五皇子,素王白徵明。此刻他正在皇宫金碧辉煌的长廊上连蹦带跳,频频回头,对着随他前来的两位朋友嘱咐个没完,就好像生怕一句话没说到,安排了一个月的节目就要砸锅一样。他这次是要去见一直住在宫中的母后大人,当然要好好地准备。不过变戏法什么的,就完全推给跟在他身后不幸的牺牲品楚道石了。

楚道石看上去比白徵明要大两岁,但体格上可差远了,个子虽然不矮,却未免太瘦,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觉得有点儿营养不良,又习惯性地有点儿缩肩猫腰,配合上一副忧愁的面容,好像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是一个月前来到素王府的,目前的身份是食客兼“变戏法的”。一开始,楚道石对待堂堂皇子殿下还抱着尊敬之心,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大错特错。自己所侍奉的这位主子,一听到楚道石使用敬语就会大叫“快点儿给我说人话”,看见好吃好玩的跑得比谁都快,特别是两条长腿训练有素,跑步虎虎生风,但是对增加威慑力毫无作用——实际上他也用不着,反正只要一被拒绝立刻化身宠物狗狗,水汪汪星星眼杀伤力满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聪明绝顶的二哥曾经开玩笑地跟统率三军的大哥说:

“征服蛮子用军队干吗?那么多开销。还不如把小五派出去,一个眼泪汪汪,就够扫平五万蛮子了。”

这种话虽然听上去刺耳,用意也很微妙,但是对于神经粗糙的白徵明来说,只能是表扬而已。

跟随这样的主人,楚道石除了摇头叹息之外,也只有被迫适应了。他学会的最重要一条就是:如果白徵明用祈使语气,二话不说,先拒绝。至于是不是合理的要求可以慢慢听他解释,反正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极端不靠谱的要求——作为一名有操守的秘术师,绝对不能屈服于非理性的要求。

“先说好,我可不做道具。”

同样声明誓死不屈的,是同时跟在白徵明身边的厘于期。这是个典型的翩翩公子,从头发到衣服到鞋子,全都气派非凡,虽然身高不占优势,但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那么精神,兼之气质优雅,脸上总是含着笑,分明是个危险的女性杀手。刚才从处处衣香鬓影的宫中穿过,不少低着头急急忙忙跑路的宫女,一跟他擦身而过,立刻都放慢了脚步,眼角还要偷瞄两下,这才红着脸笑着跑开。

厘于期的身份,原本是跟楚道石差不多的食客,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全城的达官贵人都对他赏识有加,各家各户变着法子请他上门帮闲,似乎哪场聚会少了他,品味就会骤降。有流言说他是个想借攀附贵族小姐钻营上层的骗子,他也不在乎,只是一笑了之。比起刚刚开始熟悉的楚道石,对于素王白徵明的为人,厘于期可是早就了然于心,因此,针对素王殿下的节目提案,他眼睛都不眨,立刻否决:“你说什么都没用,死了这条心吧。”

白徵明眼眉竖了起来,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酝酿情绪。楚道石跟厘于期立刻警觉地放慢脚步,知道他可能要施展绝技·星星眼了。可还没等白徵明睁开双眼,他一头撞上了一个人,险些把对方撞个跟头。白徵明吓了一跳,直到他听见对方悦耳的声音:“喔呀,五殿下,还是这么有精神嘛。”

白徵明甚至都不用看,一个箭步跳过去扶住对方:“猴子老爹!你想死我啦!”

楚道石和厘于期同时愣了一下,这才看见素王殿下挽住的是一名老迈的太监。他没有胡须的面部上,到处堆满了橘子皮一样的皱纹,眼睛似乎都已经埋在皱纹中消失不见,但是此时此刻,他仰起头看着白徵明,笑得容光焕发:“好久不见,五殿下都这么高了。”

白徵明露出了孩子般的喜悦笑容:“猴子老爹,你的猴儿小巧呢?”

“早死啦!还惦记着呢?改天我再驯好玩的给殿下耍吧。”

“好!”

说到这里,白徵明忽然想起了什么:“猴子老爹,你不在我母上那里呆着,有事?”

老太监的笑容僵了一下:“我已经不在饮露宫了,另派了差事。”

“是什么?”

老人沉吟了一下,但还是说了:“伺候太后用膳。”

白徵明歪着头想了一下:“很好啊。不过,母后会想你的,你得经常回来。”

“我这就是刚从那儿过来,那边正想你呢!”

素王大笑:“我这就过去!给她老人家准备了好玩的戏法呢!”

楚道石和厘于期异口同声地插嘴:“都说了不变了!”

不过素王早就昂首阔步地向前开拔,完全无视二人的抗议。猴子老爹见素王离开,也随之转过身来,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但是他太老了,等回过头的时候,白徵明矫健的脚步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楚道石见此,只好快步跟了上去。倒是厘于期细心地停了下来,问道:

“您有话要跟殿下说?我们可代为传达。”

老人摇了摇头,等厘于期正准备离开时,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叫住年轻人:“呃……这个是殿下小时候的,您替我还给他吧。”

厘于期接过来一看,是一枚小小的钥匙,边缘都已经锈蚀了,看得出来长久没有使用。他有点儿困惑:“就是这个?”

老人点点头:“请务必转交。”随即礼貌地鞠了一躬,他离开了。

厘于期疑惑地看了钥匙一眼,揣进衣袖,沿着走廊赶奔素王母后的所在地——饮露宫去了。

素王的母亲,目前的封号是冀妃,是位跟儿子一样活力充沛的中年女性。虽然年事已高风华不再,不过因为平日保养得当,心态又好,从不跟人攀比造成压力,所以睡得足,吃得香,讲话也是一副大嗓门:“你再不来,我要派人去你府里拆大门了!”

白徵明此刻完全化身爱心使者,跳过来抱住母亲:“母上要是喜欢拆,我修十二道,随便挑着拆,听响儿。”

“胡说!我看谁敢拆你的门,我先拆他。”

楚道石在帘子背后听得一脸黑线,这娘儿俩凑在一起,对人类的语法逻辑完全是双重打击……

叙了好一会儿,白徵明探出头来“楚兄,戏法儿!”

“都说了不变了!”楚道石压着火,低声提醒素王。

白徵明跑出来恳求:“我想让母上见识一下嘛!厘于期给你随便用。”

厘于期凑过来,语气凶恶:“你要是敢让他拿我变头上着火那个法术,我就一个月不登你的门!”

这句话真把素王给吓了一跳,只好哀怨地扭着嘴,讪讪地回去了。不过冀妃殿下倒是没太在乎这个,能见到儿子就是件很幸福的事情了,两个人热烈地说了好半天。白徵明本来是强迫拉楚道石和厘于期来取悦母亲的,但是因为当事人拒绝当猴耍,只好作罢,不过也正好可以一起吃饭热闹。所以没过多久,冀妃就吩咐下来摆膳。

即便是一名普通王妃的晚餐,至少也有十几道菜。没上几道,每个人的桌上就都摆得满满的,旁边有乖巧的宫女等着伺候,以便及时把吃残了的菜品撤掉换新的。第一道凉菜春笋樱桃还没来得及下筷,外面忽然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从走廊上由远及近,随后又雨点般跑走,接着又有人折返回来,听上去越来越急。

众人都是一怔。白徵明把筷子放下,走进母亲的帘后,商量了一下,这才派了个人出去看个究竟。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宫女出去之后,过了很久,回来了,跪倒禀报说:“说是……有个太监死了。”

冀妃和白徵明这才松了口气,问说:“哦,哪个宫的啊?”

小女孩跪在地上,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地说:“她们说……是猴子老爹。”

帘子后面传来了倒吸冷气的声音。楚道石和厘于期对视了一下,意识到,正是刚才那个老太监——片刻之前还在走廊上亲切招呼的老人,已经不在了。

饮露宫的人们都沉默了,空气一下变得浓稠冰冷。

很长一段时间内,大家都只能听见沉重的呼吸声。白徵明掀开帘子替母亲嘱咐大家:“都下去吧,回去自己填饱肚子,母上不想吃饭,不用伺候了。不管听见什么,谁问,就说不知道。”

太监和宫女们默默地退下去了,有人在轻轻地擦眼泪。猴子老爹是个很好的人,他们都很喜欢他。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帘后的母子,和楚道石、厘于期时,白徵明叫楚道石:“变个戏法吧。”

楚道石困惑地抬头,询问地看着素王。后者低低地回答:“让别人听不见我们的戏法。”

厘于期开口说:“你放心吧。有我们在这儿,没人听得见。”

楚道石扫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在众人的周围,早已经被一圈淡蓝色的光环笼罩——厘于期的反应,总是比他快一步。

冀妃的抽泣声一下子传了出来,白徵明默默地抚着母亲的背,在帘子那边的剪影显得格外沉重。他叹了口气对朋友们说:“当年母上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就是猴子老爹陪着她度过的。我在八岁前,也都是猴子老爹跟着。母上,猴子老爹为什么会离开你?他怎么会去太后那里?”

“他太老了,”冀妃的情绪在哭泣声中渐渐平稳了下来,“所以才去。”

白徵明如遭雷击:“难道是说……”

“对,他去给太后试膳。”

试膳,替即将用膳的贵族品尝饭菜,纯粹的安全措施。这种工作看上去简单,很适合年老体衰完全没用的太监宫女们从事,平时没事时一切都好,但只要一旦出事,就有生命危险。毒性剧烈的猛药,就算是健壮男子,也是非死即残,像猴子老爹这样衰老的人,几乎就是死路一条。

“这么说来,”白徵明低头思考了一下,“有人想要谋刺太后吗?”

冀妃鼻音浓重地回答:“太后老了,她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刺她作甚。”

白徵明摇摇头,语气显得很忧愁:“母上,我讨厌这种事情。”

“我比你还讨厌,”冀妃叹了口气,“你认识很多能人吧?我希望他们至少能替我们弄清这是怎么回事。猴子老爹跟我这么长时间,我对不起他。”

白徵明点点头,正要发话,楚道石忽然抢先开了口:“冀妃殿下,这么做不妥。”

冀妃愣了一下:“为什么?你是谁?”

“在下楚道石,素王殿下座下一介白人。请恕我直言,皇宫定有其他强悍能人巡视,如果贸然行动,有被发现的可能。”

厘于期从鼻子里笑了一声:“还没见阵仗就败了,这倒挺像弱者做的事情。”

楚道石皱了皱眉头:“试膳遭遇不测,也算是替太后尽忠,我们何必为了小不忍触大霉头。”

这话虽然听上去无礼,但是白徵明和冀妃都知道,这是目前最为保险的做法:闭目塞听,静观事变。母子俩都低下头沉默了。

厘于期站起身来:“楚兄,你有不想失去的人吗?”

楚道石沉默。厘于期接着说:“我有。两位殿下也有。所以我们最好一起把这件事弄清楚。”

楚道石很不喜欢厘于期这种态度,但是话已至此,他也没做更多反抗,只是从袖中掏出一块香来,问冀妃要了香球,拧开镂空的盖子,把香块搁在炭上,燃着后慢慢转动香球,香气从缝隙中渐渐逸散开来,随着转动形成阵阵缭绕的烟雾。

在烟雾中,隐隐地现出另外的场景来。就像被什么东西引领着,几个人走进了一个宽敞的房间,这里只有一排桌子,猴子老爹和其它年迈的宫女太监跪在前面,他们手里都拿着一双银筷,表情漠然。有人从外面鱼贯而入,端进来琳琅满目的饭菜,放在他们的面前。每上来一样,就有宫女从中很小心地拣出一丁点来,放在这些人的碗里。猴子老爹面前的是一盘鱼,他小心地拣起来,放在嘴里。

白徵明感觉到母亲抓住自己的手陡然一紧。

宫女们看这些人无恙,片刻后就把饭菜端开。但是猴子老爹举起手来,示意宫女们不要端走这盘鱼,他摇着手,似乎说了些什么。宫女听完后,立刻跟旁边站着的主管太监说了两句,后者点点头,奖励地拍了拍猴子老爹,随手把鱼倒进了垃圾桶,然后他们若无其事地离开。

“他说些什么?!”冀妃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厘于期伸出一只手,像抓什么东西一样,从那虚无缥缈的场景中穿进去,他的手指触到猴子老爹虚拟的嘴唇,沉吟了一下,机械地张开了自己的嘴,猴子老爹的声音惟妙惟肖地从他口中传出:“这鱼,没剔干净。”

白徵明死盯着盘子的眼睛陡然睁圆,他喃喃地说:“西施乳。”

厘于期抬起另一只手,仿佛要安慰素王似地放在后者肩上,摇头叹了口气。

西施乳,河豚腹部,最为膏腴,鲜美无伦。可只要有一根血管没有剔净,残留一颗鱼子,对于气血衰败的猴子老爹来说,就是致命的毒药。没有任何阴谋,也没有任何疑点,只是一盘失败的河豚鱼而已。

烟雾中,老人挣扎着向门口走去,他一直撑到了走廊上。他拽住了路过的小太监,说了最后一句话,厘于期忠实地把它复述出来:“告诉五殿下……”

然后他倒下了。

厘于期默默地掏出猴子老爹托他转交的锈蚀钥匙,递在了白徵明手中。后者呆呆地看了一眼,就赶紧将它踹进怀中,再不忍看第二眼。

房间里再度陷入了沉默,暮色从窗子的缝隙透进来,沉重地向四面八方扩展开来。

第三章

楚道石和厘于期等在外面的走廊里,一个低着头,一个仰着头,都靠在栏杆上,懒得跟对方废话。直到白徵明从里面出来,两个人才围拢过来,厘于期问:“怎么样?”

白徵明把手指点在嘴唇上:“说是不舒服,没心思吃饭,早歇息了。”

看着两位好友明显不太好看的脸,素王振作精神,努力露出一个笑容:“但我们还要吃,对吧。走,我带你们去吃好的。”

楚道石叹了口气:“要是心里不痛快的话,不必勉强,我们回去就是了。”

但是厘于期却过来,积极响应:“对,别太难过了,我们一醉方休。”

这种明显就是唱对台戏的对话,楚道石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几乎是天天领教,所以他只能翻翻白眼,无奈地跟着一拍即合的俩人去了。

除了统一的御厨,各个宫中也都有自己的小厨房,特别是素王白徵明,因为平素好吃,自己府中的厨子素质极高不说,还特意给饮露宫整治了一个精致的小灶,色色俱全,吃的喝的都与其他不同,整治食物的法子也都是白徵明从各地搜集而来,自己吃的好了,才过来教给厨子做给母亲吃。所以他对这里是轻车熟路,闭着眼睛都能摸过来。厘于期过去没少跟他一起饱口福,也不陌生,只有楚道石,一个月前还在吃牢饭,在这种地方当然是两眼漆黑,看着那些名目繁多的食器就眼晕。

白徵明推开厨房门,掌上灯之后,也不叫厨子起来,自己就先走到墙角一溜瓷盆旁边,高举蜡烛仔细打量。楚道石跟在后面看的清楚:盆中水面在烛光照到之时,响起了哗哗的声音,有东西划开水,凑到了光的下面,它长着宽大的背甲硬壳,两只巨大的钳子,八只沙沙作响的小脚,一对黑芝麻般的小眼,等爬到盆边时,向上抬起,露出了白色的腹部。

楚道石吃了一惊:“这是……”

“螃蟹啦。”

楚道石脸上微微一红,幸好厨房里黑,大家都没留意到。他在乡下时不是没见过河蟹,但是它们居然能长到这么大块头,确实有点儿超出他的常识了。

厘于期笑了一声,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这是海蟹,旻郡主家里得了许多。听说素王殿下新跟人学了糖蟹,特意送来给冀妃殿下尝鲜的。”

楚道石在黑暗中又皱起了眉头:“蟹的时令在秋天,现在还是夏季,如何得来?”

白徵明降低蜡烛的高度,仔细审视蟹的情况:“这是海虹,夏季蟹,从海边捕来后,雇人昼夜兼程送过来的。虽然做糖蟹不是什么好材料,但是聊胜于无吧,实验好了秋天我再做,还可以赶新年吃。昨晚上已经吐净泥了,今天一整天都在稀糖水里泡着呢。明天拿出来用盐和蓼浆一杀,泥封后腌在缸里就等吃啦。”

看完,他顺手把蜡烛拿开,点着了厨房的其他烛台,海虹没了光,就在盆里翻腾起来,白徵明笑着跟朋友们说:“这东西就是喜欢光,捕的时候用一盏灯,要多少有多少。”

随即,他挽起袖子:“看我给你们露两手。”

楚道石又吓一跳:“殿下,怎么能让你给我们……”

厘于期又抢在他前面:“楚兄快去搬柴、打下手,我来烧火。这次可要饱口福了。”

他丢给楚道石的眼色,分明就是“别给脸不要脸”。后者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去搬柴了。

等所有的菜码都做得,已经是三星横空,周围万籁俱静,厘于期毫不留情地把背酒的工作推给瘦弱的楚道石,自己则拿着香气四溢的食桶,和白徵明有说有笑地直奔湖心亭。落在后面的楚道石背上沉重,心中恼恨却也无计可施。因为素王平时喝酒有讲究,一场酒喝下来,有引兴酒、平胃酒、度肠酒、品菜酒、销魂酒、终曲酒,每个时段都有不同,酒的种类自然也各别,全都让一个人背起来,背上的不说,手里提着,胳膊上挂着,腰里还得别着,还要防止酒瓶互相撞击破碎,必须小心从事,走起来既笨重又尴尬——楚道石这个时候对“风雅”二字可真是深恶痛绝。他刚走到通往亭子的廊口,迎面看见了两名值夜的宫女,都是年纪轻轻,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两个人一看他这样,“噗”地一声都乐了,其中一个就过来问:“给五殿下送酒的?”

连个称呼也没有,看来是把楚道石当成杂役了。

不过她们心眼还不错,“我们帮你挑灯吧,要是摔倒了磕破一瓶,殿下又该不高兴了。”

一路上,楚道石沉默着跟在后面,倒是两个女孩唧唧喳喳的,似乎有聊不完的话题,看楚道石不说话,还特意贴近他的身边,与其说是跟他搭讪闲聊,不如说是两个人故意议论给他听:“猴子老爹去的好蹊跷呀?你听说了吗?”

“有呀有呀!好像说他还继续养着奇怪的东西呢?”

“不是让他把所有的猴子都处理了吗?”

“谁知道呀,厨房的小秀说经常看见老爹来呢,每次来都拿东西。”

“真的吗?是不是被上面发现了呢?”

两个女孩一边说,一边夹杂着夸张的叹气声,楚道石只是静静地听着,本能地感觉,自己不应该跟这些事实靠的太近,所以一直到最后,他也装成没嘴葫芦,没出一声。不过幸亏有她们帮忙引路,楚道石才算勉强安全地走到了亭子里,他转身正欲道谢,白徵明正好抬眼看见,说道:“小喜、小悦,越来越大方了啊,连我的手下也会招待了。”

两个女孩子一听,吓得把脖子一缩:“他是五殿下您的人?我们还以为是哪个公公呢!哎呀,真不好意思,讨厌啦。”

说完,就飞红着脸跑开了。这边厘于期和白徵明笑得几乎摔到湖里去:“哈哈哈哈……公公啊……”

楚道石板着面孔,一点儿也没笑。楚道石和厘于期等在外面的走廊里,一个低着头,一个仰着头,都靠在栏杆上,懒得跟对方废话。直到白徵明从里面出来,两个人才围拢过来,厘于期问:“怎么样?”

白徵明把手指点在嘴唇上:“说是不舒服,没心思吃饭,早歇息了。”

看着两位好友明显不太好看的脸,素王振作精神,努力露出一个笑容:“但我们还要吃,对吧。走,我带你们去吃好的。”

楚道石叹了口气:“要是心里不痛快的话,不必勉强,我们回去就是了。”

但是厘于期却过来,积极响应:“对,别太难过了,我们一醉方休。”

这种明显就是唱对台戏的对话,楚道石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几乎是天天领教,所以他只能翻翻白眼,无奈地跟着一拍即合的俩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