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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统一的御厨,各个宫中也都有自己的小厨房,特别是素王白徵明,因为平素好吃,自己府中的厨子素质极高不说,还特意给饮露宫整治了一个精致的小灶,色色俱全,吃的喝的都与其他不同,整治食物的法子也都是白徵明从各地搜集而来,自己吃的好了,才过来教给厨子做给母亲吃。所以他对这里是轻车熟路,闭着眼睛都能摸过来。厘于期过去没少跟他一起饱口福,也不陌生,只有楚道石,一个月前还在吃牢饭,在这种地方当然是两眼漆黑,看着那些名目繁多的食器就眼晕。

白徵明推开厨房门,掌上灯之后,也不叫厨子起来,自己就先走到墙角一溜瓷盆旁边,高举蜡烛仔细打量。楚道石跟在后面看的清楚:盆中水面在烛光照到之时,响起了哗哗的声音,有东西划开水,凑到了光的下面,它长着宽大的背甲硬壳,两只巨大的钳子,八只沙沙作响的小脚,一对黑芝麻般的小眼,等爬到盆边时,向上抬起,露出了白色的腹部。

楚道石吃了一惊:“这是……”

“螃蟹啦。”

楚道石脸上微微一红,幸好厨房里黑,大家都没留意到。他在乡下时不是没见过河蟹,但是它们居然能长到这么大块头,确实有点儿超出他的常识了。

厘于期笑了一声,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这是海蟹,旻郡主家里得了许多。听说素王殿下新跟人学了糖蟹,特意送来给冀妃殿下尝鲜的。”

楚道石在黑暗中又皱起了眉头:“蟹的时令在秋天,现在还是夏季,如何得来?”

白徵明降低蜡烛的高度,仔细审视蟹的情况:“这是海虹,夏季蟹,从海边捕来后,雇人昼夜兼程送过来的。虽然做糖蟹不是什么好材料,但是聊胜于无吧,实验好了秋天我再做,还可以赶新年吃。昨晚上已经吐净泥了,今天一整天都在稀糖水里泡着呢。明天拿出来用盐和蓼浆一杀,泥封后腌在缸里就等吃啦。”

看完,他顺手把蜡烛拿开,点着了厨房的其他烛台,海虹没了光,就在盆里翻腾起来,白徵明笑着跟朋友们说:“这东西就是喜欢光,捕的时候用一盏灯,要多少有多少。”

随即,他挽起袖子:“看我给你们露两手。”

楚道石又吓一跳:“殿下,怎么能让你给我们……”

厘于期又抢在他前面:“楚兄快去搬柴、打下手,我来烧火。这次可要饱口福了。”

他丢给楚道石的眼色,分明就是“别给脸不要脸”。后者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去搬柴了。

等所有的菜码都做得,已经是三星横空,周围万籁俱静,厘于期毫不留情地把背酒的工作推给瘦弱的楚道石,自己则拿着香气四溢的食桶,和白徵明有说有笑地直奔湖心亭。落在后面的楚道石背上沉重,心中恼恨却也无计可施。因为素王平时喝酒有讲究,一场酒喝下来,有引兴酒、平胃酒、度肠酒、品菜酒、销魂酒、终曲酒,每个时段都有不同,酒的种类自然也各别,全都让一个人背起来,背上的不说,手里提着,胳膊上挂着,腰里还得别着,还要防止酒瓶互相撞击破碎,必须小心从事,走起来既笨重又尴尬——楚道石这个时候对“风雅”二字可真是深恶痛绝。他刚走到通往亭子的廊口,迎面看见了两名值夜的宫女,都是年纪轻轻,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两个人一看他这样,“噗”地一声都乐了,其中一个就过来问:“给五殿下送酒的?”

连个称呼也没有,看来是把楚道石当成杂役了。

不过她们心眼还不错,“我们帮你挑灯吧,要是摔倒了磕破一瓶,殿下又该不高兴了。”

一路上,楚道石沉默着跟在后面,倒是两个女孩唧唧喳喳的,似乎有聊不完的话题,看楚道石不说话,还特意贴近他的身边,与其说是跟他搭讪闲聊,不如说是两个人故意议论给他听:“猴子老爹去的好蹊跷呀?你听说了吗?”

“有呀有呀!好像说他还继续养着奇怪的东西呢?”

“不是让他把所有的猴子都处理了吗?”

“谁知道呀,厨房的小秀说经常看见老爹来呢,每次来都拿东西。”

“真的吗?是不是被上面发现了呢?”

两个女孩一边说,一边夹杂着夸张的叹气声,楚道石只是静静地听着,本能地感觉,自己不应该跟这些事实靠的太近,所以一直到最后,他也装成没嘴葫芦,没出一声。不过幸亏有她们帮忙引路,楚道石才算勉强安全地走到了亭子里,他转身正欲道谢,白徵明正好抬眼看见,说道:“小喜、小悦,越来越大方了啊,连我的手下也会招待了。”

两个女孩子一听,吓得把脖子一缩:“他是五殿下您的人?我们还以为是哪个公公呢!哎呀,真不好意思,讨厌啦。”

说完,就飞红着脸跑开了。这边厘于期和白徵明笑得几乎摔到湖里去:“哈哈哈哈……公公啊……”

楚道石板着面孔,一点儿也没笑。

第四章

白徵明的做菜水准,果然不是盖的。楚道石猜他一定是天天泡在厨房里看人做饭,不然怎么能修炼到这种恐怖的地步——每道菜都很简单,但是味道却好到让人想吃掉舌头,吃这样的菜,心情不好也难。酒喝到三巡,几人已是微醺,厘于期提出行酒令,不外乎诗词歌赋之类,但是输了的人不仅要喝酒,还要从写满惩罚条例的纸签里抽出被罚的方法。这种事情,对于很习惯应对酬唱的素王和厘于期来说,小菜一碟。但是楚道石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只是默默地听完上家厘于期说完酒令,就自暴自弃地把酒喝下去,闭着眼睛抽签。在他看来,那两个吃喝不愁的人,只不过想继续拿自己取乐罢了,反抗反而趁了他们的心。

果然,白徵明皱着眉头说:“你都不挣扎一下吗?好没趣。”

厘于期从楚道石手里把签抽出来,展开看了一眼,笑了:“谁说没趣?有趣的在这儿呢。”

借着明亮的月光一看,上面的字迹写得清楚:扮成宫女在宫中走一圈,跟见到的每一个人亲切打招呼。

没抽到的两个人笑得打滚,白徵明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他问厘于期:“这谁写的?一定是你。不过大半夜的上哪儿找女人衣服去?”

厘于期笑嘻嘻地回应:“楚兄认赌服输的话,自然是有的,就怕耍赖。”

楚道石冷冷地答到:“妇人衣冠,有何不敢?”

在岁正的照耀之下,一切自有定数,性命都可以忽视的人,脸面又何足挂齿?楚道石默默地对自己说道:就从自己最珍惜的东西开始舍弃吧。

厘于期俯身向水,轻敲栏杆,念到:“来,来。”

顿时,落满月光的水面波光荡漾,有看不见的手将月影打碎,然后灵巧地编织缝补,说来也怪,虚无缥缈的光芒,在这番动作之下,居然变得柔韧细致,很快变成了一套织工精巧的女装。随即有无形的手臂高举,轻轻地把衣服放在厘于期手中。肉眼看上去,不但与常人穿用的一般不二,而且闪耀着异乎寻常的清辉,正如一泓粼粼的水波。

“不用脱自己的衣服,穿上就可以了,绝对合身,谁看见都说漂亮,啊哈哈哈哈!”厘于期不怀好意地笑着拿过来。

很快,亭子中出现了一名身材高的有点儿过头的“宫女”。白徵明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居然还赞叹道:“我打赌,你要是不小心碰见了我二哥,估计他一定跟你搭讪。”

确实,眉目端正的楚道石,除了肩膀有些宽之外,被夜色掩盖了大部分缺陷之后,作为一名“宫女”,论长相还真说得过去。剩下的任务,就是出发前往各处去走上一圈了。实际上,现在已经接近午夜,到处都静悄悄的,估计除了零星的上夜宫人,估计也没什么能看见的人了。楚道石硬着头皮,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迈步离开。

白徵明在后面喊:“你就去厨房里拿瓶醋回来就好,不用真的转一圈啦。”

楚道石凭着刚才的记忆,转过两个弯角,但是就在他拐下一个弯的时候,忽然眼前一黑,有个娇小的人影斜刺里冲了出来,正撞在他的怀里。因为速度太快,再加上没有提防,他几乎被撞倒。

楚道石赶紧将对方推开,这才发现,正是刚才替他挑灯的宫女中的一个。

女孩子的眼睛睁得很大,但是却紧闭着嘴唇。她看见眼前的楚道石,像是受到了什么剧烈的惊吓,头拼命地左右晃动,冰凉的手指紧紧抓住楚道石的手腕,力气大的超乎想象。

她叫什么来着?小喜?还是小悦?楚道石心知有变,他赶紧呼唤:“小喜!怎么了?”

女孩子不回答,她的脖子突然向后仰去,纤细的脖子上青筋暴凸,整个人像惊风般抽搐起来。楚道石用力扳住她的肩膀,试图找出她到底哪里有问题,可是无论怎么看,她身上都没有半点流血受伤的痕迹。

已经顾不得男女有别了。楚道石一把把她的手甩开,将她摁倒在地,一只手用手指掐住她的人中,另一只手固定住她不断痉挛的身体,同时催动回复神智的秘术,试图让她镇静。可是无论念什么样的咒语,就像水泼在石头上一样,没有任何回应。楚道石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但是女孩子在一阵恐怖的挣扎之后,呼吸戛然而止,猛烈踢蹬的双腿也顿时停止,身体渐渐地冷却。

楚道石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孩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的臂弯中。

放下正在僵硬的尸体,他忽然想起:还有一个!

楚道石猛地起身,沿着女孩跑来的方向,全速飞奔过去。

转过弯就是厨房。楚道石心中有些惊讶,但随后马上不寒而栗。

到处都是沙沙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黑暗的角落里,传来的奇异的动静,就像是有无数人拿着坚硬的贝壳在刮擦地面,让人听了之后,从头麻到脚底。

楚道石不敢贸然前进,但是他手里又没有灯,无法察看究竟。他试着叫:“小悦?小喜?”

没有人回答。相反沙沙声反而大作,好像有很多东西向他爬来。

一筹莫展之际,楚道石想起了自己穿的“女装”,他深吸一口气,一把把左边的袖子撕了下来。等拿到手中,才发现那块织物几乎没有任何重量,它只是一团柔和冰凉的光芒。楚道石一口气把袖子全都扯下来,攥在一起揉成一团捏在手里,默默催动秘术,光芒陡然大盛,形成了一个耀眼的光球,照亮了周围的空间。楚道石这才看清,在他的周围,爬满了海虹。

它们举着巨螯,极其耐心地把楚道石包围起来。

楚道石很快就被逼到了墙角,他试图从这群食物中趟过去,但是刚伸出一条腿,就有四五只海虹同时凶猛敏捷地爬上来,然后用匪夷所思的速度开始撕扯他的衣服,尖利的锯齿一下子就划开了皮肤,引来一阵剧痛。

楚道石疼得一咬牙,赶紧跳开,连踢带打,这才暂时赶开了群蟹——这些动物必定是中了什么邪,有可能是被什么邪恶的咒语驱动,现在早化身成为死亡使者,他区区百十来斤,估计还不够这些家伙们吃一顿的。然而螃蟹素性喜光,虽然暂时后退,但是被光球吸引,仍旧不屈不挠地继续围过来。

秘术师熄灭了光球,螃蟹们失却了目标,却固执地不肯散去,只是在周围窸窸窣窣地来回逡巡。楚道石背靠着栏杆,脑子里剧烈转换着念头:仅仅龟缩在这里,进退两难到天亮吗?不行。一个女孩子已经当场暴毙,另一个女孩子仍然无声无息,她是不是还活着?还是也成了牺牲者?如果现在在这里施术攻击,必定气息强烈,万一引起皇宫那边的注意怎么办?在绝了施术的念头后,楚道石扯着嗓子大吼,企图能惊动其他的人,但是无论他怎么喊,黑气沉沉的宫殿到处都是一片死寂,完全没有半点回音。

楚道石心下焦躁,万般无奈之下,他想起了一个人,可是从他心底,是一百二十万分地不情愿向他求救。但是这个人体质特别,施术应该不会被发现。在权衡了一下之后,他仍然只得妥协,把精神集中起来,呼唤道:“厘于期!出事了,快过来!”

在楚道石离开之后,厘于期继续陪素王喝酒,百无聊赖地等着看笑话,但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正在不耐烦之际,耳际忽然传来了楚道石的呼救声。

厘于期就是一愣,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偏头看白徵明,发现后者似乎完全没感觉,立刻反应过来,楚道石又再度使用意念呼叫,说明必有异变。考虑到这里是皇宫内院,又是白徵明母亲的寝宫,如果任楚道石触霉头的话,怕是不太好办,于是他马上丢下酒杯,对素王说:“我去看看楚道石怎么还没回来。”

随即,他走出亭子,估摸着素王看不见了,闭目后再猛地睁开,已然是一对闪着幽光的枭眼,清晰地看到了楚道石热气尚未散发完毕的绿色脚印。他提起一口气,轻盈地窜上屋顶,循着这脚印,在黑暗的屋顶上潜行而去。

等他赶到,只看见在一群黑压压的爬行物中间,有一个单薄的人影壁虎样死死贴在柱子后面。厘于期的眼中能清晰地分辨出螃蟹们的张牙舞爪,和那套滑稽女装闪烁出的微光,开始差点儿笑出来,但是很快又绷住了脸,他也发现,包围着楚道石的这群海虹很不寻常。

如果只是单纯的失控,为什么它们的排列如此有序?从厘于期的眼中看去,这些螃蟹正在以楚道石为圆心,有条不紊地做圆周爬行,整整齐齐地排成了数不清的行列——就好像……被什么人指挥着一样……

厘于期被这个想法震动了一下,但同时也激起了他的凶心,他倒竖眼眉,把手指伸进嘴里,打了个唿哨。一声尖锐的长鸣过后,楚道石身上的“女装”骤然炸裂,无数光芒闪电般激射而出,悉数刺进了海虹群中。在无数坚硬的撞击之声后,烟尘大起,破碎的蟹壳和被炸烂的铺地砖块同时飞溅开来,在场的二人幸好都本能地架起了禁制,这才避免被打得鼻青脸肿,但是石块仍然撞在透明的屏障上面,咚咚作响。

等尘土散去,二人同时看向蟹群,地面上除了坑坑洼洼的孔洞之外,就是散落着螃蟹们七零八碎的残骸。楚道石闪身出来,皱着眉头仰头看屋顶上的厘于期:“不太对劲。”

厘于期翻身跃下:“什么意思?”

“没这么少吧。”

言犹未尽,令人胆寒的刮擦之声再起,两人这才惊恐地发现,他们再度被数量众多的海虹围在了中间——原来虽然有为数不少的海虹死于非命,但是更多的螃蟹居然在光阵袭击的瞬间,躲进了两侧的排水沟!

楚道石与厘于期背靠背站好,后者的口气明显怒气飙升:“这些玩意儿怎么回事?”

秘术师的调门也尖锐起来:“这不会又是你设下的圈套吧?要是的话趁早赶紧交代!”

“扯淡!我没事儿干吗跟螃蟹过不去?明明是你招惹来的!”

“已经死了一个宫女,你别想推卸责任!”

“什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信不信我再把你丢在这里不管?”

“随你的便!你自己去跟素王交代!”

厘于期骂了一句脏话,只好打消了溜号的念头。紧要关头,拌嘴只能添乱。没吵两句,螃蟹们已经蜂拥而上,厘于期手中迸发出明亮的火花,围着二人燃烧起一道炽热的火墙。有几只海虹猝不及防,跌入其中,烧得噼啪作响,一股香辣蟹的味道油然飘散。螃蟹们见此犹豫了一下,没有贸然进攻,退散开去。两人正要松一口气,但是很快就觉得动静不对,楚道石抬头观看,惊得就是一声暴叫:螃蟹们用一种人类难以想象的动作,沿着柱子爬上了天花板!

它们用爪子紧紧抠住墙壁的缝隙,等爬到两个人头顶上时,纷纷像炮弹一样掉了下来,一旦抓住什么,就往死里撕扯。

厘于期狼狈不堪地熄灭了火墙,与楚道石再度后退,此时他俩的后背已经是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而且还要提起百倍的警惕防止头上的攻击。离他们最近的一个走廊拐弯处足有十几步,中间布满了张牙舞爪的螃蟹。楚道石痛苦地动着脑子,同时向厘于期搜集信息:“殿下到底要了多少螃蟹?”

“不多!”

“不多是多少?!”

“一船而已!”

“……!”

楚道石把外袍扒下来,猛地丢入蟹群中,耳边就听哧啦几声,袍子被撕开,随即无数只大螯从织物的背面透出来,眨眼间把袍子变成了碎布。看到这种情景,两个人同时心就是一凉。厘于期冲楚道石大吼:“还有好几个时辰才天亮!用幻像把它们引开!”

顾不上被谁发现了。两个人各自把双手绞在一起,默念了两句,向外一推,顿时在走廊的另一端,有两个人影漂浮了起来,正是他们俩的精确投影,轻飘飘地散发着黄色的微光。随着他们俩的指挥,幻像开始又蹦又跳,发出种种嘈杂的噪音,试图吸引螃蟹们向它们攻击。

但是令人意外到恐怖的是,这些简直毫无大脑可言的动物对此完全无视!

它们比人类还要敏锐地察觉到真身的位置,并且不屈不挠地继续攻击。

厘于期的精神已经远不如刚才集中,他只能架起禁制,勉强阻挡螃蟹们进攻,而楚道石更是束手无策——鬼才知道一群发狂而弱智的螃蟹有什么狗屁弱点!可是面对一堆盘中餐,用自杀式的爆炸攻击未免也太离谱了……

另外一个叫做小悦的女孩子,一定早就在什么地方断气身亡了吧。这个事实让楚道石心如刀绞,可是望向黑压压的走廊尽头,没有任何可以提示他的线索存在。

就在这个关头,忽然一个惊讶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天!螃蟹怎么跑出来了?”

厘于期心头一亮:白徵明!

站在回廊的另外一个方向,有点儿醉得站不稳的,可不是素王殿下!原来白徵明久等厘于期不回,自己在亭子上呆了一会儿,喝了阵孤酒,冷风吹得生寒,无趣之下,就沿着楚道石和厘于期离开的道路,一路踉跄着摸了过来。他听得前面有人乱喊乱叫,绕过几根柱子,结果正站在了螃蟹们的后方阵地。

他这一出声可不打紧,海虹们有一部分立刻警觉地掉头,似乎准确地分辨出血肉之躯跟幻像的区别,马上分出一部分大螯来对付皇子殿下。

楚道石和厘于期吓得魂不附体:难道又要重演上次白银泉水的一幕?两个人手忙脚乱,全都开始准备自爆。不过这次还没等他们玩儿命,白徵明迅速抛出了一句斩截利落的指示:“糖蟹要用盐杀!”

一句话拨开云雾见月明,厘于期没有丝毫迟疑,向后一靠,全身投入墙壁中消失不见。没过片刻,沉闷的隆隆声贴地而来,一个沉重的大瓮从厨房的方向被推着滚来。一路上螃蟹们敏捷地逃开,免得被这个庞然大物压死。眨眼间,大瓮滚到了螃蟹们的正中间,就像被什么蛮力猛地一拽,嗖的一下跃在空中,轻巧地在空中打转。

楚道石盘算着位置差不多后,觑了个准,用一只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瞄准瓮的方向,挥手一个空斩。厚重的瓮壁顿时无声无息地被切成了无数碎片,装在里面的白色粗盐大雪般轰然洒落,将所及范围给铺了个严实。被洒中的螃蟹壳上盐粒迅速融化,液体就像被抽出来一样,引发了剧烈的脱水,螃蟹只是挣扎了两下,就僵硬在原地死于非命。

盐的肆虐比火更好用,海虹们甚至都来不及躲藏,它们从厨房的水缸里爬出来时,将地面弄得到处都是水迹,盐融化之后,地面已经成了剧咸的苦海,无论爬得多快,只要暴露在外面的关节沾上咸水,体液就会从那个地方汩汩不断地流出来,结局就只有毙命。

但尽管这样,处在外围的螃蟹,还是有逃出生天的,它们再度躲进了排水沟。楚道石冷冰冰地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双手再拍,地面上尚未溶解的盐粒和咸水全都冒起了白烟,打着旋儿升上半空,登时就是泼天的浓雾凶猛地四散,钻入所有可能的缝隙,带着致命的咸味搜索残存的螃蟹,一律格杀勿论。

螃蟹遇盐则死,触雾则僵。片刻之间,爪子抓搔地面的声音消失殆尽,周围只余下无边的寂静,只有人类心脏剧烈的跳动声,似乎在三个人的耳边回响。

厘于期把头从墙里探出来,看着螃蟹们横尸遍地,吹了个口哨:“死的真干净。楚兄你手头儿很利落嘛。”

楚道石却是片刻都没有迟疑,他掉头冲进厨房,手一挥点上灯火,果不其然地在空空的缸边地面上,看见了那名可能叫做小悦的宫女。

她躺在那里。双眼紧闭,手脚和脸上都是抓痕,头发几乎被扯掉了三分之一,露出了血淋淋的头皮。

楚道石脱力地跌坐在地上,他不是没见过死亡,那些注视过他双眼的贵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倒毙,他虽然意外,却并不难过,因为他知道,他们可能是被自己的秘密和命运压垮;而眼前这个女孩子,她来到世界上才十几个年头,很可能连一个美梦都没有做,就这样平白无故地如水泡般消失了。

更何况,自己明明应该可以挽救她们的,却只能看着她们痉挛着在手臂中变得冰冷。

楚道石伸出手抚摸那些血迹还没有干涸的伤口,心中一阵绞痛。

然而,就在他触及女孩脸部的瞬间,一股微弱的气流喷在了他的手上。

楚道石大骇跳起,他把耳朵贴在女孩胸部仔细聆听:

还有心跳!呼吸也有!

随后赶来的白徵明和厘于期,被楚道石突然提高的嗓门吓了一跳:“她还活着!”

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厘于期用了三道僵尸咒,把所有的螃蟹尸体都赶回了厨房,被强力击碎的用扫把扫干净,在盐雾中得了全尸的就顺道回了腌制瓮。而死去的小喜和存活的小悦,则都被抬进了宫女下夜的地方,几个睡眼惺忪的女孩被厘于期叫起来时还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等到她们看到尸体,才纷纷惨叫起来。白徵明止住她们,吩咐不得告诉冀妃知道,只管悄悄抬出去埋了,要是上面问起,就说小喜已经回了老家。

等到一切妥当,三个人不顾避嫌,全围在小悦身边,想等她醒来问问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么多腌在糖水中的螃蟹全都发了疯?还有,为什么小喜死时身上反而没有抓痕?

但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一直到了第二天中午,小悦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在这之间,厘于期和楚道石轮番上阵,使尽了各自的全身解数,企图让她恢复神志,但是全部无用。

“不行,清明咒不管用。”

“水激符也贴过了,真跟水泼在石头上一样。”

厘于期抓起小悦的手腕,眉头紧皱:

“针都下在穴上了,一点反应没有。”

“是不是你下的位置不对?”

“你再下一遍,我们就已经是虐待她了。”

通宵没睡,困得几乎要一头栽倒的白徵明可怜巴巴地补充说:“我们拿一盆水浇她一下?”

“试过了。”

“拿火盆烫一下呢?”

“你当这是审皮糙肉厚的犯人呐!”

“我看没准管用。”

“胡说!”

小悦在三个人的争论中,突然呻吟了一声。三人立刻紧张地看着她,但是女孩子并没有睁开双眼,相反,能看出她的眼皮在剧烈跳动,整个脸部呈现出一种惊恐的表情,手猛然抓住了被单,猛地号叫起来。随着不成语句的悲鸣,她同时在床铺上整个人翻滚,力量之大,几乎要把床帐扯烂。

三个男人全大吃一惊,白徵明立刻叫几个女孩上来按住小悦,但是一两个根本不够,最后过来了六七个,才勉强把她惊厥的身体捺住,最后实在没招了,有人撕了一条床单,拧成绳子把小悦捆在了床上。刚一捆好,她又突然安静下来,一动不动,除了呼吸和心跳,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等她安静下来,三个男人慢慢围拢来,接着下一个刹那,小悦的嘴唇动了。

她说:“猴子。”

这声音不高,但是清晰无比。全屋的人听的一清二楚,所有人面面相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三个男人还在纳闷的时候,小悦又张口说了一遍,这次的声音明显提高:“猴子!”

梦话吗?楚道石想,她在梦中见到猴子了吗?

还没等他想完,顿时有人惨叫一声,夺门而出。女孩子们恐惧的声音随之大盛,不少人跟着就要跑出房门。厘于期眼明手快,一挥手,门扇应声关上,自动落锁紧闭。逃不出去的女孩子全都瑟缩在离小悦最远的墙角,蒙着眼哀哀地哭着。

白徵明叹了口气,把其中看上去胆子还稍微大一点儿的一个女孩拉起来:“小优,怎么回事?”

小优一边在白徵明手中挣扎,一边哭着说:“猴子老爹显灵啦!他一定是冤魂不散,回来找我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