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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徵明一愣,把手松开:“这不可能。”

小优用袖子抹着脸:“怎么不可能呢?昨天夜里就听见小喜她们说了,说好像看见有活物进了厨房,她们才过去的!”

什么?难道说不是梦见了猴子,而是现实中看见了吗?白徵明意外地回头看了一眼厘于期和楚道石:从小喜小悦跟他们分手,到突发变故,不过是两巡酒的功夫。

又有人大着胆子补充说:“小喜的灯花长了,回屋子剪的,我们都听见了。当时还以为是猫啊狗啊什么的。”

一群人纷纷点着头应和:“一定是猴子老爹附在猴子身上了!”

“对对!一定是!”

“呜呜……”

“住口。”白徵明的声音不高,但威慑力意外十足,一群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

“星辰之下,何来冤魂?这些乡野迷信,你们竟敢带进宫中,都不想活了?”

楚道石诧异地看着突然严肃起来的素王,纳闷他这脸怎么说变就变了。这个时候的素王,完全不是与他们平日逗乐的神情,变得严厉地近乎苛刻:“这次我先不追究了。总之,下次再让我听见相关言论,一律送交有司治罪。你们好好看着小悦,不要再胡说了。”

女孩子们啜泣着点头。白徵明一甩袖子,厘于期赶过来开了门,几个人离开了。

楚道石跟在白徵明身后,心里琢磨不透素王的想法。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白徵明忽然停住脚步,似乎是发问,又不太像,声音沉闷:“是她们看错了,对吧?”

楚道石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厘于期应道:“完全是胡乱联想。深夜蒙昧,两盏微光,灯芯晃动,谁知道是什么。小喜与小悦一定是为狂蟹所害。”

白徵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楚道石发现他的眼圈是红的。他沉吟了一下,斗争片刻,还是开口道:“不妨查查。闹出口风来也不好。”

白徵明眼睛一亮:“就是!”

厘于期意味深长地盯了楚道石两眼,未加多言,只是点头称是。

送素王回冀妃处补眠后,厘于期紧走两步,超过低着头的楚道石,问道:“这次你怎么没拦着?”

楚道石神色凝重:“查不出原因,还会有牺牲。”

厘于期玩味着这话的意思:“楚道石,我还以为,我才是好奇的那个。”

“何必过谦。我跟你比,只不过多了一点儿责任感而已。”

厘于期的眉毛立刻倒竖:“有句话送给你,自以为是必自毙。”

楚道石冷笑一声:“你猜我们俩谁先毙?”

“不出意外的话,”厘于期报以热情洋溢的一笑,“我打赌是你。”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都陷入了剑拔弩张的沉默,各自赌气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眼看就要离开饮露宫时,忽然听见后面传来一阵骚动,中间还夹杂着女人的尖叫。楚道石皱了皱眉头,心说话宫中就是麻烦,不是女人就是太监,都是一群赢弱之辈,任何小事都可能大为骚动,如果真的有剧变,还不知道得变成什么样。

还没等他们走避,已经有人飞奔出来,喊着:“厘公子!”

厘于期刚一回头,就被两个女孩当胸扑住,嘴里没命地喊:“救命呀!”

跟在她们后面的,是几个狼狈不堪的太监,手里拿着扫帚和茶壶等等,一看就是临时抓在手里的家什,胡乱地往身后丢去:“闪开!闪开!”

楚道石本来想看厘于期的笑话,但是随着一个声音的传来,他顿时改了主意,那是一声绵延不绝,扭曲到不堪入听的猫叫。

无论是发春,还是厮打,都不可能发出的极端恐怖的叫声。

他闪过被女孩抓牢的厘于期,箭步穿过太监们,向出事的房间看去,还没等他的眼睛适应黑暗,一道黄色的身影闪电般向他的面门扑来!

楚道石眼疾手快,侧身躲过,等疾风过去,才定睛观看,一头肥壮的虎斑猫。此刻正攀附在走廊的柱子上,瞪着一双碧绿的猫眼,呲着牙低低咆哮。

躲在楚道石身后的太监们战兢兢解释:“大黄平时挺乖的啊,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发狂了……”

厘于期被女孩子摆弄地脱不开身,只好喊:“怎么了,楚道石?出什么事儿了?”

楚道石绕着猫走了几步,猫背后的毛全乍起来,目光警惕而凶狠地跟着他,保持对峙状态。

“不太对劲。”楚道石用中等音量回应。厘于期好奇心大起,但又实在甩不掉身上的俩累赘,只急得冒汗。

楚道石慢慢欺近猫的位置,太监们好心提醒:“大黄可会抓耗子哪!小心它爪子利!”

楚道石继续小心地靠前,猫向他不停地低吼。秘术师始终与它保持正面对视,死死地盯着那双绿睛。一般的动物,在这种程度的对视下,早就扭头避开。然而这只猫,奇异地并没有转开视线,反而更加嚣张地瞪过来。

忽然,一人一猫,犹如两块石头一样静止不动了。

它怎么不怕人?楚道石在视线里加了压力,想迫使猫哀叫着跑开。然而他错了。

在片刻之后,虎斑猫的目光骤然失去了光彩,它直挺挺地从柱子上栽了下去。

一片哗然。楚道石凑过去一摸,发现猫的皮毛和肌肉都早已僵硬,就好像……好像它早就死了?

这时厘于期好不容易挣脱了束缚,赶过来观看,也是悚然一惊。还没等他想完,身后又有女孩扑在后背上,娇滴滴诉苦:“好可怕啊!从今天早上,就变得好奇怪!”

“小捷的鹦鹉也是这么发了一阵疯,就死了呀。”

“我的仓鼠也是!”

“咦?你居然养仓鼠吗?”

“是呀,好可爱的……怎么会这样呀……呜呜呜……”

楚道石还没听完,直起身,问道:“这只猫是用来捕鼠的?”

“对啊……”

“带我去鼠患最厉害的地方。”

虽然大家对楚道石不熟悉,但既然有厘于期这个常见的熟人,一切都好说。有太监引着楚道石和厘于期来到厨房背后的小仓库:“这是给冀妃殿下平时放粮食和干货的地方,常有鼠害。”

仓库虽然地方不大,但是密密麻麻,从地面到屋顶,堆满了大米白面和各种干鲜食材,目力所及的地方十分窄小。楚道石让那些太监们退出去,对着厘于期用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后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随随便便用手往四周一拔拉。

所有的麻袋和成捆的物品,都轻盈地从地上蹦了起来,随即杂乱无章地飞上了天花板。等它们全部飞离地面之后,出现在楚道石和厘于期眼前的,是一副惊人的景象:近百只老鼠,都横尸于地。黑压压的,几乎布满了所有的角落。

然而一只苍蝇都没有。

楚道石踢了踢距离最近的一只,睁着两只红色眼睛的鼠头,随之从躯体上滚落。

血液早已经凝固了。但是再用脚轻轻地碰一下,老鼠的五脏和四肢,就像破碎的零件一样,全部散了开来。楚道石沉着脸在鼠尸中巡视了一番,不时用脚扒拉,有更多的鼠尸粉身碎骨。

厘于期看得眉头紧锁:“别踢了。太恶心了。”

楚道石回到门口,声音没有半点波动:“放下吧。”

说完扭头就走。厘于期把东西扔下之前,多了个心眼儿,唿哨了一声,老鼠的死尸顿时全部就地分解,烟消云散。他这才尾随楚道石出来,问道:“有想法?”

楚道石一边疾行,一边闷头回答:“赶紧睡觉。晚上去抓那只猴子。可能要出大事。”

第五章

然而当楚道石胡乱睡了两三个时辰起来,再赶到饮露宫时,事情已经变得比他的预期更难以收拾。

白徵明两眼血丝地等在中厅,身边的厘于期脸上也没了惯常的轻薄微笑。素王见楚道石进来,劈头就是一句:“为什么不早叫醒我?!”

楚道石颇感意外:“昨天通宵,我也……”

厘于期打断了他的话,口气空前紧迫:“小悦死了。”

继暴毙的小喜之后,挣扎了大半天的小悦,也终究没逃过这劫。楚道石的声音显得动摇不已:“怎么死的?不是有人看着呢吗?”

厘于期回答:“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身边的那几个人居然睡了过去,然后等我和殿下一起过去看望的时候,人已经全身都凉了,早断了气。”

“把那几个人叫起来,问问她们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听见和看见了什么没有?”

厘于期沉吟了一下,用眼睛看了看素王,才说:“恐怕……行不通。”

“为什么?”

“因为,她们跟小悦的情况一样,叫不醒了。”

楚道石愣住了。

在事后的查点中,发现不仅仅是死了的小悦身边有人昏睡过去,在其他的房中,也有人陆续睡倒。据目睹的人说,那些人不管在做什么,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就身体一僵,也不管在哪里,就像晕过去一样摔在地上,随后就再也无法叫醒。他们的呼吸和心跳都有,身体也很柔软,看得出来睡得极沉,紧闭的双眼会快速跳动,表情时不时会发生变化,就仿佛正在做着各种各样的梦。

然后,无一例外地,他们都会用梦呓一样的口气,清晰地叫着:猴子。

恐怖的气氛在饮露宫骤然扩散,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全都停下了自己手中的工作,几个人聚在一起,蹲在走廊上哭泣,极度恐惧不安地等待着昏睡的噩梦降临。

冀妃那边再也瞒不住了,老人家亲自出来,照顾那些睡过去的可怜人,他们虽然不像小悦那样会发狂,但是渐渐微弱下去的生命气息,表示他们可能随时都会像小悦那样,走上黄泉之路。

“她们会死。”厘于期在探查了最先倒下的宫女情况后断言。

“体温在下降,呼吸也微弱到快要感觉不到了。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们身上的肌肉似乎一直在飞快地萎缩。”

他举起其中一个人的手:“你们看。”

近距离观看的话,可以发现原本健康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变得过分透明,血管异常地变成黑青色。本来应该富于弹性的肌肤,现在呈现出反常的死灰色,有些地方还塌缩进去,显得枯槁不堪。

“血液开始凝固了。过不了一会儿可能连尸斑都得出现,那时可真就死绝了。”

白徵明脸上没了血色,焦躁地在屋中踱步。楚道石试探着安慰:“殿下不要担心,我和厘于期一定会设法在入夜后逮住那只传说中的猴子,查明怎么回事。”

“这还用说!”白徵明回答,“我也参加,必须赶快查明!再拖下去,就一定要禀报父王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饮露宫一定会被封闭,到时出了大乱子,母后要到何处安身?而且,”他顿了一下,“不查出实情,母上也可能一直身处险境,我绝不允许!”

此时,夜幕已经沉重地再度笼罩在饮露宫上。

楚道石望向窗外,眼神游移不定地看着出现在昏蒙天际的第一颗星星。在他的身后,是全副武装的白徵明和厘于期,说是武装,不过是穿了身利落的衣服,手里拿着捕兽网和木棒而已。不知道为什么,楚道石的心中始终有一种压抑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试图进入他的意识,在抵抗的同时,自己的情绪也随之低落下去。他慢吞吞地穿衣服,摆弄手中的兽网,非常不情愿出门。

外面,有什么在等着我们。

这种强烈的感觉演变成了不可忽视的恶心,让人忍不住想冲到什么地方呕吐。

白徵明倒显得精神抖擞,他催楚道石:“你怎么动作这么慢?再弄不好,我可要替你动手了!”

楚道石忍着不适摇手,只觉得胃部食物上涌。

外面传来声音,有太监在外面高声问:“冀妃殿下来看望五殿下,问里面的人可否方便?”

白徵明赶紧挑帘出去:“母上,您怎么跑来了?我不是让您在大堂里歇着吗?”

白徵明集中了所有的蜡烛,大堂里灯火通明,同时让厘于期和楚道石写了无数的符,贴了满墙。所有还清醒的人,都等在大堂里,免遭昏睡侵袭。然而,坐不住的冀妃,还是冒险走了出来。

冀妃的身边,已经只剩下两个最忠心的胆大太监了。老人家神情悲戚,见到儿子后,一把紧紧抓住:“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事儿我见多了!”白徵明眼睛都不眨,撒着让母亲安心的谎。

他把手放在母亲花白的头发上,像安慰小孩子一样轻轻抚摸:“我一定会查出元凶,把大家都救下来的!”

冀妃抬起头,眼睛闪着泪光:“如果真是猴子老爹的话,请替我向他说声对不起。”

“母后请不要说这种迷信的话。”

“我已经尽力了,还是没能留住他。”

“这不能怪您。”

“我保不住他的猴子们,也保不住他,母亲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是这样。”

“圣上不喜欢宫中蓄宠,更讨厌训宠作戏,小巧它们……都是被淹死的……”

白徵明虽然意外,但还是叹了口气,劝母亲说:“圣意如此,违拗不得。溺于水中,总胜过葬人口腹,不是吗?”

冀妃哽噎着点点头,又嘱咐了儿子两句,这才转身离开,然而就在她向门口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走在她前面的两个太监,像是脚下绊了什么东西,踉跄了两步,猝然倒了下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冀妃只来得及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然后仿佛被什么重物敲中了头部,身体突然僵直,随后慢慢软倒。白徵明就站在她的后面,他本能地向前一抢,让失去知觉的老人跌落在他的怀里。白徵明被冀妃的体重压得向前一栽,在他的臂弯里,刚才还满布温柔和关切的母亲的双眼,刹那间失去了神采。黑色瞳孔被渐渐沉重的眼皮覆盖。

在场的三个男人,全都像被冻住一样,呆在了原地。

一声悲戚到顶点的痛叫,骤然间穿透了天空。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

白徵明两眼血红地望着完全漆黑下来的饮露宫,两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嘶哑着声音问厘于期:“什么办法?”

“入梦。”厘于期简明扼要地回答说,“所有睡着的人都在做梦,我们早就该用这个办法潜入梦境,看看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

“为什么一开始不用这个办法?!”

“这种窥视人心的做法,消耗很大,也没有什么把握。同时会有很多人和动物在做梦,很难精确定位到我们需要的梦境。迷了路的话,回来可不容易。”

楚道石在旁边默不吭声,直到厘于期把目光投过来:“我们兵分两路,一个人和殿下在宫里抓猴子,一个人潜进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楚兄,你挑一个吧。”

楚道石抬起头来:“我选入梦。”

他没有别的选择,如果在现实中发生肢体冲突,厘于期无疑是更好的护卫人选。

“但是得有人随时准备叫醒我。”

“当然可以。我们去大厅,那里还有最后一些没有睡着的人。”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更合适的人选就在他们到达大厅时,凑巧地出现了。

甄旻带着两个贴身保镖,和一名侍女,来到了饮露宫。白徵明这几天都没有到甄府,开始的时候甄旻还跟下面说,这下可算是耳根清净。但是很快,她就有点儿坐立不安,因为不仅仅是白徵明,厘于期也没有前来,从前寂寞的贵族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她的身边。好事的宫女们传话给她说,他们可能在饮露宫闹了些乱子。无聊混杂着担心,甄旻决定在晚饭时动身来饮露宫,心里想着,至少也能借口蹭饭来见见三人组。但是当她顺利地利用身份来到饮露宫门时,却发现这里门居然是虚掩的,而灯火也明显变得零落。皇宫巡逻的士兵们主要是为了避免外贼的侵入,对宫中的变故一无所知。

抱着好奇的心思,甄旻一行推开宫门,向着唯一有灯火的大厅走去。

她们顶头就遇见了心烦意乱的三人组。在甄旻的眼中,白徵明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青筋从他的额头和脖子上突出地蹦起来。而素王在看见她的第一时间,表情几乎变得崩溃:“你怎么过来了?!立刻出去!”

语气中饱含着怒气。甄旻吓了一跳,她第一次听见白徵明这么说话。厘于期抓住素王的胳臂让他冷静下来,跟平时一样展开了温暖的笑容:“旻旻,来了就别走了,帮我们个忙好吗?”

楚道石面无表情地看着厘于期巧舌如簧,心头阴云大起。他狐疑地看着甄旻,又看看已经近乎失常的白徵明,反复权衡了很久,不得不承认,厘于期现在的做法是正确的,既可以避免甄旻走出大厅遭遇危险,倒在回家的路上,又正好找个人帮自己,避免在入梦的过程中被魇住——毕竟原本那些侍从和侍女们,他们的神经已经快要被吓得崩溃了。

“总之,就是这样。你只要在楚道石不对劲的时候把他叫醒就可以了。”

“那么,不对劲,是指什么?”

楚道石接过问题:“我会叫你。”

在用秘术入梦时,楚道石同样可以说话,相应的,如果他在梦境中遭遇不测,受伤或者是被惊吓,也都会忠实地反映在肉体上。他隐瞒了后一点。

“无论出现什么情况,如果我不喊你,就不要叫我。”

甄旻忽然问道:“万一要是叫不醒呢?”

楚道石深吸一口气:“你不用管。”

这些昏睡者的梦境中,可能蕴藏着杀机四伏的危险。如果醒不了,就只有听天由命。这样比起来,他的任务,要比厘于期可怕得多。但是楚道石早已将此置之度外,他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万无一失地保护素王。他只能做力所能及的工作。

牺牲的话,还是可以轻易做到的。

甄旻虽然下意识觉得厘于期没有把真相都告诉她,可看着乱成一片的大厅,惊恐的人群,以及面色凝重的三人组,感到这次行动必然意义非凡。所以她也严肃地板起脸,非常认真地对楚道石说:“有危险,就喊旻旻。别还顾着喊什么一长串敬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