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箬听了,把身边的凌湘抱过胸前搂着,平静道:“姑姑明白就好。有时候送别人东西金玉反而是俗气,倒不如一些贴心的玩意讨人欢心。都带上吧。侯爷不是派李公公过来传话了么。这些不带就通通归了档,找几个心细的宫女内侍,把这些一件件包好,再整成册子。”

宛蕙忙应了声,又下去忙碌了。欧阳箬逗着怀中的凌湘,心思却又开始飘远。

他果然还是对自己另眼有加的,整整一个“凌云轩”的珍宝都归了她。

整整的呢。几车都装不下呢。

这样也好。欧阳箬冷冷地笑,也许到了那边,自己也要靠这些活命呢。

北行的日子到了。

那日,森森的铠甲在太阳下闪着寒光,欧阳箬由宛蕙扶着走出了“凌云轩”。

每走一步,她都仔细地看看,上好的滚洲青石砌成的径上寻不出一丝血迹,似乎一切都只是梦一场,可是为什么每个华宫人的面上带有哀色,木然的眼中有着绝望。

她每一步都走得十分仔细小心。她要记住!她不允许自己的眼睛遗漏了每一处,看在眼中,然后牢牢地刻在心中。

每一步都宣告着:她!不再是华国人,而是一个战利品。

恨吗?她没有感觉,只觉得心在钝钝地痛。

身边胆小的宫人已经在抽泣,悲伤迅速开始蔓延,宛蕙的面上也隐约有了凄色。

从此身如浮萍命如蚁,离根之叶离国恨。

谁能预料到以后的命运,本来命就卑贱,如今离家离国,更是难以捉摸。

欧阳箬捏紧了宛蕙的手臂,似乎要扣进她的肉里。

“不许哭!”一声坚定又细小的声音在宛蕙耳边响起。她诧异地转过头看向身边木然的女子。

“不许哭!我们的泪不能在此时流给他们看!”欧阳箬说完,又坚定地向前走去。宛蕙一愣,忙跟上前去。

北行的大队伍已经整齐的列队好,随队而行的宫眷俘虏编排在队伍最后面,辎重另日起程。长长的队伍中,楚侯的大馏紫金四乘马车在队伍的最中间。欧阳箬一行只排在队伍稍靠后些,不起眼的四五辆车子,内敛不引人注意。

欧阳箬打量了下,便进了车子。对此安排她甚是满意。本来她已经是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人了,若与他同乘,到了楚国还不被有些人生拆入肚。

要知道,整个华宫里,楚侯就只碰她一个女人。

第二十八章 离国恨(二)

在人声嘈杂的吆喝声中,大队人马慢慢起程了。

楚乾德四年四月末,楚定侯携三万人马,连华国宫眷七千余人浩浩荡荡地开拔回楚国,留下五万兵马在华国各重地把守。留下的兵马将军皆奉了楚侯之令,在当地选贤治理华国地方政事,初时无人应征,过了月余,便陆续有人愿担当此任。

楚定侯一行几万人马慢慢行进,过了半月有余才到了源江边。

过了此江,便是楚国境内。

“靖才,楚国有消息么?”一日,楚霍天正批阅公文,随口问道。

一旁伺候笔墨的李靖才忙道:“刚刚收到,正在整理呢。一切都好,现在全国内都在大赞咱们侯爷厉害,打了大大的胜仗呢。”他笑道。

楚霍天面无表情,抬起眼来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你这小子,快说正经的,谁叫你拍马屁了。”

“是,是,是…皇上龙心甚悦,三日前早朝对大臣们讲等侯爷到了楚京,要封侯爷为忠勇威武定侯,还要大大赏赐,听说…”李靖才正开始说得起劲,楚霍天便打断他:“宫里的那个人是怎么个态度?”

“那个人倒不见有什么异常,只是最近景王进宫多了几次,也见过了她。贤妃派人送信来也是如此说道的。”李靖才压低了声,不复方才夸张。

“继续派人盯着,不要让他们起了疑心,另外写信给安抚贤妃稍安勿燥。一切等本侯回京再议。”楚霍天面上冷然。

“是!”李靖才肃了面色,领命道。

楚霍天剑眉微皱,如今华国是打下来了,可是,人都云盛极必衰,若一个不小心,布了好些年的棋局就会满盘皆输。

李靖才偷偷看了看他的面色,小心道:“侯爷,你这几日甚是费心费力,要不招那个…夫人伺候?要不奴婢去安排下。”

“碰!”一本书重重地砸到他脑袋上,打翻了李靖才的些些心思。他忙哎呦一声蹲了下来。马车大而宽敞,稳稳当当地继续前行着。

“你这小子,满脑袋都是歪点子。本侯还没给你算帐呢。你倒是越发大胆了。”楚霍天笑骂道。

“奴婢冤枉死了。侯爷…这可是为侯爷好呀…怎么是歪点子呢…”李靖才见他面上笑意浓浓,不复方才冷然,忙装着可怜兮兮的模样讨饶。

“那你说,你那日怎么把她塞到本侯的床上?”楚霍天手一探快如闪电般纠起他的领子,似笑非笑道。

“那个…那个…奴婢是看她长得美么…又不似那些女人哭哭啼啼的,奴婢就想了,侯爷不是最爱这调调的小娘子么…所以…”李靖才大着胆子谄媚地笑道。

“去!万一本侯不喜欢呢?你岂不是活腻了自找罪受么?荒唐!”楚霍天哼道,松了抓着他的领子。

“结果侯爷不是挺喜欢么…”李靖才脖子松了束缚,小声嘀咕着。

“恩?!…”楚问天一记杀人的眼刀飞来,李靖才忙住了口,嘿嘿讪笑着,在一旁伺候笔墨。过了半晌,忽然楚霍天淡淡道:“她如何了?”

李靖才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她”是指欧阳箬,忙面上带花一般邀功道:“侯爷放心,奴婢都安排好了,膳食都不缺,她也安安静静地待着呢,不哭不闹的,这娘娘脾气就是好啊,难怪当年能宠冠华宫呐…”话没说完,他回过神来,几乎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忙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这该死的多嘴!

楚霍天面上却没反应,只是看着手中的公文,半天才冷冷地道:“从现在开始,不许再提她在华国如何。只记得,她只是本侯的女人。”

“是!”李靖才忙领命。

第二十九章 离国恨(三)

车队缓慢而有序地行进着,官道上尘土飞扬,锦衣玉食的宫眷们早就苦不堪言,三三两两相扶持着机械地走着,往日出行皆有华丽车马随行的妃子、贵妃、皇亲国戚,此时仅有的几辆破马车代步,而且已经载得满满当当,没的坐的,只好一路走着。四月的天气晨晚寒冷,中午却是湿热难当,不少娇生惯养的皇亲国戚就受了凉,或者中了暑气,发了病。

一路上多的是生病走不动的宫眷,由人抬着,即使是这样,依然不少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亡国奴的人命比蚂蚁还要微贱,欧阳箬常常一醒来,便能听见几个宫人在外边低声议论哪个王爷病重了,哪个王妃病死了,在半夜就草草拖到野地里埋了。

微微有些冷的早晨,因这些不详的消息,显得格外寒冷。

大队人马在前面开路,两边是如狼似虎的护卫。欧阳箬抱了凌湘在车里,行进在队伍的后方,她时不时看了看窗外,再过几日便不能看着这些华国的土地了。

凌湘还是无知爱玩的小孩,自然坐不住,时常吵着要下车。欧阳箬与宛蕙自然是百般哄她。虽然累了点,但却因为有了孩子有了生气。离愁也淡了许多。

“娘娘,喝口水吧。”宛蕙拿过水袋,欧阳箬点点头,喝了口水,问道:“到了哪里了?”

“回娘娘,到了邴州了,再过两三日,便要过江了。”宛蕙道。

欧阳箬伸出素手,理了理如云的鬓发,又习惯性地往车外看去,忽然车队后方有几个人喝骂起来,似乎还夹杂着女人的哭泣之声。

欧阳箬与宛蕙相视一眼,眼中俱是忧虑。不知道又是哪个宫眷挨楚兵打了。

此时,车子停了下来,算算时辰,该是休息的时候了。欧阳箬对宛蕙一使眼色,宛蕙点点头,扶着她下了车。凌湘也被随侍的宫女抱下车子。

欧阳箬立在马车边,散散发麻的腿脚,远远地看后方似乎聚了一群人。有个女人叫道:“兵大爷饶命,饶命!”

欧阳箬心头猛地一跳,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忙快步走了过去。

宛蕙在人群中见她走来,忙扶着她挤进人群,欧阳箬见一个楚兵正揪着一个穿着内侍衣服的人鞭打,那人边哭边讨饶,听声音竟是女子。

楚兵喝骂道:“叫你躲,看样子就是内奸,等苏将军来了,把你交上去就是军法从事,哼…”说着一脚重重地踹过去,眼看就要踹在那人的心窝上,欧阳箬一惊,突然人群里有个内侍似乎踉跄了一下,恰好扑上去,用背挡了这么一脚。

楚兵还想再打,欧阳箬不由喝道:“住手!”

声音不大,却是充满了威严。楚兵诧异地抬头,见她穿得干净齐整,不似俘虏,绝美的面上冷然若冰,一时间也不敢发作,悻悻地住了手。

那地上挨打的人,见到欧阳箬,愣了下,忙哭着扑上前去:“娘娘,救命,我是鸣莺啊。”

一张脏污的脸上泪水纵横,消瘦不堪,不是鸣莺又是谁?!

欧阳箬眼眶微微发热,强自忍住,对宛蕙一使眼色,宛蕙忙上前对那楚兵福了一福,笑道:“大爷,这人犯了什么事,有话好好说么,您看,把您的手都给打红了,也不值是吧。”说着作势拉过他的手,悄悄塞了一小锭银子。

那楚兵得了好处,怒气消了一半:“叫她伺候,她不肯,这才发现她是个女人,哼!扮成太监混在里面,不是奸细是什么。”

欧阳箬扶着鸣莺起身,仔细地擦了擦她脏乱的脸,回过头温声道:“她是我的贴身宫女,不是什么奸细,兵大爷消消气,待会事情问清楚了,我再向您陪个不是,可好?”

那楚兵见她姿容绝美,说话又温和动听,骨头先酥了一半。几乎要开口应了下来,忽然想到已经报了上边,又不敢擅自做主,只含糊哼了几声。

此时,几骑人马跑了过来,当先是一个身着白袍的年轻将士,他利落地翻身下马,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楚兵忙上前禀明情况。欧阳箬看一眼面前此人,心头一震,原来是那夜送自己到“凌云阁”的苏将军,她尴尬异常,心中说不清的恼恨涌上心头几乎要把持不住自己,忙深吸口气勉强镇定下来。鸣莺此时也平静了一些,只低低哭泣。

“苏将军,都是误会,这是我宫中的宫女,那日大乱,她便混在内侍里。没想到今日被人发现了。她可不是奸细,请将军明查。”欧阳箬上前说道。一双幽深的大眼却神色复杂地盯着他。

第三十章 离国恨(四)

苏颜青见是她,一张俊脸苍白了几分,不自然扭了头道:“是不是奸细得查过才知道,请娘娘放心。定不会冤枉人。”说着吩咐周围之人几声,忙翻身上马而去。

欧阳箬拍着怀中的鸣莺,优美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鸣莺一身是伤,想来是受了不少委屈,欧阳箬对宛蕙耳语几句,安慰好鸣莺,便由人带着她离开。

“娘娘…”鸣莺还待说什么,欧阳箬温声道:“去吧,等查清楚了,自然会把你送到我身边来。”

说着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鸣莺抽噎着随着兵士离开。

回到马车里,凌湘嬉笑着爬过来抓着她身上的吉祥百福璎珞玩,欧阳箬抱着她愣愣出了神。

不一会,李靖才不慌不忙地到了车架前,看了看四周,低笑着问道:“娘娘有何吩咐?”

欧阳箬探出头去,笑道:“只是一件小事要但却要劳烦公公,我有个宫女胆小藏在内侍里,结果被人发现捉住了,还望公公解救。小小意思,请公公笑纳。”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好的事物要塞在他手中。李靖才闪了身,避了过去,嘿嘿低头笑了笑道:“娘娘言重了,奴婢不敢。奴婢去问问看,能办的,奴婢定会做好,这个就免了。”说完也不罗嗦,径直走开了。

宛蕙等他走远,一撩帘子,满面不信道:“娘娘,这…这个李公公太怪了。怎么地这次不收银子?”

欧阳箬收回那事物,盯着他走远的身影道:“姑姑,你记住,以后对他不可耍过重的心机,不然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宛蕙终究是个过来人,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位鸣莺姑娘的事怎么办?”

“最迟今晚就会送过来,姑姑放心吧,就烦姑姑替她准备几件换洗衣裳。”欧阳箬淡淡地道。怀中的凌湘伊伊呀呀,冲着她甜甜地笑。

果然不到日落时分,鸣莺便被人送了回来,她一入车架见到欧阳箬便激动得哭了起来:“娘娘,奴婢以为这次死定了呢。”

欧阳箬扶着她,放了心笑道:“好了,快些换身衣裳吧。以后你就跟着我吧。”说着就让宛蕙帮她梳洗。

换好衣裳,身上再擦上药膏,鸣莺一双大眼又闪出灵动的光。欧阳箬见她恢复了,心终于是放下了一半。

鸣莺好奇地打量四周,见到凌湘更是诧异十足,欧阳箬也不欲与她隐瞒,拣重要的与她说了,其余便草草略过。

车轮沉重地咕噜向前转动,似乎压在每个人的心口上,令人难受之极。鸣莺眼中又蓄满了泪水,见欧阳箬神色淡淡,忍不住呜咽道:“娘娘,您受委屈了。”

欧阳箬轻拍着怀中玩累熟睡的凌湘,平静地道:“也不算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只是我命中该遭这么一劫罢了。我思来想去,终归是自己怕死,不能狠狠心寻一个了断。既然活了下来,就要想怎么才是活得最好的。”

其实有句话她放在心里一直没说,这等遭遇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起码如今她能荫蔽着这一车人的安危,不必用两条腿一路走着去楚地,生死如浮萍。

她看过的死亡已经太多,活下来的人应该要活得更好。

鸣莺听得一阵怔忪,欧阳箬也不奢望她能懂,只轻拍拍她的肩。鸣莺喃喃道:“那个人说的与娘娘说的意思一个样。唉…”

欧阳箬奇道:“又是哪个人说什么…”难道说有人与她想法一样么。

鸣莺回过神来,忽然扑通一声,从位置上跪下道:“娘娘,这几日奴婢受人恩惠,所以想请娘娘再帮个忙…”

宛蕙在一旁打断道:“鸣莺姑娘,这不太好办吧。这个时候…”欧阳箬把怀中的凌湘交给宛蕙让她安置在车厢最里面。

随后扶起她,面色凝重地道:“鸣莺,你确定要帮这个人么?我们现在不能太过招摇,救了你,已经惊动了侯爷身边的李公公,不能再去求人帮忙了。”

鸣莺闻言清秀的面上一片灰败,只得低低应了一声。欧阳箬不忍见她失望伤心,安慰她道:“不过若是机缘巧合倒是可以…你且与我说说那个人是谁。”

鸣莺眼神亮了亮,怕吵醒帝姬,忙低声道:“那日奴婢与娘娘分开…”欧阳箬越听到最后越是惊奇,问道:“这般看来,那人也是有些机智的。容我再想想。”

三人皆是无话。

第三十一章 静夜凉(一)

到了快近傍晚,一行大队人马才在华国邴州旁一个小小的郡县——安华稍事休息。宫眷等都被赶到荒废的无主屋子监禁起来。楚定侯一行宿在县里最大户人家里。

那府第据说是逃亡的富商留下的,雕梁画栋,两个巨大的石狮张牙舞爪,镇在高大漆红大门口,看得出昔日的繁华。屋子虽然多,但是欧阳箬主仆三人只分到了一个小的园子一侧。其余都分给了楚定侯手下的随行谋士,书吏,以及大大小小将军。兵士除了一两千进城驻守,剩下的三万人马都在城外升起军帐埋锅造饭。整个小小的安华县户户禁闭,犹如死城一般。

欧阳箬松了口气,连日赶路,几乎不曾好好在床上休息,如今可以松口气了。宛蕙行事干练,鸣莺也是机灵之人,虽然身上带伤,但手脚还是利落,两人三下两下,便收拾好屋子,安顿好一切。

欧阳箬心下欢喜,若能二人随在自己身边到了楚国也不怕。想着,便由宫女扶着在院里随意散散走走。院子虽然小,却也精致,想是刚荒废不久,春兰秋菊样样俱全,只是少了打理,旁的杂草都长了出来。欧阳箬平日也甚喜欢伺弄花草,眼见得几品蝴蝶兰品种甚是希奇,不由得轻声吩咐随身宫女为这几品蝴蝶兰除草浇水。

正忙间,忽然见一队侍卫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欧阳箬欲闪身避开,那行人走得极快,只几步,便走到她身边,躬身行礼。欧阳箬见是苏将军,不欲与他正面,微微侧了身。

“夫人若缺了什么,请尽管与属下说明。”苏颜青见她侧身不欲理他,白净的面上不由得微微发红,硬着头皮道。

欧阳箬眼角撇过,他一张清俊的脸在落日的夕阳下更显轮廓幽深,银甲白袍,长身玉立,飒飒英姿中又有着儒士的优雅。

这样一个青年才俊,想必当日也是身不由己罢。

心中如此想着,便慢慢回过身来,和缓了口气道:“将军辛苦了。妾身没缺什么,劳烦将军关心。”

苏颜青见她回转态度,心中猛地一松,不知怎么的,他心中十万个不愿意面前这个女子恨他。微微抬头,见她身上只着一件袭单薄夹纱勾银丝百褶绣裙,极淡的云水天色罗衣披在身上,轻轻委地,楚楚地立在院子中,绝美的面上笑容淡淡,似极了天上的仙子。

他忽然冲口而出:“夜风甚凉,要多加件衣裳。”

欧阳箬一愣,再看他,早已低了头。两人皆是无语。晚凉的夜风柔柔吹过,还带着白日的热意,欧阳箬觉得面上被风一吹,不知怎么地热热的。

苏颜青沉默一躬身,转身要走。欧阳箬忽然想起什么,忙道:“将军留步,妾身有一事为难,请将军通融下。”

“哦…何事…”

欧阳箬面色微苦,若一丝愁云覆在清月之上:“连日旅途甚是劳累,妾身这一车皆是女流之辈,休憩与留宿之时,箱笼总是重不堪言,若能得一力气稍大之人,总不至于此。”

苏颜青一听,也不是什么难事,忙道:“那到时候小将带人过来帮忙就是了。”

欧阳箬一听他领错了意,忙又道:“这恐怕不妥当,男女有别,况将军清白之誉,妾身怕…”

苏颜青也一时没了主意,呆呆立在原地苦思。欧阳箬在心中直骂他傻,不懂得世上除了男人与女人外,还有一种人叫做太监。

于是无奈道:“所以妾身想向将军在后边随行宫眷中挑一名内侍。”

苏颜青恍然大悟,战场上他能果断英勇,怎么地到了她面前处处缚手缚脚?顿时窘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欧阳箬说完就唤来鸣莺。

“鸣莺,你随将军去挑一名机灵得力的内侍,你不是埋怨胳膊累得疼了,如今将军肯放人过来,真是天大的恩惠,快去吧。”鸣莺也是机灵之人,听得欧阳箬如此说道,恍然点头,高兴地应了一声。

三人正说着,忽然院门处又走进两个人,当先的就是李靖才,身后跟着一名小内侍,手上托着一个漆红盘,盘上盖着红稠布。

“见过夫人。侯爷想与夫人一同用膳,请夫人准备下。奴婢就在旁边伺候夫人。”李靖才依然满面是笑,清秀的面上带着一丝谄媚。

欧阳箬浑身一僵,这几日赶路,都不曾得侯爷召唤,她还以为她能一路清净到楚国。

苏颜青与一旁的鸣莺也愣住,鸣莺见欧阳箬神色怔忪,担忧地唤:“娘娘,要不要奴婢一旁伺候?”

欧阳箬闻言挤出一丝笑。她面容清丽无双,那笑却似水波微漾,带着脆弱无奈的美。她刚想说话,忽然对上苏颜青的眼睛,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怜惜与苦涩,这种像阴云一般压在她的心头,重得心钝钝地痛。

回廊处灯笼已经挂上,在夜风中明明灭灭,让她又想起那日夜晚,所有的人都离她而去,只有她一人独自走过黑暗的小径,身不由己地陷入一个肮脏的陷阱。

“不必了。”她冲鸣莺摆了摆手,转而进了屋。

苏颜青看着那抹纤影像一只晚归的蝴蝶消失在重重夜色里,心中滋味百转千回。

第三十二章 静夜凉(二)

过了半个时辰,欧阳箬便来到了楚霍天的居住,是最好最大的主房,装饰更加富丽精美,漆金雕刻的吉祥飞鸟走兽,栩栩如生地落在房檐与窗棂。中庭更有一方大约一丈方圆的石桌,看样子竟是整块山石刻成的。在山石高耸处被雕成高山样式,半腰平整处刻为溪流弯弯,浑然天成,没有丝毫的匠气。平日里可以在此品茗饮酒,桌子下有几方石凳,亦是同材质的石料。

四国之内曾传言就数华国最为富庶,欧阳箬长年在深宫,曾不以为然,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单单只是地方一户富豪便能如此排场,可想而知其他土豪世族是如何富有。

可是几年战乱下来,此地的富商们大多逃离了这离楚国最近战火最前沿的地方,往昔商贸最为繁华之所渐渐沉寂下来。

屋子里的人出出进进,有武将,亦有几位年长的文士,每个人都恭谨慎行,欧阳箬立在门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李靖才忙把她引到旁边的小暖阁里,奉上茶水点心。

欧阳箬随口问道:“看来侯爷忙得很呢,真是辛苦。”

李靖才叹了口气,道:“是呀,侯爷日理万机,这几日在路上亦是公务繁多。连休息的时间都不够。”

欧阳箬敛了神色,温声道:“这一路上有公公尽心服侍侯爷,公公也辛苦了。”

李靖才闻言,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微微笑着便告了声退,又道:“夫人请稍候,大概再过一会,侯爷便会传膳了。”

欧阳箬安心等待。果然不一会,有人进来,引她入内。转过屋内的百鸟争春熘金大屏风,又过了过了几重帘子,才到了灯火通明的大厅内。

楚霍天身着一件淡青色长袍,衣领襟口边滚了一道黑色纱夹银丝边,更衬了面色如玉,俊颜肃然。他手中拿着一册折子,正就着灯火细细地看。

欧阳箬眼皮一跳,细步走上前,缓缓拜下。彼时她身着一件绯红色蚕丝绘芍药花开的拽地长裙,外罩一件镶金银丝绣五彩蝴蝶的烟罗纱衣。她肤色甚白,一身绯红色衣裳被她穿得妥帖又不艳俗,额间仔细贴了桃花花钿,更加显得面色如春,樱唇凤眼,鬓发如云。两边各簪了两只支掐金丝镂空孔雀簪,每只孔雀嘴下又衔了一串黑珍珠,既贵气又不张扬。

楚霍天见是她,平日冷俊的眉目露出一丝温和,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指了一桌子菜道:“这几日你也辛苦了,多吃点。”

欧阳箬低眉顺眼地恩了一声。两人相对无言,楚霍天心情似乎甚好,连连动筷为她布菜。李靖才口齿伶俐,在一边解释着每一道菜的特色。欧阳箬还是第一次与他一起用膳,虽然不自在,但在吃饭停当,也迎合着随口说了几句华国的风土人情。没想到楚霍天却是极感兴趣,连连追问。一顿饭下来吃了许久。

待到戍时三刻,内侍才来收拾。欧阳箬服侍他更衣梳洗,奉上一杯香茶,低了眉问他:“侯爷是否现在就要就寝?”

楚霍天携了她的手,在案边坐下:“可会下棋?”他剑眉一挑,含笑淡淡的问。烛光下他的眼闪闪如暗夜之星辰,如海般深沉,直欲要把人溺毙。

第三十三章 静夜凉(三)

欧阳箬险些在他的眼神下失了神,她压了压心中复杂之极的思绪,定了定神,粲然一笑,微微粉红的面容像夜下的海棠一般娇艳:“妾身会一点。但是饭后就久坐,对身子不好。妾身陪侯爷出去散散可好?”

楚霍天喝了口茶点点头,牵了她的手,从内侍手中接过披风给她披上,淡淡道:“外边夜风有点凉,你可小心。”

欧阳箬有片刻恍惚,如此的动作,温暖而没有丝毫的做作,似曾相识。回过神来,对他淡淡笑了笑,扶着他的手臂走了出去。

这富商府中花园造得甚是精巧,虽然在夜色下,却别有一番情趣,在几处回廊,亭榭挂上红红的灯笼,昏黄的烛火下透出宁静详和的气氛,天上月色融融,几颗星子点缀其间,甚是惬意。

楚霍天只觉得连日来的疲乏一扫而空,不由开怀道:“你倒是好心思,知道这夜下花园也别有味道,这才带本侯来的么?”

欧阳箬叫内侍在亭中石凳上铺上软垫,二人入坐,才道:“这类园子不但是白日可以赏景,夜晚一样可以观赏。侯爷只是不知道罢了。”

楚霍天转过头来,漫不经心地问道:“在楚地,园子可没如此精致,不知道你习惯不习惯。”

欧阳箬神色一僵,幸好夜色甚浓盖住了她面上的异常。她轻声道:“侯爷言重了,妾身本来命如浮萍,如今得侯爷庇佑,不敢再奢望其他。”

楚霍天亦是沉默。两人一时也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