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有人在恨恨地咒骂着,但是脚下却依然不停。“没想到筹划了那么久竟然救不出华帝,就算抢出一个皇子也好。该死的。”

“大首领,弟兄几个都觉得这次楚军分明有了准备…呓,大首领,那个女的是谁?对我们有用么?”

“不知道!看那白脸将军那么护着她,估计是哪个楚将军的女人。不对,楚军出征从来不带女人。…”说话之人忽然停了下来。

“报大首领,有人追了过来!”又来了人,气喘嘘嘘地说道。欧阳箬半睁半闭见,只见一双双脚在地上飞快地行进着。

“什么情况!”

“是…是一匹单骑带了十几个人追了过来。”

“哦?”背着欧阳箬的人忽然道:“你们带弟兄几个赶快朝东南方向撤,边撤边分散开。我去看看。”

身边几个人喘着粗气应了一声,分头跑了。

那人放下欧阳箬,躲在了树丛之中,欧阳箬已然完全醒了过来。只见那人一身流民打扮,一张脸涂得漆黑,一双眼睛却生得十分大而明亮,他身上背着一把长剑,粗衣短打,却掩盖不了他身上凛然的气势。

第四十六章 惊途变(六)

欧阳箬想动又不敢轻举妄动。

四周寂静无声,夕阳西下,炎热的气息依然热哄哄地烤着树林,带着树叶草木的气息闷在人的胸口,沉重压抑的气息似死水一般。

过了小半盏茶的工夫,远远的听得传来了马蹄声。

有人喝道:“快去四周搜搜。见到流民格杀勿论!”

“是,将军!”几人轰然应道。马蹄声渐渐散了去。

欧阳箬只听得这一声,泪水便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他终于来了!

他真的来救她了!

她猛地一挣,正欲翻身呼喊,忽然那人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扭过身来扑上去,捂住她的嘴巴。

“你这女人想死是么?!”他低低声喝道,眼中的杀气一闪而过。

欧阳箬浑身上下被他制住,在他明亮如兽一般的眼睛里,看见自己鬓发散乱,苍白的面上泪水蜿蜒。

她剧烈地挣扎着,她要回去!她一定要回去!她还要报仇,她还有凌湘!

渐渐地,马蹄声散了去,终于不可闻。

欧阳箬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她无力地瞪着面前的男人,悲伤与绝望从她身上、眼神中蔓延开来,让他不自然地别开脸。

“我放开你,不许叫,再叫我就把你喀嚓一刀杀了。”他又回头,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欧阳箬无力地点点头。

他慢慢地放开她,警惕地四周察看。欧阳箬抽噎着整理着自己身上因挣扎而变得凌乱的衣裳,手异常地抖着,脑中一片空白。

“你是楚军的什么人?那个将军要这么护着你,哼哼,还亲自过来救你。”那男子哼哼几声,四周仔细看了一遍,才放下心来。

欧阳箬听得他的话音,空白的脑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她微微一怔,忽然问道:“你是陵郡人氏?”她改了官话,说起陵郡特有的地道方言。

那男子一怔,眼眸一亮:“你也是?!”他用的亦是地道的陵郡方言。

“我是陵郡欧阳世家。”欧阳箬飞快地说着,刚刚熄灭的希望又开始燃烧。她一定要活着离开这险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离开!

“欧阳?!”那男子低低惊呼一声?:“可是穗门街的欧阳府?!”

欧阳箬忙点了点头:“欧阳清隐是妾身的家父。”那男人忽然深深地看了她几眼。惊呼一声,退后几步,拜倒在地:“张子明无意中得罪了小姐,实在是罪该万死。小生在十年前受先生大恩,至今不敢忘怀。不知先生现在身体是否康健?”

欧阳箬按耐下心中激荡,颤抖着道:“三年前就病故了…”那男子猛地一抖,忽然跪下来抱头痛哭:“先生…先生…您怎么就去了…学生还未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您怎么就去了。”

欧阳箬立在一旁拭着泪水,却冷着眼看他。见他涕泪横流,不似做伪,心中虽然惶惑,但是却隐隐看到了希望。看他哭得差不多了,才上前虚扶了他一把:“家父门下学生甚多,妾身实在不知您是…”

张子明顺势站了起来,擦了擦脸,露出面上一小片白净的皮肤:“十年前,家父亡故,子明生性顽劣,母亲为了让我走上正道,特特地拉着我在欧阳府前跪着求先生收我为学生。欧阳先生知道我家境贫穷,还特地拿了钱让我拿回去贴补家用。子明跟着先生学了两年,不但未交一分学资,还受了先生许多恩惠。…”

他说到此处,又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面上越发显出英挺的轮廓。

欧阳箬泣道:“家父一生清廉,为官也甚是爱民,病故前一晚听得府中老管家说道,他还在披阅地方的政事。”

张子明叹了口气,定定出神道:“华国中要是多几个先生这般人物,也不至于…”

他回过神来仔细打量下欧阳箬:“学生曾见过小姐一面,当时…”话未说完又红了脸,只得尴尬了别过了头,好在他脸上尘垢满面,看不出异样。

第四十七章 惊途变(七)

他那时候年少顽劣,在欧阳家求学,虽然在欧阳清隐面前老老实实,但是一挨到放学,便跟几个少年一起打鸟,斗蟋蟀,玩得不亦乐乎。

欧阳箬当时只是不到十岁的女童,却已经长得十分美丽,张子明听人说她美貌,便约了几个少年偷偷到了后院墙头上趴着偷看。养在深闺中的女儿家岂是能轻易看到的。

可是有次竟给他们偷看到了。犹记得那时三月的春天,草长莺飞,百花丛中盈盈立着一个小女孩。面色如春,未长足的身量依然隐隐有绝代风华。一众少年截惊为天人,纷纷说娶妻当娶如欧阳箬这般美人。张子明却不以为意道:“大丈夫当心怀宏图大业,怎么的没出息只惦念谁家女子美貌。”话虽如此,但是欧阳箬的清冷绝美却早已深深地印在他脑中。

寒门少年的心中当时已有了强烈的自卑感,他已经知道他与她这种官家千金隔的不仅仅是一道高高的围墙,而是万千山水的距离。所以就更坚定了长大后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的决心。

两年后,欧阳清隐到浩夷为官,欧阳箬也随着到了京都。张子明学了两年的学,知道自己性子不适做学问,毅然辞了老师与慈母到处闯荡。

欧阳箬见他怔怔出神,不知他是如何想的,看看天色,心中越发焦急:“这位壮士,您…能否放妾身走…”她声音婉约,带着一抹企求,甚是楚楚可怜。

张子明回头,见她双目泪垂,虽然形容狼狈,但是依然是当初那个如三月杨柳一般美好的女子。

往事交迭着涌入他的脑中,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这个是自然…”

欧阳箬大喜,深深福了一福,转身便走。

张子明看着她微微踉跄着地往前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行!”他喝道,说着人若箭一般射了出去,捉住欧阳箬的胳膊。

欧阳箬被他拽得几乎跌到地上,回过头来,往日清冷的双眸射出浓烈的怒火,盯着他:“壮士难道想出尔反尔吗?且不说家父生前有恩与你,再不济你也不能欺负我等弱质女流。堂堂一个男子汉,不上阵杀敌却来抓我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传出去不怕别人笑掉大牙吗?!”

张子明被她骂得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欧阳箬眼中怒火更甚,摔开他的手,傲然立在他面前,怒道:“若是想杀妾身便杀吧。何必拿妾身来当挡箭牌,在阵前拿女子做威胁本来就不是光明磊落之人。我爹爹收了你做学生,真的是一世英明尽毁你手。”

张子明被她一阵痛骂,才清醒了过来。“我…我是不想你去楚军,你…你是老师的女儿,你如今落到了他们手中,我只不过不想让你…”

他结结巴巴地道,高大的身躯在她面前无端短了几截。

欧阳箬冷冷一笑,她的姿容绝美,但是笑意却冷若冰霜,看得张子明一阵心虚发寒:“谢谢壮士的好意。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们想要劫华帝,以华帝之名大招义军,你当妾身无知女流,不懂你们的如意算盘么?妾身就告诉你吧,你以为华国会亡就是天意么,若不是华帝昏庸无能,亲信小人,任人唯亲,华国怎么会如此快亡国?!壮士没见过华帝跪着向楚定侯献玉玺降表吧。若壮士见了,一定比我更想把他杀了祭奠我们华国死去的万千英魂。”

欧阳箬的言语铮铮,落地有声。张子明憋红了脸,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欧阳箬冷冷地看着他,扭头就走。

张子明看着她纤弱的背影越行越远,急忙上前,却不敢再拉她。

“欧阳小姐,欧阳小姐…你怎么会在楚贼军之中,你…你不要回去了好不好?”张子明擦了头上的冷汗,跟在她旁边。

欧阳箬辨认下方位,紧抿着嘴向官道方向走去。

“难道…难道…你是那白脸将军的夫人…”张子明忽然领悟道。正欲往下说,忍无可忍的欧阳箬回过头,啪地一声狠狠地甩上他的脸。

第四十九章 倦途归(一)

苏颜青手未动一毫,剑尖抵着他的脖子,一丝血线慢慢地顺着他的胸膛流下。

“苏将军,放了他吧。”欧阳箬低低地说道。

苏颜青眼未动,手未抖,俊颜上却是微微吃惊。

“夫人,您当真要放了他?”苏颜青慢慢地问道。剑尖却不离张子明要害半分。

“是,他曾是家父的学生。”欧阳箬还正待说话,张子明一声轻喝,忽然挺身而上,苏颜青大吃一惊,手中长剑一抖,张子明忽然像一条游鱼侧了侧,苏颜青锋利的长剑立刻划破他的脖子肩膀,一道长长的血口拉开,鲜血横流。

欧阳箬一声尖叫,再睁眼看时,张子明已经在了两丈开外。

他若一头发怒的豹子,睁着一双明亮如兽一般的眼睛,眼中的狠厉与桀骜,直刺得欧阳箬心中一阵阵发寒。

“我张子明不需要你向楚贼乞饶!天神共鉴之!我张子明总有一天会把楚贼从华国的土地上赶走!欧阳小姐,你就看着吧。”

他说完,手中的断剑狠狠地往地上一抛,铿地一声落在苏颜青的坐骑前,直没入土。,可见这剑上劲力多大。

欧阳箬别过脸去,眼中的伤痛与无奈再也掩不住,化成清泪蜿蜒流淌在面上。

苏颜青知道自己身边多带了一人便再也捉他不到,冷然地收回手中长剑,执了马鞭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保家卫国,生当扬鞭沙场,死当马革裹尸,关女子何事?苏某不屑你此等小人行经,今日且放你一条生路,他日再见,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说罢狠狠一拍马,带着欧阳箬向前急驰而去。

此时已近日暮,乌金将要坠地。金色的霞光映得山间一片金黄灿烂。迎面的山风带着山林特有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山边的杜鹃开得如火如荼,灿烂极致。

如画般的春光,欧阳箬此刻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张子明临去的那一眼,像一根长长的刺埋入了她心底,一动便是揪心地疼。

她独自出神,不由地抓紧了苏颜青的衣襟。

“夫人,你是不是不舒服,末将慢点骑就是了。”苏颜青以为她不适放马狂奔,忙慢了下来。

欧阳箬此刻回神,才发现他为了不过分贴近自己,竟坐得十分僵硬,好在马跑得平稳,若是换了别的马,估计他就得滚落马鞍。

他受了伤的胳膊依然横在她的腰间,却不再是紧密贴合,而是松松地护着。看得欧阳箬心中竟微微有些莫名失落,在片刻前,这条坚定如铁的胳膊还在誓死保护她,如今,却要功成身退,离她而去。

欧阳箬见他的伤处只是潦草包扎,许是伤药没来得及上,鲜血依然流出,早已渗透了整条袖子,几乎粘连起来。

“苏将军,你…你伤得如何?”欧阳箬惊呼道。

苏颜青淡淡一笑,只是面上却是依然苍白:“回夫人,已经不碍事了。等会就到了,您且忍耐下。”

欧阳箬心中感动,一双如水明眸已然有了热意:“苏将军,谢谢你来救妾身,若不是你相救,妾身与凌湘便死在这场乱军下了。”

苏颜青心中微微悸动,她散乱的鬓发随风飘散,似极了她的手,在轻轻抚摩他的面庞。怎么躲都躲不开。风送来她身上幽幽似兰的体香,直钻入他的心底。这样柔弱美丽的女子应该好好疼惜,而不是随着他们跋涉在这穷山恶水,行走在刀光剑影中。

第五十章 倦途归(二)

“这是末将应该的…”苏颜青说完。两人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马蹄声声,山风送来前方的血腥味,已要到了大队人马之地了。欧阳箬坐在他的前面,稍微碰触便能感觉到背后男人强壮的身躯。

当她孤立无缘的时候,只有他一次次如天神一般立在她的面前。让她有微微恍惚的错觉,只有这个男人才是她命中真正解救她与水火的人。

“夫人,末将牵马走吧。夫人扶好。”苏颜青忽然说道,翻身下马。

欧阳箬惊讶地看着他。

苏颜青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不再言语。只默默拉着马向前走去。

依稀地,前面已经有楚军在些些两两的忙碌清扫战场。

欧阳箬心中顿时了然。

“苏将军,可否求你一件事情?”欧阳箬寻思良久才犹豫开口道。

“什么事情?若是末将能办到的,定会答应夫人。”苏颜青抬头,清澈的眼中一片真诚。

“方才那个人的事情,请苏将军不要告诉侯爷…妾身也不知道他…”欧阳箬吞吞吐吐地说道。

苏颜青淡淡的眼神透着一股正气凛然,他的顶天立地,让她为自己曾经的卑小心思而羞愧不已。话没说完,她便住了口,不安地摸着马背上长长的棕毛,“夫人放心。”正当她以为他要拒绝之时,苏颜青忽然开口道。欧阳箬惊诧地望着他,却见他面色恢复到冷肃,看着远处。欧阳箬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

远处,楚霍天的车架,端然立在最显眼之处,金光耀耀,在夕阳之下更显华丽无比。

楚霍天正立在车辕之上,一身紫袍玉冠,镶金缀玉,犹如神人。眼见得欧阳箬正在苏颜青的马上。眼中露出一丝惊异。

欧阳箬由苏颜青领着马向前。待到车前,欧阳箬刚想翻下,苏颜青下意识想去扶。楚霍天忽然步下马车,一把把她搂下来。

欧阳箬似倦了晚归的鸟,缩在他的怀中。眼角扫过,只见苏颜青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上露出一丝落寞一闪而过。

“子玄,快去包扎下。此次可多亏了你。”楚霍天对苏颜青说道,眼中满是关切,子玄是苏颜青的表字。苏颜清忙道一声不敢,悄悄看了眼欧阳箬,便转身退下。

“怎么样,可有伤到?”楚霍天擦去她眼角未干的泪痕,把她放到车上。欧阳箬在他手中轻盈若羽。

“谢谢侯爷关心,妾身已无大碍了。”欧阳箬低了头说道,忽然又抬起头来,冲他挤出一丝笑颜。

楚霍天见她鬓发散乱,头上珠钗一支也无。苍白的小脸似哭却还挤出笑颜,忽然心就猛地掠过连自己都不明白的爱怜。

他怜惜地抚摸着她凌乱的发道:“想哭就哭出来,都是本侯不好,让你一人坐在后边的马车里。以后你就跟着本侯身边吧。”

欧阳箬心神一松,顺势趴在他的怀中低低抽泣:“侯爷,妾身怕再也见不到侯爷您了。…”

他的怀中有着龙涎香的味道,带着贵气直逼她的脑中,有种微微令人心安的眩晕。

楚霍天等她稍稍安静下,才唤人进来替她更衣梳洗。欧阳箬一双眼睛已经干涩难当,心中却想起一件事情,忙扯了楚霍天的袖子,低低道:“侯爷,妾身想去看看凌湘。…不知可否…”

楚霍天细思了下,道:“叫人抱来给你看看,你这样子还能走得动路么。”

说着又唤人去抱来。过了一盏茶功夫,凌湘就被人抱来。她一见欧阳箬便扑过去要她抱。欧阳箬见她无事,惊喜难当,又忍不住抽泣起来。心中多少恐慌都消失无踪,只想着抱着她再也不离一步。

第五十一章 倦途归(三)

楚霍天是第一次见到凌湘,只觉得她玉雪可爱,天真烂漫,不由得对她露出笑颜来。

凌湘见到他,初时躲在欧阳箬怀中,只瞪着一双大眼看着他。楚霍天解下腰间的蟠龙镶金边玉佩逗着她。

凌湘一把抓过来,咯咯地笑着。欧阳箬见那玉佩上背面用古篆刻着一个“天”字,慌忙道:“侯爷,这事物紧要得很,可不能让她玩。”

楚霍天无谓地笑道:“一个物件而已。怕什么,再说,她能怎么弄坏?”正说着,却见凌湘竟把那玉佩放到嘴里啃咬起来,晶莹的口水流出来,拉出老长一条细线。

楚霍天一愣,不由得哈哈大笑。欧阳箬哪里见过他如此开怀,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凌湘见他笑,也跟着咯咯地笑,还爬到他身上,伊伊呀呀。欧阳箬又惊又喜,往日,她与宛蕙都小心地把凌湘藏着,连小孩子的事物也不敢让他看见。就怕他一时着了恼,又反悔把她送走。如今看来,竟是不必再担心了。

楚霍天逗着凌湘,抱着她,姿势竟是十分熟练。

欧阳箬不由试探问道:“侯爷对小孩十分有经验呢。”

“本侯膝下已有一子一女。”他云淡风清地道。

欧阳箬心中一怔,随即低了眉。

她早就该知道的,不是么?

夜色渐渐笼罩,楚军在清点人数,死伤并不是太多,大约死五十多人。伤一百多人。流民捉到的却没几个,逃的逃,死的死,重伤被捉的也有几个人咬舌自尽了。

楚军中死的兵士就在官道不远处就地掩埋,伤者亦是有随军军医在看护。整个队伍每个人都有序地忙碌着。

车上,欧阳箬小心翼翼地哄着怀里的凌湘,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吵闹起来,吵了楚霍天。

楚霍天却依然慵懒地靠着软垫,飞快地看着手中的公文,偶尔要批阅几字,便叫欧阳箬伺候笔墨。车内空间虽大,但是却有限,最里面是一张软床,隔了一层半透明的纱帘,在外间放着一张小巧的书案。

“启禀侯爷,已清点我军伤亡兵士,请侯爷过目…”

“启禀侯爷,我军死伤兵士已就地掩埋,查到那些伪装流民的去向,是否要继续追击,请侯爷示下!…”

“启禀侯爷,队伍之后的华宫眷无人逃散,那些伪装流民并没有得逞。…”

“启禀侯爷…”

人来人往中,楚霍天的面色依然不变,俊目幽深,眸光深沉如海,不见一丝波澜。欧阳箬在旁边看他有条不紊地处理,心中暗暗佩服。

面上却不敢多听多看,只抱了凌湘逗着玩。凌湘也甚是乖巧,几个小事物就让她玩得不亦热乎。

欧阳箬浑身酸痛难当,却不得歇息。楚霍天许是见她显出疲惫之色,温和道:“叫下面的人来伺候晚膳吧,你吃些再睡。”

说着叫李靖才传膳。欧阳箬松了口气,忙称谢,又收拾好凌湘,叫下人寻来宛蕙与鸣莺带到后边歇息。

宛蕙与鸣莺见欧阳箬在车架中又惊又喜,当着楚霍天的面不敢表露,只得抱了凌湘下去。

待一切停当,欧阳箬才宽衣上塌。一沾枕头,便陷入深沉的睡梦中。在朦胧中,似乎有人在轻轻抚摩她的脸,那手指修长冰冷,带着微微粗糙的触感。她努力想睁开眼睛,眼皮却似坠了个千斤重石,再也睁不开。

第五十二章 倦途归(四)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欧阳箬只觉得自己沉入了一片的迷雾中,身边杀声阵阵,但是却看不到一个人影,有人在拼命地呼叫,那些声音似熟悉又似十分陌生,欧阳箬只觉得身上又冷又饿,看不到前行的方向,也看不清脚下的路。

身边忽然一匹战马跑过,有个人猛地拦腰抱住她,哈哈大笑。欧阳箬惊叫一声,回头看时,却见是苏颜青抱着她,欧阳箬正想对他说什么,忽然他的脖子上出现一个伤口,鲜血淋漓,十分吓人。

啊!!!

欧阳箬猛地惊跳起来。不知何时,车内已撑起了几盏昏黄的烛火,楚霍天正坐在书案边回了头看她。

“怎么了,做噩梦了?”他起身坐在她身边,探出手去,拿了一块锦帕,抹了抹她额头上的冷汗。

“今个可吓坏你了。等等本侯去叫李靖才去弄碗安神汤来。”他道。醇厚的嗓音中带着一丝令人心安感觉,摇拽的灯火下,他深邃的五官映出忽明忽灭的轮廓。

“侯爷…”欧阳箬两眼无神,只揪了他的袖口不放。声音沙哑。

“再睡一会吧。你才睡了一个时辰不到。”楚霍天放低了嗓音安慰她,说罢吩咐车外的李靖才端水送汤。

欧阳箬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一切,因噩梦而狂乱跳动的心慢慢平静。她抿了抿干枯的嘴唇低声道:“侯爷对妾身这么好…”

楚霍天高大的身躯正站在车门边,闻言怔了一会,才微微叹息似地道:“过了江…想对你好…”他顿了顿:“都不太有机会了…”

欧阳箬闻言地抬起头来,只见他轮廓深邃的五官有那么一瞬间又恢复到原来冷峻的神色。她的心猛地一缩,又低下头。

楚霍天轻叹了口气,坐在她身旁,拉起她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大掌中轻轻揉着:“过了江,不用说你,就是本侯自己也有不少身不由己的时候。所以…你一切都要小心谨慎。有些事情,是连本侯也顾及不到的。”

“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不想最后眼睁睁地看着你恨我。虽然是我破了你们的国,你们的家。但是我依然希望你能明白我。这一切都是不可逆转的。”他说到最后用了我字,他凝视着她,目光深沉,暗如深海。

欧阳箬细嫩的柔夷在他的搓揉下,慢慢温暖恢复血色。

她缓缓抬头笑着一字一句地道:“妾身明白!”

她的笑容在灯下若莲花初绽,散乱的鬓发垂在脑后,只着一身单衣,单薄的身躯笼罩在车内昏黄的灯光下,更显人弱不胜衣,绝世无双。